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然自得第2部分阅读
怡然自得 作者:肉肉屋
,才想起来,生怕被保姆发现了,他冲到厨房的橱柜底层查找,哪里还有半根虾须影子。回身就发现大嫂杨依月在厨房门边站着,“妹夫,给你留的菜在灶台上,你在橱柜那里找什么?”
“喔,谢谢大嫂。”江沪光掀开锅盖,一大盘子拼的菜,没有甜虾。
“妹夫,谢谢侬,那个甜虾你大哥和两个孩子最爱吃,和小弟四个倒吃了一整盘,我本来是忘记告诉肖阿姨的,倒亏着你偷偷买来解了他们的馋。谢谢侬啊。”
江沪光笑嘻嘻把孩子抱到餐厅,江红卫还坐在那里,他把孩子递过去,自己去厨房吃饭。吃完了回到餐厅,江红卫还坐在那里,孩子抱得不是很稳,江沪光连忙过去把孩子抱过来。嘴里咕哝:“刚才你也不晓得给我留点甜虾,要不是肖阿姨进厨房太早,我早就把虾拿到房间了,你晓得甜虾现在老贵了,今天借着机会才买了一斤解解馋,倒解到人家肚子里去了……”
江红卫仿佛没听到,起身离开。江沪光在后面抱着孩子跟着出了餐厅回楼上房间。
晚餐之后,因为苏绍佚一家要走,所以大家都在客厅里。江红卫走到母亲面前,“姆妈,明天小囡过满月,怎么办?”
王梓珍敛了敛笑容,“你想怎么办?”
“我也要办满月宴,抓周。”
“那就办吧。”王梓珍回答的很淡。
“那也要爸爸给小囡起名字,把她记在苏家的族谱里。”
客厅里静得可怕。江沪光听了之后吓得要死,果然,杨依月的目光杀过来,吓得他差点把手里的苹果扔了。
“而且我和沪光的户口也要转回来。”江红卫又扔了个炸雷。
江沪光这回彻底吓死了。
杨依月打了个眼色,苏绍亿抱着苏怡然,拉起两个侄子上楼,可惜他的好奇心太强盛,便在楼梯转角处坐下来。他只留心要听客厅里的动静,却没留神两个侄子又轻手轻脚的缩在他身后。(怡然:我也爱看八卦的。看不到听听壁角也是好的。小舅舅此举深得我心。)
“你姓什么?”苏培琛冷冷的问。
江红卫愣了半刻,之后戏剧般的扑在妹妹脚下,“二妹呀!你要可怜苦命的我呀!我现在连苏家的人都不算了。可是我呢,舍了自己的孩子来喂你的小孩呀!你不是嫁到东北了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就该跟着他走一辈子别回来。不要以为上海就好,我和你姐夫两个辛辛苦苦养老的养小的。你姐夫就是这个家的保姆呀,人家吃饭他看着,人家坐着他站着……你生了孩子要我们来养,现在倒好,孩子改姓苏了,你丈夫又没在上海,也不是上门女婿,怎么他家的女儿要我们养,将来又要分苏家的财产!——我不要活了,活着还有啥意思呀!”
她语速极快,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苏绍仁脸红了又白,怎么也掰不开那双抓着她脚踝的僵僵的手。
王梓珍打住了苏绍仁要接话的意图,“大妹,讲这些话你也不亏心,亏你现在也是孩子妈妈了,就不怕遭报应?”她稳了稳心神,坐得更直了,“今天家里人都在,我就有话讲在当面,让大家都拎拎清楚。你说我们小宁吃了你的奶,这话就是放屁!(王梓珍奶奶还是头回说这么粗鲁的话哩。)我家小宁从来就没吃过你的奶,你是为了奶她还是为了挤到我们身边来?她从出生到现在是谁养?是我和你们爸爸养。别说带小宁一点都不辛苦,就算是辛苦我们也心甘情愿。要小宁入苏家的家谱,是我们的意思,小宁是苏家的福星,是苏家最宝贝的孙子,再说,户主是你们爸爸,谁是这家人谁不是这家人,轮不到一个外姓人说三道四。你说江女婿在这家是保姆,这点我倒不完全反对,他是做了不少的活,买打烧——家务都是肖阿姨和我在做,他只占了采买,这一年他贪了多少我心里有数。你们江家三口人住苏家的吃苏家的用苏家的占苏家的,我本想和你母女一场不愿意计较,如果你非要弄清楚,我也可以让肖阿姨过来兑兑帐。若是说女儿一视同仁,绍仁在东北成家,家里没帮她一分钱,反倒是她在上学的那四年里年年往家里邮钱邮东西。你呢?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跳出去要割离,出卖我和你爸爸,你有当我们是父母吗?……(泪了)你改了姓改了名,回到上海从来也没到家里看过我们。