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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农夫 作者:凤初鸣第2部分阅读

      一品农夫 作者:凤初鸣 作者:未知

    ,炒豆角也别有一种清香。

    俗话说:三代为宦,方会穿衣吃饭,比如《红楼梦〉中世代簪缨的贾府就是那样。孟家是十来年前才富起来,应该是世人眼里的暴发户了,吃穿用度不象世家那样精致,从吃食上就可以看出来,很实在,没啥讲究。

    对于饱受学校食堂摧残的庭霜来说,只要求味道好吃什么都行,什么色形意,营养搭配啥的也不计较,所以孟家这种实惠又好吃的饮食很对他的胃口,尤其对那红烧肉情有独衷,油光红亮,肥而不腻,绝对是来自没有喂过瘦肉精,也没有吃加工饲料喂出来的猪,味道纯正又肉香浓郁,香得连舌头也能吞进去,不用吐骨头不用摘刺,一口一块,真得劲。

    再咬一口白馒头,哦,没有任何添加剂漂白剂的馒头咬在嘴里,麦子的清香萦绕齿间,比他前世里吃的八五面更香。

    “喝口汤,小心噎着。”杨氏看他得吃得香,脸上绽开喜悦的笑容,给他舀一碗汤放到他手边,她自己没怎么吃,只是慈爱地看着儿子们吃。

    庭霜喝了一口汤,冬菇鸡汤香味浓厚,真的用鸡熬的汤,没有放鸡精蘑菇精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上面漂着一层黄|色鸡油。

    “啊……”庭霜吱溜一口汤满意地咂巴嘴。

    庭辉看着他笑:“大哥,你的吃相……”

    “肯定是病了几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庭兰看看桌上的菜已经七零八碎,把自己跟前儿童专用美食小炸丸子和软香糕推到他跟前,“大哥,你吃这个。”

    庭霜在前世他从小没父母,也没人教什么规矩礼节的,幸好没穿到《红楼梦》中贾府那样规矩极大的家里,孟家虽富裕,也是从农村进城打工的,也没那么多不能发出声响,筷子不可交叉什么的繁琐规矩。所以对他的吃相没有表示惊异。

    庭霜却是很不好意思,可是真的很好吃呀。再看弟弟妹妹们都在看他,严厉的老头儿孟克俭眼里也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不再那么凌厉。

    老二庭辉拿着筷子拨拉着菜盘子,不高兴地撇嘴:“咱家的菜总是这么粗糙,吃鸡蛋不是白煮就是用大葱炒,我在苏鹏家吃的鸡蛋是三鲜蛋,加火腿屑打散起泡然后兑进冬菇鸡汤上锅蒸,又鲜又嫩……”

    “你嫌家里的饭不好吃就别吃。”孟克俭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当初我进城讨生活的时候,别说鸡蛋,连糊糊都喝不上,在街上拣别人不要的菜叶子用盐浸一下就是菜了,只有过年才能吃一顿肉,平时能拣人家不要的骨头砸砸煮汤吃就跟过节一样……”

    “行了,我只是说了这么一句,爹就开始忆苦了。”庭辉不以为然的撇嘴,“人不要老想着过去,要向前看,有条件享受就要好好享受嘛。”

    “没吃过苦就享受的人不知道物力艰难,不知道钱得来不易,不懂珍惜,才容易败家。”孟克俭继续教训,“所以人家说,富不过三代,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我要求不高,只求孙子那一辈能不过穷日子就不错了,看你们一个个这副德性就知道咱家富不过三代。”

    “爹总是小瞧我们,好象我们是败家子。”庭辉忍不住顶嘴。

    “你以为你不是?”孟克俭瞪起眼睛,“你们说说你们兄弟仨儿长这么大,挣过一文钱吗?除了吃喝玩乐你们还会干啥?你们几个每年和狐朋狗友喝酒的钱都够买几处房产了。”

    “什么狐朋狗友……”庭辉想辩解什么,被杨氏瞪了一眼改口说:“大哥,好吃吗?”

    庭霜只顾埋头大吃,顾不上说话,他们的对话却都听在耳里,说:“当然好吃了,这炒鸡蛋真香,一股鸡蛋味。”

    “哈……”庭辉大笑,“鸡蛋当然有鸡蛋味,还能有什么味?”

