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娇第47部分阅读
玉堂娇 作者:rourouwu
没人管着他。
沈棠问道,“大少爷这几日仍旧闭门不出?”
碧笙想了想,“我听丹青院的小丫头说,大少爷这几日饮酒倒是不那么凶了,但仍旧不肯出门。我还听说……”
说着,碧笙便有些迟疑地望着沈棠,得了沈棠的眼神暗示,她才略带些不好意思地将话讲完,“我听说,大少爷喝了酒便颇有些胡闹,屋子里的几个大丫头都被他……”
沈棠的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她沉声问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有些话,是不能瞎传的,大伯父尸骨未寒,大哥还在孝期,若是被传出去这时候大哥与丫鬟有苟且,那便是大不孝的罪名,不管对大哥还是对沈氏都是个不小的打击。
碧笙见沈棠语气有些凌厉,不敢怠慢,忙道,“是丹青院洒扫的李婆子,她和大少爷屋里的暖雪有些不对付,这几日暖雪得了大少爷的宠,为人行事便有些张扬,昨日还无缘无故赏了李婆子一巴掌。那李婆子也算是府里的老人,受了这气,便当即跑到了秦夫人那,还嚷嚷地到处都是,这会,怕府里的人能有大半都知晓了。”
沈棠的脸色有些微凝,“秦氏,也知道了?她怎么说?”
碧笙双手一摊,“那位正忙着将府里的管事都驯服,哪有功夫理大少爷的闲事,只说了一声知道了,就让李婆子回了。李婆子不满,才又到处嚷嚷的。”
沈棠叹了一声,“这事可大可小,若是让李婆子再闹下去,将这事闹出了门,可就算是件大事了,大伯父过世可还未过百日呢。碧笙,你将这藕饼收起来,把你碧痕姐姐找来,陪我去一趟丹青院吧!”
碧笙自然是明白这其中的关节的,“碧痕姐姐就在外头,我立刻去唤她来。”
沈棠点了点头。
丹青院在锦绣园的西侧,因隔得略有些远,所以她平日鲜少来到,此时心中怀了心事,便越发觉得这路程有些遥远。
她心中正自烦躁着,忽然听到身后一个柔和的声音唤道,“表妹!”
沈棠顿了顿脚步,回过头去,便看到花丛中走出一个气质清隽的少年来,他一袭白衫,风清月朗,正是二姑母沈明月的独子苏蓦然。
沈棠福了福身,“原来是苏表哥。”
苏蓦然的俊脸不知为何微微一红,像是在解释一般,他忙说道,“这京城的水土与江南不同,这些花这时节还能开得这般明艳,若是在江南,早就破败了。我瞧着欢喜,便来此处看看。”
沈棠早就听说过这位苏表哥喜欢书画,尤其喜好画些花花草草,见他这副含羞带涩的模样,不由笑道,“早就听说苏表哥好才情,若是表哥改日得闲,不如也替棠儿作一幅海棠图?”
她本是礼貌的寒暄,但未曾想到苏蓦然听了却很是高兴,“原来表妹喜欢海棠,是了,是了,表妹的闺名,可不正带了一个棠字。既如此,我一定作了海棠图,给表妹送过去。”
沈棠笑着谢过了,“表哥既喜欢看花,就在此多逗留一会,棠儿还要去看大哥,就不多奉陪了。”
苏蓦然似乎有些惊讶,“表妹是要去看大表哥?可是我听说……”
他的脸上闪过几丝红晕,“表妹还是稍候再去丹青院吧,刚才我出来的时候,经过大表哥的丹青院,正好听到一个婆子在那大吵大嚷的,说的话有些……”
沈棠眉头一皱,这大吵大嚷的婆子,是李婆子无疑了,但她不过区区一个洒扫的婆子,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主子的院子里叫嚣?看苏表哥这模样,想必这些不雅的流言已经传遍了整个安远侯府了。
她沉静一笑,“谢谢苏表哥的关心,棠儿只是给大哥送点东西,应是不碍事的。”
说完,她便转身往丹青院的方向走去,也不理会身后的苏蓦然着急地呼叫。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劝说
沈棠刚到丹青院的门口,便听到里头隐约传来阵阵的撕打声,讨饶声以及不堪入耳的辱骂声。
她眉头微皱,冲碧痕使了个眼色。
碧痕推了推门,对沈棠道,“小姐,门被从里面锁住了。”
沈棠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替我把门砸开!”
