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 桩桩第18部分阅读
永夜 桩桩 作者:rourouw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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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她来到郊外,雨更大,天似开了缝,无边无尽的往下泼水。三丈开外已是暴雨如注,瞧不见任何人影。
永夜站在雨中调用了全身的感知去寻找。风中隐约传来一声马嘶,她大喜,脚尖一点,人飞快的奔去。
片刻之后,视线中出现一点光明,再近点,竟是一处规模甚大的院落。临湖的水榭灯火通明。
永夜想也不想便跃入湖中游了过去,她悄悄从水底冒出来,抱着柱子抬起了头。
细碎的声音被风雨割得支零破碎。
“……你出的好主意!”
“为……这么些年……”
永夜听不清楚,心一横,借着竹帘半卷,已贴在水榭一角的柱子上。透过竹帘与帏幕的缝隙瞧了个清清楚楚。
屋内榻上坐的可不正是她的美人先生。
八年未见,美人先生的容貌似乎没有多少改变,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苍桑,那双眼睛让永夜心痛,这是一双饱含痴情的眼眸,只要是男人瞧了就会心生怜惜。
易中天站在她面前,将她的画狠狠掷在脚边:“为什么?你要将她送进安国?她才十六岁!”
美人先生拾起画瞧了瞧:“这是陈王的主意,公主心甘情愿。”
“难道我要杀李谷还需要别人动手?李谷的武功能比得上我?真的需要她下嫁去行刺?就她那点道行也想行刺李谷?我真怀疑,天下闻名的游离谷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这门亲,我绝不会同意!我会杀了永安侯!就算安国要起兵,难道我陈国还怕了他们?!”
别说易中天,连永夜都怀疑这么白痴的主意会是游离谷出的。可是李言年却甚是盼望玉袖嫁入安国,裕嘉帝也盼望,这,又是怎么回事?
“十三年前,我也是十六岁。你舍得将未婚妻子送进游离谷,如今却舍不得她是么?”美人先生仿佛是被大雨冲涮的花朵,凄美无助。“我离开时,她才三岁,我竟输给一个三岁的女娃?是我没她漂亮?是我不够温柔?还是,我不是公主?!”
美人先生看到那幅画肯定会知道是自己动了手脚。她会向易中天说出这事来吗?难道游离谷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永夜紧张的思索着,想到青衣师傅,心里戒备更重。唯一能发现她行踪的人,这世上可能就只有青衣师傅。
易中天看了程蝶衣许久,语气终于变得柔和:“蝶衣,我们青梅竹马,我不能骗你。我心里只有她一个。就算你牺牲得再多,我也不能回心转意。”
“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的。”美人先生笑了笑,一身白色轻纱将她衬得格外美丽,她的动作永远都这么优美,连伤心蹙眉也我见犹怜。
易中天坦然地承认:“我变心了。就算你是为了我入游离谷,借游离谷的势力扰乱安国内政,甚至借刀杀人除了端王李谷,让我陈国的兵马能长驱直入散玉关。让我易中天能为皇上一统三国,扬名天下。如今我只能说,你还是陈国子民,你当为王效忠。”
美人先生笑了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
永夜见过女人疯狂,也见过女人伤心。跳楼割脉,坐在大街上放声痛苦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美人先生这种笑法,像才看了猫和老鼠或是憨豆先生似的,笑得开心极了。若不是那面上被烛光映出的点点泪痕,她几乎不以为美人先生是在伤心。
“咱俩的婚约当放屁,好么?”
永夜张大嘴无声的笑了,雨水冲进嘴里,她一口咽了下去,美人先生说这话时哪像个弃妇,她的声音甜美迷人,仿佛在向情郎撒娇。
易中天定定地看着她道:“蝶衣,我负你,来生来报。”
美人先生慵懒的伸出玉雕似的双足,趿上绣花鞋,站在易中天对面。
眼前这个男人比当年成熟,更可怕。那些歉疚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理所当然。这些年山中寂寞,她是如何过的?就只为了一个他,一个梦。
她轻抿了下嘴唇微笑:“我等这一天,等得人都憔悴了……要永安侯娶公主只不过是幌子。要的是她入陈。你只要控制住永安候,李谷就不敢妄动。安国的天就快变了,裕嘉帝得了绝症,撑不过这个月了。太子即位也好,大皇子气不过要抢也罢,安国都会大乱。”
易中天身躯一震,惊诧地问道:“皇上知道?”