    庭霜吃个不停,顾不上腾出嘴来说话,只能白他一眼,这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现代社会的鸡蛋是用催蛋素催出来的,蛋黄都淡淡的,根本就没有鸡蛋应有的香味,哪象这里吃草籽吃小虫的鸡自然下的蛋,蛋黄黄得发红,只用大葱炒炒就香得没法说。如果让这小子在他前世的学校食堂受虐一个月,他就没那么挑嘴了。

    庭霜一边腹诽,一边又伸手拿馒头。

    杨氏劝他:“你身体刚好不要一下子吃那么多,你都吃了三个馍了。”

    “呃……”庭霜吃了一惊,打了嗝,没想到真的吃了这么多,怪不得肚子觉得有点撑,以前他一顿只吃两个馒头的。

    杨氏给他拍拍背,又命人端来一碗面汤化食,又说:“吃完饭好好喝一杯浓茶,在院里溜几圈,当心晚上肚子疼。”

    庭霜摸摸肚皮,不好意思地笑笑,以后可以天天吃这么好吃的东西,还有母亲这样关怀,好幸福啊。

    晚上,杨氏处理家务看帐本,庭霜和弟弟妹妹丫环们在东跨院住处玩耍。

    “今天晚饭时爹爹心情好象变好一点了,没那么严厉了,虽然板着脸,可是我看得出来他有点高兴。”庭霜又喝下一碗茶说。

    “那是他看见你吃得香,吃饭香是身体好的表现,所以爹爹就心情愉快了。”庭辉接口。

    小惠插嘴说:“是呀,子女吃得多,说明身体好,当爹娘的都很高兴。”

    庭霜感动得眼里一热,没想到他只是吃得多了一点儿,就让那严厉的孟老头儿变得开心,这就是父母心,他们要的真的不多。子女身体健康胃口好,就能让他们高兴。

    “大哥,我们来玩猜谜语,你输了就当大马让我骑。”庭兰仰着小脸看他。

    庭霜知道这小丫头又有鬼主意,笑道:“那你输了怎么办?”

    “我输了你就被我骑。”

    庭霜答应了。

    庭兰开始说谜语:“树上有七只鸟,用弹弓打落一只,还剩几只。”

    这不是今天白天说过了的吗?

    庭霜张口就答:“一只也没有了。”

    “错,还剩一只。”庭兰狡黠的笑,“剩下被打落的那一只啊。”

    唉,又上这小丫头的当了。

    庭霜叹口气趴下来当大马,庭兰高兴地骑上去。

    庭柯笑起来:“大哥总是宠着小兰。”

    庭辉斜他一眼:“大哥也宠你啊。”

    几个人玩过一阵后就各自回房休息,仆人也回到下房,庭霜躺在柔软舒服的床上,一会儿功夫就迷糊起来,模糊中感觉到一双温暖柔软的手为他掖了被子,后脖颈处登时热乎起来。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屋里重归寂静,庭霜眼角渗出湿意,虽然他没有穿到他想去的地方,可是他想要的亲情和温暖已经享受到了。

    一夜黑甜无梦,一觉醒来,浑身舒泰,庭霜睁开眼睛,伸个懒腰,丫环小惠打起帘子,打来洗脸水,伺候完洗脸又给他梳头,用梳子沾着刨花水,把头梳得一丝不乱,庭霜猜想这个就相当于现代的摩丝吧,否则风一吹就篷头垢面了。梳好头打辫子时还加入黑丝线,使辫子粗大有型。

    到了正房院,陪父母吃早饭,老三庭柯已经候在那里。孟克俭脸色又黑得象乌云,庭霜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怎么惹着老头子了。

    仆人摆好早饭,两荤两素四样小菜,一锅热热的米粥,咸的油饼,甜的麻花,还有一盘煮鸡蛋,一筐白馒头,营养很丰富。庭霜剥了一枚煮蛋,蛋黄深黄,闻着就香,吃起来更香,哪象现代吃的白煮蛋一咬一嘴干沫子。

    孟克俭吃完,放下筷子,对庭霜说:“昨天听你娘说,你以后会听话会为父母分忧,爹很高兴。”

    庭霜看他脸上并无多少喜意,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让自己做事,考功名就免了,他可不会写八股文。其它的事他还是愿意做的。

    孟克俭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只说:“你是家里的长子,要帮着父母管理家务,管教弟弟,你看老二,成天睡懒觉,你看他什么时候早起过,连早饭都不吃,你也得好好说说他才是。”

    庭霜红了脸,放下手里的煮蛋。

    “我这就去叫老二起床。”

    庭霜跑去东跨院叫某人起床,以前以为有弟弟很好,可以指使他干这干那,显示自己的权威。

    “去,弟弟,给我倒杯水。”

    “来,给我揉揉肩。”

    然后,弟弟就会乖乖听话给他倒水揉肩,现在有了弟弟他才知道,做哥哥的享受权利的同时,还得承担起管教和照顾弟弟的责任,这不?老二睡懒觉,他这当哥哥受责备,真郁闷。

    射鹄赌箭

    庭辉住在东跨院最后一进院的西厢房,一床棉被裹成一团睡得正香。

    庭霜拍拍他:“老二,起床,吃早饭了。”

