钟鸣鼎食第13部分阅读
钟鸣鼎食 作者:yuwangwen
一胎,必是男胎无疑。 因此,何云清分外看重。
仔细叮嘱了张氏,不可妄动。若是想吃什么,尽管和婆子丫头们说。若是稀罕的物件,待晚间他过来时,和他说了,必是想法子寻了来的。又叮嘱下面的婆子丫头们小心的服侍着,若是有个万一,拿你们试问。
这才出了东跨院,去瞧刘氏,顺便和她说说,看是不是给张氏单独换一个小院养胎也拎静。
刘氏这边得了准信,觉的心上突然就砸上了一块大石头,压的她从心里往外面憋屈。刘氏十分清楚,自己的娘家并无可依仗的势力,这也是她拼命扶助外甥的原因。指望着将来腾达了,是个靠山。
何云清算是个好的,房里的人并不多,当初玉梅她娘是他房里从小伺候的大丫头。后来索性就收了房。原是有些不一样的情分,后来那丫头福薄,生下玉梅不久就去了。也因着这个原由,他对玉梅总有些愧疚。
刘氏并不傻,也知道丈夫心里的这点事情,于是对玉梅也过得去,至少表面上,别人瞧了和她生的玉兰差不多少。玉梅是个女孩,左右将来不过一份嫁妆,倒也不值得什么。可若是再填一个爷,就不是那么回子事了。
有老太爷在,虽不可能有宠妾灭妻的事情。但若是将来这个庶出的也出息了,不也是一件十万分堵心的事情吗,势必要未雨绸缪为上。
她这里正乱七八糟的琢磨着,外面小丫头的声音传了进来:
“请老爷安”
刘氏暗暗咬了咬牙,却也装作不知道的样儿,打叠起精神来等着。何云清进来打量了她的脸色道:
“倒是比一早瞧着好了些”
玳瑁扶着刘氏靠坐起来,刘氏虚弱的道:
“如今这样的日子,偏我的身子不争气,倒是偏劳咱们姑奶奶了”
何云清摆摆手道:
“这有什么,算起来,都是一家子里的人,互相帮扶也是该的。你莫要心思重,索性都丢开手去,说不得明儿就好了大半了”
说到这里,何云清也暗暗掂量了掂量,才开口道:
“我瞧着东边的明月斋一直空着,不若让张氏搬进去养身子吧,如今她有了喜,东跨院里地方小人多,难免噪杂了些”
刘氏却勉强撑着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道:
“我这病着,竟也不知有了这么件大喜事。何用和我商量,张妹妹这可是给爷立了大功,搬去独个的院子养着,也是该的。王妈妈,你去帮着张妹妹好好收拾收拾,一应份例都填上一成,叫她好生养着,待我好了,自去找她说话儿”
王妈妈应了,刚要去,何云清拦道:
“你如今还在病中,就不要如此费心了,本来是该让她过来给你磕头的,太医却说胎气不稳,要静心卧床休养,于是我就做主拦了,等孩子稳了,再让她过来吧。至于王妈妈就不用了,她是你身边得力的人,如今正忙乱着,恐离不开。我让邢妈妈过去帮着照料张氏,你就安心吧。”
刘氏听了,那脸色都有点灰白的难看,勉强笑了笑道:
“邢妈妈倒是个底细人,那就好,那就好”
何云清前脚走了,刘氏心里开始敲鼓,暗暗疑心,莫不是年前那挺事,被他听见了些影儿,如今却在这里防着自己呢。
那邢妈妈却是老爷的奶妈子,身子骨健朗不说,眼神也是利的。且体面大,就是自己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想从她手下捣鬼,那是万万行不通的。刘氏越想心里越凉,刚刚鼓起来的心气,这么会子就哧溜一下泄了。
46百花献寿巧引蝶来
欢笑一堂喜气浓郁,今日的何府热闹非常。园子东边的戏台上依依呀呀的唱着应景的喜庆小戏,对面两侧的楼阁上轻纱低垂,朦朦胧胧间衣香鬓影。时而听见几声清脆悦耳的莺声燕语传出来,抬头却又瞧不清具体的情形,隐约间却更具美感。
何老太爷今天尤其高兴,虽说不是整寿,然丧女之后这却是最高兴的一日了。中间主席的后面立着描金富贵亦寿考的大座屏,多子多孙多福多寿,寓意吉祥。侧面堆摆悬挂着几个小辈送上的寿礼。其中外孙女谢桥的那幅百花献寿图,算是今日最出彩的了。谁见了都要问上一问,闻得是个十岁出头的闺中小女儿之作,每每引为稀罕事。
