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若影(BL)第30部分阅读
斜阳若影(BL) 作者:肉文屋
香道:“这也没办法,若影与我们分开这么久,开智的时候我俩又不在他身边,就算我们嘱他不得乱动,估计也是没多大用的。”
聂悯抚了抚若影的额头,不无遗憾地道:“如今长大了,要再和我们亲,已经很难了吧。”
颜承旧立于一边,闻言,想起一事,道:“其实若影不与两位前辈亲密,是有原因的。我曾听他言道,他刚入青阳宫不久时曾溺水一次,虽然此后还保留着一些基本能力,但是以前的人和事都忘得差不多了。”
聂悯愕然一下,问道:“那年他几岁?”
颜承旧大约计算了一下:“十四十五岁的年纪吧。”
司徒凝香看向聂悯,低声道:“正好是开智的年龄,所谓失忆根本就与溺水无关的吧。”
聂悯点头:“没什么好奇怪的,当年我开智的时候也是如此,突然之间开阔清晰了很多,学过的医术武功都还在,但是经历的事情细节都忘得差不多了。”
颜承旧不知道西戗族的秘密,所以那些“开智”什么的听得他一头雾水。
好在聂悯又想起一事,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司徒凝香问道。
“我在想,这孩子十分有自己的主张。要是他醒过来,不知会不会前往战场冒险。”
“这倒是个难题。”司徒凝香侧头想了片刻,正色道,“干脆把他功力全部封起,五花大绑在床上好了。”
“……如果你想让你儿子压不住毒,血脉逆流而亡,那就这么做吧。”
司徒凝香想到若影身上的毒正是自己当年制作的,心中一颤,没有答话,而聂悯话才出口早就已经悔之不及了。
颜承旧却差点忘了眼前两位长者还是若影的父亲,有些不管不顾地道:“二位前辈手下留情,要想若影出不去,委实还有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司徒凝香和聂悯一同问道,继而相视一眼,浅浅地笑了起来。
“他不经易容向来是不会外出的,如果将他手边一切易容物品全部收走,再将他面上治斑的药渣洗去,他在出去之前定然会大伤脑筋——而且就算出去了,也定然不方便行走。”
“有这等事?”司徒凝香奇道,“这孩子未免也太在意外貌了吧。”
话虽如此说,但若能阻止若影上战场,他是毫不吝惜手中毒药,就算把这孩子毒得面目浮肿、满身疮痍也是在所不惜的。
然而,出乎司徒凝香的意料,梅若影之所以不愿以素颜朝天,并非因为貌寝,而是因为过于蛊惑人心。并且不知是不是他思想过于不纯洁,以至于不论他从哪个角度看,总觉得镜中面貌极像“受君”。
总之,司徒凝香的跃跃欲试在见到颜承旧拿来毛巾,在自己儿子脸上仔细清洗之后,全都烟消云散。
眼前所见,那张脸上面色虽然极淡,淡得好像没有一丝血液,然而却如一轮血色黯月般魅惑人心。
聂悯看了半晌,司徒凝香则是呆了半晌。
司徒凝香将自己的下唇越咬越紧,终于再忍不住,紧紧盯着爱人,沉声对正收拾好毛巾站起身的颜承旧道:“追魂什么,请你暂避,我们有些事情要好好谈谈。”
颜承旧听他语气不善,却不是冲着梅若影发出的,又毕竟是心上人的父亲,于是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聂悯讷讷道:“竟然长成这样了!”
