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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若影第14部分阅读

      斜阳若影 作者:rouwenwu

    阁阁主颜承旧……”

    “我最亲爱的小人儿,”年轻人风度翩翩地行到若影身前立住,问道,“能告诉本阁主,那边一干人等是在闹什么鬼吗?”

    若影郁闷地叹了口气,眼睫垂落,口气十分不好地道:“既是一干人等,又怎么会闹鬼?”

    颜承旧眉眼稍眯,盯着眼前人偏过一边的侧脸片刻,抬头对十数步外依旧对峙的两拨人朗声道:“那边可是东海双刀冷厉云冷大侠、白羽银箭司徒健司徒公子?难得今日我家的烬阳公子心情不错大驾光临,可否稍给小生一点薄面,有什么纠葛恩怨,待烬阳公子离去后再做讨教可好?”

    这番说话已不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时的阴森邪谑,也不是与若影对答时的玩世不恭,而是面色文正的一本正经。

    可一番话听在若影耳中,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什么白羽“银箭”,什么司徒“健”,这人净捡着歧义字眼加重音节了。如此不登大雅之堂的嗜好至今未改。想当年,就是因为这人,无辜的他才多了个“上面的人”的雅号。

    司徒健心念电转。他此次前来原本就是为了探听烬阳公子其人。皆因楚芳阁原本就是九阳教在宁城打下的一个暗庄。青楼恩客众多,人众交杂,本就是极易传播讯息打探机密的地方。怎奈两月前一泓阁在宁城开张后,就抢去了泰半的生意,更逐渐独占鳌头。而一泓阁之所以能在本土观念极强的宁城一举成名,还是因为那个传说中的清倌儿。

    要说与青阳宫的人对上,也只是今日无聊的一点小小余兴节目。这些人日前意图对他们的秘密妄加打探,幸得及时察觉,并于其后加派人手阻挠他们的行止,干扰他们的视线。这些人大概已经深感无趣,不用自己再多加一笔,过两日就会自己乖乖退走了吧。

    想到此处,当先说道:“果然是本君无礼了,还望烬阳公子恕罪,不吝抚琴一曲,也好让在场众人皆得饱以耳福。”

    八角楼上众人听了,都是一阵喝彩鼓噪,以资助阵。

    冷厉云听他如此说也正中下怀,要知琴音最能体现人性,他自己虽并不精通音律,但毕竟自幼受老宫主沧云老人的熏陶,能直接听出音律包藏的意味。

    梅若影当年在宫里使琴时他是听过的,那其间有一种宁静幽深,就算弹奏激扬嘹亮的旋律,亦无法掩盖。

    虽说这个烬阳公子并非他所想寻找的人,但也让他生出了一丝兴趣。究竟是什么样的琴,才会让人传诵若此,短短两月不到,便已自市井之间传入青阳宫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使出如此的琴音……

    厅中人大气也不敢出,皆因此刻立于八角阁楼二层中央的两人。

    只见那位烬阳公子毫不在意地由着颜承旧自自己身上取下湿润厚重的大麾。顿时,似旭日破云而出,鲜妍的宽摆长衣展了开来。

    梅若影抚了一抚袍角,在琴几旁坐了下来。他自然想到了冷厉云一行对他的虎视眈眈,也知道司徒健一行的居心叵测。

    若是与他相熟的人自然知道他奏曲的习惯。

    他自来练习琴筝笛,向来是以笛音杀人,以筝奏欢乐,以琴抚悲曲。是因笛音绵延,音节连贯不断,更好控制细微处的变化;筝弦数十六,最是适宜以之轮指弹奏;琴弦为七,拨之余音袅袅,悲声引人发泣。

    冷副总管如今就坐在眼前,虽说没见过他谈琴论曲,却也必须防其万一。如今手上正是七弦古琴,却要奏什么曲子,才能不被青阳宫一行听出其中有“梅若影”的影子呢?

    沉吟未几,有人一声咳嗽,听声音却不是真咳,而是情急之下催他奏曲的意思。

    本已按在火弦上的指轻挑,单音顿起,便压了那些心急如火者的催促之意。

    心头一动,他幼年习琴艺时,启蒙老师曾讲过一事。

    古琴其实又称“文武七弦琴”。上古古琴原本只有五弦,是为金木水火土之意。其后,周文王为纪念死去的儿子伯邑考,增加了一根弦。尔后,武王伐纣时,为了鼓舞士气,便又增添了一根弦。因而得此名。

    当时老师便说,有的俗人说“琴是高雅文致的乐器,应弹与世无争之音”之类云云,都是些放p的话……

    南楚人有点两晋人的风格,士人学者间崇尚清谈。琴曲便也多以类似高山流水、梅花三弄的高远雅致之调为主。

    思绪到此顿了一顿。稳了稳轻颤的手指,忆起那段雪中论琴的日子。就连他自己,在与林海如论琴时,也是配合了对方的风格,以雅曲为主。唯一一次以激越之情奏曲的,便是与岁寒三友品酒时的事情了。所幸那时也只是以琴音配合吟诗,不虞会让人记忆深久。

    正这时,司徒健突举酒冷然道:“公子如今久拖未决,不知是曲多难定,还是不屑为我等助兴?”