碧痕是有身手的人,砸门这种小事自然难不倒她,不过是一眨眼,这紧锁的院门便轰然而开。
丹青院里,一群丫头正疯也似地围攻着一个中年妇人,平时尚算得温柔灵巧的女子,如今却一个个地变成泼妇,对那中年妇人又是扭打,又是脚踢,恶言恶语不绝于耳。
花盆,杯盏碎落一地,院中的花草也尽都遭了殃,而平素最是温柔有礼的沈枫却独自坐在梨花树下,一边灌着自己酒水,一边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沈棠怒极,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她一向以沉静端庄的形象示人,自来到安远侯府还从未有过如此巨大的怒气,此时奋力一喊,这声音便颇具威势,令院中这团撕打在一起已经不分你我的人团,终于停住,分了开来。
那挨打的,应该便是李婆子了。
她见了沈棠,自以为遇着了救星,便赶忙爬了过来,试图抓住沈棠的腿,但沈棠却轻巧地躲让开了。
李婆子哭喊着道,“求大小姐救命,老奴要被这群发了疯的小蹄子给撕碎了,瞧瞧老奴这脸上,手上,身上,可都是这群小蹄子折腾的伤啊!她们这可是谋杀人命啊!求大小姐救命!”
沈棠冷冷地望着她,“把李婆子给我送去诫堂,传我的命令,李婆子不敬主人,散播谣言,犯了口舌之恶,重罚她三十大板,若是打完,她还有一条命在,便让她的家人给领出去。”
重罚三十大板,那绝不是一个轻飘飘的责罚,若是身体单薄些的小丫头,这三十大板下来,确实是能要了人命的。
李婆子万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我不服,明明是这几个丫头欺负我,怎得要如此重罚于我,我不服。这府中乃是二夫人管事,若要罚我,也须得是二夫人来罚,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姐插手。我要见二夫人,让我去见二夫人!”
沈棠嘴角的冷意越发浓烈了,她眯了眯眼,冲着呆楞得站立一旁的那几个丫头道,“你们还立在这里干嘛,没听到我的话吗?塞了她的嘴,免得她再出言不逊,立刻将这不敬主子的奴才给我拖到诫堂去!”
沈枫身边的大丫头暖雪第一个反应过来,忙推了身前几个丫头一把,“快,快照大小姐的吩咐去办!”
那几个丫头立刻便欢喜起来,找了个绳子将李婆子绑住,用抹布将她的嘴塞了个严实,然后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将李婆子给押走了。
暖雪见状,便立刻上前给沈棠行礼,“多谢大小姐为我们主持公道!”
沈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等事情搞清楚了,你们几个该罚的也要罚,该撵的也要撵。”
她不顾暖雪骤然大变的脸色,径直走到沈枫面前,一把将醉得瘫软却仍在饮酒的大哥提了起来,“大哥,你看看你,身为主子,却纵着一群丫头在丹青院里暴打一个婆子,若是出了人命,你难道要背上个纵人行凶的罪名吗?”
沈枫绯红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诮,“纵人行凶又如何?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再多背几个罪名也不能怎样。”
沈棠的眸中寒光顿现,她冷冷地道,“是,大伯父是离我们而去,但你还有母亲,还有祖父,祖母,还有家族。是谁跟你说,你一无所有了的?”
她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落到了院中剩下的几个丫鬟身上,那几个丫鬟不由地抖了一下,然后往后面退了几步。
沈枫又饮了一口杯中酒,然后不住地笑了起来,“父亲走了,我自然便就一无所有了,这还用别人跟我说吗?从前这府里的人都敬我让我,只因为我的父亲是安远侯世子,将来的沈侯爷,而我也终将是这府里的主人。但如今,连个三等洒扫的婆子都敢欺辱到我头上来,随意信口开河说我和丫头们厮混,这意味着什么?这说明什么,你告诉我,棠儿!”
沈棠的眉头仍然紧皱,但她心底却松了口气,还好,大哥并未真的做下那等不孝之事,既如此,那李婆子的用心就有些可怕了,在大周朝,构陷主子,是死罪一条,自己的责罚倒也算不得太重了。
她叹了口气,将沈枫扶住,“一个区区三等洒扫的婆子,就将大哥你给打倒了吗?就算……如今你不再是世子的继承人,但你却仍旧是安远侯府的嫡长大公子,你的身份尊贵,莫说是一个三等的仆妇,便是府里的兄弟姐妹,秦夫人,三婶也都要高看你一头。”
她话锋一转,接着道,“但那李婆子便就对你不敬了,你可知道为何?”