小宁生下来没奶喝,我去看你只是提了提,你就骂我老太婆没安好心,你说同我们封建残余断了关系,不要我去牵连你!转眼你听说我们可能要住回老房子了,又要发达了,就跑回来说奶小宁。又三番四次问老房的事,说要住那个小洋房,让我们把房子分给你。我这是养了个什么东西呀,十足的白眼狼……我看你曾经姓苏,你们三个人这一年占家里的费用和贪墨的费用我就算作是你嫁妆好了。从今往后,你姓你的江,与我们没任何关系。——江姑爷,不对,是江沪光同志,你现在就带着这个女人和你女儿搬走吧,从今往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见了面也是陌路人。”
江红卫还要撒泼,苏培琛对着江沪光冷冷说,“这个人早自己申请断了和我们的关系,户口也不在苏家,你们今天就搬走吧。——绍佚,你和肖阿姨把这个人撵出大门,依月绍仁,你们两个同江同志上楼收拾东西。不要拿我们苏家的东西,一针一线也不行!她要撒泼,就打电话找公安局。”
楼梯转角的绍亿听老爸叫大哥的名字差点冲下去,还好反应过来,估计戏已经尾声了,便抱着侄女起身上楼,两个小的反应慢点,被发现了,但现在不是贼喊捉贼的时候,几个人蹑手蹑脚跑到楼上位置最好的地方藏着。果然,江沪光同杨依月苏绍仁上楼来,江沪光完全无力了,但杨依月并不睬他,只是看他慢慢收拾东西,过一会儿,肖阿姨上楼来了,“苏老说要我来帮江同志打包行李。”
二十分钟,一行人下楼,江沪光抱着女儿,另外三个各拿了一大包的行李。江沪光还是拿走苏家一样东西——他在电影里看见过的,好多个洋学生围着它转,描描画画,据说是还是泊来品。他老早就用被面包好藏在大袋子里了。(猜到了是什么东西吗?)
江沪光推着自行车,车上挂着三个大袋子,江红卫抱着江小妹,在夕阳的映衬离开了小区,江沪光留恋地看了小楼很多眼——这样的小楼,老子也住过。(阿q哥的复活。)
第一卷 寒冬后的初春,八十年代 分家(下)
苏家住的专家小楼,客厅。
苏家在开家庭会议,会议内容很明确,苏家的家产几钿,如何处置分配。因为负责这次返还物资的主要负责人与苏培琛有着几十年深厚的交情,所以苏家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返还的财产清单。
房产两处,一处是徐汇区的老宅,一处是卢湾区原来的老药房。苏培琛的意思是老宅不分,三幢房各有各的用处。
苏老已经被几所大学聘为名誉顾问和客座教授,他准备把家传的秘方及这些年行医的心得整理出来,而某大学早就聘他为博士导师,请求他带几个学生,将来的工作的地点就定在老宅小洋楼里,当然,大学里也有他私人的办公室,苏家医学藏书资料将来都要归在小楼里。苏绍佚主修西医,但有中医的底子,苏老最看好这个儿子,认为中西医结合是一条非常光明的道路。等他在医院呆两年就转回大学做研究,父子传承才是今后苏培琛所期盼的。
大宅子大家居住。最令人头痛的是后门边的二层小楼,白白放那里又不行,可是要租出去又不甘心(刚刚还回来的东西怎么能往外送呢?),暂时空着——而卢湾区的那个老药房楼上原是诊所,后有库房,他一个人目前是没有能力重新开业的,索性苏老得到保证,今后房子的修缮都有人管。所以就暂时闲着也不怕。
不动产分得很简单,因为苏培琛是长子嫡孙,当初他就继承了祖产,而几个弟弟妹妹拿了些钱物都跑到海外了。苏绍佚是长子,那么这两处房产将来也由他继承,但处置(卖或租)则要绍仁绍亿的同意才行。而且,绍仁绍亿及其子女有老宅的居住权。
家具古董很好办,家具都是宅子里摆设的东西,那么就由苏绍佚继承,古董则列了单子,分成三份,绍佚绍亿绍仁三个人人有份。
现金的话,政府归还的和苏培琛在海外银行存的一些,加起来是4万人民币和10万美金,既然绍亿没有房产,那么10万美金就都留给他,4万人民币分四份:恭然憬然怡然各1万,另1万二老留用。
另外还有些手饰,这些“死物”都给怡然。
所有古董在归还后就放银行里。当然,同时放银行保管的还有手饰(现金就不要讲了,包括小舅舅的存折……)。
家,很爽快的分完了,大家都基本上没什么置疑的地方。(主要是感情比较好,小小的在意也够不上心结。)
老两口回房休息去了,杨依月扭头问绍仁,“爸妈怎么除了几个古董什么也没给你?”