美人先生点点头:“这本来就是游离谷与陈王陛下的交易。不然,怎么会想方设法在和谈时让玉袖和亲?这是做给裕嘉帝看的。让他以为,公主大婚去安国,才是动手的时机。而这时,才能将我游离谷在安国势力一举铲除,将公主握于掌中为质。趁机废了皇后太子,让他心爱的大皇子安登帝位!”
听到这里,永夜才恍然大悟。所有的一切,什么借公主嫁入王府行刺,什么让她前来贺寿,一切都不过是忌惮她父王一人。
十八年前,有人掳了她想要威胁端王。十八年后,将她诓入陈国擒以为质,同样也是要让安国两位皇子争权造成内乱,让端王不得插手。以二位皇子的势力,若无端王压住,安国只有一个乱字。
裕嘉帝病重,难道父王会不知晓?难道父王就没有防着皇上突然病逝可能造成的危机?裕嘉帝也想不到这点?
永夜心里突然觉得悲哀。
她只是一颗棋。端王对她再亲,还是把她当成了一颗举足轻重的棋。再舍不得她,再护着她,她还是被他放到了棋盘上。
她难道还不明白?哪家做父亲的会舍得让女儿一直男装打扮,只为瞒过游离谷的眼睛。他不仅要瞒,更是因为裕嘉帝病重,安国皇权之争越演越烈,他必须要瞒。
好一个忠心爱国的端王爷!永夜闭上眼,雨水淋湿了面颊,冲进了脖子,直凉进了心。好吧,就当是尽孝了。我不会让自己成为能威胁你的人质!
她主意打定,就要离开,这时听到美人先生轻柔的说:“中天,这十几年我心甘情愿,你变心,我也无力回天,我当为国尽忠了。我只求你一件事情。”
“你说。”
美人先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说:“莫要伤永安侯性命!”
永夜真想放声大笑,她的美人先生还顾及她的性命!她该谢谢她的这位师傅,还是该得意自己居然在美人先生心中有如此地位。
易中天抛弃她,她没有求过他,却求他放过自己。还不肯告诉易中天自己是游离谷的刺客星魂!
易中天笑了笑:“你放心,李永夜虽不会武功,身子又弱,却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我已有三百人死在她手中。不仅如此,她还请了风扬兮做保镖,我就算想杀她,还得问问风扬兮的剑!”
“我只要你答应,不要杀她!”
易中天奇怪的看着她:“为什么?”
“这是谷主的意思。留着她有用。”
“好,我答应你。却不是因为游离谷主,而是因为你。”
永夜明白了。她觉得自己太天真,才被美人先生的求情感动,此时又迎头浇来一桶冰水。真是凉啊,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大雨浇在身上,都不及她今夜听到的话更让人心寒。
差点忘了,游离谷以为她中了蛊毒,将来,安国内乱之后,他们行刺父王之后,自己还能是堂堂正正的端王继承人,还能安插在安国替游离谷卖命!
她再不停留,鱼一般滑进湖里,游到河边,施展轻功拼命奔回驿站。
雨如水柱冲打的着她的身体,这一刻,永夜的心已凝成寒冰。她睁大眼在黑暗中在奔跑。四周一片漆黑,天上无月无星,她看不到半点光。
人说雨是老天爷在伤心落泪。今晚,真是个悲伤的夜。
这个世界是多么陌生,连支烟都找不到。
这里的人是多么可怕,连我这个前世的杀手都感觉孤单。
月魄,你的平安医馆一定是开在阳光之下,哪里的阳光一定要足够烈足够暖,才能将我结了冰渣的心融化!
你的医馆一定要办得很好,你才能平安富足,才能对着我笑。你的笑容一定要够温柔够灿烂,才能将我的悲伤全部吞噬。
如果还有一个心愿,永夜希望月魄平安,希望他能真的有座平安医馆。他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想过平静日子,他能收留她。
然而,蔷薇的簪子在手中,月魄能平安离开?他还能在大太阳底下开他的平安医馆?
心里一口气提着,永夜以她前所未有的速度奔回驿站。
倚红靠在桌边睡了,睡得甚是香甜。她只是单纯的伺候自己,听从父王娘亲的话保护自己。只有最单纯的人才会有这么香甜的梦。
永夜冰冷的手抚上倚红的脸。
“啊!”倚红惊得醒了,见永夜脸色苍白站在床头,翻身坐起,开始脱她的衣服,“少爷,赶紧换衣,千万别凉着了。”
永夜木然地由她把衣服脱了,拿了干布擦拭。
“倚红,为什么,你对父王这么忠心?”她的声音涩得像是锯木头发出的声音。
倚红一愣,这是永夜今天第二次问她。她忙碌着低声回答:“没有王爷就没有我。”
“你难道不愿意和林都尉平安幸福的过一生?”