何老太爷首一瞧见也颇为意外,虽说先生也说过桥丫头于绘画一技上颇有天赋,原也不觉得如何,如今瞧了这幅百花献寿图,却也不禁暗暗点头。整个画幅由桃花、牡丹花、玉兰花、百合花、玫瑰花、荷花、桂花、菊花、梅花等近百朵花卉组成一个楷书寿字,气势磅礴、酋劲有力,加之字中百花争艳、色彩绚丽、寓意也好。在一堆金银玉器珊瑚古董之中,丝毫不见逊色。
尤其重要的是这番心意,描摹的如此逼真,可见下了不少功夫,虽细处看,未免也有些粗糙,一个十岁的孩子,却已经相当难的了,只论这番孝心就可嘉。
想到此,何老爷子的嘴角忍不住的上扬再上扬,花白的胡子都跟着一颤一颤的。张敬生一边瞧了,低声和子谦咬耳朵:
“你说怎的桥妹妹就这么多心眼,难为她怎么琢磨出这么个寿礼来,把咱们几个的礼,都比到爪哇国去了,且根本一分银子都没费,却赚的祖父满心欢喜”
子谦白了他一眼道:
“咱们的寿礼虽也难得,却不如桥妹妹心意实在,故此祖父偏爱也是该的”
张敬生呵呵笑道:
“我不过一说罢了,哪里真要吃桥妹妹的醋,就是觉得这丫头总是深藏不漏的,不知什么时候使出一招来就吓咱们一跳”
何子谦略略抬头向楼上笑微微的瞧了过去,低声喃喃的道:
“是啊!敏慧来自天然,玲珑出于心间,实是难得。”
戏台依着园中的花圃而建,如今正是花期,花圃中繁花似锦,引得彩蝶各处飞来翩翩起舞,真是美丽非常。太阳光缓缓移动,斜斜照在悬挂于廊下的画上,不大会儿的功夫,却见几只蝴蝶竟然陆续飞过来,落在谢桥的百花献寿图上,久久流连不去。
下面小丫头见了,不禁齐声惊呼。引得何老爷子与众位来拜寿的官员们一起过去瞧。见几只斑斓彩蝶落在百花图上,煽动着五彩的翅膀,竟好似和画融为了一体,却又动静皆宜,真真稀奇非常,纷纷交口称赞。
他们这一番喧闹,惊动了上面的女眷。姑太太哪里正和谢府里的两位太太说话儿。谢桥坐在一边执着团扇,有一搭无一搭的瞧着前面戏台上的粉墨小戏。唱的正是应景的折子曲目,满床笏。说的是郭子仪七子八婿拜寿的故事。
正看的百无聊赖有些困倦之时,忽听的下面一阵喧闹。姑太太忙道:
“青螺,你下去瞧瞧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不过一会儿,青螺就回来,笑着瞥了边上的谢桥一眼回话:
“倒不是旁的事,是咱们桥姑娘给老太爷的寿礼,如今不知怎的,竟招了几只园子里的蝴蝶过来,趴在姑娘的画上久久不去,下面的宾客们都凑在一起瞧这稀罕的事呢。都说姑娘必是天上的仙女下凡,画了幅百花图,却能引得蝴蝶前来,真真是件吉祥的是好兆头。老太爷老爷哪里笑的嘴都合不上了。”
谢桥不禁一愣,那边谢府二太太笑说:
“真有这样的事,一会儿他们爷们都散了,咱们也瞧瞧去”
大太太笑道:
“咱们家三姑娘这本事倒是越发的大了,画幅画连蝴蝶都能招得来”
谢桥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得跟着傻笑几声。一眼瞅见身后的巧兰掩着嘴低笑,却猜没准是这丫头弄的鬼,遂低声询道:
“快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不然一会儿回去大刑伺候”
巧兰却笑着俯身凑到她耳边道:
“哪里是什么仙术,不过那日里姑娘用何妈妈寻来的那个石头捣子,捣了那些玫瑰花汁儿,后来说不用了,我却瞧着怪可惜的,兑进了姑娘画画的红颜色里。想来是那蝶儿闻到了花香,故此飞过来也是有的”
谢桥白了她一眼戏谑的道:
“我说那日画画,身边总有股子花香呢。看起来这仙女不是旁人,却是你这丫头了”
巧兰脸一红道:
“姑娘又打趣我,不过是怕白糟蹋好东西罢了。”
姑太太瞧着她们主仆私下里的形状,便猜这里必有什么机关,却不点破,只宠溺的瞧了谢桥一眼,心里却不禁一叹。桥丫头虽肖似大姐,毕竟不是大姐啊。大姐何尝有过如此调皮灵动的时候,却有些太过老成稳重了。记得姐俩个仍待字闺中的那年,结伴去郊外的寺庙里上香。那里有个修行的老和尚,瞧着姐姐说了几句话,如今却还记得。
他言道:
“聪明太过却已损了天时,加之心思又重,不知宽养,恐不能持久。”
似是而非,如今想来却仿佛早已预见了天机。如今这外甥女虽也聪明少见,然心胸豁达,随分从时,且机敏灵动,安于世俗。不比姐姐孤高自赏,说不得就是个有大福气的。