    “嗯……”庭辉哼唧一声继续睡。

    “你都多大了还睡懒觉,爹爹都生气了。”

    “别烦我。”庭辉连眼睛都不睁。

    庭霜有些生气,虽然他想过平安富裕的日子,但是不想混吃等死啥都不干,很想做点事情出来,现在连叫弟弟起床都叫不起来,真是……

    “小样儿,我不信我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庭霜恼了,跑到窗前打开窗户,冷空气冲进屋内,然后又回到床前,抓住某人被子卷到一边。

    庭辉冻得一哆嗦蜷成一团:“你干啥呀?”

    “起床,再不起我要揍你了。”庭霜把他强行揪起来,“以后你再赖床,我就这样收拾你。”

    庭辉嘟着嘴很不情愿地起了床,丫环小梅忍着笑过来伺候梳洗穿衣。

    庭霜下令:“小梅,以后二少爷再赖床,你就把窗子全打开,把被子卷起来。”

    “我不敢。”小梅捂着嘴笑。

    “他敢发火,你告诉我,我来教训他。”

    一家人吃完早饭,送家长孟克俭上了骡车去店里照顾生意,杨氏处理家务,庭霜不好意思就这样享受现成,想为父母做些什么,可是盘算了一圈,发现自己是个一无所用的废材,学的东西在前世里找工作困难,在这个时代更是没用,想重头学起又不知从哪里开始,虽然知道父母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儿子们有人能考功名,可是那竖排版繁体字还没有断句的书看着实在困难,考功名是不可能的,学着做生意又不懂这个时代的规则连银子成色也不会看。

    庭霜躺在床上想事,觉得身体发僵,于是在花园慢跑一圈,准备在池塘游个泳,摆好自认为很酷的姿势,一个漂亮的鱼跃跳进池塘。

    “哎哟……”庭霜呲牙咧嘴摸着脑瓜爬起来,这池子的水才到膝盖,游不成,白白把脑袋摔个包。

    只好趴在地上做俯卧撑。

    一下,两下,三下,……

    在学校里,他做俯卧撑一口气能做一百多个,胳膊很有劲。

    “大哥,你在做什么?”庭辉蹲下来好奇地看他,“身子底下又没有美女,你那么使劲不是白费力么?”

    庭柯笑得倒在地上,丫环红了脸背过身去。

    过了一会儿,庭霜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什么意思,胳膊一软,“叭唧”趴在地上。

    跳起来挥拳揍过去:“臭小子,你胡说什么呢?太不纯洁了。”

    庭辉抱头逃窜:“别打,有人下贴子给我们。”

    “什么事?”庭霜接过贴子一看是竖排版繁体字没标点的东西,懒得动脑,随手扔回给他。

    “罗丰年请我们练骑射。”

    “好呀。”庭霜正闲得无聊听到有好玩的很兴奋,在前世里,他会射箭,还在全市比赛中得过奖,扔飞镖也扔得很准。

    “罗丰年是谁呀?”庭霜又问。

    “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也是你上学时的同窗,现在他爹升任开封知府了,你忘了?”

    庭霜掩饰着说:“哦,我昏迷了几天,醒来有些事情记不得了。”

    庭辉和庭柯年轻粗心,也不在意。

    三兄弟回跨院换了出门衣服,却碰到母亲杨氏。

    “你们这是要到哪儿去?”

    庭霜捧上贴子:“一个朋友请我们去练习骑射。”

    杨氏皱了皱眉,很坚决地说:“不许去。”

    庭霜不理解问:“为什么?”

    练骑射有益身心,为什么不许去?而且,在这个朝代不是奖励骑射吗?难道他以前的历史知识有误?他对历史的了解来自历史课本和二月河,凌力的小说,对古代生活的了解来自《红楼梦》,应该没有太大偏差。

    杨氏板着脸教训:“别以为我不知道练骑射是什么意思。本朝律例,禁止聚赌。但是为了奖励骑射,对以射箭来赌钱是不禁的。所以,有人就钻这个空子设局赌箭。赌博这东西最是容易让人学坏,凡是参与赌博的都不是正派人,你们不许再去那种地方和不三不四的人玩。”

    庭霜吃了一惊,原来这里面有这名堂。想起《红楼梦》里写过,贾珍在居丧期间,为了解闷,以习射做幌子聚赌,引来一帮乱七八糟的人玩乐。当时读的时候没有在意,原以为是贾府纨绔的奢糜生活,却不料这种玩法是有社会基础的,贾珍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人玩的只怕也不是什么好的。