“少爷,我们不能报恩,良心不安。”
永夜怔住。报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需要报答美人先生青衣师傅?这世是她父母的端王与王妃,她就需要报亲恩?
她疲倦的穿好衣裳,低声笑了起来:“马上离开!让林都尉护着你回安国,别的人不能惊动!”
“少爷!”倚红震惊。
永夜沉下了脸:“忘记我白天如何交待的?”
“让我替了你,少爷!你走,你和林都尉走!”倚红目中珠泪滚落。
永夜看着她,一抹笑容出现在嘴边:“情人的分离也能让人撕心裂肺,我不喜欢分离。你们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她掏出玉佩放在倚红手中,“这是玉袖公主的符印,能让你们平安过关。”
倚红跪下磕头。
永夜已转过背去。她已想得明白,她的月魄只要有一分的可能在陈国,她都不会走。
面对一湖风雨她静心煮茶。所有的事情一幕幕在心头映过。
她想起端王曾经对她说:“永夜……你离家十年回来,在王府生活的时间远不如你在外面,你心里,对我对你母亲有多少亲情?你做事,可会顾及我们?若你不会,你想嫁谁都没有关系。”
我对他们有多少亲情?我可会顾及他们?我可会理解他认可他?永夜闭目深思。她威武逼人的父王,曾经砍下的人头压垮了坐骑的父王,还有她看似温柔端庄的母亲。宁可抱个婴儿回家当世子,也不肯让父王受人胁迫。
永夜第一次仔细想自己是谁,自己该不该理解。
倚红的话又在耳边回响。她做事从来只考虑自己,她不是怀揣天下的人。可是……永夜长吐一口气,双眼睁开,眸子闪闪发光,笑容浅浅在脸上漾动。她不是端王,她不能用她的思维去要求于他。
她再不孝,满足父亲这个愿望又有何不可?她想起前世爱唱戏的老爹,她离家闯荡,撞人入狱,竟再没见过他。心中一酸,这一生不想再有朋友,她却已有家人。还有,月魄。
温柔一刀
寅时,雨终于停了。
檐下的水滴落湖面发出淋淋漓漓的声响,越来越小,终于只得零星几点。
夜,寂静漆黑。
水面隐隐传来波浪拍击沙洲之声。
永夜吹熄了烛火,静静的等待。
兵贵神速。易中天也该安排得差不多了。这个时间是人一天当中最疲倦的时候,易于突袭。半个时辰后,一枝火箭“夺”的一声钉在了木柱上。瞬间湖中冒出数十只小舟,火把星星点点耀亮的湖面,团团围住了永夜所住的沙州。
火箭似流星飞射而来,小楼霎时燃起熊熊烈焰。
她用湿布掩住口鼻,退到回廊,不远处的券门火光冲天,已有喊杀之声传来。永夜回头长叹一声,一个不留,如她是易中天,她会一个不留。除了提前离开的倚红和林都尉,豹骑将全部葬身于此。
她可以冲过去与他们并肩杀敌,拼死一战。永夜摇了摇头,敌众我寡,与其去燃起他们的斗志,死得英烈,不如明哲保身,以图后谋。
她蜷在回廓阴暗处的一角苦笑,她就是这样的人,心硬得不会有热血沸腾的时候。林宏以为她交待不用冲过来受死就是保护了豹骑。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其实也是在下令让他们放弃抵抗,被陈兵杀得一个不留。
松木原是泡过油的,再以漆刷盖掩饰,烧得噼啪作响。
过了片刻,一道黑影从券门冲向小楼。雨帽已取了,看得见他浓眉紧锁,黑衫湿透,满脸胡子还在滴水,向来锐利的眼神已冒出焦灼。
“永夜!你在哪儿?”