喝得半醉的沈枫睁着一双迷蒙的眼,“为何?”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你若是自己都不看重自己了,又怎么让人来敬重你?你整日躲在丹青院里,与酒为伍,不摆出点你嫡长大公子的气派来,却让这些迎高踩低的小人成日看见你的颓丧,她们便以为你将来了不起就是个酒鬼,成不了什么大出息,所以才会对你不敬,肆意编排你。你说对吗?”
沈枫摇了摇头,苦笑道,“可我这样一个人,失去了承爵的机会,又能有什么出息呢?我不擅武勇,做不了三叔那样的禁卫军统领,我也不如二叔精通庶务,能打点生意,我……我做得了什么,又能有什么出息?”
沈棠轻轻地拍了拍沈枫的肩膀,柔声道,“不会,可以学,大哥你那般聪明,不凭祖父的举荐,全靠自己之力也能进入太学院,成为名师的弟子,又怎么会真的一无所成?你虽然不如三叔那样擅于武勇,但你的兵法骑射却都是上佳,若真的刻苦一些,莫说是禁卫军的统领,便是当个镇守边关的将军又有何难?至于打点生意,只要求到了善于经营的手下,又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她见沈枫似乎渐渐听了进去,便浅浅一笑,蛊惑地道,“再说,是谁说的,爵禄只能靠承袭?我们沈氏的先祖,可是凭自己的一身谋勇,白手开创了沈氏数百年来的兴盛。先祖可以,大哥你为什么又不可以呢?”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料中
沈枫浑身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笑得风华的妹妹,他自然是不会忘记沈氏的先祖是如何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靠着一身的武勇和谋略,将沈氏一手打造成为大周朝最顶级的权贵世家。
轩朝哀帝昏庸,佞臣当道,听信谗言,残杀朝中大臣,肆意摧残百姓,将大好山河折腾得千疮百孔,百姓民不聊生,朝中最后的中流砥柱赵右丞被小人所陷,哀帝要将之斩杀,此时赵右丞之子赵腾揭竿而起,一呼百应,又得了沈氏先祖这样的良将,当夜就冲入轩宫将哀帝生擒,又肃清了j党佞臣,自己坐了这皇座,改国号为大周。
先祖若不是生在乱世,正巧碰上这改元换代的时机,在这等级森严的时代,又如何能从区区一个寒门小子,一跃成为朝中重臣,开创了大周朝数一数二的名门?
沈枫是祖父沈谦最看重的长孙,天资自然是极其聪颖的,沈棠充满蛊惑的话语,让他不由想起了祖父从前一些不经意的言行,然而此时深思细想来,却是别有深意的。
他不自禁地心跳加速,浑身的酒气也不知不觉地散了开去,梨花掉落满地,从他的鬓角滑落,他却浑然不知,只在心中展开剧烈的斗争,他的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望着脚下的泥土在想些什么。
沈棠见了,心下便一松,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她欣慰地一笑,“沈氏的百年根基,并不是仅凭一人之力可以维持的,但侯爷的爵位却只有一个,你道为何我沈氏从未出现过兄弟争爵这种其他世家几乎代代必有的丑闻?那是因为,谁做侯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兄弟同心,才能将沈氏的地位继续维持,甚至更加发扬光大。你我甚至祖父都只不过是沈氏这颗参天大树上的枝丫,只有大树的根基牢固,我们这些小枝丫才能安然自在。”
过了良久,他方又抬起头,望着沈棠,“多谢棠儿的提点,大哥想明白了。”
他的脸色仍旧是有些恹恹的,但眼中却流转着光华。
沈棠心中欢喜,脸上便绽放出甜甜的微笑来,她转头对着仍在院中立着的几个丫头道,“主子心烦,你们做丫头的就该劝着些,怎么能纵着他?李婆子的事,自然有老夫人大夫人处置,你们这些丫头将她围堵住了,一顿拳头伺候,又算什么呢?若是打出了人命,或是让那李婆子寻了法子找来了秦夫人,动手的这些丫头自然是难逃重责,就是没动手的也少不得吃个几板子,于你们自己,于你们主子,又有何益处?”