绍仁一笑,“我分得少,怡然可不少,除了一万块钱,首饰都给了她呢,你不介意吧。”
杨依月也笑了,“介意,一堆石头比不上地产钞票,也不能吃,拿去换钱,现在这行情也没有人买,有人买你也卖不上价。你又要一穷二白回东北了。”
“你的洋房我也能住,只要我和宝宝有房子住有家人靠,我又不怕养不活自己。宝宝也有一万块,将来是不用愁了。”
聪明人说话,两句就够了。
苏绍佚上楼叫儿子回家,两个孩子正像奶奶邀功,说妹妹一直很乖……(她是一直在猜家庭会议的内容没空搭理哥哥……)
夜半,杨依月和丈夫躺在床上说悄悄话,“总觉得不对劲,依老爷子对小宁的宠爱,怎么给了那么少?”
苏绍佚没吱声,
“你也觉得不对吧。”很显然,恭然某些个性随了杨依月。
“小宁姓了苏,那就是苏家的孩子,将来就和两个儿子一样都是咱们两的责任,这还用问?分得少了,你我也必不会委屈她。倒是绍仁,嫁了那样的家庭,母亲怎么放心把钱给她?首饰其实是给绍仁和绍俪留的,只不过,大妹太不像话,伤透了妈的心。”
“我就不信将来她哭上门来,妈不给她口饭吃。”
“有爸爸在,她不敢上门的。这个混帐,倒是最怕爸爸。”
“妈同我说和我表哥联系一下,事先订好,等东西还回来就都送过去。你看江沪光两口子在的时候,总是往各屋里钻。最怕家贼了。你晓得吧,今天江沪光藏了一盘甜虾,我估计他煮完了还没来得及吃肖阿姨就进厨房了,肖阿姨同我讲,她故意不给姓江的溜上楼的机会,他就把甜虾藏橱柜里了。”
“这种人,上不得台面。”
“还有收拾行李的时候,有个大包,他就是不让肖阿姨碰。我估计他老早就藏好了,还没来得及偷拿出去。看来把他们撵出去是对的,要不然这个家早晚被这两只老鼠淘空了。”
“大包?能是什么?”
“不知道,不过看样子爸妈是不会给他们什么东西了,算了,少一样也无所谓,当买个清净好了。可是真的能断吗?”
“她在爸爸原谅她之前是不敢上门的,但她的所作所为,唉,难呀,我都忍不下这口气的,听妈妈讲她说过那么恶毒的话,本来我以为她改好了,谁知道……”
江家三口晚上回到闵行的时候已经快零辰了,江沪光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那个最大的包,里边左一层床单右一层棉被包着的东西完好无损,总算透了一口气,他刚起身去倒水,水还没喝到嘴里,“咣——哗啦——”江红卫摔完了大卫石膏像,眼神无比恶毒的看着丈夫。
江小妹被声音惊醒,哇哇大哭。(江小妹:我的戏份最累了……)
第二天,阴雨绵绵。
这年的夏天发生了一件让苏怡然小朋友非常关心的大事——黛安娜嫁给查尔斯了,她正在为这位年轻的王妃感慨遇人不淑,从而郁闷了一个月,两个哥哥就在她身边没完没了的背《小学生守则》——从热爱祖国到不随便吐痰,使得她不厌其烦(没空为英国王妃——其实是为自己瞎担心了,唉,才一岁就担心那么多,等你找男朋友还得很久很久很久……以后呢)。
奶奶问,“你们在背什么呀,怎么不同年纪功课都一样的?”
“这是小学生守则,老师要求都背下来,周一检查的,背错一个字就要罚站!”
恭然8岁上学,但跳了两级,现在已经是四年级的学生了,憬然7岁,现在上二年级。看着恭然皱着眉头的样子,苏怡然很想给他个建议,直接跳到中学好了,就可以不用背什么《小学生守则》了——可她忽略了一个问题,把那个“小”字改成“中”字,是现在所有中学生要背的功课。——悲哀呀!(现在是不是觉得做个幼童其实很幸福的?)