风扬兮楼上楼下寻找着永夜的身影。她在不远处的角落望着他。
他真的来了。从驿馆外杀进这里,只为找她,保护她。
冰凉的夜里,他的声音让永夜竟有想流泪的冲动。他为什么会来?只因为他答应了会保护她?难道他不知道这里被围了个严实,不知道易中天有多么危险?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永夜望着风扬兮的身影很想冲出去应一声,却闭上眼蜷在角落里。
易中天手中有蔷薇和月魄,易中天要她躲起来拖延时间。
她是风扬兮想杀的人,他威胁着她的生命。现在他的关切,一旦在知道真相之后,就会全然消失。
“咔嚓”一声,梁断。夹杂着风势往下掉落。
永夜闭着眼想,风扬兮应该拔地跃起,离开这里了。
风扬兮楼上楼下找遍,券门内外喊杀声不绝于耳,淋湿的衣衫已被烤干,他已能感觉热浪腾空扑来。难道她不在这里?他大喝一声脚扫开一段燃着的木头,长剑往梁上一点,人仿佛一只黑鹤跃出小楼。
身形才露,羽箭闪亮般袭来。
这是她杀了他的绝好机会,没有风扬兮,这世上就少了重威胁。永夜睁眼,掌心一翻,一寸长半分宽的银色柳叶飞刀静静的握在手中。她抬头看到风扬兮一口气虽枯竭,却已荡开四周长箭便要冲出包围时,深呼吸,飞刀如流星射出。
她看到飞刀没入风扬兮的背,让他身体一颤,另一羽长箭从他左肩透出,人轰然跌倒楼前。他回头往她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他看不到她。然而永夜却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风扬兮目光中没有愤怒,他竟然笑了一笑,那笑容让永夜胆战心惊。
易中天的声音在湖面上出现:“放箭!”
“易中天!”风扬兮咬着牙望着他,长剑一挥挽出一圈光华斩断射来的羽箭。他大喝一声,脚挑起巨梁向湖面掷去,身形一展便后退。易中天冷笑一声已来到他身前,一掌拍在风扬兮胸前。
永夜看到鲜血从风扬兮口中喷出,却仿佛是箭,射向易中天,知他是用了最后的内力发出致命一击。飞刀早已在手,她可以趁机要了他的性命,为什么,迟迟不发出去?
易中天躲闪的瞬间,风扬兮借势一个翻滚掉进了水里。
小楼瞬间崩塌,火星四溅。易中天也一个翻身离开。
永夜回头看了看券门,那里也是火光冲天。她知道,所有人只有死路一条。
她冷冷一笑,她是能被羁绊住的人么?落在易中天手中,她才是傻子。永夜轻轻滑入水中,靠着一管竹筒小心换着呼吸朝太子燕的下榻之地游去。
寿宴一过,太子燕就将返齐,她不求随他离开,但是她需要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安国在陈都也有暗哨。但是安国如今正处内乱之即,永夜不敢相信会安国暗哨的安全。游离谷既然能横行天下,暗哨瞒不过谷里的眼睛。
永夜离得远了,探出头回望,火光未熄。易中天一身灰袍立在小楼废墟上。永夜一凛,又没入水中。
太子燕在驿馆的下榻处与永夜所居小楼式样差不多。小楼内外站满了雪刀出鞘的侍卫,全神戒备,远远望着火光扬起的地方。
永夜没有进小楼,趁着侍卫尽出保护太子燕的空隙闪进了侍卫的房中。
她取下腰间革囊,取了套侍卫服饰换上,贴了胡子,简单易了容,挎上腰刀往外走。
驿馆之外全是陈兵,驿馆周围被警戒封锁。火把烧得半边天通红。
永夜走到门口见几名齐国士兵封着通往太子燕院子的门,不声不响地和他们一样站得笔直。
不多会儿,她瞧见陈使谢大人与曾在和谈中见过的钱大人匆匆走来,对门口士兵说道:“安国永安侯所居之处是跑进了刺客放的火,我等奉皇上圣旨请太子殿下不必惊慌。”
回廓上脚步声响,听到一个官员的声音:“太子受惊,这便赶回齐国,恕不能久留。”
易中天缓步带着士兵进来冷冷说道:“奉皇上令,齐太子殿下返国,不得阻拦,但是为免刺客混入,请刘大人禀太子,容我等查过之后,再启程。”
“岂有此理!太子何等尊贵,岂是你想查便查的么?”
易中天不温不火道:“刘大人不必生气,吾皇也是为太子安全着想。”
太子燕似真的被吓坏,出来时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指着面前一堆人大吼道:“查,查,孤不会让刺客混入队伍行刺于孤!”