    兄弟几个垂头丧气回到住处。

    庭辉说:“娘管得真宽,我们都这么大了,还会不知好歹咋地?大家聚在一起玩玩射箭又怎么了?只要我们不要赌大的不就中了。”

    “既然娘不要咱们去,咱们就别去了,别惹她生气。”庭柯很乖的表示服从母亲管教。

    庭辉讽刺他:“真是娘的乖宝宝啊。”

    “父母年纪大经验多,说不许我们去自有道理。”

    “你的年纪也到了该结亲的时候了,可是瞧你这样,什么时候能长大啊。难道以后成家立业,做什么事之前还要先回家问问爹娘能不能做,真没出息。”

    “这不是出息不出息的事。”庭柯反驳,“不对的事就不应该做。”

    “大哥,你说呢?”庭辉问老大的意见。

    庭霜有些犹豫,前世里他没有父母,自由散漫惯了,穿到这里有了父母,突然受到管教和约束还真的不太习惯。他都这么大了,难道还分不清好坏吗?他喜欢射箭,古代的射箭是什么样的,他真的很想看看,再加上闷在家里都快长毛了,不出去玩玩真难受。

    “我们……还是悄悄去看看,不参加赌不就行了。”庭霜还是受不住诱惑。

    “大哥说得对。”庭辉高兴起来。

    庭柯挠了挠头:“我……觉得这样不好吧,娘都说了不要我们去。”

    “那你就在家呆着抱鸡娃吧。”庭辉瞪他一眼,拉着庭霜出门。

    两人带着各自的小厮悄悄从厨房的后门出去,也不敢叫家里的车,打算出了街口再雇街上的车。

    一出街口就遇上一辆漂亮的马车,一个年轻人探出头,邀庭辉去飘香院玩。

    庭霜觉得那个什么飘香院更不是什么好地方,正要反对,可是那人是庭辉最好的朋友苏鹏,两人经常在一起玩,庭辉听说新来了一个姑娘,忍不住好奇,于是就跟着苏鹏改道去了飘香院。

    只剩下庭霜带着自己的小厮平安去罗丰年家习射。

    到了罗家下车,自有仆人照顾车马,又有机灵小厮领着他去射圃。

    做局的是孟庭霜的朋友罗丰年,看到庭霜身体还好,问候了两句就去招呼其他人,让他随意闲坐,在座的有不少是孟庭霜的朋友,看他恢复健康,纷纷上来招呼谈笑,庭霜不认识他们,只好陪着微笑跟着说说一些不穿帮的话。

    “哟,宝二爷来了,这边请。”罗丰年殷勤地上去招呼一个年轻公子。

    庭霜被吸引了注意力。

    宝二爷?

    哈哈,难道还有林妹妹?

    庭霜朝来人看过去,只见这个年轻人身材修长,穿着月白长衫,一领湖色披风飘在身上,步伐矫健,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风度翩翩,气质高雅。

    庭霜看得目不转睛,心道:“所谓玉树临风就是这个样子呀。这要是在现代当模特,这身段这气质,绝对是上好的衣服架子呀。”

    这人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看起来他也习惯别人的注视,毫不在乎地扫视着一双双流露惊讶和赞美的眼光,也不跟其他人招呼,直登最尊贵的上座,态度傲慢目中无人。

    “这人是谁呀?这么无礼。”在座有人窃窃私语。

    “肯定不是一般人。”旁边人猜测,“罗丰年是知府公子,父亲是本地父母官,对他如此巴结恭敬,可见这人来头很大。”

    主人罗丰年向客人介绍:“这位宝公子是京城来的贵人,第一次来本地,听说这里习射,所以赏光,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了。”

    “这位公子绝对是身份很高的人,搞不好是皇亲贵族。”一个穿着石青马褂的年轻公子说。

    “你怎么知道?”

    “你看他周身的气派,不是一般官宦子弟。再加上罗少爷对他如此巴结,却只说他是京城来的贵人,又不直说他的身份和姓名,再加上他的称呼,可能是满人。”

    “就是就是,陈兄说得有理。不过,这里在座的哪个不是富贵公子,他拽什么?”