暖雪闻言,腿下一软,便跪了下去,“这都是暖雪的主意,跟其他的妹妹们无关。实在是那李婆子出言不逊,说的话太过腌臜,暖雪气不过才打了她一巴掌,结果她倒好,到处胡说,想坏了丹青院的名声。暖雪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丫鬟,被她说了也就说了,但大少爷可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嫡长孙,又岂能容那李婆子亵渎。但大夫人如今不理事,老夫人又闭门修佛,二夫人对我们自来就不上心,暖雪无法,只好自己动手了。”
沈棠眉头一紧,“你去见过秦夫人?”
暖雪点了点头,“那李婆子虽然只是三等,但她却是府中世代的家奴,关系盘根错结,我们不好随意得罪,大少爷这些日子难得有清醒的时候,也无法发落她。所以,我便去见了二夫人,禀了李婆子胡言乱语这事,但二夫人却只说了声知道了,就赶了我回来,到底也未曾听到什么回音。”
沈棠的脸上不由现出几分讥笑,秦氏怕是希望李婆子将事情嚷得满府皆知才是吧。
她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忽然碧痕拉了拉她的衣袖,她转眼望去,竟看到两月多来深居简出的莫氏在银杏的陪伴下,出现在了丹青院的门口。
她有些惊喜地唤道,“大伯母!”
莫氏清减了许多,脸色也有些苍白,她冲着沈棠一笑,“棠儿也在这。”
又将一片狼藉的院中扫视了一遍,皱着眉头问道,“这里发生了何事?怎的乱糟糟的?”
沈枫不着痕迹地将树下的酒壶往树荫里踢了一脚,然后脸上堆出一脸的笑意来,一把将莫氏的胳膊搂了过来,“娘,来,到里面坐。”
他的眼里泛着点点泪光,母亲自父亲去后的情形他是知道的,但他当时也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失落中,不可自拔,一开始他还曾劝过,但劝了几次无果后,他本就凉凉的心便更冷了,终日借酒消愁,沉醉酒梦,便再也顾不得母亲了。
如今他刚刚幡然悔悟,就见到母亲也终于出了门,不由感从中来,忍不住眼眶便湿了起来。
沈棠见他母子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便笑着向莫氏和沈枫告了辞。
转身离开的时候,不知怎的,她竟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刺得她浑身有些发寒,但等她回转过头去,院中空荡荡的,莫氏他们都早已经进了屋去了。
沈棠摇了摇头,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碧痕问道,“小姐,我们是回月桂园吗?”
沈棠低头想了想,“我想去见见二姑母。”
碧痕见这里离沈明月所住的星澜院还有些距离,沈棠看上去又有些疲乏的样子,便道,“小姐走得累了吧,前面便是侯爷的书房,不若小姐停一停,请全叔给您倒一盏茶水,润润喉再去星澜院也不迟啊。”
沈棠本是想拒绝的,祖父不在,她去书房并不妥当,但不知道怎么的,想起那里还躺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他的情况如何,她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全叔见了沈棠,倒并不怎么惊讶,笑着迎了上去,“大小姐怎么过来了?”
沈棠笑着说,“本想去二姑母那坐一坐的,怎奈得咱们侯府有些太大了,走得有些累了,又有点口渴,所以便想请全叔你赐一杯清茶,不知道全叔准不准?”
全叔忙道,“大小姐折杀老奴了,什么赐不赐,准不准的,这话可不许再说了。大小姐要茶,当然是有的,但总不能站在这里饮,快,还请进去吧!”
沈棠便有些迟疑,“这不太好吧?祖父的书房重地,若是没他老人家的传召,我还是不进去了。”
全叔笑呵呵地道,“大小姐有所不知,侯爷曾有过吩咐,若是大小姐来了,便让老奴带您进去坐一坐,侯爷说,大小姐这几日定是要来一次的,果然让侯爷料中了,来,大小姐请!”
沈棠一怔,祖父为何竟那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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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三章 对症(加更)
沈棠跟着全叔进了书房,碧痕照例只能留在外面,但全叔如今对沈棠恭敬,连带着也对她的丫头和气了许多,便让她在门房处歇一歇。
书房里,静默无声。
全叔给沈棠倒了杯茶,然后恭谨地站立一旁,“大小姐刚才是从大少爷处来?”
沈棠抿了口茶,然后点了点头,笑着答道,“正是呢。前几日在月桂园里闲得发懒,这几日便想走走动弹动弹。”
她顿了顿,有些试探地问道,“祖父果然神通广大,如今还有了能掐会算的本事,竟还知道我要来此借水喝吗?”