那边玉兰玉梅过来拉扯着谢桥一叠声的问:
“如何弄得”
谢桥却只笑着推说不知道,心里明白这样机巧的事情,若是被外祖父知道了未免不喜,还是如今这样善意隐瞒着的好。那边钱月娇哼一声扁扁嘴道:
“她安心要出大风头,哪里肯告诉你们去,你们两个还是省省力气要紧”
谢桥也知道这钱月娇自打来了,就看自己不顺眼。有前面莽撞的谢雅垫底,对付钱月娇这样的人,她已应付的游刃有余了,不过装聋作哑不理会她也就是了。可是她这种不理不睬的态度,却更使得钱月娇生气。觉得这谢桥根本就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她,连吵嘴都不屑为之。只是人家打定主意不理,她也没法子,所以更是暗自憋气的不行。一边暗暗埋怨父兄打理的寿礼不好,拔不了头筹也就罢了,还被谢桥远远比了下去。
谢家大太太瞧了这边几个女孩两眼,低声对弟媳妇道:
“安平王府和太子府里没人来吗?”
何氏道:
“哪里没来,一早就让人送了厚厚的寿礼过来,只推说府里有要紧的事,人就不过来亲自贺寿了,人家不过客气,我们老太爷纵是再官高爵显,那里当得宗室亲贵们来贺寿,送了礼来已是不得了的了。不过下面的几个公子倒是都来了。安平王府的二公子,忠鼎侯的三公子,大公主府的四公子……几个小辈儿也都是子谦敬生他们学里的同窗,说是来祝寿,也不过是凑凑热闹罢了”
大太太倒是笑了:
“可不是,今儿一早宝树就比平日上学的劲头还足,急巴巴的就跑这边府上来了。我本来还纳闷,如今却明白了,原来有这么些玩伴勾着他的魂儿呢”
说着抿嘴笑了一阵却又道:
“还有,那日里他从这府里回去,捎带了三丫头特特做给老太太的挽袖,我瞧上面却是绣彩蝶穿牡丹福寿三多的花样,真真繁杂精致,闻得是三丫头亲自勾画了样子,让下面的丫头细细做的。老太太高兴的不行,晚上都多吃了半碗饭呢。可见三丫头是个有孝心的,即便在这边府里,那边的老太太也是没落下,倒也怨不得老太太每日里心肝似地疼着念着”
何氏一听,不禁暗赞谢桥会办事,面上却道:
“她一个小孩子家,又是个实心眼的丫头,老太太素日了又是极上心的疼着孙女,她做些小东西孝敬也是应该的,那值得你们这么赞她。”
二太太一边有些酸溜溜的道:
“瞧你们这大姑子弟媳妇的,却如此客气外道着说话,不知道的,还闹不清你们是怎么回子事呢”
何氏素来知道谢府里自己的这位大姑姐和二房太太不睦,自己却也不当掺和进去,遂笑笑的没说什么。招呼婆子上来让几位太太点下面的戏。
直闹到了晚上方散了。这边何府里却更加忙乱起来,各处紧着收拾东西点数入库,损了的登记上报。大件的诸如屏风几案,小件的就更多了,杯盘碗盏间或捧盒提篮一应器皿,都要一一点数记录入库。
回事的婆子丫头下人们出出进进,比白日的寿宴更加忙乱了十分去。何氏端正的坐在上首听着她们一一上来报数,勾了档,交了兑牌钥匙。空挡间,谢桥亲捧了热茶递与姨母手上,何氏吃了两口点点头道:
“我这边都是大件的东西,倒不怎么费力气,你过去西边瞧瞧,你两个表姐那里弄的如何了,若是忙不过来,你帮上一帮,也替她两个分担分担”
谢桥应了,蹲身一福,带着巧兰顺着抄手游廊去了西边跨院里。
一进了院子,就听见里面一个婆子正大声嚷嚷着,不禁皱皱眉。迈进了堂屋里,就见上首玉梅玉兰正在那里僵硬的坐着,脸上的颜色有些不大好看。
谢桥略略打量,见地上嚷嚷的却也不是旁人,正是昨个顶撞姨母的那个刁婆子,谢桥记得仿佛叫吴安福家的。
谢桥稳稳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也不吭气,只用眼睛瞧着。那婆子原先也有些怕惊动那边的姑太太,声音本来小了些,却见来的是谢桥,那声气儿又更大了起来。小小的个子声音却不低,怨不得人都说,矬老婆高声,原是有几分道理的。
47吓刁奴谢桥辨真伪
却说那吴安富家的婆子犹在那里振振有词的辩驳:
“寿宴上来的达官贵人多了去了,有一大半是老婆子不识的,底下的丫头小子们又多,哪个主子摔了一两件杯子酒壶的,也是平常事,却怎么别人不疑,偏要疑我,难不成老婆子脸上就写着贼字了吗。姑娘们若是不信,我在这里诅个咒,若……”