    旁边已被人遗忘的宁城府尹钱胖子立即附和道:“我可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托大的小倌呢。”眼中却是色予神授。

    梅若影薄薄的眼睑微阖,懒意舒张的杏目便化作勾人的一泓春水,因笑道:“晚香未起,不愿起指。”

    旁边立有侍女燃上熏香捧来。梅若影心中暗赞颜承旧好手段,训得这些使女小厮个个会察言观色随机应变。

    袅白烟气盘屈上升,被火光一映,立又显出浓淡不同的菊色。正是群竹山庄名下产业散彩坊所特制的晚香,薰料中加入了夜来花香,幽幽沉沉,郁而雅致。

    于是起指行弦,一轮七音过后,便是在前世失传已久的《广陵散》的开指。

    斜阳若影(法医穿越) 第二卷 南楚寒春 第43章 广陵散

    章节字数:4258 更新时间:070904 23:31

    小学时,曾在上课偷看金庸的《笑傲江湖》。正看到堂堂魔教曲长老已经绝响的《广陵散》,特地去做盗墓贼之处,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下一刻,就见到老师米灰的裙摆刷地一下出现在自己眼前。惊愕之下抬头一看,老师正黑着年轻的脸,只瞄了一眼就说道:“原来是《笑傲江湖》啊,邹敬阳你倒是挺乐于‘笑傲课堂’的嘛,要不要什么时候到老师的办公室去‘笑熬浆糊’一下呢?”

    虽然后悔万分,可当时就是无法不笑出来。

    因为《广陵散》的曲谱外面没有,邹家却藏着。家里那位常装得一本正经的大爷爷就是个乐痴,曲谱是他盗墓盗回来的。

    及至稍长,便再无法为此嬉笑。那首曲子,成为一块圣域般的存在。

    初中时正读晋书,看到了嵇康,便不止一次为那个龙姿凤章、天质自然的男子而垂泪。

    世人皆道嵇康清高,岂能知他只求取心灵的平和。世道纷杂,名利与他无干,宠辱于他无惊,唯有身边友人与自然才是他所追求。

    这么一个人,因为无法虚伪迎合,不屑趋炎附势,最终获莫须有之罪名,死于洛阳东市的刑场之上。他也许不曾想到,一生挚友寥寥无几的他,死时竟有如此众人前来送行。

    刑场之下,三千太学生跪满一地,恳求朝廷刀下留人。

    然而最终不留。

    他只是一笑,一曲,一叹:“……《广陵散》于今绝矣。”

    刑场上下,寂然无声。

    性命于他,本无挂碍。那是真正的天赋之才,真正率性自然、深沉而不能矫饰的人。

    血染刀下,余音依旧袅袅。斯人已逝,风神依存。有多少人,能如嵇康一般,明了自己的信念,并一直坚持着?有多少人能如他一般,能摆脱现实的困顿,以性命来维护自己所坚持的道?

    这世道如此的残酷,单凭一人之力,如何能够傲笑一世?

    梅若影舒指撩拨,那曲激越悲怆的旋律,随丝弦震颤,盈溢众人心间。此间世人不知有嵇康,更不知嵇康临终之叹。但只闻起指,便如闻鹤唳于天,百折而回,如见天地辽远之悠悠,顿觉自惭形秽之怆然。

    起指犹若未息,小序大序相继而起。曲调因之一转,沉重叹息,纷争渐起。此曲本就是讲述战国聂政为报父仇刺杀韩王之事。正声怦然而过,乱声纷杂动摇。仇恨、怨怒、愤慨、继而勃发。

    嵇康当年也是竹林七贤,如青竹一般,百折而不能虬曲,一旦脱手,又即挺立于林。只有如此的琴曲,如此不畏强犦、宁死不屈的意志,如此百折不回、一往无前的气势,才能令当年之嵇康念念不忘,临刑犹鼓一曲,传颂千年吧。