司徒凝香无语片刻,突然道:“我知你与聂怜青梅竹马,但是一直没同你计较,只是因为信任你,可你……可我没曾想,你竟然,竟然,红杏出墙……”
他说得断断续续,一时间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心情。两眼仍是直勾勾地盯着床上青年。
他深刻地清楚爱人不可能背着他与自己的兄弟勾搭,但是眼前这张面容却如此难以言喻。轮廓是清晰的,线条是流畅的,但自这些世人皆具的耳目口鼻中透展出来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简单地描绘,无法用书画明确地留存的韵色——这静止了的神韵仿佛来自于异界,自由和洒脱到了蛊惑人心的地步。让人看着都觉得心神不知不觉被牵引,逐渐动摇,又或停滞,甚至想着,若是不能让拥有这气息的人为自己驻足停留,那么用一生来追逐求索也不是一件坏事。
若影并不像他,也不像聂悯,倒有些像他在别人的形容中听过的白衣教现任教主、聂悯的兄长——聂怜。
司徒凝香心中狂跳不已,以至于口不择言起来,说着连自己都没想清楚就出口的话。
然而这话却立刻激怒了聂悯。他听闻此言,先是愣了两拍,浅浅吸了口气,压抑了一下勃然而上怒焰,才缓缓转回头。
梅若影昏昏沉沉之中,觉得脑子昏胀不已,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耳边嗡嗡直叫,想要挥手赶开,却无论如何也指挥不了身体,想看个究竟,连眼皮也睁不开。他迷迷糊糊中只觉得着急,顿时逼得满身大汗淋漓。
这一出汗,似乎又觉得清醒了许多,体内真气的流动又能掌握到了。他归纳收束着经脉内的乱息,脑中清明许多,渐渐又能掌握到身体的感觉,睁开眼来。
眼前光线有些昏暗,刚才那些杂乱扰人的噪音突然消失不闻。梅若影有些茫然地思索着,因为忘记自己是怎么从实验室中出来的。
突然光线一亮,笼罩着他的昏暗一分了开来,刺白的光线射进他双目,梅若影本能地紧紧闭上眼睛,还来不及奇怪这突然的光线变化,近处突然传来杂乱的喘息。
然后有人道:“有的事情是不能乱怀疑的,尤其这个。”
“我……”另一个喘息正急的人似欲辩解,又被打断。
“若影是我亲生,你我的骨肉,那段时间我们一直一起,莫非你忘了?”那人的声音变得极其危险,连梅若影也分辨得出其中的风暴欲来。
梅若影默——若影是我亲生?你我的骨肉?这是什么意思!
终于自那句话中察觉其中竟然有与自己密切相关的信息,并且——是匪夷所思的信息,梅若影惊奇得难以置信地大大睁开了眼睛。
再次睁眼,已经适应了侧射入屋的光线,梅若影清楚地看到自己正躺在床上,床边立着两人,是聂悯和司徒凝香。
只有……这两个年过四十的……男人。
若影是我亲生……
——谁,亲生了,谁……
——还有,从哪里,生的……
梅若影脑袋一阵乱,好想从这个梦里醒过来,这么不切实际的梦,不做也罢。
床边两人又纠缠起来。
司徒凝香已经清晰感受到来自聂悯的怒火,他知道这个人平时是个木头,少有情绪波动,但是若被激怒了,那可是个鬼见愁——不,恐怕阎王见了都得退避三舍。司徒凝香瑟缩了一下,仍不放弃地垂死挣扎,道:“可是,可是他与我不像!”
“难道就像我了?”聂悯淡淡地道,嘴角挂着让人放松警惕的微笑。
“呃……”司徒凝香觉得全身发冷,呼吸都要被这个笑里藏刀的微笑给哽住了。
“你似乎对我们西戗族还不太了解呢。”聂悯又上前一步,笑得越发温柔了。
司徒凝香又后退了一步,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退无可退:“谁说不了解的!”
“噢?你都知道什么了?”
“你们……你们……”
“说啊。”聂悯浅浅笑着,一手已经撑在墙上,将司徒凝香锢在自己和墙壁之间狭小的空间中。
“和常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啊?”
“那……那里……”司徒凝香看向爱人虽近在咫尺,从这个角度却绝对看不到的部分,咽了口口水,能够孕育子孙的那里……
“哦?”
司徒凝香觉得聂悯眼光闪了闪,好像月夜中的狼王,顿时抽了抽嘴角,收回目光,正色凛然地道:“西戗不论男女,都能孕育子嗣。”
聂悯没有答话,将自己又迫近了些。
梅若影躺在床上,为眼前的情景脑中一片空白,难以想象一代毒王竟然也有这么骇怕的时候。而将他吓得服服帖帖的人竟然是那个平时看起来忠厚老实的聂悯……这是什么世道!
再一想,才想起江湖上传说中的那个神医也就是叫这个名字。
不会吧……这是什么一团乱的关系!但是,确实,也应当如此,除了神医,还有谁能有如此本事与毒王并驾齐驱?
不不,目前该思考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他是这两个人亲生?不是义子?
他正想着,又听到司徒凝香假笑着的声音:“不一样的太多了,你让我说哪个?宗国氏、绥铁氏?千年一神人?”