第一卷 寒冬后的初春,八十年代 苏绍仁的心事
这一章,我们把目光转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东北,看看刚刚从上海回去上班的苏绍仁有什么样的苦恼。
苏绍仁是省一试验中学的英语老师。能保住这个饭碗,多亏了一个学生的家长。这个学生是省人大某常委的孙女,她回家提起苏老师是上海人,因为生孩子……学生的家长是个有心人,觉得这似乎和自己曾在上海一起工作的某位老领导的救命恩人有点联系,于是调查了一下下,进而关心了一下苏绍仁同志的工作。他是想把苏绍仁调到教委或是省委某个轻闲或是有前途的地方,但苏绍仁考虑到自己的情况,还是舍不得两个假期,为此和丈夫吵了一架。
既然这一世苏怡然没有姓方也没有在东北长大的经历,方家又出了新的妖蛾子。当苏绍仁生完孩子回东北之后,带着一大堆的南方特产到婆家看望(终于搬出来了),方家老两口把决定和苏绍仁通报了一下下:既然你把孩子生在上海,那就不要上户口了,不上户口就可以再生一胎。这样就不会影响方卫华的工作。
苏绍仁转过头看看丈夫,看他一脸自然就知道之前他们早通过气,而且他也是同意的。苏绍仁没吱声,大家当她默认。
接下来的日子她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和丈夫两个在家里私密的时间她会不舒服或是没情绪。弄得方卫华很是憋火。表面平静,她的心中却一直不平静。把孩子扔在上海固然是父母强烈的要求,而她也因为想让女儿有个更好的成长空间而放弃了抚育女儿的机会,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把这个当成再生一个的大好良机。这和国家政策计划生育要求上进严格律己无关,而是你当那个孩子是什么?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的心头宝,每每夜里她在梦中想抱抱宝宝却扑个空而惊醒,耳畔是方卫华酣畅淋漓的呼噜声,她就会哭到天明。可是,孩子在婆家是什么呢?什么都不是,本来是生孙子的绊脚石,现在则是与方家无关的陌生人。孩子在丈夫眼里呢?难道那不是他们爱情的结晶?苏绍仁的心越来越凉,越来越冷,这直接作用到她对婆家的感情,对丈夫的感情。
一旦感情没了,很多原本不是问题的就都成了致命的问题。同样上班下班,方卫华一到家就往床上一躺,累呀。说过几百次回家换件衣服这句话在他空洞的脑子里没有任何印象。脏衣服袜子随便扔,擦手的毛巾永远和擦脚的分不清,吃饭之后永远不刷牙,上完厕所永远不记得洗手,痰随便吐,瓜子皮随便扔,玩脚丫子在婴儿是可爱在成年人是恶心……这还不算他的家人们。苏绍仁有次在婆家吃饭时,看到小姑子们在菜盘子里涮筷子,姓方的都一只脚踏在椅子上另一只在地上乱晃,大姑子左手掰完了脚丫子直接去拿馒头……恶心得她吐了,当婆婆确定她不是又怀孕了,就再次普及了一下再生一胎好的动援报告——方卫华是独子,你要生不下来男孩就是方家的千古罪人……
苏绍仁还是不吱声。
大棒政策没啥效果,方老太拿出了胡萝卜,把苏绍仁带进小屋关紧门,从怀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包。仿效法门寺佛指舍俐的宝匣包装法,在打再了若干层报纸,若干层布,最后一层红布拆开了是真丝的——眼熟呀,苏绍仁第一眼就认出那是她原来箱子里藏的手帕——拆到最后,是两只银元,俗称袁大头。“你看,我们方家的东西当然要给儿子了,这些东西都是给卫华留的,你生了儿子我们就把这个给你保管。”
苏绍仁眼皮直跳,她真想说,“你当我是冤大头吗?这条真丝的手绢当年还卖不止这个价。”但是,她依然沉默。
一个礼拜天,她说学校要补课,就不去婆家了。实际上她跑到朋友伍春兰家呆了一天,春兰的丈夫带着小孩出去玩了。苏绍仁很难得的放松了一天。
晚上回到家,丈夫已经从婆家回来了。板着面孔和她说,最小的那个妹妹要结婚,没有新房。公婆的意思是,妹妹是新婚,当然最好是有新房——他们这个就很合适。其实,方卫华没有立刻答应,但是自打生了孩子之后,这一年多的时间,两个人的关系变了,尤其是这次苏绍仁从上海回来根本不和他说话了。他就借着这个机会敲打她——不愿意的话就回到我妈那里干活去,那儿的活儿可不比这儿的轻松。
我们都学过,鲁迅先生有篇文章写得好,其中一句铭心刻骨值得反复借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苏绍仁不想爆发,和这群猪锣一样生活的人讲话太累,她直接宣判了婚姻的死亡。
放寒假的时候,她回到了上海。站台上,亲人都来了,一个小小的人儿从母亲王梓珍怀里扭身扑进她怀里,“妈妈妈妈我爱你,我们都来欢迎你!”