    两个主调盘结而上,渐升渐烈,时而哀怜悲悯,时而高亢悲壮。一如当日聂政仇恨炽烈,仗剑于众前孤身刺杀韩王;一如当日嵇康之清浅淡笑,身化青魂余音不为浊世所束缚。

    席间有善兵刃者,不觉间手按刃柄,几乎便要剑拔弩张。善音律者,则已怆然而涕泪俱下。众人只觉心潮澎湃,随起随伏,犹似情思皆被夺,不知身在何方。

    若影双目阖闭,不视一物。清音渐起嘹亮,越拔越高,便如当日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感叹世间道路难行,于山林长啸不息;而至终于悟道,声远闻于天,回于地,直入人心深处,恍然若经历数世春秋。

    终至,若影悬手于弦,止息不动,继而缓缓收回。

    众人犹自觉得曲音悠然回响,以为乐曲尚未止歇。至回神时,唯余一盏古琴置于案上,旁边鹤鸟升山炉顶仍是袅袅白烟盘升,而那散发红衣的烬阳公子已然离去。

    (注:现在大家可以听到的《广陵散》并非古曲,而是建国后我国古琴家管平湖整理《神奇秘谱》所载曲调进行打谱的。然而《神奇秘谱》所记载的曲调,却是自隋朝流传下来,已经不是绝响于晋朝嵇康的那曲了。)

    冷厉云不由叹息:“如此人物,竟然身陷青楼。可知这天下间,本就是世事无常。”诸随从及廖毅也都心有戚戚,默然不语。

    那边的钱胖子见司徒健陷入思索,忙道:“可要我去将这小倌赎来?”

    司徒健冷冷一眼扫过,钱胖子顿觉似被冰凌穿透,赶紧噤声垂首不言。司徒健起身抬步,不再理会余人,自己走向楼梯,行了下去。其余从人见状,赶紧结了账,也跟着离开。

    一名富家公子怅然良久,突然举酒叹道:“晚香缭绕人头涌,红衣素手抚七弦。欲得美人一回眸,曲终音残人不再。”他刚吟诵完,左近几名文人都纷纷叫好喝彩,于是又起一番劝酒,气氛才慢慢回复。只是人人心头都念着那个“红衣素手”了。

    廖毅听了,做了一个欲呕的表情,低声道:“这等三流烂诗,韵律都不齐全,还敢拿出来见人。”转头对冷厉云怨道,“我家公子将行诗文法、十六弦筝技法告诉你们,是为了寻找若影哥的。你们怎么流传了出去,弄得留连青楼的竖子匹夫,人人都能来上一两手,如此还怎么找啊。”

    冷厉云摇头感慨,当日将这些传入江湖,只希望能借助众人耳目注意到司徒若影的行踪。怎知时人学到后,却形成了一股风潮,饮酒作乐都要行诗配乐。

    而司徒氏一族眼见难以找到,便到处宣扬司徒若影当日惨遭……之事。如此一来,就算那人仍然活着,也不会有脸面出来见世,就更不会以那些催命的曲子威胁九阳教了。端的是个阴险毒辣的计谋。

    看到此处,实在不必再做逗留。冷厉云举酒一饮而尽,道:“我们结账,准备走吧。”

    身后的楼群建筑又渐渐热闹,刚才神妙的一刻似乎只是海市蜃楼,太过虚幻,所以太容易被人当作梦境一般的仰慕。

    颜承旧沿着鹅卵石子小路一路前行。两旁种植草木,高处有楼舍,低处有亭阁,此时各个分楼里也都灯火通明,莺声燕语不断。而越往后去,则越是安静,将凡世喧嚣都抛在了身后。

    穿过一道青砖简墙,便看见墙的那边,一栋两层阁楼上燃着黯淡的烛火,映在窗格子间的窗纸上,闪闪跳跳。颜承旧加快了脚步,绕过几丛芭蕉,推门走入阁楼。

    才一推门,便听见不稳的气息自二层传来。心中一紧,反手一袖拂上房门,飞身抢上二楼。

    二楼其实是一间颇大的卧室,此时靠窗的书桌上燃着豆点油灯。灯光摇晃欲灭,那边却是一人也无。在房间的另一头,一抹殷红的身影垂软地俯在浅褐的床褥上。

    感觉到有人将他轻轻扶起,梅若影眼睛开了一线。好不容易调好焦距,对上了来人的视线时,颜承旧已经将他置入锦被中了。

    “来时吃过东西了吗?”颜承旧一边为他抚顺额发,一边轻声问道。

    若影点了点头,便又合上眼睛。

    “还要吃些什么吗?”