她刚说到这里,上面的玉兰就拦住她的话头道:
“妈妈也不必要诅咒立誓的,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并不是我们单疑你,若是寻常物件我们抬抬手也就过去了,必不会闹将起来,伤了您的脸面不说,我们这里也落下了不是。只是您说摔的这两样东西却不成,即便摔打了,便是那瓷片也要送上来我们看过了方罢”
那婆子闻听,露出一丝笑意道:
“亏了底下的小丫头是个底细的,便是已然留了下来”
说着向后面的一个小丫头使了个脸色。那小丫头瞧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生的倒也清秀,只是目光有些闪烁,谢桥便猜这里面必定有鬼。
小丫头手里哆哆嗦嗦捧着一个旧蓝布的包裹,战战兢兢的上前,放在地上打开来。玉梅玉兰低头一瞧,不禁同时抽了口凉气,一堆瓷片碎的彻彻底底,几乎没有一片是整的,哪里看的出是什么器皿,不禁暗气这婆子刁滑。明明知道这里面有鬼,却一时拿不出证据来。
两人互瞧了一眼却拿不定注意,那婆子一看唬住了主子,更是越发得意起来。坐在地上干嚎起来:
“太太您如今病了,却没人给奴才做主,差点被当成贼送到官府里去,冤死我了”
玉兰玉梅见她撒泼,却一时慌了手脚。剩下的婆子们在一边一声不念语的看笑话,场面一时乱了起来。谢桥一见玉兰玉梅竟然拿捏不住这个刁婆子,闹的越发的不像话起来,遂伸手一怕桌子厉声吓道:
“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这样撒泼打滚的胡闹,有冤情尽管细细说来,主子何尝会冤枉了你去,若再这样撒泼胡闹,也不必回了姑太太,一并的先打板子,让你长长好好记性再说”
谢桥平日里在这府里哪里发过威,惯常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即便下面的奴才们都知道这位姑娘兴许不是个好惹的,可却真没见过她如此疾言厉色,因此她首一发作,却真镇唬住了下面的婆子。
边上一个何府的老人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一抖,瞧着前头谢姑娘的脸色,竟不由得想起了旧年的大姑太太,那可是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主,想在她眼前弄鬼,再生几副心肠都不够使唤的。遂忙着伸手去拉扯地上的吴婆子。
吴婆子傻愣了片刻,刚要再闹,抬头却瞧见那谢姑娘扫过来的目光,清明冷厉明镜一般,仿似能照到你心里最隐秘的所在,不禁吓了一跳。一时也吃不准这位姑娘到底是个菩萨还是个阎王,却也不敢太放肆了。
谢桥见她老实了,转头道:
“我倒是听了个糊涂,姐姐可否告诉我知道,却是什么东西没了,值得这般闹”
玉兰被吴婆子气的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坐在那里只是不说话,玉梅却道:
“若是旁的也就罢了,是祖父最爱的那套龙泉青瓷酒壶杯盏,原是一套的,如今忽然少了两个杯子,问她是谁摔了,却也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我们姐妹这才疑她,谁知还没等问的清楚明白,她便这样闹了起来”
那婆子一听心里却有些敲鼓,本来寿宴上的器皿多的数也数不过来,那些粉彩福寿花样和青花缠枝纹饰的杯盘都惹眼的很,她却也没敢昧下。只瞧着这套青绿色的酒杯,一无纹饰二无花样,想着并不怎么起眼,便说摔了,想来也容易混过去,却哪里明白什么青瓷白瓷的,如今听了,心说难道是套金贵稀少的物件。
谢桥余光打量那婆子两眼,扫过地上跪着的那个小丫头,遂站起来,走到她身前和悦的道:
“你叫什么名儿,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如今可都在何处当差”