    “一般满人世家规矩大得很,男人见面不用揖礼,互相打千,女人见面互相蹲安,吉祥话说得一串串的,真可笑。”那个陈公子笑道,看上去很不屑一顾。

    “可不是,兄弟之间也请安,从外面回来问家里其他人怎么样,多老远的亲戚也问到,也不嫌烦。听说过节他们吃白煮肉连盐都不放,怎么吃下去呀?不嫌恶心。”

    “是呀,他们管饺子不叫饺子,叫饽饽,还把面条放锅里炸,真怪。”其他人跟着七嘴八舌地说起满人的习俗,很有取笑的意思。

    庭霜看出来这些人对那个宝公子很排斥,不知道是因为他是满人,还是因为他鹤立鸡群的风度招人妒忌。

    庭霜一直听他们谈话不插嘴,觉得这些人这样背后说人有些不好。他从小受民族团结的教育,对汉族以外的少数民族没有丝毫排斥,所以瞧那宝公子很顺眼,远远的朝他一笑,那宝公子瞧见,看了他一眼没有答理。

    因为是习射,不是正经宴席,摆的是简便果茶,席上摆了清一色的六十只白瓷果盘,里面都是各色点心果子,干果有糖核桃,杏仁、松子、五香花生之类。蜜饯有蜜枣、桃条、青梅什么的。鲜果有莲子、菱角、桔子。点心有山药糕、栗子饼、枣泥糕、奶酪种种。

    庭霜每样都尝了点,心想这个果茶和外国的下午茶,或是现代茶话会性质差不多,可惜现代人数典忘祖,还以为这些都是外国传来的。

    也有人不喝茶喝酒,酒是比较清淡的酒,在座那些年轻公子暗地里取笑宝公子,有人端了酒杯走到宝公子跟前,就是那个带头取笑满人的陈公子。

    “宝公子,初次见面,我敬你一杯。”

    宝公子斜了一眼他手里的酒器,一个嵌玛瑙的光华灿灿的双耳银杯,容量近三斗,虽然酒味清淡,但是一杯喝下去也很够劲。

    宝公子微微一笑,把银杯接了过来。

    “且慢。”陈公子拦住,“按我们这里的规矩,第一回来这里的客人都要满饮这一杯,必须一口气饮下方显诚意。”

    一口气满饮这么一大杯的酒,有点强人所难,庭霜对这些人有些不满,忍不住开口:“待会还要射箭,现在喝这么多酒,到时候射箭手打颤。”

    宝公子听了,这才正眼瞧他,对他笑了一笑,什么也没说,接过银杯,如长鲸吸川,几大口吸去一小半,不歇气的仰头畅饮,直到银杯倒扣。

    喝完,他赞了一声:“好酒。”

    倒拿银杯向众人示意,双目清湛,看向目瞪口呆的众人。

    “好酒量。”庭霜第一个拍手叫好,打破了厅里的寂静。

    “好,好。”众人也跟着叫起好来。

    主人罗丰年上前招呼:“现在,咱们到花园射鹄吧。”

    庭霜跟着众人到了花园,这才见识到古代的射鹄是怎么回事。

    射场是在花园里辟出一块长长的地方做箭道,正北五间敞厅,摆着桌椅座位,安放茶果供人休息,还有桌子摆着笔砚,供记录胜负用。

    正南面设着鹄棚,箭档儿,射鹄子分几种。一种是射鹄,高悬着靶子,一个圈一个圈套着许多层,中间的红心叫“中央眼”,俗称“羊眼”。二是射布,用布画一个标记当靶子,布是软的,射起来不容易。三是射绸,红色绸片挂在高处做靶子让人射,又软又小不说还随风飘动,近似射活靶。四是射香头,在晚上把线香点着放在远处,隔着百步外的距离射一点点的香头。

    庭霜觉得脑门冒汗,就他这水平,在现代射个不动的死靶还可以,在古代无论射布还是射绸都得出丑,更别说射香头了,那么小的香头,连看都看不清,别说射了。真不该来这里出丑,现在后悔晚了,还是拣个容易点的射,不要太现眼就行了。

    管教约束

    庭霜去挑弓箭,面对大小长短不同的弓不知所措。

    旁边一个人问他:“你用几力的弓?”

    几力?

    什么意思?

    庭霜一脸的茫然转头看过去,一看这人就是那位宝公子。

    “第一次射箭吗?”宝公子朝他和善的一笑,主动给他解释,练习射箭,从儿童到成|人,随着年龄和力气的增大,用的弓强度不断增大,这个强度就是以“力”计算的。

    “你既然是第一次,也别贪力,小心伤着。”宝公子替他挑了一个弓,“八力以上是硬弓,没习过射的拉不开,你用五力的吧。”

    庭霜道了谢,试了试手,好在他经常练俯卧撑,胳膊上很有力气。到了射场开弓搭箭,怕丢丑不敢射羊眼,于是射那个麻雀大小的中鹄,箭箭到位,总算没出丑,还赢来几声叫好。

    宝公子看着他含笑点头:“式样不错,下回可以试试六个力的。”(式样指射箭时的姿势,就是骑马蹲裆式。)