全叔呵呵一笑,“侯爷说,大小姐看着冷淡,但是心善,里头的这位是您的救命恩人,如今不死不活地躺着,大小姐心里自然是过意不去的,所以这些天大小姐定然会寻个借口来瞧瞧他,若是大小姐来了,就让老奴把您请进来。”
沈棠的脸上不由泛起了红晕,祖父说得直白,全叔转述得更不隐晦,倒让她这回显得真像是特意过来瞧赵誉的一般。
她不由嗔道,“祖父胡说,全叔也来编排我,我才不是找个借口来瞧瞧里头的那位呢,说了是去瞧二姑母,只是二姑母住得远,我们府又大,有些乏累了才来这歇歇脚的。”
全叔见她有些恼了,赶忙道,“是老奴胡说,大小姐才不是特意来的,是顺道,顺道!”
他嘴上顺着沈棠的话说,但心里却着实一乐,一向沉静冷淡的大小姐,曾几何时做过这般小儿女的模样来,若不是被侯爷猜中了,又让自己说中了心思羞着了,哪会这般?
沈棠心中也在暗暗后悔,刚才那番嗔恼,倒像是在撒娇一般,与自己平素端庄冷静的形象很是不符,更让她有些郁闷难解的是,也不知是为何,她的心中竟生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挠得她的心痒痒的。
她竭力让心中这怪异的情绪平静下来,然后冲着全叔浅浅一笑,“这几日,瑞王世子的情况如何?”
全叔的眉间隐隐露出一丝疑惑,他迟疑地道,“这位世子还是这样昏睡不醒,每日我只以稀粥喂他,这许多天了,他竟也没瘦下来,而且这脸色还红润地紧呢。也不知道他到底得了什么毛病,真让人看不懂啊!”
沈棠心中一动,便问道,“那几日,全叔可曾发现过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全叔想了想,“院中是有几次听到过异响,但却查不出什么来,侯爷的书院四周遍布了不少侍卫,我阿全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有什么可疑的人来,就算是绝顶的高手,应该也是瞒不住我的。”
沈棠心中的疑惑却更加大了,她思忖片刻,道,“全叔,可否请你陪我进去再替那位世子瞧一瞧?”
全叔点头,“大小姐,请。”
床上的少年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个绝美精致的蜡人,他的外袍已然褪下,只着了白色的里衣,松松垮垮地耷拉着。
全叔解释道,“天气也热了,我瞧他再穿着自个的衣裳,整个人都得馊掉,所以便给他擦了身子,换了衣裳,他那小厮来的时候也没给他带什么行李,我又不好惊动了人,所以便拿了侯爷的里衣给他穿。”
沈棠点了点头,便将赵誉的手拿了起来,她侧耳倾听,脉搏仍旧如初,有力而绵长。
她又探了探他的额头,温润一片。
沈棠不由叹了口气,“确是我才疏学浅了,看不出他得了什么毛病倒不算什么,但连他究竟病了没病也诊错,我……”
忽然,沈棠一眼瞥到了软塌之上,赵誉枕边,有一滩可疑的油渍,她装作不经意地靠了过去,只是一嗅,便闻出了这乃是香满楼名产脆皮鸭的味道。
香满楼她是去过的,那时她刚到安远侯府,祖父怕她无聊,便让三叔带了她和榕儿逛了一回街,还在香满楼用过一回饭。回来之后,喜欢摆弄吃食的碧笙便对那脆皮鸭念念不忘,恰巧她又擅于闻香识味,便凭自己的记忆,道出了脆皮鸭所用的香料,最后倒还真被碧笙鼓捣出来了与香满楼的味道八九不离十的脆皮鸭。
沈棠的嘴角不由微微翘起,她对自己的嗅觉很自信,那绝对是脆皮鸭的香味,而且还是香满楼所出的脆皮鸭。
能用这脆皮鸭,想必这位瑞王世子,的确是没病的,至于他怎样做到睡得这般自然,她就不太清楚了。
只是,他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要装病来纠缠上沈家,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瑞王世子自己的处境,是很微妙的。
他是北疆瑞王唯一的嫡子,大周朝为了钳制藩王,世子五岁便要进京为质,直到娶了皇帝为他挑选的女人为妻后,才被允许回到藩地,通常为了不惹皇上猜疑,藩王在将事务交代清楚后,就会让位于世子。长则三年,短则两年,便会完成交接。。
皇帝自然是不会错待质子的,他给他们最豪华的府邸,最奢侈的生活,最美艳的女人。若是世子愿意的话,自然也是可以去太学院读书的,但这些自小被糖水甜惯了的世子们多半不再专心于学习,而是走狗斗鸡,寻花问柳。
在京城被蓄意养得一身纨绔习气的世子,成为管辖一方的藩王之后,适应这种状态就得花极长的时间,自然是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对朝廷生出什么不满和觊觎之心的。
但并不是所有的世子都会被养废,献帝时就有过世子明面上装疯卖傻骗过世人,实则暗地里招兵买马,妄图谋逆之事。
因有过藩王作乱的先例,当今又遭遇过恒王夺位,所以对这些藩王世子更是忌惮。
在这种情况下,这位世子爷隐藏自己的实力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无知无畏地装病来纠缠沈氏?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管这赵誉到底存了什么目的,但她总觉得他应该没有什么恶意,不然,那日在般若寺的山道,他也就不会舍身救了自己。
要知道,对于身份高贵的人来说,最珍惜的不是金钱,不是美女,而是自己的性命。
身后的全叔见她连连摇头,不由急了,“大小姐,这位世子爷的病,到底怎么说?”