那丫头怯生生的抬头,见谢桥温柔带笑的样子,不禁放松了一些,诺诺的道:
“我我叫小莲,过了年就十二了,家里还有大哥和二姐,大哥叫来生,是庄子上的,二姐叫翠荷,在府里的针线房里做活,吴妈妈是我二姐做主认的干娘,便于平日里照顾些许”
谢桥点点头,仔细瞧了瞧地上的碎瓷片,伸手挑拣出一片还算大的来,对着灯影儿仔细瞧了瞧,却笑了,扭脸对玉兰玉梅道:
“以前看过古人书上的记载,言说宋处州龙泉县人章氏兄弟均善治瓷器。章生二所陶名章龙泉,又名弟窑。章生一之哥窑其兄也,哥窑自不必说,有金丝铁线之称,人尽皆知。这弟窑又称龙泉,以其釉色青如玉、明如镜、声如磬称誉世间,如此粗劣的瓷片,却哪里看得出丝毫来”
说完却把手里的瓷片放在玉梅玉兰中间的炕几上,笑眯眯的坐在一边,再不开口,只慢条斯理的吃起茶来。
那吴婆子听了,脸色唰一下就白了,却暗暗咬咬牙,如今之计也只能死死咬住便了。伸手一推前面小莲怒声道:
“你这丫头从哪里捡来的这等烂瓷片来充数,哪里知道主子们都是火眼金睛的,还不从实招来。”
那小莲毕竟年纪小,被她这样屎盆子一扣,却小脸涨的通红,张口结舌的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婆子哪里肯让她辩驳,开口道:
“定是你看那瓷片是个稀罕的,私昧了起来,想着偷换出去变卖几个钱换零嘴吃,快快拿出来,咱们都得了清白,不然不止你,就连你老子娘哥哥姐姐都要跟着脱不了干系去的”
那小丫头一听却真害怕起来,更是不敢说话了。玉兰冷哼一声道:
“即到了如今这般田地,妈妈再牵三挂四的推脱,或是吓唬这丫头也没大用了,咱们势必要弄一个水落石出的才成,谁也别想逃不过去”
话刚落,王婆子一脚迈进来,瞧这情形忙道:
“我这刚出去这么会儿功夫,怎么就把几位姑娘气的这样了”
说着狠狠瞥了那吴婆子一眼。玉梅却道:
“妈妈就出去这会儿功夫,就险些出了大纰漏了,不是桥妹妹见多识广一语点破,我和兰姐姐就被这婆子以次充好糊弄过去了,等出了这个门,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们姐妹愚蠢好欺呢”
那吴婆子如今却也不知道怎么分辨,只忙拉着王婆子一声声的喊冤枉。玉梅冷冷一笑道:
“你还要喊冤枉,赶是打量着我们没拿住你那实打实的证据是不。这倒也不难,如今这个时辰了,宾客散去,下人们只进不出,即便你们昧了东西也不难查,索性今儿咱们就翻检个过子来,若是没有赃物,我们姐们情愿给妈妈陪个不是,若是寻到东西”
说着目光一利:
“谁也休想善了。”
王婆子一怔,侧头去看玉梅,心说别瞧着平日里不显山漏水的,关键时刻,却真有点子雷厉风行的气魄,却比嫡出的玉兰小姐更强些。
说话间,何氏那边也听着了信,带着一大帮子婆子丫头过了这边来。一五一十听了事情的经过,一双眼睛轻飘飘的扫过地上的吴婆子,不禁暗暗冷笑。心里说就你是个胆子大的,今儿就先借了你的由头,好好整治整治这何府里的歪风邪气。
想到此,手一怕桌子道:
“来人,封住二门,不许人进出,琥珀、青螺、你们各带了人给我挨着个的屋子搜检,我倒不信寻不出影儿来,王婆子你也过去跟着,过后也好仔细的回了您们家太太去”
王婆子忙讪笑着躬身称是,心里却不禁暗叫糟,这一搜却要出大事了。侧抬头悄悄去打量那边的谢桥,心里不禁一抖。这位谢姑娘才是真神啊,精明还罢了,最要紧人家识文断字,见识又多,想瞒过她的眼,却真真比登天还难上几分,不过轻轻点拨两句,就清楚明白了,真是个心有七窍的。如今这才多大,将来可不是更难斗了吗,怪道太太如此忌讳她,若是何府里进了这么位大奶奶,得嘞!今后她们谁也别想混了。
王婆子跟着青螺、琥珀、带着一众夜叉似地婆子去了,何氏被让在了上首落座,重新换了新茶来。何氏拍拍玉梅的手轻轻点点头,别低看了这个庶出的侄女,瞧着倒是个可造之材。
侧目瞧了谢桥一眼,更是从心里欢喜,遇事有如此的大将之风,却真真的不多见。这如何进,如何退,点在哪里,停在何处,全在一个度字的把握上,这丫头却哪里还用她指拨,心里早就门清了。