“你似乎忘了,我们十五岁开智后,容貌身量才渐渐成长,与家人血缘无关,与经历性情有关。”
聂悯一边说着,一边重重压了下去,深深吻上司徒凝香。又过了半晌,直到被圈在墙间的人气喘着挣动,聂悯才放了开来,刚才的阴沉一扫而空,笑声舒爽地道:“记住,飞醋是不能乱吃的。”
他平时容让司徒凝香已经惯了,更了解司徒凝香的性格,知他不是真的不信自己,而是乍然见到属于西戗族人那种难言的绝美之下,惊讶得口不择言的表现。只是既然难得这么一个占据上风的机会,小小惩罚一下又何妨。
梅若影见聂悯转身正要坐回床边,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心虚无比,赶紧闭上眼睛,默念着:“刚才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倒是聂悯,还没坐上床,突然发现自己袖子被人扯着,回头一看,正是爱人。
司徒凝香老脸一红,不服气地昂头道:“你负责挑火,就不负责灭火?”
聂悯哑然,呆瞪他两眼,突然正色道:“也罢,正好这儿就有床,咱把若影移移,先解决了你的火再说?”
司徒凝香也哑然。他看看爱人一本正经的模样,又看看躺在床上的若影,双眼竟然有些舍不得移开了。
一边是火,一边是眼福,司徒凝香咬了咬牙,决定暂时忍痛割爱,走到一边就这桌上的冷茶灌了几口,又坐到聂悯身边,叹道:“西戗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民族啊,竟然还能生出这等人来!”
说着,伸手掐掐若影的脸蛋。
殊不知梅若影此时心中也正在叫苦:“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世界啊,男的和男的生得出孩子么!”
且不说身体构造问题,单是dna配对就说不过来。
莫非这个西戗族,女子是xx型,男子则是yy型?男子若是接受了正常男子的或x或y的基因后,又重组为具有“yy”配对的纯血西戗人,或者是具有“xy”配对的普通正常男子?
那岂不是说,西戗男子和正常男子所孕育的后代全部都是雄性品种了么?
真是……够yy的了……
这么想着,梅若影越想越乱,白眼都不翻了,就这么又睡了过去。
三军汇集
57[88]
[西江原,西江以南]
南楚贡王十二年六月初,以储君公子小白为督战皇子兼护国无敌大元帅,震天大将军司徒威霸为副帅,大军三十万进驻东齐西北西江原之南。
午后,司徒荣及站高望远,只见西江原一野之隔的北部高地,就是东齐军营。
据军报所述,东齐军因兵少将寡,准备日少,即使倾举国之力也仅仅筹措出十五万兵丁,于是退守西江原操练只待迎敌。
本来若是挥军直向临淄,国都必然会为南楚所占。然而为了此战,东齐皇族早已迁出临淄避难,全国储备又尽在东齐军中,那个临淄夺与不夺,已经不是首要的问题了。
南楚军北上至此,战线已是太长,偏生途经的村落城镇,全都如也空空。偏生此时正当青黄不接的时节,持久战,绝不适合南楚。
司徒荣及思及此,握紧了双拳。一股极为不好的感觉衍生出来。他自幼来少有不顺,然而近月来,不但发现失踪多年的大对头神医聂悯竟然仍然在世,就连自己的人都被阉了半截,如何能不怒。
他身旁偏后跟着司徒威霸,虽是南楚正一品的大将军,却绝不会动摇对家族的敬畏之心。他崇敬地看着司徒荣及的侧脸,这个总是面目阴沉的族长,现在目中更多了猩红的血丝,还有腾腾的杀气。正是如此,才配当拥有光荣历史和无量未来的司徒家族之族长。
半晌,司徒荣及抽出腰间双剑,取出凤剑开启剑尾机关,自其中空筒取出数枚蜡丸,交给司徒威霸道:“这便是你在象郡制的金焰毒龙丹的解药。”
司徒威霸接过,道:“族长,可以开战了么?”
“如今天气渐热,正好南风频频,你若没有意见,明日就可决战。”司徒荣及的声音中压抑着几分阴狠。
司徒威霸看向自己掌中蜡丸,只见十数枚黄|色蜡丸都是花生仁大小,正是自己所制的金焰毒龙丹的解药,拱手躬身:“定不负族长使命!”
司徒威霸心中霸气顿生,收紧手中蜡丸,躬身恭送族长先行离开。
待得司徒荣及走后,他沉声招呼,不过拍掌间功夫,三名紫衣束冠的中年男子便出现在他三步以外,齐刷刷下跪于地。
“金使。”司徒威霸叫道。
中间一名金冠男子跪着挪了三步,仍旧低头看地,“属下在!”