    其他人也嘻嘻哈哈的上前选弓箭。

    鹄棚里习惯把技术最高的叫做“羊眼”,这群人中罗丰年技术最高,所以得到“罗羊眼”的外号,只见他取了弓箭,拉起架式,一箭把悬鹄中的皮圈全部射中,皮圈翻出漂亮的花篮,众人大声叫好。

    其他人就不行了,有的人身体弱的连弓都拉不开,用软弓根本射不出一百步,引来大家哈哈大笑,还有的虽然能拉开弓,准头太差。

    再看那陈公子,拿了弓箭,迈步蹲身抬脚,张弓搭箭努肩,架子拉得十足,“嗖”的一下直奔东南。

    只听“哎呀”一声,布靶的抱着腿倒下:“我的腿。”

    陈公子脸都变了色,旁边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庭霜顾不上跟着别人笑话陈公子的箭术二五眼,赶紧到布靶处察看受伤的人,那陈公子没有力气拉硬弓,用的是小一些的弓,这样的弓射箭,射到一百步,也没有多大力道,所以布靶的人腿上中了一箭,伤口并不深,出了点血,庭霜看看伤势也没什么,帮他包扎好让仆人扶下去。

    回到花厅,就听陈公子抱怨:“不长眼的东西,离靶子那么近干什么。”

    庭霜很反感这种人,射伤了人不但不内疚还说怪话。

    不知不觉天色黑了下来,所有人都射过一轮,只剩下宝公子没有下场。陈公子笑道:“宝公子应该精于骑射,何不露一手让我们开开眼。”

    罗丰年为难地皱皱眉头,宝公子是出身富贵的公子哥儿,这种人养尊处优惯了,只会提笼架鸟,玩票走会,甚至沉溺酒色,讲武之典日趋荒废,有的人连弓都拉不开,别说射箭了。宝公子是贵客,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不知道会不会拉弓,万一不会就当众出丑了,这人可是得罪不起的。

    宝公子听这帮人起哄要他露一手,也没说什么,命人在一百二十步外布靶,挑了一把强度最大的硬弓,这样的硬弓这帮公子哥儿还没见过有人用过,看他挑了硬弓都激动起来。

    布靶处传来吆喝,靶已经布好,一百二十步外悬着三点微弱的亮光,原来他打算射香头。

    众人都马蚤动起来,这帮公子哥玩射鹄以来,别说从来没见过有人射香头,就是在别的地方也没见过有人能射香头,个个都睁大眼睛看着。

    庭霜也激动得快跳起来,他在现代也没见过这样射箭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宝公子稳当当站着,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这是射箭最标准的架式,他做起来却是特别有型,再加上红色灯笼发出的光在他身上闪烁,象是披了一身红云,衬得他清秀的脸庞显得几分英伟之气,庭霜看得呆住,只觉得这人真如天神下凡一般。

    宝公子沉着稳重,开弓如满月,一箭接一箭射出,随着三声尖啸响起,三点香头依次熄灭。

    这样的准头和力量,把这帮公子哥儿完全震住,个个张着嘴瞪着眼,半天才反应过来,大声叫好,庭霜更是用崇拜的眼光看着这位神射手,这一手要是拿到奥运会上,金牌还不是哗哗的拿,别人只有干看流口水的份儿了。

    接下来,这帮公子哥儿就赌了起来,除了赌箭,还斗叶、掷骰、打天九,呼三喝六的搞得乌烟障气,因为射场不许女人进去,所以有的公子还带了娈童,说话动作都越来越不堪。看那些男子雌雄不辨,还涂脂抹粉言行娇媚,庭霜觉得特别不舒服,独自离开想跟主人告辞,路过一间静室,听到里面有人说“孟家”什么的。

    庭霜忍不住止步听他们说什么。

    听得里面阵阵喘息呻吟声,一个娇滴滴的男人声音说:“听说你继母去孟家要女儿又被赶了出来。”

    “是啊。”说话的是那个陈公子,“那女人真没用。”

    “她自己还可以再生一个嘛,你管她那么多。”

    “以前过年时,我老远看到过小兰那丫头,长大后一定是个绝色美人儿,如果她能来到陈家,大了以后可以让我享受,岂不是好?”

    在门外听到这话,庭霜气得手抖,穿到这个世界后,他遇上的都是很善良人,哪想过世上居然有这么龌龊的人,连这么小的女孩儿都起了下/流心思,如果左右没有人,一定冲进去把那家伙揍一顿。

    “你在这里做什么?”

    庭霜回头看过去,见说话的是罗丰年和宝公子。赶紧说:“我正要找罗兄告辞,看天色晚了,想回家去。”

    “不多玩一会儿?”