沈棠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全叔,我忽然想起来曾经看过一本上古医术,里面有一个法子,似乎正好对症世子的这病情。”
全叔一喜,忙道,“什么法子?”
沈棠故意凑近赵誉的耳边,一字一句地道,“金针放血!”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拆穿
赵誉仍旧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就像是在熟睡中,但他的心却随着沈棠的接近而有如锣鼓重锤,她的脸凑近他的耳边,她温热的呼吸均匀地洒在他的耳畔,让他的心不由自已地猛烈跳动着。
但她那带着戏谑的话却让他一惊,那特地咬着念出来的字,分明意味着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小把戏,可自己的龟息功练得炉火纯青,就像是冬眠了一般,除了意识清醒,身体是与长年沉睡一般无异的,又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他听到沈棠脆生生地对全叔说,“我忽然想起曾外祖父的书房里,曾经有这样一例奇症,说起来倒与世子的模样差不多,解法倒也简单,只需从十指扎针放血,约摸放到一碗时,便就能好了。”
全叔的声音有些迟疑,“这法子闻所未闻,大小姐可确定当真能治好世子的病?世子他身份尊贵,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后果不堪设想啊!”
赵誉心想,全叔是老江湖了,自是能听出沈棠话中的不怀好意,这回该是不会由得她胡来的,金针放血,还要从十指扎针,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得出这么损的招来,若是真的被她扎上一扎,那十指连心的疼痛,说不定他还真的忍不住会嚎叫出来。
但下一秒,他就失望了。
沈棠笑着说,“全叔还信不过我吗?”
只这轻轻一句话,就让全叔让了步,他恭敬地道,“既然大小姐说这样可行,那便就是可行的。可是侯爷那……”
沈棠仍旧是笑着的,“治病救人,最讲究一个时机,那是等不得的,祖父回来若是看到世子已经好了,一定高兴地很,自然就不会追究我们不告而行了。全叔,我记得祖父的书房里,有一套院判大人赠的金针,你去给我拿来吧。”
全叔不敢怠慢,忙退了出去。
里屋便只剩下了赵誉和沈棠两个。
赵誉感觉到了屋内气氛的变化,有着隐隐的欢喜,他鬼使神差地想出了装病入沈府的烂招,所求也不过就是为了能与沈棠多有些相处的机会,这是他难得的一时糊涂。
但进了安远侯府后,只除了头一天听到了沈棠的声音,感觉到她细腻滑润的手指碰触到自己的皮肤着实爽了一把外,后面的几天简直是一片黑暗。
先是腹中饥饿难耐,只有等到半夜全叔深睡之后,严知才能偷偷地带着食物进来,也曾有过一夜安远侯沈谦在书房彻夜写着什么东西,全叔也陪在一旁,严知无法进来,他便只能饿到第二日的夜晚。
他一向爱干净,但作为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是不能自己沐浴净身换衣裳的,所以他便只能忍受自己慢慢变臭,这也就罢了,等他来了安远侯府冷静下来后,他便有了这个觉悟。
全叔瞧不过眼,见他浑身发臭,便替他简单擦了擦身子,换了个衣裳。
但全叔的好意却令赵誉浑身难受,自己明明有意识,但却像条死鱼一般被人剥了衣裳,粗鲁地用毛巾刮了几遍,然后又胡乱将个宽大的衣衫套到自己的身上,那感觉,简直糟透了。
若不是因为那日在月桂园门外听到的那场阴谋,他终是放心不下她,又怎会继续呆在这受这些罪?
