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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若影第13部分阅读

      斜阳若影 作者:rouwenwu

    些斑痕的由来,每一个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却一点都不想一一想起。尽管小伤都已经逐渐消减,可是一些深入皮下损及肌理的地方,药石尚不足以消除。所以不论寒冬酷暑,他都穿着足以掩盖这些痕迹的衣物。

    跨入药桶中坐下,掬起一捧煮得青黑的药水敷上脸颊。这处,曾有一块灼伤,不深,损及真皮而已。

    衣服遮挡不到,愈合后又肯定会残留下凹凸不平的疤痕。所以他切去死皮,又自自己腿上取下一块皮肤,缝合上去。

    没人会知道那是一种多么疯狂的感觉,对着清晰精致的镜子,在开着天顶的屋中点满烛火,独自一人执着锐利的尖刀,缓缓压下表皮,慢慢地切割出一片厚薄适度的新鲜皮肉,而后仔细地贴合在另一处肌理裸露的伤口,一针一线细密地缝合。

    即使做了局部麻醉,但那种极度清醒专注地在自己身上施刀的经历,无论如何不想再试一次。

    药水温度适宜,渐渐沁入被冬雨浸得冰凉的身体,一股暖流随着内息流荡起来,这才终于舒服了些。

    这处静谧的厢房是朱鞣榕平日里处理与山庄有关的公务时所使用的。他打开暗阁,取出一沓账本继续翻看,一边用一根削尖了的炭条在另一本草稿上写划。

    山庄里的人原本与外面的人一般都习惯以毛笔书写。因嫌研磨洗笔麻烦,能不写的时候就尽量不写。亏得梅若影奇思妙想,用布条卷了炭条来给他们书写,甚至还为此专门制作了比较粗硬的纸张。

    尔德堂自在群竹山庄的庇护下复业两年来,不但抵住了九阳教的倾吞,生意上恢复了旧观,甚至还能反守为攻,与他们不断从小事上寻求新路以提高效率关系密不可分。

    外人花上三四日甚至十余日才能完成的工作,他们常常一日间就可以完满地完成。往来行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顺畅,做起事来心情舒坦,又怎会不心甘情愿地使出浑身解数。

    他正埋头苦算,看了半册结算帐目时,听得吱呀一声,侧房的门开了,扑面一阵暖热的药香水汽。

    抬头看去,梅若影站在暖热的水汽里,面上易容的药水已经清洗干净。他一手被完全隐没于宽泻的广袖下,另一手则轻扯着有些宽松的领口。

    “怎么会是这样的衣服?”他有些不悦地蹙着眉问道。

    斜阳若影(法医穿越) 第二卷 南楚寒春 第38章 红衣

    章节字数:3691 更新时间:070904 23:35

    饶是粗枝大叶如朱鞣榕,此时冷不丁地看见站在升腾热气中的红衣青年,也终于有些愣神了。直眨巴了几下眼睛,才晓得深深感佩颜承旧选衣配色的眼光独到;并且更加深刻地了解了许多堂堂男儿放着楚芳楼美女不顾,偏生要到一泓阁北楼的清倌院寻草问柳的心态。

    即使梅若影素喜晦暗的色调,但最适合于他的依旧是张扬飞逸的艳色。这个青年绝不需要任何色料来衬托,因为他整个人的存在,就能压下所有的色彩。

    只见对面那拉门而立的青年肩上垫着一块厚重的洁白绒布,布上搁着尚淋淋漓漓滴着水珠的湿发。

    一身鲜妍若夕照霞光的红衣宽松地裹于身上,垂坠的布料勾勒出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那种优美纤韧的身形。

    梅若影一手牵起垂落的黑纹衣带,勾勒出凝然与张扬的身姿,矛盾却平衡的气氛如迷雾般围绕于周身。领口宽松柔和,若是弯腰,锁骨以下的部分便若隐若现于衣物的阴影之中,虽只能稍见轮廓,却更引人欲一探究竟。

    梅若影看看对面的大好男儿,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道:“颜承旧让我穿这样去一泓阁?”

    鲜妍广衣下的中衣稍紧,如腊月积雪般素白的宽领垂落,恰恰正能遮掩住锁骨以下斑驳的伤痕。只有极少数的友人才知道这些痕迹,而也只有颜承旧才会制出这样的衣服。

    朱鞣榕才晃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大声道:“正是。”

    “难道他不知道一泓阁的烬阳是个绝对的清倌?”