苏绍仁抱着孩子失声痛哭。
第一卷 寒冬后的初春,八十年代 小魔女的咒语:玫瑰玫瑰我爱你
说起来,苏家三个男孩(苏绍亿苏恭然苏憬然)在爱情这条道路上都缺乏点浪漫的东西,因为他们对一句话永远免疫,那就是——我爱你。
想想这样的情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对男女相拥,眼神都是脉脉含着菠菜,女方在这柔情蜜意的时候,轻轻说出了她早就想鼓起勇气说的那三个字:“我爱你。”男生本来柔和的脸立刻僵化,甚至有时候会脱口而出,“你想要什么?”或是“你想干什么?”
是的,导致这种恶果的原因就是——苏怡然。
当苏怡然小朋友周岁之后不久开始肯讲话了,苏家的人就知道了她最喜欢说的话是“我爱你”!
苏怡然当然不是花痴,你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知道,甜言蜜语是获得胜利的不二法门(当然,这也得看谁用)。
片段一:苏怡然小朋友在书房里不小心把苏老写了一半的字泼了墨,还没等爷爷的眉头皱起来,她立刻张着小手,“爷爷爷爷我爱你,宝宝要吃苹果!”苏培琛被这句话雷得外焦里嫩,立即出去找苹果去了。
片段二:王梓珍女士和老票友讲电话,约周三唱苏三起解。回过头找剧本,苏怡然正在上面写字画符,奶奶的嘴巴刚张开,她立刻说“奶奶奶奶我爱你,宝宝要吃苹果!”王梓珍的反应同老头子一样。(为什么还是苹果?——anappleadaykeepsthedoctoraway)
片段三:苏绍佚的眼镜被苏怡然小朋友不小心弄掉腿儿了,他倒没生气,但是小囡已经搂着他的脖子,“爸爸爸爸我爱你,这只眼镜好丑,不衬你。”(怡然叫大舅爸爸,舅妈姆妈。)
片段四:杨依月给苏怡然小朋友穿一件新衣服,然后要带小朋友去打疫苗。最怕打针的(有晕针史)小囡立刻说,“姆妈姆妈我爱你,姆妈长得像仙女。”晕头晕脑的杨依月立刻楼上楼下传递消息,苏怡然就藏床底下了,导致晚出发1个小时,但是,——针照打,苏怡然很没用的在针头扎进皮肤之前就哭了,但是没晕。(这招不总好使的。——难道是因为同性的原因吗?——没话说了。)当天还有个小孩打预防针,是他妈妈带他去的,小囡瞧着他眼熟,护士叫名字:“姚明小朋友!”姚明呀!当小囡还没从震惊中冷静下来,里面传来了高亢的哭声,原来球星打针也哭的。(其实他们不住同一区,但特别安排一下这个情节,因为两个小朋友是同年生的,和他们同岁的还有一位也非常有名,只是不晓得他现在那个时候是在香港呢还是在加拿大,若干年后,苏怡然在欧洲天台大行其道,姚明成了nba的明星,陈冠希因为“艳照门”而星途坎坷)
……
在火车站,苏怡然对着妈妈说了那句话的时候,除了苏绍仁,其他人的第一反应都不怎么厚道呀。这也难怪,她每天都要爱很多遍,大家都有免疫力了。
随着时间的正增长,苏怡然也慢慢长大了,她会的咒语越来越多。字越来越少,效果却一样好用。
比如:
苏怡然快两岁的时候,某周日下午,杨依月提起要送囡囡上幼儿园。于是大家兴高采烈地商量去哪一个好。一直沉默的苏怡然郑重宣布她不要去上幼儿园。
“为什么?上了幼儿园可以和小朋友玩。”
“他们太幼稚。”两个哥哥都被她哄得团团转,她才不要和更小的孩子玩!
“上了幼儿园,老师可以教很多新知识。”
“我会的比他们教的多。”
“小朋友不能骄傲,要谦虚。”
“诚实是美德。”
“去了幼儿园可以学会自立。”
“我已经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
舅妈觉得自己很失败,某人转移话题,“姆妈,其实你剪这个发型比幸子好看多了!”
舅妈摸摸头发,高兴的笑着问:“真的好看吗?”她是《血疑》的钢杆粉丝,刚剪了和女主角三口百惠一样的发型。
众人啼笑皆非,于是某人拿出了杀手锏——左手勾住爷爷,右手勾住奶奶,一人亲一下,“爷爷奶奶我爱你,其实你们大家身上的优点就够我学很久了,所以我不打算上幼儿园。”(是呀,难道你们不比幼儿园的孩子和老师强?)