    “家母会担心的。”

    宝公子嘲笑一声:“嫌这里不好你就不要来,来都来了又不放手玩一把,真没意思,装什么清高。”

    庭霜脸上一红,仍然很坚决地说:“我真的要回去了。”

    宝公子又笑:“有意思,瞧不出你这人还蛮正经的。”

    罗丰年也不勉强,把他送到二门,又回去和那帮人继续玩起来。

    庭霜回到家,已经快三更了,也不敢惊动别人,悄悄洗了睡下。也不知是失了寝头,还是怎么了,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模模糊糊仿佛又看见宝公子搭弓张箭的英伟雄姿,看见他对着自己笑,那笑容却不是那种懒洋洋的目中无人的笑,而是别有一种意味。庭霜翻个身抱着被子继续睡。

    第二天起来,照例先把老二从被窝拽出来,一起到正屋吃早饭。

    饭桌上,孟克俭和杨氏都神情严肃一声不吭,庭霜有些心虚,吃完饭想悄悄溜走。

    杨氏送老爷上车去店里。回来板起脸:“霜儿,到我屋里来。”

    庭霜心里直打鼓,跟她进到里屋。

    杨氏从包袱里取出一件棉袄,说:“天越来越冷了,娘给你准备了一件棉衣,你拿去穿着小心早晚着凉。”

    庭霜接过棉衣,看那细密的针脚,柔软的布料,心里一热,想起那句古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不再是纸上的文字,而是捧在手里的温暖。

    但是……

    杨氏继续说:“现在这天气还不太冷,这时穿这么厚,行动会不方便。”

    “是啊是啊。”庭霜点头,就是这个问题。

    “可是它使你行动不便的同时,还带给你温暖,你要么两样都要,要么两样都不要。只要温暖不想要约束,是不可能的。”

    庭霜知道她意有所指,低着头不说话。

    “你昨天去哪儿了?”

    庭霜头垂得更低,无话可说。

    “给你说了不要参加赌箭,你为什么还要去?为什么不听话?你以为你大了,就可以不服从父母的管束了吗?”杨氏声音不高,言辞却很犀利,“父母供你吃穿供你读书,给你关爱,你接受这些的同时,必须得接受父母的管教和约束,天底下没有只享受不付出的道理。”

    庭霜从前生到今世都没有被人这样训斥过,偏偏对方说得句句在理,无辞可驳,只得低了头听训:“我知道错了,下回不敢。”

    杨氏继续教训:“你出去时悄悄出去,回来时也不说一声,做子女的事奉父母,‘出必告,返必面’是最基本的礼。咱家虽不是那些规矩大得要命的世家名门,可是也得守着做人的基本道理。你虽然没考上秀才,却也是上过学读过书的,最起码的礼貌都不知道?长了这长大,眼里连父母都没有了,书都白读了。”

    这话说得比较重了,庭霜被训得红头胀脑没话说。前世里他从小没了父母,没有父母关爱的同时也没人管教,现在突然被人这样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不知如何应对,只得低头认错保证下次不再犯。

    杨氏再次重申,除非病得起不来床,否则每天的晨昏定省不可少,出门要禀过父母,到哪去和谁在一起做什么,大约什么时候回来,都得说清楚,得到允许才能出去,回来再晚也要见过父母才能回去休息。

    庭霜觉得约束太过,口中答应着,心里觉得有些委屈,闷闷不乐地抱着棉衣回到自己屋里,伺候他的丫环小惠带着很不赞同的口气告诉他,昨天他玩到很晚,回来后也不见过父母就歇着了,结果太太等了他一夜,担心坏了。

    庭霜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矛盾感觉,即感到温暖又觉得约束。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被人等待的滋味,想到杨氏等了他一晚上,觉得无比愧疚,先前的委屈也减轻了。

    其实,有长辈约束也不是坏事,前世里他没有父母,没有管束,学业上也没什么进步,考大学时连二本也没考上,复读一年再考,逢上扩招,才考上一所普通的大学。如果从小就有父母督促管束,凭他的资质也不至于落到连学都考不上的地步。

    再想想他主动要求穿越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享受亲情的温暖,享受父母的关怀疼爱,可是他没有想到,享受这些的同时,还要接受约束和管教,还要尽义务和责任。世上没有只享受不付出的事,正如在现代社会学到的,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

    想到这里,自我排解一番,最后的一丝委屈也消失了。

    庭霜决定尽点义务,守点规矩,不让父母操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可是他会干什么呢?