    若影摇摇头,道:“只是有些冷着了。”

    颜承旧坐在床边,看着他有些发白的容颜,突然道:“若是那时……”

    梅若影睁开眼睛,止了他的话,笑道:“没用的,就算那时不去忙血网黑蝎的事,照样养不回来。倒是你们,这些年帮我极多。”

    “可是……”

    “你不是号称将来的天下第一花花公子的吗?怎么变成婆婆妈妈的邻家大婶了?别给你师父们丢人了。”戏谑地说了一番话,梅若影略感疲惫,便又阖上眼休息。

    颜承旧见状,不再争论,伸手抚上他的颈侧。触手之下,是一种诡异的冰凉,似乎那人的皮肤下流动的不是鲜活的血液,而是透明的冷泉。

    这个人,为何如此坚忍,却又让人如此心痛呢?

    将已到唇边的叹息咽下,颜承旧左手一弹,指风过处,熄灭了油灯。解开衣带盘扣,退下长衣,掀开锦被一角,如入水鱼鹰一般迅速地钻了进去。

    梅若影本就浑身冰冷,难以入眠,感到颜承旧突然钻了进来,于是睁开眼睛熠熠地逼视对方,倒是没再像以前那样一脚将人踹下床去。

    “我留了中衣。”颜承旧没有退缩地笑答,伸臂将那具冷得惊人的身体揽了过来,“朋友有病,自当略尽绵薄之力。”

    “那为什么熄灯?好见不得人么?”

    “哪里哪里!只是感念庄主将一泓阁交予本公子打理,就算一豆灯油,也是在消耗日后交给庄里的进项,本公子只是为庄子打算而已。”

    若影一翻白眼,反正这人发癫也不是第一次了,还是闭眼闭嘴由他去吧。

    关于古琴与曲高和寡:

    有的大大担心此曲会曲高和寡,也是狂言曾担心过的问题,不过后来想通了。

    其实在秦汉魏晋,古琴并非阳春白雪的乐器,反而可说是主流弦乐器。式微后仍被人称之为高雅之器。所以有琴瑟合鸣、焚琴煮鹤、对牛弹琴、琴心剑胆、琴心相挑、蔡邕救琴等许多与琴有关的典故或成语。

    魏晋以后,便是南北朝隋唐,西域乐器渐渐融入中国文化。国力增强后,人们便越发崇尚繁复华丽的曲调,人们对乐器的要求便也发生了变化。比如筝,汉代仅十二弦,隋唐增至十三弦(筝于此时传至日本,看漫画时大家可以看到有“十三弦琴”一说,说的就是筝),明代增至十四十五弦(其实弦越多反而越容易弹)。古琴更因学习不易,兼之难找音准,所以越发式微。

    我有一位朋友,大学时曾是北京某校古琴协会的会员。一日我去造访他,见他墙上挂着一具十分雅致的琴,便要求他弹奏。他开始推说没有沐浴焚香,不愿碰琴。后来被逼无奈,抚琴一曲。

    当时他刚刚工作,北京租房很贵,他却找到一间斗室为居,因为那是xx处的后院(不能说住处,说了他的朋友就知道我是谁了),所以摆设、门窗都是仿古制成。我席地坐在十平米见方的斗室之中,外面是冬日暖洋洋的斜阳,合眼聆听。短短半曲,就好像过了一个上午那么久,因为每一拨弦都余音袅袅若轻烟斜阳。我不知道曲的名字,也没问他,但数日中依然屡屡回味那短暂的半曲。

    时至今日古琴不兴,只能说十分遗憾。大概是因为人们或习惯了繁华富丽的城市生活,或习惯了现代化的娱乐方式。

    有个同事说,其实三大男高音的音乐有几个人是真正喜欢的?陈凯歌张艺谋的大片有几个人是真心欣赏的?但是那么多人挤破了头要去现场。如今许多俗人太过功利,喜欢跟风而上。却忘记看一眼云彩变化的悠然闲适。

    古琴,大概只有在魏晋那种崇尚身心自然的人士之中才能常青。毕竟如今已不是能养育出如阮籍、嵇康、山涛、刘伶、阮咸、向秀、王戎那般奇人的时代了。

    至于若影所奏此曲,是否会曲高和寡的问题,则不用担心。

    当日嵇康赴刑之日,三千太学生并一干民众皆跪坐于刑场,听闻广陵散,激越悲怆怆然涕下,日久仍难以断念,便可知并非难以听懂之曲。

    斜阳若影(法医穿越) 第二卷 南楚寒春 第44章 血网黑蝎

    章节字数:3491 更新时间:070904 23:28

    未到夜半,雨突然大起来了。

    颜承旧轻轻地抚着梅若影略显单薄的背脊。怀里的人已经睡得沉了,缩成了一团,脑袋也埋在了他的衣襟里,不复清醒时的挺直坚持。好在身体总算渐渐回暖,看来是过了这一阵了。

    记得第一次真正地打照面时,梅若影还是少年的年纪,面上尚蒙着一层薄纱。他只是微笑着道:“其实,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支起一只手臂,斜靠起看着自自己衣襟里露出的半张平和的侧脸,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曾经不止一次地懊恼,如果当年自己没有追得那么厉害,又或者他没有为组织的事耗费如此多的心力,至少会有更多的时间与精力修养康复,也许就不会像今日这般……