刺激大人们要把小孩送到幼儿园,是因为当年一个发生在大洋彼岸的新闻——美国华裔秦志斌15岁考上了剑桥大学物理系的研究生。国内父母纷纷开始了自己的“神童培养计划”(很多大学开办少年班,也是被刺激的拔苗助长)。
苏培琛和苏绍佚都觉得学问是一朝一夕踏踏实实得来的,对这种事情的反应比较冷淡,只有杨依月的热情非常高。恭然聪明用功,和他老子比较像,憬然就比较让她废心——太爱动,太易变——小囡最聪明了,而且年纪最小(其实不用你刻意培养的,因为她自己会更加刻意!)。没想到几句话,她就败下阵来,这场华丽丽的天才培养计划就此成为马歇尔计划第二。
之后几年,类似这样令人无语的事件时而发生——
苏培琛早上打太极拳,苏怡然在一旁压腿。几个老拳友逗她,“小囡一起来练呀。”
“不要。”
“来吧,练练就成高手了。”
“没看出来。”
苏培琛一看诸位都顶着黑线,也不好说啥。回家的路上问,“小宁为什么不练呀。太极拳是很好的运动。”
“是很好。但你们打得不好。再说了,要练也练点陈氏拳吧,看你们现在这样像做广播操一样的磨洋功,浪费时间。”苏怡然抬头看看爷爷的脸色不大好,“我是对你负责,书上写着呢,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太极拳最正宗的是陈氏太极,你现在练也不晚。”
之后好几天,苏培琛都没去打太极,查过不少资料询问不少专业人士之后,他联系了一个教练,同一帮拳友开始学习陈氏太极拳老架一路。
苏绍亿搞到了一个walkan,在房间里听披头士(都是亲戚从香港带来的),苏怡然跳着进去,“小舅小舅我爱你,我要和小舅一起玩。”所谓一起,就是苏怡然戴着耳机扭来扭去,苏绍亿在一旁还看得蛮开心——这个缺心眼儿的傻孩子呀。
一样的话,我们在听到别人说时候觉得轻佻,但是听自己的爱人说七十个七次却不觉得烦腻。
第一卷 寒冬后的初春,八十年代 搬家及流水帐
83年,在全家人欢度新春并看过首届央视春晚之后不久,苏家搬回了老宅(第一批回迁者)。老宅是两幢三层小洋房带个小花园的大院子,另有一幢二层小楼在后门旁,那原先是厨房和佣人房。因为之前住的也是政府要员,所以并没什么大的损坏。上面格外关照过,房子倒九成九的恢复了旧貌。两幢房子一大一小,格局大同小异,一层都是客厅餐厅书房,二三层都是套房,大的六个套房,小的四个。
唯一的保留的改动是南北朝向的正房大宅子的餐厅对面的房间仍设为厨房,这样住起来更方便。王梓珍原来不同意,既然祖产还回来,她还是希望恢复旧貌的好,但是很多事情是恢复不了的,比如说,没有十几个佣人你还真撑不住老排场。(想想一家人的餐点要由老厨房送到餐厅,那可真是黄瓜菜都凉了,除非,除非肖阿姨变身成超人!——要超人端盘子?亏你怎么想的。——瞎想呗!——……)
根据一早的安排,大家都住在正房大宅里,苏培琛夫妻住二楼东侧主人房,大舅大舅妈住二楼西侧朝阳,恭然憬然住北侧。苏小舅绍亿住大舅的楼上,苏绍仁带着怡然住爷爷楼上,本来她要同女儿住一间房,但是苏怡然好不容易得到机会,哪能放弃,“妈妈妈妈我爱你,我要自己睡。”
苏绍佚杨依月夫妻两个平时要住医院分下来的公房,两个儿子恭然憬然因为上学也要同他们一起住的,所以杨依月见公公把二楼主房外的朝阳房间留给他们还是老大欣慰的。
苏培琛每朝五点四十五起床,洗漱之后喝一杯温开水,换上老式便装带着孙女(没错,是孙女)到公园和几个老伙计打几趟太极拳。
八点钟回到家,同夫人和孙女(是外孙女吧?苏老:是我孙女!孙女!孙女!)吃早点,此时家里女儿早上学去了(苏绍仁回来工作一段时间之后考了研究生,走读)。
秉承着食不言的传统,三口人亲亲热热吃完饭,苏培琛同孙女练大字,之后教孙女读书(不要再强调那是孙女了)。王梓珍同保姆打理家务,因为房间太多了,大房子还好,小楼和后院尚没人住,怎么也得隔天抹层灰不是。
中午三口人吃过午饭,小小午睡之后,王梓珍便带着孙女练琴,是古琴,(没错,不是古筝,囡囡翻个白眼:刚刚明明睡过了,怎么还是犯困?六岁还要加上绣花,囡囡泪汪汪:不该说的该说的我都说了,怎么还要严刑逼供呀?我的可怜的手指头……)。这个时间,除了周五苏培琛被某大人物接去探诊——或是聊天下棋,他就会听着音乐研究医书(你确定那不是磨人的噪音?)。