“着你与银使铜使将这些解药融入水中,今晚之前,分发到各个营寨,确保每人喝上一口半杯的量。”
“是!”金冠男子垂头伸手接过了蜡丸,眨眼间三人又都消失不见。
金使施展轻功领于前方,左右各跟着银使和铜使,三人虽然都是同事,却各不信任,另两人都是不着痕迹地监视着他的动作。
他也并不藏私,心知自己虽名为三人众的头儿,但只要一有异动,那两人随时可以上来将他扑杀。于是将那十数枚蜡丸高高举着,好在他功夫了得,将那些药丸牢牢控在掌心,一晃不晃。
他瞄了那些蜡丸几眼,果然在丸上发现了几乎不可看见的深黄|色的小针点,心中暗笑,任司徒荣及和司徒威霸谨慎似鬼,终究还是喝下了他们群竹山庄的洗脚水。
防备的确够严,只可惜,真正的那个忠心耿耿的金使,早已不在了人间。
他本名水易寒,是血网黑蝎洪氏五人众的老三洪凌独自带出来的得意门生。幼年时就因天赋奇才而被众师伯师叔们交口称赞,认为是门中这一辈唯一可与颜承旧匹敌的佼佼者。
只是颜承旧在武学上从来不知满足,不喜欢只为一门学问耗费终生,于是师从洪氏五兄弟。而水易寒则相反,只为易容而痴迷,于是单单师从洪凌。于是一个强于博且通,一个强于钻且精。
此次被派往司徒威霸身边的任务,是自去年年中开始。他旁观一月有余,终于选定了司徒威霸随身三人众之首的金使。尔后又用了一月有余调查金使的出身、经历,甚至为了弄清金使武功的特点而设计与他对打了几次。
好在他是不世出的鬼才,又得名师指点,费了一番功夫后,终于将金使的语声腔调、行为举止、武功轻功模仿得惟妙惟肖。
于是自去年秋冬就一直潜伏在司徒威霸身边,伺机将重要情报传回庄内。但是由于他身边强敌众多,极易暴露,所以仅有师父洪凌知道他的所在,就连群竹山庄的庄主,也是不知道的。
而为了谨慎起见,除非天大般重要的消息,否则他不会传出。至今仅仅传回过一条——就是去年年末,司徒威霸在象郡所制的金焰毒龙丹和解药的蜡丸样式。
而今再次见到,可是蜡丸上面已经多了这些个毫不起眼的小点——每丸呈“丫”型的四个小点,正是山庄特有的标识——山庄果然厉害,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将真货换成了假货。
水易寒暗忖道:“这药丸子里也不知道加了什么料,总之自己还是不喝为妙。”
同一时间,东齐南楚两军对峙的西江原之北,燕原的南端,一支骑兵队伍在迅速前行。
燕原不同西江以南的西江原,原野布满沟壑,这一支规模不大的队伍之前就是隐藏在这些沟壑之中。
夕阳隐入高地之下的时分,又是一支相同服色的骑兵队前来汇合。少顷,自另一方向又是一支战车队伍来迎。
诸队的前方,有一匹通体暗黑的高头大马,马上一领队大将身材魁梧,全身黑夹黑盔,将一柄乌纹斩马刀横在马背上握着。
突然打斜冲出一骑,马上一人身着便服,身材短小。那马端的是好马,四蹄翻飞却难闻其声。护军的兵丁却好似认得来骑一般,没有多做阻拦,让那骑转瞬来到领队大将的近旁。
来人没有下马,调转马头缓了马速,跟在旁边,也不客套,直接道:“慕容公主,我家堂主有一事请求。”原来是群竹山庄器堂璺七叔。
领队大将正是北燕先王的掌上明珠,当今燕王的同胞姐姐慕容鸫诗。因群竹山庄的本部就设在北燕,常常与王室有各样生意的交易,她更是因为郑枰钧的关系认识了梅若影。
只是她虽知道梅若影便是山庄庄主,却一下子想不起梅若影掌管器堂所用的假名叫做什么,于是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家那个什么什么的堂主,不是神通广大得很么?还将我家驸马给拐了跑,不知这次相请,又想拐谁了呢?”
璺七叔是个老实人,闻言哑然道:“郑公子离开北燕也只是山庄有事,并非我家堂主诱惑。这次真的是有事相求!事后定有回报!”