直弄到了大半夜,搜检出来的东西,即便何氏心里早有数,却也想不到有这许多。吴婆子昧下的两只酒盏在她大闺女房里搜出来的,她大闺女也是阵线房里的丫头。不止这次寿宴上失的东西,还有往常各处的值钱物件,乃至各院里厨房婆子屋子里的燕窝鱼翅等贵重食材干货,一应俱全。这还只是一夜间粗粗搜检出来的,可见平日里流出去的不知道有多少呢。
院子里拿住的婆子丫头却乌压压足有二三十人之多,就这样,青螺琥珀却还低声回话:
“只是粗略搜检,并不敢再细了的”
不止玉梅玉兰谢桥有点傻眼,就是何氏也颇为震惊。一下子发落何府这么多人,即便是她也不能大包大揽的做主,遂低声道:
“青螺,你去前面速速把大老爷请过来。”
48思祖母谢桥回谢府
何云清今儿晚上依旧歇在了侍妾张氏的屋子里。张氏已经移挪到了明月斋起居,这明月斋离着刘氏的院子远了些,靠近前面他的书房,引了一弯碧水直接穿院而过,院子里青松翠柏,绿意森森,是个别样清幽凉爽的所在。因爱它头上一轮明月映着碧水,故此得名儿明月斋。
迎来送往了一天,何云清揽着张氏正睡的好,却不妨外面上夜的婆子扣了几声隔扇门,轻声唤他:
“大老爷大老爷”
何云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低头一瞧,窗棂外投射进来的月光下,怀里的张氏睡的正香甜,晶莹的小脸含着甜甜的笑意,分外惹人怜爱。不禁轻轻拍抚了她两下,才小心的放在一侧,拉好了锦被严实的盖在她身上,自己起身披上外衣走了出去,低声询道:
“这么晚了,什么事?”
外面的婆子忙道:
“是二姑太太身边的青螺姑娘来请大老爷,说是有要紧事,请大老爷裁夺呢”
何云清皱皱眉摆摆手道:
“你且让她先回去,说我片刻既至。”
一路上,机灵的小厮已然大略与何云清说了个事情的大概,何云清是越听脸色越难看。等到一进了回事院子,就见烛火照的整个院子亮如白昼一般。乌压压的一院子丫头婆子,个个垂头丧气的,边上还有凶神恶煞一般的家丁小厮们看管着的,便更是冷冷一哼。
这些人一瞧见如今这大老爷都请来了,更是泄了气,一个个腿脚都软了。
何云清大步进了堂屋,见不止姑太太,玉兰玉梅甚至桥丫头都赫然在座。见过礼,何云清坐在上首道:
“倒是辛苦妹妹了,这大半夜了,还不得歇着”
何氏忙道:
“即哥哥嫂子托了我,虽不至于比嫂子周到,却也要过得去眼才成。只是今儿却让玉兰玉梅桥丫头也跟着受了累。寻常的事情我主了,倒也无妨,只今日原不过为了寻一个酒盏,却不想搜检出这许多被私昧下的东西来,也有不少平日里有些体面的丫头婆子,妹妹却也不好就此发落开去,故此劳动兄长前来裁夺一二,也让她们心服口服。”
何云清一听,就皱起了眉头,目光冷冷一扫底下的丫头婆子道:
“何用裁夺,若是私自里偷窃公中财务的,便是贼,一律绑了直接送到衙门里去审问个清楚明白就是了,一应从犯的不论轻重,一并捻出府去,我们何府一向规矩青白,没得成了贼窝。”
说着扫了地上依然半傻的吴婆子,狠狠的道:
“偏还有你这样的刁奴,私昧下东西还罢了,竟然撒泼使坏的,挤得主子姑娘们,真正是胆大包天,不知道有王法了。来人,给我速速拉出去,先打了二十板子,在一总的送到衙门里去,拿了我的名帖过去,势必让府尹周大人审个清楚明白才是。”
他一句话落下,那吴婆子早吓坏了,膝行数步一把抱住何氏的大腿,涕泪横流的道:
“姑太太您行行好啊!姑太太老奴老奴知道错了,您慈悲,抬抬手,饶了我这次吧,姑太太姑太太”
一声声哭求的甚是可怜,哪里还有刚才的嚣张气焰,听在谢桥耳朵里却不忍起来,刚要想说两句人情好话,却不妨姨母的眼神扫过来,未免踌躇迟疑起来。
玉兰玉梅心里也不忍,凑到父亲身边低声唤了声爹爹。何云清却没有丝毫平日里温雅和悦的摸样,脸黑的如锅底,挥挥手厉声道:
“还不给我拉出去”
上来两个威武的婆子,七手八脚就拉拽着吴婆子出去了。何云清扫了两个女儿和外甥女一眼道:
“如此刁奴怎可姑息,宽泛也要分人,慈悲心肠要用在那对的地方,管家理事该严的时候,必要严起来,才能有章法可循,不至于乱了去,你们要切记”
玉兰玉梅谢桥忙受教的点头。
老爷子的一个寿宴,发落了三四十个奴才。何云清做主,直接从庄子上重新挑了能干本分的过来填补上了空缺。