    可是又有些庆幸,正是因为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如今才能站在这名青年的身后,明里暗中为他排忧解难。

    其实颜承旧自己有着一张文秀典雅的面孔,就算他装得再玩世不恭,也仍是变得邪魅而优雅,这是他的师傅们并不希望看到的。因为在那时候,他的师父们都已经看到了他已被确定的未来。而对于他将要从事的工作而言,过于引人注目的容颜是多余,甚至是致命的,除非一直掩盖于窒闷的人皮面具之后。

    血网黑蝎,一个能止小儿夜哭的组织名字——江湖上公认第一的暗杀组织。没人知道血网黑蝎的成员究竟有多少,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是用什么手段,杀人于不论时地之间。只知道它代表了两个字——死亡。

    而他只是被血网黑蝎养大的孩童之一,也是组织里的师父们公认的最为出类拔萃的继任者。

    三年半前,他的师父们所接到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追捕刚自泰山离开的少年,令九阳教在青阳宫一役中死伤过半的司徒若影。可是整整一个夏季,无论他们如何寻丝觅微,却独独无法寻找出那个被血蝎令所通缉的少年。

    就在这时,任务终止了。因为那个古老而庞大的家族,开始了针对杀手们的剿杀。

    没人会知道血网黑蝎的真面目,除了血网黑蝎自己的成员……以及南楚九阳山的司徒氏。

    其实,暗行于世的杀戮组织,与司徒氏那千丝万缕的关系,已经久远得连最老的老头子也说不清楚了。只知道,大约在司徒氏尚统治着整块四国大陆的时候,有一个潜伏于江湖的组织,听从那个宗族的使唤。

    直到三年前,血网黑蝎一方面接受着江湖上的委托,另一方面还要绝对听从司徒家族的召唤。只是师父们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司徒氏已经不甚信任他们了。因为他们从来都是听令而行,根本不需要自己的思考……似乎当倾全组织之力也无法找到那个少年后,司徒氏已经认定,这个自前朝残存至今的组织,已经毫无用处了。

    窗外淅淅沥沥,打在宽大的芭蕉叶上,噼啪有声。远处传来的几丝琵琶笑闹,就被这么掩盖住了。

    阁楼里,只有两个人细缓的呼吸声。

    如此平静的心情,是数年前无法想象的。即使他没有出道,却要随着师父们东奔西走,实地学习将来所需要的一切知识。

    对司徒氏来说,剿杀血网黑蝎其实十分简单。因为所有被培养为血网黑蝎的继任者的男女,在出道前都服食了一种慢性毒药。只有定时服食解药,才能于身体无碍。否则,将会渐渐失去五感,直至死亡。即使善于毒杀的四师父,也为此束手,只能尽力延缓致死的时间。

    强撑着去与生平唯一的挚友郑枰钧道别,顺便送上给他新婚的贺礼。对方却将他以种种借口留宿,要了他一茶盏的血后离开了。两天后,送上了一剂药汤,还有一张药方。

    习惯于单独行动的杀手们,回到了组织里,却像一个大家庭一般。那张药方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有多么重要,除了他自己大概没人会知道,也不会有人想要去了解。

    其后的事情,就是造成整个血网黑蝎已经全灭的假象。原本是一件极其庞大复杂的工作,在郑枰钧的协助下,终于也完美的落幕了。血网黑蝎从此消失于人们的视野里,成为了江湖上一段代表着黑暗、恐怖、血腥与诡异的传说。”

    当杀手失去了杀人的目的后,剩下的还有什么?他当时尽管依然维持着玩世不恭的态度,却也有些茫然与无措。就连师父们也无法逃脱如此的情绪。离开了发号施令的司徒氏,血网黑蝎什么也不是。

    对郑枰钧软磨硬泡,他才终于见到了一直在暗中出谋划策的人。

    “其实,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若影当时还是少年,那日坐在窗边,笑意盎然地说道,“就属你追我追得最紧了。

    明明曾经是被他追捕的对象,怎么能这样的从容、淡定,不带任何的仇恨,只有理解和承认。

    未来就被如此被扭转,他觉得上天对他太过恩惠了。所以他也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个少年的幸运。