慕容鸫诗咧牙乐道:“好!看在你家堂主这么爽快的份上,说说想求什么事情。”
璺七叔微赧道:“说来话长,堂主这次回来,身边多了三个男人。其中之一是常和他一起的颜公子,另两位我不曾见过。这三人不知为何,定要将我家堂主留于竹壑不准外出。眼见决战将至,堂主甚为忧心,请求公主与他里应外合将他换出。”
慕容鸫诗听完,哈哈大笑,幸灾乐祸道:“哈哈,我早就说你家堂主是个惑人的妖精,这回竟然惹了三个男人回来,看他怎生吃得消,看他以后还怎生诱拐我家驸马!”
“慕容公主!”璺七叔急道,“且不说颜公子,另两人也高深难测,单凭我以人之力实在无法解救堂主,还请公主援手。”
“也罢,这次颜小子也太以‘下’犯‘上’了。”慕容鸫诗意有所指地道,又问,“要我怎么接应?”
“我家堂主言道,若是他一人出来,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就在于他要携带一批武器出来,凭他一人之力,无法瞒过那三人。”
“武器?”慕容鸫诗眼前一亮,“器堂又有新作?”
“我家堂主说,上次不是为公主制作了数十辆投石机车么?”
慕容鸫诗点头承认,说实话,制作这些机车是为了给南楚那帮笃信九阳教的人好看,所以一早就让梅若影将它们秘密安置在西江以南的西江原上,只待她这次前去取用。
“堂主还说,若是用石头抛掷,杀伤力委实不大,只能用作摧毁营寨之用。他这次制作出的硝烟火弹可以大范围杀伤,但是必须公主前去取用,并且要接应他出来,当面教授使用机宜。”
“你家堂主现在何处?”
“就在竹壑,离此快马不到两刻。”璺七叔道。
“燕云十八骑,取布裹马脚,随我前去,其余将士,继续前行。”慕容鸫诗令道。
[第二日傍晚,西江以南,西江原北部,东齐军营]
东齐军营前的壕沟已经挖得颇深,寨墙的角楼也足够高,可以远远地看到南楚军营里的情形。
南楚虽然并不欲拖久战事,于此却表露出了要做持久战的决心,士兵正伐木搭营,挖坑搭灶。东齐军两次出兵马蚤扰,南楚军都轻松应战。对峙的前两日就在风平浪静中过去。
这日,随着傍晚的来临,不安的气氛也正在高涨。
刘辰庚站在角楼上向西江原南端远望,两营之间的林地已经铲除大片,南楚军营尽入眼底,只见那军营之中黑漆漆一片,并未点火明灯。
“殿下,你看南楚又是何意?”宋汉青问道。
诸葛长琨在一旁摇着蒲扇,他知道结义兄长正在考验刘辰庚,笑而不语。
刘辰庚远远凝视了柱香时分有余,收回视线。他回视己方军营片刻,才道:“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得知‘金焰毒龙丹’和‘火弹’的存在,外面又盛传我生性多疑,这么做恐怕是故布疑阵。今夜南楚熄灯,是要引起我等的疑心,为防他突施奇袭,夜不能寐。又或者是想引起我等的畏惧之心,来日若是迎战,摆出团龟阵形防御,好让他燃起毒雾害我东齐。”
“殿下高见。”宋汉青拱手躬身,笑得甚是欣然,又问道,“那依殿下之见,我们……”
“传令,今夜做足明日早饭的分量,夜间值守照旧,众兵士则都枕戈待旦。明日不吹晨起号角,鸡鸣时分各自起床备战。”顿了一顿又低声道,“传令领阵参军,明日摆鹤翼阵。”
下得角楼,只见孙凤梅和糜去病正聊着什么事情一边等待他们。
孙凤梅见宋汉青老怀大畅般抚着雪白的长须,诸葛长琨则高深莫测地告了个罪退了开去,虽不知那三人适才在上面商量了些什么,但也觉着心中高兴,两步跟到师兄身后。
刘辰庚看着岁寒三友各自离去,也启步前行。夕阳渐下,从士兵们的营帐间透过七彩的光晕,师妹孙凤梅不离不即地跟在他身后,有片刻的疑惑,仿佛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时间中,那时也是俗事缠身,却因身边有一人的陪伴,时间过得那么快。
很多事情,在当时是没有察觉的,甚至觉得那一段时间的沦陷,简直就像开玩笑一般无聊。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一段过往不但不能如他所愿地忘记成空,反而越来越是鲜明自然,好像已经深深渗透进了他每一寸的记忆。
那个少年,即使得到了他的宠爱,也从来不会强人所难。即使受到了别人的轻视和错待,也只是不屑地撇撇嘴,然后转个身就忘记了。
还有那一日,在雪地中,也是夕阳,也是七彩的晕光,有一个人背着夕阳辉光吹着笛子。若影不知道他就在他身后,一直一直地听,听着那笛子中的疑惑和迷茫。
他当时心中也有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为这个不起眼的少年停下脚步,为什么要让他一直呆在自己身边。
这样的心情变化,快得像是开玩笑……
又或者可以说——无聊。
终究是一个下人,终究是司徒家的人,终究不可以与他共度一生。
但是,在那次九阳教的突袭中,为自己解毒止血的那只手,像火炭般炙烧了他的皮肤。
若影他吹着笛,眼睛却比剑更锋利。他站得很远地看着,明明不曾对视,却觉得那视线一下子刺穿了他的心。
第一次见到若影举剑,自林海如手中接过正在跌落的长剑,然后对着亲族下手。一剑、两剑,每一剑都在少年得意的司徒雨及身上开了止也止不住的血口。那只执剑的手分毫不见颤抖,坚决,毫不犹豫。
于是他犹豫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弃若弊履。于是回过头来想要补偿,觉得若影终究还是会感激自己的眷顾,仍然留在他身边。
但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就连离开他都做得这么坚决,不留余地。
这些年,似乎已经将那个少年忘记。但是,为什么,仅仅是这一缕相似的阳光,又让他回想起来了呢?