永夜看在眼里,心底叹气,齐国有这样的太子,将来情况堪忧。
易中天与陈国官员伴着太子往院子去了。经过永夜身边时没有注意到她,永夜这才松了口气。刘大人吩咐了声:“你们几个去唤起车夫准备车马。太子要立即起程。”
几个士兵答了声,永夜跟着他们进入马棚。
风扬兮会躲在驿馆何处呢?在最后关头,她还是改了主意,没有帮着易中天捉住他,也没有杀了他。易中天现在最想捉到的人是她不是风扬兮。他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顺便除掉一个武功高强的对手罢了。
自己何尝不想要了风扬兮的命,省得他日后来杀自己。然而,风扬兮在火中努力找她的样子让她没办法再射他一刀。
也许自己不是心软,而是想着让风扬兮养好伤和易中天斗个你死我活。让两个高手相斗不是一直策划的结果?为什么,她还要担心风扬兮?为什么,她没有再给他一刀?永夜嘲笑着自己。
太子燕走得太迅速,外面的陈兵还没撤离他就要离开。外面被围了个严实,要出这驿馆,永夜只能藏身在他的车队中。
晨曦慢慢涌现,天再亮一会,这些士兵就会发现她是个陌生人。永夜离那几个士兵越来越远,无声地攀上了车底。
如果可以,她甚至能够这样攀在车底睡一觉。
一个时辰之后,人声涌现,车夫赶着车出了驿馆。又折腾了半个时辰,车轱辘才转动,缓缓离开。
永夜选的是最后一辆车,车不停,四周还有人,她看到马蹄在身边转来转去,心里有些着急,这要走上一天,她恐怕在车底也挂不下去。
泽雅城多桥,车行缓慢,足足在城中穿行了两个时辰才出了城门,一路往北。易中天护行的队伍不见了,永夜从车底感觉四周动静,终于找到机会从车底落下来,轻飘飘跃上了路旁大树。
她望着车队行远。此地周围定也有湖,密密的芦苇像绿色的毯子铺开。这是最好的藏身之处。永夜毫不迟疑钻了进去。身体已疲倦不堪,她需要好好睡一觉,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无边无尽的青色苇芦遮掩了永夜的痕迹。除了水鸟飞过,风吹过的声响,她听不到别的。天灰蓝,挂着几片阴郁的云朵。永夜闭上眼,疲倦的睡了。
她睡不踏实,从小和月魄一块的情景总不依不饶的出现在眼前。
怎么就这么难哪?他不过是想开间平安医馆,做个小老百姓。
还有蔷薇,雪白的脸上总挂着对她的依恋。甩了她那么多次冷脸,她还是肯跟着月魄走。郡主的身份呢,她肯忍了月魄,被他支来喝去,半点怨言都没有。
她应该冷血不予理会,任他们两个死在易中天手中。急回安国,助父王平定内乱,匡扶朝纲,再挥军南下或与陈国谈判。
永夜睁开双眼,天边竟然有几颗星星在闪烁,一弯淡淡的月牙儿从暗色的云朵旁露出了头。
“月魄……”永夜的双眸映出一点月华,流光婉转。那一点亮一点白,仿佛是一个白衣出尘的人。
永夜站起身,瞧了瞧自己的打扮,笑了,真不是做刺客的料。她望着远处几点渔火脚尖一点悄悄靠了过去。
船里渔公正对渔婆说:“今天运气好,钓到一只大鳖,还有几尾鲤鱼,明儿拿到市集上能卖个好价钱。”
“早起好卖。卖个好价钱给老二攒着娶媳妇……”
不知为何,永夜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巷口卖面的王老爹,现在她觉得念叨这些生活琐事也很幸福,至少他们过得简单。
小船上的风灯被吹熄的时候,她上了船。老俩口已经睡了,永夜下了醉梦散。这一觉可以让他们睡到明天日落。
她找了点吃的填肚子,换了衣裳,有点抱歉地想,那些鱼你们后天再去卖吧。她记得美人先生的住处,如果月魄和蔷薇被擒,有一半的可能会被关在哪里。
叛逃
水榭灯光明亮,重重院落静寂无声。
永夜没有动,她靠着柱子看到水榭中无人也耐心的等待着。院子,她不敢贸然进入。她只能等。
一个时辰后,水榭突然有了人声:“早说过了,她怎么可能来这里。”
美人先生坐的长榻滑开,里面缓步走出来两个人。长裙似雪,灰袍玉立。
永夜心一颤,应该是这里了。
美人先生娇笑着说:“中天,我说过,李永夜不是我游离谷的人你偏不信。”
易中天冷冷说道:“听说李永夜曾在游离谷求医半年,我很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端王世子。”
美人先生坐在榻上慵懒地理着长发:“李谷是何许人,你以为一个假的他会瞧不出来?不过,她身上种有蛊毒却是真的。”
一个真世子,没有武功,如何逃走的?易中天想不明白。
像是知晓他的想法,美人先生笑道:“听说齐太子燕在事后匆匆离开,在飞燕楼永夜与他聊得很愉快,你为何轻易放太子燕返齐?没准儿,是他藏了李永夜也说不准。”
“若是藏身在齐使队伍中,没道理不会被我发现。难道她会飞不成?她又是如何知道当晚我会动手?”