但沈棠这个坏心眼的丫头,却还要用金针刺他的手指,实在是让他五味陈杂,百感交集。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后,全叔道,“大小姐,金针来了。”
赵誉的心就是一紧,然后他听到沈棠轻柔地说道,“嗯,果然是院判大人所赠,这金针极细极长,比寻常的针要更好一些,这样的金针扎下去,一点也不会觉得疼,用来治世子的病,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她的语气柔和,但赵誉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威胁来,他倒是早就后悔一时冲动做了这等荒唐事来,但此刻却并不是坦白从宽的时候,罢了罢了,无非就是受点罪,流点血,自己不认她难道还真能将自己的血放光?
正当他心中哀叹之时,突然便觉得指尖一凉,倒果真并未感觉到疼痛,只是自己指尖的血滴滴入碗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他尽力想凝住心神,不去管这声音,但那“嘀嗒嘀嗒”的响动却无时不刻撩动他的心弦。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嘀哒声一直延绵不绝,似乎真的要将自己全身的血都要流尽一般,赵誉心中暗骂,这丫头果然心狠手辣,看这架势竟是不逼得自己承认不罢休。
正当赵誉觉得难受之极,突然便听到门被重重地打开,一声怒吼响起,“你们在干什么,住手!”
是严知!
赵誉不由松了口气,他听到沈棠回答道,“我瞧小严你出去寻药迟迟不归,心中着急,便先按着古书里的方子给世子爷治了起来,金针放血,据说有点效果呢!是我心急了,早知道小严这会就回来了,你家世子爷便不用吃这么多苦头了。”
全叔在一旁附和道,“是啊,严小哥你带了你师伯回来吗?在哪?怎么不出来?”
严知似乎是在想什么,过了好久才讷讷地道,“师伯说,世子的病症寻常地很,只需要一颗药丸便能治好,我已带了药来,服下之后,还需替我家公子运功疗伤,两位请回避。”
这如此牵强的说词引得沈棠噗嗤一笑,但她仍旧说了声,“好。”
赵誉听到脚步声离得远了,便睁开了双眸,然后立刻朝自己被扎了的那手望过去,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却并没有看到任何针孔的痕迹。
他不禁呆了一呆。
严知闷闷地道,“别想了,我们两个都上了沈大小姐的当。根本就没有什么金针放血,她不过是在地上放了一碗红墨而已,那让人心惊胆颤的嘀嗒声,也不过是沾了红墨的湿手绢,提在碗上,那墨水滴落发出的响动而已。”
赵誉无力地抓了抓头,“知道她聪慧狡黠,但没想到这般狡诈,果然是”
严知哼了一声,“早说过了,您喜欢人家,就该光明正大地去向皇上求,而不是搞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小动作。沈侯爷是什么人,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下好了吧。”
这话虽然说得容易,但做起来却不是那样简单的。
赵誉知道皇上虽然对自己照顾有加,也算得上是疼爱,但这都是建立在自己好色胡闹的基础上的。
皇上自从经历过恒王之乱,对藩王的猜疑之心十分重,若是自己轻易地向皇上讨赐婚的旨意,对象又是权势滔天的安远侯府的大小姐,皇上是定然要对自己起疑心的。
以赵誉对皇上的了解,他说不定会立刻便将沈棠赐婚给别人,以绝了自己的心思,这样的话,自己岂非是一点机会都无?
赵誉无奈地摊摊手,“反正你家爷在京中声名狼藉,沈侯爷也不会把沈大小姐嫁给我,多上这么一条,又有什么关系。我本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的,荒唐了一回,以后想起来的时候,至少不会后悔……”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空荡而苦涩,带着无尽的惆怅。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破绽
沈棠接过全叔递过来的香茶,轻轻地抿了一口,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微笑来。
全叔冲她竖起了大拇指,“大小姐果然厉害,这一招无中生有用得精妙,果然就把严知那小子给引了出来。”
沈棠笑着说,“那也要全叔配合得好。”
她不过是刚巧看到了祖父的书案之上放着朱红的墨,便对全叔伸手示意了一番,全叔便能知道她心中所想,果然不亏是祖父身边最信任得宠的人。
全叔望着禁闭的门微微地拧起了眉头,“不知小姐是何时看出那世子是假装昏迷不醒的?又是怎么猜到严小子躲在暗处?”