他又为什么想要忘记呢?
或许是因为,那永远离别的那一个夏日,他倒在地上,浑身麻软,看着若影渐渐接近的脸庞,看着他将自己的面具摘下,那碎落的黑发散落在自己面上……或许在那一刻,他就知道了,若影已经用他自己的方式报了仇。
永远地离开,就是最残忍的复仇。
刘辰庚身上一颤,停了脚步。
因为师兄一向都是毫不停留地大步前行,孙凤梅没有反应过来,又往前多走了一步才停了下来。此时正好与师兄并肩,侧目仰望,只见刘辰庚面无表情,瞪视着不余刺目仅见暗红的夕阳。
“师兄?”她小心地问了一声。
“师妹有没有什么想忘记又忘不掉的事情呢?”他语气平常地问道。
“啊?师兄何故有此问?”
“……忘了吧,当我没问。”说着,刘辰庚举步离开。
“没有没有啊,师兄你等等我。”孙凤梅赶紧答道。
是么,真是幸福啊。刘辰庚率先走着,呵呵地笑了出来。
暮降桥摇
59[90]
刘辰庚尚在寨前叹息,却不知道梅若影已经自竹壑脱出,正向他所在的西江原奔来。
已是傍晚,一行二十人正在燕原茂林间奔驰。梅若影也在其中。
他原本打算偷偷溜出,无奈不但易容的药品都被两位老父和颜承旧没收,甚至连稍显普通的衣物都被搜罗殆尽,逼得他最后只能穿了一袭只有在一泓阁“接客”时才会穿着的艳红长袍。
茂密的丛林不住倒退,过了苍绿的针叶松林,又过了翠碧的竹林,越过几条小溪河沟,纵马疾驰让数月来紧绷的精神得到了几许放松。
梅若影有些无奈地将有些松脱的襟口扯紧了些,暗道颜承旧好生狠毒,这小倌的衣服让他在战场上可怎生活动。
此时可以隐约听见水声,大概是西江近了。
慕容鸫诗纵马在前方频频回头,见梅若影单手持缰,一手牵拉着襟口。她自是旅途无聊,但也贵在自得其乐,于是幸灾乐祸一笑,控马落后几步,待梅若影那骑到了自己身旁,才又加速追上,大声道:“何必遮遮掩掩?大胆脱了让众兄弟抱饱眼福,也算我们不枉费力费神救你出那狼窝虎|岤。”
梅若影无奈长叹。他算是认栽,慕容鸫诗特立独行,郑枰钧家里原是反对郑枰钧与她的任何接触,只怕有被赐婚的可能。若不是他那时被郑枰钧三天两头的唉声叹气烦得紧了,想方设法让那古板的郑老头儿同意了孙子的独特趣味,顺带弄出了生米煮成熟饭的假象,今日又怎会屡屡成为慕容鸫诗调笑的对象?果然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慕容鸫诗与他交情倒好,见他不声不响,越发笑得开心。
水声渐渐大起,与前几次渡过的小溪不同,可以听出奔流飞滚之音。再驰了不久,众人眼前浓密的阴暗一散,陡然间豁然开阔。
树影突然散开,两步之外竟是绝壁。好在随慕容鸫诗出行的燕云十八骑都是身经百战的骑手,早已闻得水声,马匹也灵性非常,就在这全速疾驰之下,主人一有牵引,即刻人立而起,堪堪停在了崖边上。
只见一条奔腾怒涌的墨绿之水横在眼前,随着夕阳的光辉的贴近,现出如墨般的瑟瑟和如血般的殷红。被河中巨石击起的水花高高溅起,形成了道道飞虹。
此处与梅若影和聂悯、司徒凝香、颜承旧一行从东齐军退回燕原竹壑的渡口并非一处,是处于北燕东齐边界的西江跃鹿口,只要直直往南前去百里地,就可到达东齐南楚两军对峙的地方。
此处因河流格外湍急,平时根本无人行走,东齐也少有派人戒备。
就算有所戒备……梅若影意有所指地环目四顾,果然还是听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声息,但是由于被派驻此处的北燕隐守格外善于隐藏,且他目前又正尽力压制内息,以待明日恪尽全力,故而没能发觉隐守确切的藏处。
所以目下,在这处地方已经拉起了一座横跨滔滔的吊索桥,上面铺满平整的木板,不但可以马行,甚至车行都犹有余裕。
“如何?”慕容鸫诗率先下马,牵着爱马向前走去。她身形魁梧,引着马一下子压上索桥,便使那晃荡的宽桥沉稳不少。