“别忘了,她的贴身侍女和她的护卫长都失踪了,你们现在还没找到人呢。永安侯与他们同时失踪,你说会不会在一起?”
易中天哼了一声:“我行动之前,城门已闭,他们走不出去。对了,金簪的主人是何人?”
“簪子给了你,让你利用永安侯伤了风扬兮,安国的蔷薇郡主却不能给你。中天,与陈王的约定我们游离谷已做到,我再不欠陈国什么。我要离开了,祝你和公主白头偕老。”
为什么美人先生坚持不告诉易中天她的身份?陈王许了游离谷什么好处,才让游离谷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筹划换世子,安国大乱的事。
一个刺客组织,杀人求财。然而,永夜直觉的认为,游离谷似乎不仅仅为了银子。天底下赚钱的生意多了去了,插手一国内政,挑起内乱。游离谷主志在天下么?
易中天离开了。永夜还在等待。
美人先生挑亮了烛火,展开了那幅画,轻声吟道:“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蝶衣。呵呵,小星星,你真是越来越调皮了,你几时会来呢?难怪郡主从小就迷你。也罢,那丫头吵死人了,今天还没去瞧她。”
说完这句话,美人先生站起身挑了盏灯笼,出了水榭。
蔷薇真是在这里了。永夜叹了口气,身形拔起,远远的跟着美人先生穿过院落推开一扇月洞门走了进去。
永夜在墙头等了很久,不敢大意。她很担心是这陷井。
风里隐隐传来蔷薇的怒吼:“滚开!”
“先生……”这一声喊出,永夜脑袋炸开,月魄,他果然在。
永夜猫一样在屋顶移动,居高临下瞧见院子一角厢房里露出三个条影。
身影她自是熟悉无比,是月魄蔷薇还有美人先生的。难道这里就只有美人先生?
过了一柱香时间,美人先生提着灯笼出来,对暗处低语道:“看好了,明日离开陈国。”
永夜凝神感觉院子里的气息,果然暗处还伏有三人。这三人气息发出微弱,呼吸之声绵长,应该是三个高手。呈品字形散布在屋内。
她目送着美人先生离开,有些犯愁,这院子里连这三人就是四个人,还有无暗桩呢?明天离开陈国,又会送他们去哪里?就算救了他们,三个人能平安离开?
永夜一动不动,脑中翻腾开种种想法。
岂料,远去的灯笼去而复返。美人先生身边跟了个全身黑袍的人。永夜从未在游离谷见过此人,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
黑袍人高鼻深目,脸色雪白。青衣师傅的肤色都算是惨白一片,而这黑袍人更甚,半点血色也无,像极了日本浮世绘里的人像。直看得永夜从心里打了个寒战。
再次进到屋内,美人先生说话也带了丝颤音:“他就是月魄,已被逐出谷。”
“啊——”蔷薇吓得尖叫起来。
永夜汗毛炸起,身体紧绷。窗影上见那人的手缓缓伸向月魄。
她再也呆不住,手中飞刀急如闪电破窗而入。黑袍人只招了招手,飞刀就进了他的手。永夜一愣,院里子飞出三人,长剑如雪光冲进她藏身之处。
永夜一个跃身,飞刀与剑光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那三人配合默契,剑法高明,霎时封死了永夜的退路,直把她逼进院子里。
永夜突然不动了,甜甜地笑道:“美人先生!青衣师傅!想死我哪!还不出来?”
美人先生倚在门口也忍不住笑:“小星星,越长越鬼精灵,你怎么知道他是你青衣师傅?”