    梅若影昏昏沉沉地睡着。

    他身上的冰魄凝魂算是拔得差不多了,只剩些许余毒,已经于性命无碍。只是那时经脉断绝,排除毒性又不能久拖,于是强行开辟了新的经脉系统。这就像是当旧路淤塞之时,在旁边另辟新路。后来一点一点拔除了毒性,又借助新脉行功运气,总算接回了旧脉。

    他如今算是有着两种不同的经脉系统了吧。像他如此怪异的人类,大概当世在无可能找到第二个。

    其实并不希望用这样的方法。其过程之艰难痛苦,并不足为外人道哉。而且毕竟是违反自然而行,就算再怎么小心,还是会留下后遗症状。

    比如,畏寒;比如,时不时地来那么一两次小病小痛;比如,……不过呢,总之是没有死,而且好处还不少的样子,比如……朦胧间觉得似乎有人在擦拭他的身体。心中一震,挣扎着强撑开了眼睛,却无论如何调不了焦距,手足间也似被抽光了力气,不由着急起来。

    却听得颜承旧的声音温和地道:“你有些发热,给你擦擦。”才终于安下了心,实在支持不住,又阖眼睡去。

    这个曾经追得他屁滚尿流年轻杀手,当成为敌人时是那么令人头疼和不幸;可当成为同伴时,他却是一个能放心将毫无防备的后背完全交付的人。

    这热度来得快,去的也快。只不过当若影又沉沉地睡去时,那些不识相的鸡已经叫第一遍了。颜承旧估摸着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便又把若影纳入怀中抱着,静待那一声声吵人的鸡叫过去。

    当梅若影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了。他懒懒地将一只手伸到纱帐外,冷……于是又赶紧缩回了被窝。

    睡一日的懒觉应该也不算是罪孽深重的吧。这么想着,他打了个呵欠,翻身向里又准备睡去。

    正迷糊间,一阵不同寻常的声息传入了耳中。要知道这处已经是一泓阁的后院,十分的偏僻。若非耳力不错,还真难听得到前院里传来的动静呢。而且……大白天的,显然不是宴饮作乐的声音。

    那半男不女高亢尖锐、兼且中气十足的嗓音,如果所料不错,应该是老朋友宁城府尹钱胖子钱大人了。

    梅若影哀叹一口气。一泓阁虽然独立于群竹山庄经营,不被外人知道它与山庄之间的关系,但毕竟也是庄子底下信息集散的渠道。如今明面上的大老板不知去了何处,分店的鸨妈也不知应付得过来不。

    不情不愿地掀开被子,咬着咯咯作响的牙,飞也似的穿好了衣服,真想以手加额地庆幸昨夜是与颜承旧在一块儿。看不出一个当杀手当了那么多年的人,还能十分细心地将衣物放在被窝里暖着,此刻穿到身上也少了暖衣服这道痛苦的程序。

    墙脚摆着个盆架,铜盆中盛着冰冷的清水,好在冷虽冷,却十分洁净。

    简单的洗漱过后,理好长衣,下了阁楼,才推开门口,便见到一丛低矮的灌木哆嗦了两下。

    没错,是灌木,而且哆嗦了两下。

    心下好笑,便对那边打了个招呼道:“我要出去了,你们也去用早餐吧。”

    那丛灌木正是暗岗之一,位置十分讲究,其中狭小的空间里也尽量布置得舒适,却端的并不好呆。尤其昨日冬雨绵绵,十分阴冷。据说每个将出道的血网黑蝎都要经历过这样的考验,锻炼过人的毅力、耐力、持久力。只不知当年的颜承旧躲在尺许见方的掩体里,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梅若影一笑,举步离开,一边走一边道:“我先走了,你们快去洗漱吃饭吧。”却是对着另一边的暗哨说的。由于他本身就有一些功底,其实并不需要高手守着,只不过血网黑蝎向来崇尚以老带新的教学法门,就连暗岗暗哨也不例外。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枯秃的葡萄藤架后,一个少年打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身上的油布罩头大衫满是残雨水珠。

    打屋檐底下又翻出一条汉子。那汉子早探得周遭再无他人,便乐呵呵地摇了摇头,不顾少年哀求的神色道:“小崽子耐力不行,还想将来要加入咱八部天龙?来年你就天天蹲暗岗吧。”

    斜阳若影(法医穿越) 第二卷 南楚寒春 第45章 府尹走场

    章节字数:4371 更新时间:070904 23:27

    其实在心底一直有一种不安。对如今的他来说,格外需要的就是安全感。这些知名的,或不知名的同伴们,总是能带心灵的慰籍。只有站在他们中间,那种孤独一人的担忧才能暂时消减。

    绕过几处长廊,走在卵石拼花的小路上,当那对叫不出名字的师徒的对话已经听不清楚了,梅若影才敛下笑意。

    现如今,一泓阁的事业发展得很快,八部天龙的规模也在稳定并且严格地扩张着。何止这两个部门,群竹山庄的势力已经遍布四国之地。

    当年有谁能想到过山庄会有如今的规模呢?