梅若影轻轻一笑,知道要在这样的激流上拉起吊桥的不易,更知道要做好保密工作的困难,于是道:“改日带郑兄前来参观,他定会对公主的神通广大更加崇拜景仰。”
慕容鸫诗浓眉一抖,暗自乐了开来。直到过了渡桥,她站在桥头空地,等待梅若影自桥上下来,照着他肩膀重重一搂,笑道:“好老弟!下次见了枰钧,在他面前多为老姐吹捧几句,还有,山庄那些出远门的杂事也别派给他太多,老姐定忘不了你的好处!”
梅若影哑然,他自身体长成后,也可算是中上身高,顶多就是嫌瘦了些,但被慕容鸫诗这么一搂,竟然几乎被完完全全包裹在这一个名副其实十足“宽广”的胸怀中。
挣了几下,好不容易才逃过慕容公主的“熊抱”,梅若影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那些骑手好像什么事情也没见到一般,已经在慕容鸫诗的号令下各自散开准备露宿了。
希望,这件事情不要被扭曲地传入郑枰钧耳中,否则以他那个大醋坛子的性格,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端来——梅若影作如此想。
眼看太阳已经没入林后,只剩满天的紫红云晖,慕容鸫诗看看天色,正色道:“现在戌时正(注:戌时指北京时间19至21点间,戌时正指20点),原地暂休,明日寅时末(注:寅时指北京时间凌晨3至5时,寅时末为5时)起行。”
梅若影定了定心神,皱眉道:“寅时末太晚了吧,还有百里路程,算上半途换马,大约也要辰时(注:辰时指北京时间7至9时)才到。”
慕容鸫诗转身面向梅若影道:“若影,你与我算是有莫大的恩惠,所以要是有求于我,我也不会不答应。但是此次将你带出,委实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你也别瞒我,你身上是否有什么不妥。”
“……”
“看来是了,否则以颜小子对你死心塌地的服从,又怎么会忤逆你的心愿把你困在竹壑呢。你今夜就好好休息,提前启程之事再也休提。”
直到她背对着他离去,梅若影神色上才露出了些许的疲惫,转身自坐骑上取下水囊,饮了几口已经凉透的药汤。
他本来身上就有隐患,若非服下了强行压制疾患的药物,这段纵马奔波的旅途无论如何也挨不下来。也因为那药物的关系,在药效延续的两日内,只能进流食。幸好慕容鸫诗不知道这点,否则定要把他撵回竹壑去。
梅若影将坐骑的辔头鞍鞯卸下,让它自行休息,自己也找了棵高大的树木,将挂毯马鞍放好,靠坐了下来。
为防有人察觉,夜里不便点火,骑兵们相互传递着干粮,梅若影也接过了一块干饼,就着饼子假咬了几口,趁无人注意,又收进马囊内掖好。
其实他并不想在这此时如此勉强自己的身体,然而事情有重有轻,他已经给了自己四年的时间,来理清和刘辰庚之间的那段感情,如今也该到真正抛开的时候了。
他也一直在奇怪,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地没有理智,像一只盲目的飞蛾般,偏偏会被缠入刘辰庚那张并不牢固且摇摇欲坠的网之中。是因为自己太过于天真,没有看出他的多疑;是因为自己太过于张扬,偏偏招惹上了他;也是因为自己太过于软弱,本来该一早离开,却为了苟安而停留了下来。
现在,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不能再这么软弱糊涂。否则,不但是对自己不负责任,更是对别人不负责任。
夜风吹来,将白天的炎热吹散了不少,把梅若影的思绪拉回了些。北燕骑兵们为这舒爽的风低声地叹了几声,有人更已经舒服得睡了过去,发出清浅均匀的呼吸声。然而这样的风吹在他身上却显得有些清冷了,带走了不少的热度。
他将襟口又拉紧了些,若是以前,近旁必定会有别人的体温。