这一番作为,却仿佛一个响亮的耳光直直打在了刘氏的脸上。本来这一停事加一停事,就赌的刘氏心里别提多难过了,偏偏又在姑太太管家的这一两天,出了此等大事。传出去,她哪里还有什么体面。说不得,让各府里的女眷们私底下不知道怎么笑话她呢。
心思一重,加上身上的病气本就没除,这一来就更沉重了。老爷子寿宴过了,更是越发连炕都起不来了。府里的事情自是无法料理,何云清只得还托了妹妹帮瞧着。何氏如今两府里忙着,这边府里,就把那不怎么紧要的事情,交给了玉兰玉梅掌理着,自己只一早一晚的过来瞧瞧。
姐妹两个这一忙,学里就先停了。那边谢府老太太转过天就差了谢妈妈亲自过来,要接着谢桥回去。何老太爷和何云清本来不舍,却碍于府里如今糟乱,学里也停了,倒不如回谢府的更好。于是便叮嘱了几句话,放了谢桥回去。
谢桥一走,最顺心思的就是钱月娇了,如今也无人逼着她念书做针线,眼中钉谢桥又走了,真正的顺心顺意自在非常。
每日里只要得了空,便去痴缠何子谦。关着母亲的面子,子谦也不好说什么,只为了涂清静的躲了出去,每日里下学,不是跟着敬生去尚书府,就是跟着宝树来谢府逗留,却最厌烦回自己家里的。为此,敬生宝树没少笑他。他只言说君子不与女子同罢了。
却说谢老太太盼了这些日子,才盼回来孙女,一瞧见就拉着手不放了,仔细上下的端详打量,生怕就少了一块肉去。巧月在一旁掩着嘴笑道:
“三姑娘若是再不回来,咱们家老太太都快得相思病了,这哪一天里若是不提上十几遍三姑娘,都不算完得,念叨的我们耳朵都快长了厚厚的茧子了”
底下的婆子丫头们都跟着笑了起来。老太太却也不理会她刁钻的调侃,只拉着谢桥的手细细问了那边府里可好,姐妹们在一起可和睦,可受了委屈不曾絮絮叨叨竟是有那说不完的话。
谢桥心里感动一一细细答了,边上的二太太笑道:
“老太太可真是的,那边府里也不是龙潭虎|岤,是三丫头嫡亲的外祖家里,难不成还能委屈了外孙女去。您是不知道,那日里何家老爷子的寿宴,凡是去了的,都没有一个不赞咱们家三姑娘的,画的花都能招引的蝴蝶来,可不是稀罕事儿吗,慕容府我嫂子那边,昨个还传了话来,说那日在翰林府里瞧的毕竟不底细,得了空还要特特来瞧三丫头呢,掂量着别是什么仙女投生的吧,有这样的本事”
老太太闻听,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花一般,一把搂过谢桥抱在怀里道:
“我三丫头可金贵着呢,她们要来看,可要先过我这一关,没得她们都来了,吓唬住了三丫头”
说着爱怜的摩挲着谢桥的脊背:
“怎么如今画的这样好了,等我过寿的时候,也比照着你外祖父那幅,给祖母画上一幅更好的来,也省的我看着眼馋”
谢桥忙道:
“祖母的寿日,定另做了更好的寿礼来贺的”
老太太这才心满意足了。忽想起一事,开口道:
“这两日,学里也先不要去了,听你大哥哥说,在那边府里却没少用功,你外祖父那个人,一贯的有些酸儒之气,却不知道体恤女孩子家的身子弱,逼着读书劳神。如今家来了,你也好好歇几天,陪着我说说笑话解闷。过些日子,安平王府的老王妃说嫌弃京城里头热,约着我和她去郊外的庄子上避暑呢。她家的那个庄子啊!往年我是去过一次的,中间儿有个大湖,却比咱们园子里的这个要大上几倍,隔着水,临着山,建了好些高房大屋的甚是凉爽,你同我去消消暑气也是好的。”
谢桥点头应着,因久不见祖母,心里也存了些孺慕之思,遂依着祖母说了些逗乐的笑话,陪着吃了晌午饭,瞧着祖母睡着了,才出了祖母的屋子,向自己的抱月轩行来。
刚拐进院子,就听见廊下的鹩哥呱呱的叫了两声:
“巧兰巧兰呱呱姑娘呱呱来了”
虽说中间还掺杂着老鸹的呱呱声,却已经能清楚辨识出简短的词句了。巧月在后面捧着老太太刚赐下的一套玩器,不禁笑道:
“这扁毛畜生如今倒是通了人事一般,姑娘去了那边府里,这边倒也没人有闲工夫教它说话,竟不知怎的学会了这些,专等着姑娘回来,在姑娘跟前显摆本事呢。”
谢桥却乐了,走过去瞧那架子上的鹩哥,见浑身的羽毛黑漆亮光的,倒是比走的时候更顺滑好看了些,小盏中放了清水米食,倒是伺候的很是周到。遂抬头逗着它玩了一会儿,才进了屋去。