    抓紧着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扩充着山庄的实力,就像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梦魇深渊在张牙舞爪地追逐着一般。只要稍微一停下脚步,就会被带着倒刺的荆棘缠上、绊倒。

    然后,就是地狱……

    一个人的力量是如此的单薄,要怎么与势力庞大、实力雄厚的九阳教相抗衡?要如何,才能够躲过已经相见无益的人……

    这几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是足以让一个初中生成为高中生,让一个高中生成为大学生的时间。几年下来,他也该有所长进了才对。怎么昨日,心还是丁丁点点地冰凉了下去呢?

    颜承旧也一定感觉到了,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一路行到前院,那扰人的声嚣越来越大。果然正是从主楼旁的迎客阁传出来的。

    “你们小小一个花楼,竟胆敢不把本朝廷命官放在眼里!”离得越近,越是听得清楚,那雌雄难辨又中气十足的嗓音直嚷嚷,叫人好生不得安宁。

    “钱大人,您也知道,敝处经营艰难,全仗着往来过客给点儿薄面,又怎敢不将大人放在眼里呢。只是我家的烬阳公子可是实实在在地奉公守法,大人您一开口就要带他回衙门去,只怕是要坏了他的好名声。”鸨妈宝珠的说话不亢不卑,又句句在理,梅若影暗自会心一笑,举步上了阶梯,推开阁子的后门进了去。

    绕过一面散彩阁双面绣海棠六联屏风,阁子大堂里的情形便完完全全展示于眼前。

    正是一大早的时刻,阁里尚未开门营业,只是钱胖子仗着手下有几个兵丁,又是本城父母官,便强闯了进来。当下正与鸨妈对峙的,也就这寥寥十数人了,并无不相干的看客。就连一泓阁里打下手的小厮,也都自不慌不忙地给来客端茶递水,浑然不觉对方是前来找麻烦的。

    钱府尹本是九阳教的簇拥者,所以一直都照拂着司徒氏的产业楚芳楼,即使一泓阁再出名,他也想尽办法明里暗中地找茬。可是不论他如何诋毁,使尽手段打压,那初来乍到的一泓阁的名气却仍是越来越响。

    月余来,他听得最多的就是楚芳楼越来越冷清,以及一泓阁的姑娘小倌质素超绝的消息。

    本着对组织的忠心,他死撑着不去看个究竟。可是昨日驻宁城临时步兵编队的小司空江湖人称白羽银箭的司徒健却带人到了一泓阁探听究竟。他自己本是过来声援的,却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神秘头牌烬阳公子。

    当时,秃树下那浓重的身影原本并不让他在意。可当那身影一退步之间避开司徒健随手打去的袖箭,偏于稚弱的身形在那一刻似动而不动、似静却将动,委实让他惊异。

    直至掩住容颜的黄竹斗笠掉地,他才终在那一刻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惊为天人”。

    尔后入了灯火之下,褪下大麾,只见那人身着红色长衣,领口处将露不露,纤长挺直的项颈简直要使他发狂,直欲扑上去啃咬吸吮。虽说那曲琴曲听得不是太懂,却依旧让他魂魄欲飞。尤其看着那垂肩的长发落于地上,丝丝缕缕地随抚琴而飘摇浮动,更是色予神授。

    他本性色欲过人,初回去时还只是垂涎欲滴。到了夜间,怀里揉啜着自家美艳的小妾,心里想的却是那身红衣下恰可盈握的细瘦腰肢,垂坠衣摆掩盖下那修长滚热的双腿。体热难耐下几乎一夜无眠。

    于是便打算着凭借自己的权势讨了人回去。怎知一泓阁的鸨妈姿色虽然不怎样,却实属难缠,口舌交锋不过几回合,对方句句不落人口实,既不得罪他,又明摆着就是不会交那烬阳公子出来。