沈棠掩嘴一笑,“世子的枕边落下了脆皮鸭的油渍,若是真的昏迷不醒,只用全叔你灌下的汤粥便已够了,又何需脆皮鸭子来填腹?那脆皮鸭子自是不会自己生了腿跑进来,那自然是有人偷偷送进来的,加上全叔你说过的,夜里常有些微的响动,这么一想,便也不难猜测了。”
全叔赞叹道,“不亏是大小姐,只从一斑便能窥全豹,老奴真是服了!”
沈棠笑着说,“全叔过谦了,你不也早就察觉到了不对,有所怀疑了吗?”
全叔笑着点了点头,“侯爷早和老奴说起过世子病得不对劲,但苦于没有证据,也不清楚世子的用意,是以只叮嘱老奴以不变应万变。”
沈棠眸光一敛,脸上现出几分深思来,“他屈居于此,受这些罪,也不知道图的是什么,他的意图未明,而我却一时没忍住,拆穿了他,也不知道他逼急了又会怎样。是我鲁莽了,我该等到祖父回来,与祖父相商过后,再让祖父定夺的。”
全叔却满不在乎地道,“侯爷既能算到大小姐会来,想必今日的种种也都在侯爷预料中,大小姐又何必自责?至于世子的目的,老奴愚钝,倒真看不出来他所图是何。”
说到最后那句,全叔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严知沉着脸出了来,冲沈棠行了个礼,“我家世子用了药,已经好多了,但身子尚很虚弱,还需在此休整一会,还望大小姐看在我们曾同患过难的份上,多担待着些。”
虽然明知道严知是在睁眼说瞎话,但沈棠想到那日的惊险场面,心中便是一软,也就随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世子的病能有起色,真是大善!小严就和世子安心歇息会吧,安远侯府自然不会将救命恩人赶出家门的,这个还请小严放心。”
严知得了沈棠的保证,点了点头,又冲着全叔一抱拳,“这些日子来,麻烦全老伯了,严知在此替我家世子爷多些全老伯的照应。世子等下将醒,还烦请老伯替世子准备些吃食来。”
全叔还了一礼,在看到沈棠微微冲他颔首之后,又道,“侯爷交待要照顾好世子,这是老奴份内的事,严小哥多礼了,那老奴便去准备吃食,稍后便送来。”
说着,全叔便退了下去,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便又尴尬了起来。
过了良久,沈棠轻叹一声,问道,“你家世子这到底是玩得哪出?好端端的,为何……”
严知也叹了一声,“您还是自个问他吧!”
里屋内,赵誉已经将自己的衣裳换了上去,依旧是鲜艳华贵的紫衣,依旧是静虚禅院里那般让人见了不忍移目的万千风华,但他却是颓丧着的。
那微茫的神色,低垂的眼眸,装作漫不经心的语气,“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沈棠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冒险这样做。”
赵誉摊了摊手,自嘲道,“一时鬼迷心窍罢了。你放心,等见过了沈侯爷,告了罪,我便走。”
沈棠的眉头微皱,上次见他时,他机锋凌厉,讽人不倦,哪是现在这般低落的模样,听他那带着幽怨的语调,分明直指装作昏迷不醒混进安远侯府来,为的竟是自己。
她心中低吟一声,若真是她想的那样,那果然就又是一出狗血淋头的剧码啊!
瑞王世子对安远侯府家的大小姐一见钟情,舍身相救,为了与美人见上一面,世子不惜装昏迷装不醒,赖住在安远侯府中。
可赵誉的模样举止与传说中那个好色成性的瑞王世子相差甚远,判若两人,她实在无法将这两人联系到一块去,但除了这个原因,她确实也再想不出其他的来了。
想着,她便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你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想出这个烂点子来的?”
赵誉白皙的脸上分明染上了一丝羞色,他嘻嘻一笑,“沈大小姐果然对自己信心十足,也对,坊间对本世子的传闻沈大小姐定然是听过了的,产生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不过……”
他靠在榻上,右腿撑起,右手懒懒地耷拉在腿上,慵懒之至。
他抬起头来,斜斜地瞥了一眼立在身前的那个娇俏美丽的女子,违心地道,“不过你想错了呢!我只不过是因为闲着无聊,想叨扰叨扰沈侯爷,这才来了这的,与你可是没有半分关系!”
这话中处处都是破绽,但他既这样说,沈棠便也懒得揭穿他。
就算他果真是为了自己而来,又能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