    庭霜发现一个悲哀的事实,上了多少年的学,他还是一枚百无一用的家伙,无论在现代还是在古代,都缺少谋生的技能,如果是女人,还能嫁个好人家当米虫,是男人就得立业,得顶天立地撑起一个家,虽然穿到这家很富裕,可是也不能这样让父母养着,不找点儿事做,闲饭吃着不安心,也容易学坏。

    学习过日子

    吃早饭时,桌上照例有一盘煮鸡蛋,庭霜想起一件事。说:“前两天我和朋友一起玩,和他们聊起家常事,有个张公子问我早饭都吃些什么,我说,每天早上吃煮鸡蛋,还有馒头白粥,他说你们家这么奢侈,鸡蛋要五钱银子一个呢。

    既然鸡蛋这么贵,以后咱家不要吃鸡蛋了吧?”

    庭霜自认为自己很懂事体贴,不料孟克俭看了他一眼,眼露惊讶,说了一句:“蠢蛋。”

    庭霜摸不着头脑:“我说的是鸡蛋,不是蠢蛋。”

    杨氏笑了起来:“你真是不知生计。”又转头对孟克俭说:“孩子不懂,你就教他嘛,难得他有心关心家事,你就骂他蠢蛋,还不是你从小把他关在书房读死书,结果学没考上,人也读傻了,家常生计也不懂。”

    孟克俭听了老婆的话,换了态度,主动解释:“鸡蛋怎么可能这么贵,就是天上的仙鸡,也不至于五钱银子一个,现在市面上最贵的也不超过三文一枚,那贵得离谱的是开销价。”

    “什么是开销价?”庭霜还是不懂,庭辉和庭柯兄弟也洗耳恭听。

    孟克俭难得和气地给儿子们解释:“开销价就是虚报的价钱,和实价不一样,大户人家买东西,有专门的仆人任买办,只要过手就要刮层油,开销价和实价相差很多。最贪婪的是伺候皇帝的内务府,购置任何一个物件,包括一个鸡蛋,也要经过层层盘剥,经手人都要贪污一层,修一扇屏风就报五千两银银子,过年时买一根黄瓜要五十两,可以供五口之家过两年了,虽然冬天在窖子种黄瓜不容易,可是也不至于要到五十两啊。

    其次就是那豪门大户,尤其京城的仆役最黑,又j诈又没廉耻,给他们十两银子,能买到值五两银子的东西已经算善良忠厚了。你说的那个张公子,是开封府顶有名的张府的公子吧?张廷玉的后代,他家也算世家名门了,手下的仆人买东西时虚报开销价比别家更厉害些。”

    庭霜明白了一些,又问:“可是,那些主子就这么让仆人欺瞒?”

    杨氏笑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老一辈攒下的家业,年轻一代的靠着老人的余荫享福,根本不知道生计艰难。再说,那些达官贵人,世家公子哥儿觉得和小贩打交道有失身份,根本不屑问价买东西,所以那些世家富豪的主子明知道手下人虚报物价,也只得任他们鱼肉。

    那些公子哥儿,只知享福玩乐,不知谋划生计,钱怎么来的怎么花的,啥都不知道,说是富不过三代,城西的潘家,连两代都没过去。”

    “是啊。”孟克俭补充说,“潘家老爷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挣下一份家业,结果去世后,少爷只知道赌博嫖妓,还抽上大烟,没钱了就让管家想法子弄钱田地抵押了出去,家里的古董珍玩也被家仆用低价造光了,结果潘家少爷现在在杠房混吃呢。”

    “杠房是做什么的?”庭霜好奇地问。

    “人家办喜事丧事时,抬棺材举仪仗的。都是混不下去的无业游民才做这个。”

    庭霜用筷子无目的地在盘子里划拉着,心里有了盘算。又问:“咱家买东西,也是这样被仆人予十给五吗?”

    “咱这里的仆人没有京师的那么黑,而且你爹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仆人还不敢太明目张胆的欺瞒。”杨氏给他解释。

    庭霜下了决定,放下筷子,说:“爹,娘,我觉得我这么大了,进学也没多大希望,也不能这样闲在家里让爹娘白养着,不如帮着家里料理生意,管理家事,买买东西什么的,也学着谋划生计,省得被那些仆人们克扣。”

    孟克俭脸色和蔼了些,眼中有些喜意,口中却骂了一句:“蠢蛋。”

    庭霜又摸不着头脑:“又怎么了?”

    杨氏又笑道:“你会买东西吗?”

    “买东西有什么难的?我问好价钱,拿银子去买就是了。”

    庭霜对自己的生存能力还是有一点自信,在前世里他的同学中有家境非常好的,只知道钱是从取款机里冒出来的,买东西不知道还价,连酱油都没买过,而他好歹还在学校里干过勤工助学的活儿,知道钱是用劳动换的,不是从取款机里想拿就拿的。

    所以,他觉得自己还不错,不是那种啥都不懂只知道吃饭花钱的人。

    “蠢蛋。”孟克俭又轻轻骂了一声,“你知道最近一两银子能兑多少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