她这一去的日子不短,回来了,事事都要重新归置,因此巧兰何妈妈倒是分外的忙起来。
巧月放下手里的东西笑道:
“你们也不用如此底细的收拾,没听见老太太的话吗,过不了些日子,姑娘势必还要跟着住到外面庄子上去的,要我说,趁早打点出来些衣服首饰随身带的东西要紧。安平王府那位老王妃,可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少不得也要带几个孙子辈的女孩儿过去,咱们三姑娘可不能输了体面去”
巧兰却笑道:
“偏你如今越发的俗了,咱们自过咱们的日子,和旁人比什么,自己自在了最要紧,这是我们姑娘素日里常说的话儿”
巧月却敲敲她的脑袋道:
“姑娘这样说原也不错,在自己家里自然要自在些好,出去了,少不得要注意些,纵主子们不在意,底下的丫头奴才们也不会轻看了去。老太太哪里早备下了,特特开了库房寻了那轻薄凉爽的好衣料出来,交给阵线房里,做得了几身夏天的衣裳,我手边还为姑娘做了一件呢,如今就差盘上扣子,滚了袖边就得了,明儿一并的拿过来,给姑娘试穿,若是哪里不合适了,好就早的改,也不至于耽误了正事去”
巧兰瞧了谢桥一眼,暗暗吐吐舌头,论说姑娘的衣裳可真真的不算少,都装了几大箱子了,姑娘如今长的飞快,这个月做的衣裳,说不得下个月就穿不下了,却真有些浪费的。不过这也看出老太太是打心眼里真心实意的疼着姑娘,却又是令人欢喜的好事。
49笛声清越竹马青梅
浩浩荡荡的一程车马出了城门,走了足足一个时辰还未到。谢桥不禁有些坐不住了,伸手撩开窗帘探出头去,对外面马上的子谦询道:
“还很远吗”
子谦手搭凉棚向远处望了望道:
“不很远了,前面已经瞧见山了,山脚下就是,怎么,坐在车里烦闷了”
谢桥摇摇手里的宫扇,勾着头向远处看了看,只见郁郁葱葱的青山连绵起伏,仿佛隐在云雾间一般,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晰。谢桥遂泄了气,知道这是子谦善意的糊弄她呢,看着近,若要走,恐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子谦瞧她一副闷闷的样子,不禁莞尔低笑,身体一跃,从马上跳起稳稳落在了谢桥的车辕后面,伸手从背后抽出一支玉色长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瞬间清越的笛声回荡起来,煞是悦耳动听。前面马车里巧月探出头看了看,不禁抿嘴一笑缩回头道:
“是何府里的子谦少爷,大约是怕三姑娘无趣,吹来哄着三姑娘玩的”
说着倒了半盏温茶来递在老太太手里,老太太吃了一口,仍放在侧面的小几上道:
“论说子谦那孩子是个性情极好的,知道让着哄着三丫头,门第上倒也般配,只他那个娘”
说到这里,却停住了话头,淡淡叹口气摇摇头:
“再说咱们家那个糊涂的大太太,还心心念念的要谋那府里的亲事呢,依我看,瞧着娘那个不甚精明的样儿,闺女哪里能教的太好了。怎么能比何府老太太还活着的那时候,却是个错了主意的。左右我也不管,任她们自己折腾去,修下个好的,是她的造化,不好也让她受着去吧。只我这三丫头的亲事,她们几个谁也别想胡乱的插手,我不点头,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休想抬了去”
巧月扑哧一声笑了:
“老太太可真是的,说的这样咬牙切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强抢呢,有那来说亲的,说不得您就先把人家吓跑了”
老太太听了也撑不住,斜斜倚在软榻上笑了起来。
子谦一身白衣坐于车辕之上,执了玉笛轻轻吹奏,清风许来拂起他的衣裳,飘飘然自有一股子超凡脱俗的气质,谢桥推开半扇车门,隔着纱帘瞧着,忽而觉得这情形就仿佛那书里描述的那样幽美诗意。
一曲吹毕,白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