这些年他偶尔会想起,也会奇怪,到底是谁,打理了他那时十分难堪的身体,给那些并不美观的伤口上药,要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十分享受的差事。然而他却记得,半睡半醒中,触摸自己的手指带着融化寒冰般的温柔,将他心底最后的那些卑劣的憎恨和迁怒消融殆尽。
在那之前,还有一个人将他带离了对他来说足称黑暗残酷的地牢,拥着他稳稳地站在刘辰庚的面前,让他能够毫不示弱地面对。
直到前些日子,在东齐军营中的重逢,听到林海如四年未变的琴曲,才知道,两个人之间,竟然已经错过了这么多的时光。
然而……
如果是四年之前,如果是离开青阳宫之前了解到林海如的心意,也许他可以努力,努力去接受他,重新学会如何安心地停留,安心地被人所爱。
但是……已经不可能了吧。
因为,不知道怎么可以这样,他的心中,已经容纳了两个无法消融的身影。四年前给他带来黑暗中第一缕光亮的林海如,还有这四年间一直在他身边的颜承旧。
无法分辨,究竟谁更重要,甚至无法断定,这种感情究竟算是什么。
因为就算是和刘辰庚的那一段情事,也是轻率得好像开玩笑一般,好像是被镜花水月迷惑了的错误,而不是真正的感情。
也许,林海如、颜承旧,只能算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人,而不是爱人。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才能称之为爱。
所以,他要离开,一旦与司徒家族清算前仇旧恨,就立刻离开。离开林海如,还有颜承旧。
或许这是逃避,但是也只能这样。因为这么重大的事情,必须痛下决心。
他能从那两人的言行中知道,不论是谁,都不会轻易放手。
那他呢?
人的感情何其的神圣,他不是上帝也不是神佛,怎可能像去超市买菜那般挑挑拣拣,随手拿起,随手丢弃?
那他能像刘辰庚那样左拥右抱?
梅若影无言地苦笑一声,就算忽略是否爱情的问题,就算抛却了对三心二意的偏见,还得要考虑到这么生活下去的未来。
他曾看到很多的例子,若是真心相爱,必然会是自私。
谁能够容忍自己的爱人被别人分享?谁能容忍今日与自己坦裎相见的人明日却要与他人同榻而眠?谁能忍耐爱人身上残留下他人的气味和痕迹?
就算今日能够容忍,谁能保证在未来的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中也能够容忍?要知道,忍字心上一把刀,他怎能舍得让自己所重视的人如此煎熬。
所以,若要三个人都幸福,或者说,要让三个人都有得到幸福的可能性,就只有快刀斩乱麻,他自行退让消失。
就像四年前一样,他离开了青阳宫,终究能够将那一段感情抛却。这次若是再度离开,林海如和颜承旧也会应该可以渐渐将他淡忘,然后重新开始。
至于两位父亲,也许是他残酷无情,但是那两人一直相互扶持至今,少了他这么一个外来人,应当也不会变得更差吧。至少他们不会察觉,自己真正的孩子其实已经死了,现在的,只是一个占据了他们孩子身体的异世人。他也不用在澄清与欺骗之间苦苦选择。
人生没有多少个四年,但是若是总是苦苦纠缠,多少个四年也终是会浪费。
何不,早作了结,早作开始?
静待着,明日,就是这一段恩怨的了结。然后,让大家各自分别,而后,重新开始吧。
实在是熬不住累,昏天黑地地睡了一阵,醒来时天边泛光,燕云十八骑已经在收拾装备了。身上却不觉得冷,梅若影转头一看,热源处是一个堪为庞大的身影,那稳定的轮廓甚至让人觉得安心可靠。惊奇中又清醒了些,才看清是慕容鸫诗靠着自己坐着,因为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