    那胖子靠在红木八仙椅上直喘气,正被那鸨妈堵得慌呢,眼角余光中却突然一亮。转目看去,原来是让他体热了整整一夜的人儿绕过了屏风,正懒懒地打量着他。

    便不知怎的,不由得慌了神。而想到这娇弱温雅的人儿待会便会被他捆缚手足,强压于身下,显露出羞怯愤恨却辗转吟哦的神情,忍不住止了喘息,咕嘟一声大大地咽了一口口水。

    梅若影把那声咕嘟的咽涎声听得清楚,与鸨妈对了一个眼神。只见对方也偷偷地向他投来一个被恶心得直发呕的神色。

    真是何苦来由。

    他本不会凭外貌取人,甚至还对身宽体胖者怀有十分的亲切感。因为前世时,就有几个朋友就是神宽体胖的好人,乐天知命,也每天不忘带给周遭朋友愉悦快乐的达观心情。

    后来还有一个同事因为心理压力过大,不得不以暴饮暴食的方式减压,虽然体型暴胀,可是依旧力求工作尽善尽美,是个十足可靠的搭档。

    可是眼前人却与前世的朋友同事大相径庭,真的是完完全全的rt(人品问题)。他如今之所以不喜欢以素颜示人,便是因为钱府尹这般的恶心人实在是多,目下尤以此人为代表。

    此类人士见到他时都会表现出一个共有特征——都像苍蝇闻见大便香一般,赶也赶不走。三番五次下来,已经让他倒足了胃口。

    只是权衡利弊之下,目前也只有打出“传说中的头牌”的名号,才能让一泓阁的分店在宁城迅速地打破楚芳楼的垄断,站稳脚跟。以后才能弥补了南楚南端一块情报搜集的空白,不会再耗费庄里更多的人力物力。

    所以如今,也只能忍忍了。

    只是南楚底下净是这样的人物,却不能不让他感慨万千。倚仗如此草包办事,看来司徒氏也不会有多大的作为了。想到这里,原本因昨夜故人相遇而凄然的心情霎时又好了起来。

    梅若影对着鸨妈会心地一笑,相比起那群酒囊饭袋,庄子里的人怎么就那么出色呢?

    真的是……想不笑都不行啊。

    粲然笑着走上前去,只见钱府尹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自己的肚皮下擦擦,而后又装起斯文儒雅的样子来了。

    只是——装得滑稽可笑哪!真不知道南楚皇室是怎样选拔官员的,挑了那么些人到台面上坐着,不觉得丢自己的脸么?

    钱府尹以前哪里曾见过烬阳公子这般惹人爱怜的人物,头天晚上初见便已经难以自拔,今日是冒着触怒司徒健的风险来的。

    原本想着烬阳公子毕竟是传说中的头牌,是整月里也不会在公众前现上一两次的人物,必定不肯随自己回去,更不会主动投怀送报。还打算着强行索取了人去,就算看这妙人儿愤怒推拒的样子也足以让他热血沸腾了。

    怎想到红衣美人竟似乎不以为意,嘴角还挂着勾人至极的笑意,顿时看得他魂都要丢了,就想迎上去当众温存。

    怎知那烬阳公子菱唇轻抿,压出一道惹人爱怜的弧线,眼角含笑地行到了他的面前,步态飘摆却丝毫不显做作忸怩。继而一个抬手,钱府尹便看到半隐于红袖下那只色泽柔暖的手臂压上了自己的胸口。呼吸不由一窒,双膝再也无力撑持。终于呆怔着吸了一口长气,顺从着那素手的轻压,虚软地倒坐回椅上。

    一旁的鸨妈看着,心脏也咚咚剧跳了起来。她本就是见惯各种场面的风月高手,什么样的花魁头牌没曾管束过?只是这烬阳公子虽来历不明,却是颜阁主亲自交托在她手里。那时阁主事务繁忙,往返于四国之间,临走前还叮嘱着她千万别让人把烬阳的油揩了去。

    两月里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这个任务完成得一丝不苟,怎知却在颜阁主重返宁城分号的第二天,就发生了这等事情。

    只是……阁主只说了别让人揩烬阳公子的油,却没说不准公子主动去揩别人的油啊。

    她面上笑意殷勤,手里却绞紧了香帕——这任性的小倌儿可让她这鸨妈如何自处哪!

    当颜承旧缓步行回,抬首看向街角那边的一泓阁时,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门口停放的青绒大轿。

    敲开一泓阁紧闭的大门走进去时,循着人声来到迎客阁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出堪称香艳的场面。没料到,他只是出去那么一小会儿,就出了这等事情!

    只见梅若影正将一个肚腩过膝的大白胖子压在椅上,弯了腰对胖子殷殷地笑着。

    剑眉几不可察地挑了起来,主意断然定下,便即发出一声不紧不慢、风流露骨的笑吟,衣摆拂动间跨入了低浅的门槛走进厅间。

    厅中都有些呆了的众人才晓得转过头来看向他。

    梅若影抬起头,对上那那双风流不言自溢的湛黑眼睛,缓缓站起身来。广袖落下,将刚刚压在胖子身上的那只手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