冬天是客厅,夏天是花房,点着电唱机,苏家老夫人王梓珍女士每周三的个人演唱会开始了,一段贵妃醉酒,或是昆腔的游园惊梦,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是不可少的(——真要是从天上掉下来,谁接得住呢?指望宝二爷吗?不是总说天上掉馅饼吗,什么馅的?掉到地上的可不能吃——你这思维发散得也太~散了吧!),间或几个老板票友来友情客串,还有专业的琴师(苏怡然小友八岁接班开始了操琴生涯)。
到了晚上,五点开饭。
六点半,苏培琛的第二段体育运动开始,某国家一级教练员会带着一班老头儿老太太学习太极拳。其中有个小毛头——什么小毛头?——啊,是小丫头——什么小丫头,人家是正式拜师学艺的好不啦!——苏怡然发飙了(居然弹了那么多年的棉花音,性子还是很暴呀!)。
八点半,宵夜之后,闲闲看会子书。
九点半,上床睡觉
……怎么样,够水吗?
第一卷 寒冬后的初春,八十年代 番外:小小少年(一)
回首苏家两个男孩子的少年时期过得颇为不平静。用后来憬然的话讲:我的前半生太……
太怎么样呢?这滋味太复杂了。
那就从他们出生讲起。兄弟俩都是生在农村的。本来同其他孩子一样,夏天光屁股下河,冬天和村里一群孩子跑东跑西。但有一天,某个孩子把其他的孩子们聚在一起,悄声说了什么,然后一大堆孩子就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大声喊着:“走资派的狗崽子,反革命的野种……”甚至向他们掷起了土块石头。这对难兄难弟狼狈不堪的回到家里,等父母从镇上的医务所回家时,天真的问什么是走资派反革命(下意识的觉得狗崽子野种不是好话没敢问)。杨依月忍着泪水去烧水,之后给孩子们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
一家四口沉默的吃完晚饭,等孩子们都睡了,杨依月也洗完了脏衣服,做完了家务,她同丈夫商量,“要不,我们把孩子送回上海吧。”“你不是坚持要自己带孩子吗?”“可是,看孩子受委屈我受不了。要不,我们搬镇上去吧。医务所后那间小房子挤挤也够住了,这样没事的时候,我就可以照顾他们。”
搬到镇上去,并不意味着生活条件有什么改善。相反的,屋子小不说还四处漏风。亏得镇上的人朴实,因为他们大多都在苏医生那里看过病,听说苏医生搬到镇上住,就有几户人家出工出料把屋子整修一番。憬然年纪小还不怎么记事,隔天就同邻居的几个孩子玩到一淘去。恭然本来就内向,只是在远处看着弟弟,见他玩得疯些就出言警告,自己却从不参与游戏,他的游戏就是用石头或是树枝一遍一遍在地上重复妈妈前一天教的生字,再不就翻着旧书本。那时,他才五岁。渐渐的,弟弟和那些毛孩子们都开始围着恭然转。恭然开始了自己的教学生涯(估计他是年纪最小的老师了)。
镇上多了一道风景线,每天有一段时间是固定的,在一块比较平整的墙面前,围坐着一群孩子,小苏老师用红钻头块在土坯墙上写写画画,孩子们在底下认真听讲,积极发言。课讲完了,孩子们就跑开玩去,小苏老师不玩,他还要预习,备课,复习。晚上杨老师还要给他上课呢。
可能是当时娱乐项目实在稀缺,这个土坯墙学校居然维持了两年半。两年时间,教学设施得到了长足的改善——墙上刷了一块巨大长方型的黑漆,教具有了一根竹制教鞭和一堆粉笔(头儿~),长条凳是课桌,小板凳是课椅(上课搬来,下课搬走)。当然,教学内容也逐步加深,甚至出现了九九乘法表。学生队伍空前壮大,有的时候连一些大人都驻足观摩学习。同学们的课堂纪律还算良好,但也总存在交头接耳的现象。比如这天考完试后,“秃头!刚才考试题都答上了?”“嗯,但有道题我不会。就是3乘以7得多少。”“这题我也不会。”“但我答上了!”“你答的啥?”“我没管三七二十一,就写个13!”一副很英明的样子。旁边的人也点头,“早知道我也写个数好了,不应该空着的。”
