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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作者:林奕含
场畸恋。」她又笑了:「借口。」他说:「当然要借口,不借口,你和我这些,就活不下去了不是吗?」李国华心想,他喜欢她的羞恶之心,喜欢她身上冲不掉的伦理,如果这故事拍成电影,有个旁白,旁白会明白地讲出,她的羞耻心,正是他不知羞耻的快乐的渊薮。射进她幽深的教养里。用力揉她的羞耻心,揉成害羞的形状。
隔天思琪还是拿一篇作文下楼。后来李国华常常上楼邀思琪看展览。
怡婷很喜欢每周的作文日。单独跟李老师待在一起,听他讲文学人物的掌故,怡婷都有一种面对着满汉全席,无下箸处的感觉。因为不想要独享老师的时间被打扰,根据同理心,怡婷也从未在思琪的作文日敲老师家的门。唯一打搅的一次,是房妈妈无论如何都要她送润喉的饮料下去给老师。天知道李国华需要润滑的是哪里。
老师应门的神色比平时还要温柔,脸上播报着一种歌舞升平的气象。思琪趴在桌上,勐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怡婷。怡婷马上注意到桌上没有纸笔。思琪有一种悲壮之色,无风的室内头发也毛糟糟的。李国华看了看思琪,又转头看了看怡婷,笑笑说:「思琪有什么事想告诉怡婷吗?」思琪咬定颤抖的嘴唇,最后只用唇语对怡婷说:我没事。怡婷用唇语回:没事就好,我以为你生病了,小笨蛋。李国华读不出她们的唇语,但是他对自己所做的事在思琪身上发酵的屈辱感有信心。
三个人围着桌坐下来,李国华笑笑说,你一来我都忘记我们刚刚讲到哪里了。他转过去,用慈祥的眼神看思琪。思琪说,我也忘了。三个人的聊天泛泛的。思琪心想,如果我长大了,开始化妆,在外头走一天,腮红下若有似无的浮油一定就是像现在这样的谈话,泛泛的。长大?化妆?思想伸出手就无力地垂下来。她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前年教师节那时候就已经死了。思琪坐在李老师对面,他们之间的地板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快乐仿佛要破地萌出,她得用脚踩紧地面才行。
怡婷说道:孔子和四科十哲也是同志之家啊。李老师回她:我可不能在课堂上这样讲,一定会有家长投诉。怡婷不甘心地继续说:一整个柏拉图学园也是同志之家啊。思琪?听他们欢天喜地地说话,她突然发现满城遍地都是幸福,可是没有一个属于她。思琪?喔!对不起,我没听见你们说什么。思琪感觉脸都锈了,只有眼睛在发烧。李国华也看出来了,找了个借口温柔地把怡婷赶出去。
房思琪的快乐是老师把她的身体压榨出高音的快乐。快乐是老师喜欢看她在床上浪她就浪的快乐。佛说非非想之天,而她在非非爱之天,她的快乐是一个不是不爱的天堂。她不是不爱,当然也不是恨,也决不是冷漠,她只是讨厌极了这一切。他给她什么,是为了再把它拿走。他拿走什么,是为了高情慷慨地还给她。一想到老师,房思琪便想到太阳和星星其实是一样的东西,她便快乐不已,痛苦不堪。李国华锁了门之后回来吮她的嘴:你不是老问我爱不爱你吗?房思琪拔出嘴以后,把铁汤匙拿起来含,那味道像有一夜她睡煳了整纸自己的铅笔稿,两年来没人看没人改她还是写的作文。
他剥了她的衣服,一面顶撞,一面说:问啊!问我是不是爱你啊!问啊!完了,李国华躺下来,悠哉地闭上眼睛。思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穿好了衣服,像是自言自语说道:「以前伊纹姊姊给我们念百年孤寂,我只记得这句──如果他开始敲门,他就要一直敲下去。」李国华应道:「我已经开门了。」思琪说:「我知道。我在说自己。」李国华脑海浮现伊纹的音容,心里前所未有地平静,一点波澜没有。许伊纹美则美矣,他心里想,可自己从没有这么短时间里两次,还是年纪小的好。
一次怡婷的作文课结束,老师才刚出门,怡婷就上楼敲房家的门。思琪开的门,没有人在旁边,可是她们还是用她们的唇语。怡婷说:我发现老师就是好看在目如愁胡。什么?目如愁胡。听不懂。哀愁的愁,胡人的胡。思琪没接话。你不觉得吗?我听不懂。怡婷撕了笔记本写给思琪看:目如愁胡。「深目蛾眉,状如愁胡,你们还没教到这边吗?」怡婷盯着思琪看,眼中有胜利者的大度。「还没。」「老师好看在那一双哀愁的胡人眼睛,真的。你们可能下礼拜就教到了吧。」「可能吧,下礼拜。」
思琪她们整个国中生涯都有作文日陪着。作文日是枯燥、不停绕圈子的读书生活里的一面旗帜。对于怡婷来说,作文日是一个礼拜光辉灿烂的开始。对思琪而言,作文日是长长的白昼里一再闯进来的一个浓稠的黑夜。
刚过立秋,有一天,怡婷又在李国华那里,思琪跑来找伊纹姊姊。伊纹姊姊应门的眼睛汪汪有泪,像是摸黑行路久了,突然被阳光刺穿眼皮。伊纹看起来好意外,是寂寞惯的人突然需要讲话,却被语言落在后头的样子,那么幼稚,那么脆弱。第一次看见伊纹姊姊脸上有伤。思琪不知道,那是给一维的婚戒刮的。她们美丽、坚强、勇敢的伊纹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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