永夜暗中戒备,回头不屑地说道:“他接我飞刀的手势,除了我青衣师傅还会有谁?你给他扑了多少粉?这样子很难看的。”
“星魂!”青衣师傅咳了声,黑袍上真的洒落些白粉。
永夜笑得直捧肚子。也就在这时,她的暗器再度出手。院子里轰的一声炸响,飞刀直取美人先生与青衣师傅,人却一跃而起。
一连串动作不过瞬间之事。
美人先生的披帛仿佛毒蛇吐信,青衣人手中暗器像天女散花。
“师傅,你都说没有我躲不过的暗器,何必再出手!”永夜大笑道,手未停,脚下也未停。眼看她就将跃入湖中。
“啊!”她身后传来月魄一声惨叫。
永夜回头,屋子里的蒙胧灯光下,月魄似晕了过去,一柄长剑正逼在蔷薇颈边。
心里发出一声长叹,永夜一个漂亮的翻转,笑嘻嘻地看了看被雷爆弹炸得七零八落的花草说:“这么多年没见着美人先生和青衣师傅,星魂说什么也要吃顿饭才走。”
青衣人目不转睛的看着永夜,目光复杂,进了屋子。
美人先生披帛一抖已缠住了永夜的腰,轻轻一带将她拉近:“你这孩子,身上湿成这样,有大门不走,何苦游水进来。走,去换身干净衣服。”
“换什么衣服啊,就是身上东西带着累赘。”永夜边说边掏暗器,劈里啪啦扔了一地。
“着凉了就不好了,吃颗药丸去寒!”美人先生递过一枚药丸。
永夜听话的扔进嘴里,顺势又摸了摸美人先生的手:“这么多年,我就忘不了美人先生的模样,那画儿还好看吧?来抱一个。”
说完人就软在美人先生身上,意识清醒,手脚已不听使唤。
“小星星!真乖,先生也想你呢。”美人先生放心的抱着她,移进了屋内。
没有月魄也没有蔷薇。只有两个陌生人。
一个打扮成月魄,一个打扮成蔷薇。永夜靠着美人先生呵呵笑了:“什么时候山谷里除了刺客还培养戏子的?声音模仿得真像哪!”
美人先生扶永夜坐下,挥手让二人离开,轻声道:“小星星,你的眼睛越来越毒了!你既然知道是你的青衣师傅,你当然也知道屋子里不是真的郡主与月魄,如何看出来的?”
永夜软倒在椅子上笑得甚是开心:“你一个人没诱我进来,便又唤青衣师傅回头再想骗我一次是吧?你们一进屋就有声音,你们一出来,屋子里没声了。蔷薇那性子,听到我的声音早大呼小叫开了。哪会就啊两声了事!”
美人先生眼眸冷下来:“你明明可以跳入湖中逃走。”
永夜笑道:“星魂很想两位师傅哪,舍不得走,想和两位师傅叙叙旧。”
“别甜言蜜语了,你明明知道逼你走的路线中只能下水,而水里有埋伏。你的暗器在水中会威力大减,跑不掉!”
“师傅,你真的是冤枉我了,星魂哪有那么大本事,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好吧,水里有埋伏,费了这么大劲捉我,总有原因吧?星魂好象一直很忠心呢。”永夜不动声色的套着话,萎顿在椅子上的模样说不出的可怜。偏偏脸上的笑容不改,与八年前一样灿烂。
“既然如此,你何必束手就擒?”
“不这样,师傅怎么放心告诉星魂答案呢?”
青衣人走到永夜身边,静静的看着她:“师傅们只是奉令行事,要留你在这儿呆上两个月。易中天没本事留下你,师傅只好出手。两个月后就放你回安国。”
两个月,游离谷要用自己要胁父王吗?或者,他们还想杀了他?“师傅想让星魂陪着,说一声便是了,我还没在陈国玩够呢,我回安国干嘛?”
“你是端王的亲生女儿,你以为这秘密还能瞒多久?你父王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太相信女人!”美人先生轻笑道。
永夜望着青衣师傅,见他惨白的脸上现出重重的悲哀。揽翠!永夜笑了:“女人的嘴是最靠不住的,尤其是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男人想骗一个女人,足可以骗得她虚度青春年华,还执迷不悟,是么?美人先生!”
美人先生骤然色变,跳起来冲青衣人吼道:“你教出来的好徒弟!”说着冲了出去。
“师傅!”永夜轻声唤了他一声。
青衣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望向窗外沉声说:“当年我落难,恩公救了我,我发誓效忠于他家。星魂,师傅一直瞒着这个秘密没说。但是纸包不住火,终于还是叫谷里知道了。谷主说,只要你肯来,就不用杀了你。”
永夜心中一酸,她的青衣师傅为她保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她还是该谢他。“你们会杀了我父王吗?”
“会。不是我们动手,太子继位后,他会下手。”
“如果是大皇子继位呢?”
“鹰羽虹衣与日光,早已在安国潜伏多年。还有别的人,他们会杀了你父王。”
永夜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对端王如此恨。如果安国大乱达到他们的目的,如果二皇子登基让他们能插手安国的权势,为什么一定要除去端王?