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土坯墙学校停办了,因为小苏老师的爸爸妈妈平反被调回上海大医院去了。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苏恭然注意到妈妈的笑容和平时的不一样,这个笑容他记了很久。
从镇子到上海,毛驴板车换成汽车再换火车,第三天,四个人风尘仆仆的到达了上海火车站。下了火车,恭然就像在梦游一样。那天,医院派了车来接他们,那是他见到过最好的车——白色的,方头方脑,妈妈说那叫面包车。他和弟弟一上车就趴在车窗上往外看,看得眼睛都不够用。原来马路是这样宽,楼房是这样高,自行车果然是两个轮子,那么长的汽车有好多个轮子的是什么?妈妈说那叫公共汽车。他立刻记住了。面包车在一个很高很神气的楼前停下了,司机说“苏主任,杨主任,宿舍到了。”司机帮他们搬行李运到二楼去,邻居家的门先打开了,是一位阿姨,“哟!今天搬家呀!”她一边说,一边打量新邻居,眼神里都是轻蔑,可是嘴上笑得蛮欢,说什么今后多多照顾的话。恭然两兄弟一进屋子就把什么都忘了——新家真漂亮,新家真干净,新家真大呀!
简单整理一下,全家都洗过澡,吃着带来的干粮惦惦肚子就睡了。本来以为会兴奋的睡不着,但是因为旅途太过疲劳,这家四口都睡得十分香甜。
没了鸡叫,可是四个人意外的起得很早。换上干净衣服,去到外面吃早点。恭然永远记得在上海吃的第一顿饭是小杨生煎,当妈妈把小小的生煎包夹到小碟子里,嘱咐“先咬个小口,等一等,等到里面的汁水不那烫了,小心把汁吸出来,汁水吸干了,沾沾调料,把剩下的小包子吃下去。”恭然从来都是好学生,所以,很顺利的吃下了凭生第一个生煎包,这个味道是他记忆最深刻的味道。毛躁的憬然就不会对小杨生煎有什么太好的印象,因为他吃得太急,烫嘴了。
吃过饭,一家人坐上了公共汽车去爷爷家,恭然和憬然很兴奋,全然没有觉察出爸爸隐忍的激动的妈妈些许的紧张。换了一辆车又过了五站之后,四个人下车,妈妈刚想向路边人询问地址,他就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哥——”那是一个青年人,白衬衫卡其裤,非常干净漂亮,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答案呼之欲出。爸爸已经急步过去,和那个青年人抱在一处。
杨依月领着两个孩子静静的站在一旁,任路人好奇的观看兄弟相逢场景。过了半晌,绍亿先说话了,“大哥,爸爸他们还在家里等着呢。我们回家!”
“嗯,我们回家!”
绍亿看向杨依月,“这是嫂子吧,您好,我是绍亿。”说完鞠躬行礼,杨依月微笑致意,轻推两个孩子,“问叔叔好。”
“叔叔好——”
两个孩子刚打完招呼,就被绍亿一边一个抱起来,“小家伙,哎哟,还挺沉的!”
杨依月轻呼一声,害怕两个孩子太重绍亿抱不住,忙去扶,最后接了憬然换到绍佚的怀里。恭然不记得这么久有谁抱过他,因为有弟弟在,他长大了,不需要人抱。绍亿叔叔的肩膀真宽呀!
他们走了一会儿,绍亿一直抱着恭然不肯放,说“家里的公主轮不到我抱,我就抱着大侄子过过当叔叔的瘾!”
他们走了一会儿,到了一个高高围墙的大院子,院门口还有门卫。进了院子,道路两边是一幢幢小二层小楼。真漂亮!恭然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房子。在前边路口,有一对老夫妇站在那边,老奶奶一边向他们招手,一边哭,恭然知道那就是他的爷爷奶奶。他被小叔叔放到了地上,奶奶已经走过来,一把把他抱在怀里,后来就是很多人都抱过来,恭然觉得很热,但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他小心翼翼的感受着奶奶温暖的怀抱,和绍亿叔叔的一样美好——
那天他还见到了小姑姑,小姑姑好像生病了,一直在床上,妈妈说姑姑没有生病,是刚生下妹妹。妹妹那么小,可是眼睛好漂亮,嘴巴也漂亮,鼻子也漂亮(还没满月就能看出鼻子漂亮?!——嗯,凡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