“然后让我继续当世子接手端王府吗?”
“是的。”
“呵呵,师傅,我都十八岁了,瞒也瞒不了多久了。我如何当世子?”
青衣人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星魂,你还不明白?你当不了世子,你就是弃子。你的作用只是为游离谷掌握安国的权势。”
永夜微笑,弃子多好,月魄也是弃子,他可能早已回齐国开他的平安医馆。月魄说过,只要不是游离谷的人,他们就不会再来找你,这也是游离谷的规矩。
青衣人望着她,目中不知是讥讽还是怜悯,淡淡的说:“没有人能脱离游离谷的掌握。”
“月魄呢?”
“你在,他如何能?”
永夜的心被拧得紧了,像两只手不停拧着的湿衣服,拧得她心中的血一滴滴被挤干。月魄还单纯的以为他就能回到齐国开医馆,他的平安医馆!
她蓦然大吼:“你们要什么我帮你们做就是了,他连武功都不会,为什么还要盯着他不放?!是用他来牵制我吗?你们又给他下蛊?”
青衣人抬步出门,不肯回答。
“为什么?师傅!”永夜悲伤的声音夜里回响。
青衣人站在院子里抬头望了望天空,离开前吩咐道:“去找两个丫头来服待她。”
“是!”
夜凉如水,永夜心凉似冰。见那三个人隔了窗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便笑了:“找两个丫头来啊!没见我动弹不得。伺候好一点,我可是游离谷的宝贝,没准儿过两个月回安国还权势滔天,你们以后也别跟着游离谷打杂了,做我的保镖算了。”
那三人不动,只有一人离开,看情形真的是去找丫头。
听到足音消失,永夜嘴一张,一颗药丸射出,正中一人面门,捂脸的瞬间她跃出房内,腿一抬,一刀银光从腿上跃出刺进他的心脏,回身出肘,重重击在身后那人肚子上。
长发甩动,手拈起扯出一根绑在发间的钢丝毫不留情的从身后之人脑后插下了下去。
一切都在瞬间完成。她没有回头,没有停留一秒钟,身影像流星划过,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美人先生与青衣师傅目瞪口呆望着两具尸体。这两人怎么也算得是使剑的高手,与永夜同一批从山谷里出来的刺客,居然瞬间就死在她手上。八年未见,星魂的实力大出他们的意料。
美人先生叹了口气:“你真真教出了个好徒弟!如何对谷主交待!你怎么就没看出她压根没吃那颗软香丸?”
青衣人望着夜空没有说话,眼里似飘过一丝笑意。“你也是她的师傅,你怎么就没看出来?”
美人先生一呆又叹:“我看她啊,嘴里含个鸡蛋,也照样能谈笑风生,这本事,我没教过。”
青衣人想了想皱眉:“我倒是忘了,以前教她用嘴发暗器的时候,她好像能在嘴里藏五六根针照样吃饭说话。”
“你看,都怪你!”美人先生跺脚。
青衣人摇了摇头:“我老了,记性不好。”说着突然出手,肃立在他们旁边的那人连哼也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都是小星星害的,她出手真够快的。”
青衣人看了看院子里的三具尸体摇头道:“她出手一点章法都没有,一点也不像我的徒弟。”
美人先生笑着说:“我们去哪儿?”
青衣人瞟了她一眼:“你舍得走?你不留在易将军身边?”
“难道你还不知道,我……”那双美丽的眸子一片坦然,声音带着委屈与幽怨。
青衣人偏开头:“你,可以回去。谷主……”
“你为什么不能?”
青衣人轻笑了笑,惨白的脸上划过一丝温柔:“星魂,总不能让她将来太为难!”
美人先生白了他一眼,手却紧握住了他的:“希望……唉,这孩子,将来不要太难过就好。”
听到这句话,青衣人眼中笑意浮现,话仍然冰冷无比:“我吹的箫很难听……”
“如果谷里的人找到我们,你不用吹箫,你只需会发暗器就行。”美人先生脸上掠过红晕,握紧了青衣人的手再不松开。
救美
京都城外五十里有座夷山。连绵数百里,山势险峻,高耸入云,多奇峰峡谷。有夷山夕照、繁台春色、吹台秋雨等出名景致。
夷山出名的不仅仅是这些风景,更因为一座百年古刹开宝寺。
暮春时节,往来踏青赏景上香还愿的游人络绎不绝。这日山下突开来一队官兵,游人纷纷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