    “知道是知道,但是承旧老弟却说,既然您如今是阁里的头牌,偶尔也该出点力的。他也不要您做什么,穿这袍子在阁里打个转就足够。”

    梅若影听了,坐到朱鞣榕对面的棉垫高背椅上,自己执了茶壶倒了杯茶。侧头想了片刻,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终是没再拒绝。

    屋里燃着地龙,茶水虽放了多时,却尚有余温。这地龙是只有他预定到来的时间里才燃起的。虽然他从来不提及已经偏于畏寒的体质,颜承旧与朱鞣榕总是能照顾得周全。

    在朱鞣榕灼灼期待的注视下饮了一口半温的茶水,想起对面这人现如今已经是南楚黑白两道里小有名气的折骨手,他终于笑道:“不要这么瞪我,穿就穿吧。说起来,这呢料压得精致,是哪位师傅做的?”说着便放下杯子掀起衣角把玩。

    红衣垂坠,手感顺爽舒柔,所用不同于别种布料。非棉非麻更非丝绸,而是黄羊绒冲压出的精细呢料。

    “自然是散彩坊当家郑枰钧亲手制的,他要我转告您,您这制呢的方法果然好用,现在其他布坊绣场都没法制出这种料子,客户们都前来订货,捎带着也购去了许多其他品类的布匹,上季的出货已经比去年同期增了八成。至于那飘羽细呢,如今每尺都已卖到纹银三十两的价了。”

    梅若影一听,便即回道:“三十两低了,告诉他提到百两凑个整数,年终清账也好计算。”

    “百两?”朱鞣榕有些惊异。

    要知道普通绣工月历银子也才半两而已。就算尔德堂药铺雇来的碾药配药的小厮,月支一两纹银已经算待遇十分不错的了。这些人要想穿上飘羽细呢所制的衣服,不知得攒多少辈子的工钱。

    梅若影知他所异为何,便道:“你想想,这料子必须要用黄羊绒毛。黄羊本就只有西秦遛马原那驯养,每年下绒不过百袋,如今都只供给老郑。别说没人知道压呢的方法,就算有人知道,没有原料又怎能制出飘羽细呢?这么金贵的东西,别说卖百两,就算卖二百两我还嫌太过便宜了呢。……你就告诉他,二百两起价,而且要对外宣称是限量供应,这世间有钱没处花的人多了去了。”

    “好的。”朱鞣榕不再多言,拿起笔记下。

    梅若影做生意,从来都不怕别人嫌他东西贵,更不怕没人来买。只因为他所售出的物品虽少,却都是不曾有人制作出来的奇思妙想。

    记完最后一笔,他放下信笺与炭条,伸手入怀取出一块物事递到梅若影面前道:“你看看这东西吧。”

    梅若影深知朱鞣榕如果面对自己人,越是不正经的时候就越会使用敬语。此刻他直呼自己为“你”而非“您”,显然是商谈正事的语气了。

    他讶异地看对方一眼,才转而注意那件物事。只一眼,就看到一面明晃晃的镜子,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的面目,不过却稍嫌模糊。

    “这面镜的确做的差了些,怎么?被人退货了?”他问道。

    朱鞣榕十分肯定地摇头,道:“你再仔细看看。”

    梅若影拿起镜子再看了两眼,又翻到背面看了一下,脸色突然白了一白。

    “不是你制的,背面的漆不对,你用的是灰漆。而且也比我们出售的月光宝镜要模糊一些。”

    梅若影执着镜子,一时不能言语。还有谁,能制作出这样的镜子?会将白银附着在玻璃上的人……

    他定了定神,缓下脸色又仔细地看了起来。但是只看了一眼,就怅怅地舒了一口气,说不出心中究竟是喜还是悲。

    这镜子,与他用银镜反应做出的镜子不同。与现代工艺制作的镜子在原料与工艺上完全不同。

    镜子并不是玻璃所制,而是打磨得均匀光滑的上好水晶。附在镜背的金属箔虽然也是银色,却并不是银,而是极易提炼的锡。大概是以锡箔贴于水晶面上,而后倒上汞。而后液体金属汞会溶解锡箔贴附于水晶上,待汞全数挥发之后,就制成了这样的镜子。

    只是这种工艺制作费时,且汞有剧毒,不知究竟要毒害多少手工作坊的学徒。

    “怎样?”朱鞣榕颇感兴趣地观察着他的神色问道。

    “你怎么弄来的?”

    “本地商人卖的,叫价五百两黄金呢,与你做的镜子一个价。”

    “竟然是用水晶和镏金法来制作,耗费的成本可高多了。不过……你就五百两金买了?你也不是个有钱没处花的主儿啊。”

    朱鞣榕一乐,又恢复了老大不恭敬地样子道:“老大英明,嘿嘿,这东西,我压到了二十两黄金加一两银。”

    “你倒好,生意做多了人也精了。我看这么下去,整个南楚的j商们都得奉你为老大了。”

    “哪敢哪敢,多亏老大您精于教导,那一句‘枪杆子底下出金钱’让鄙人受益匪浅啊。”

    失笑,那句话是他某日在制定商业策略时不经意所说的,灵感来自于《毛选》里的“枪杆子底下出政权”。后来便定下了制御象郡黑道以辅助尔德堂生意的策略,想不到朱鞣榕还把那句话当成了至理格言了。

    他因大学学的是医科,常要用到化学知识,所以中学时的化学基础不易淡忘,恰巧高二学的银镜反应与硅的化合物记得格外清楚,所以当初在积攒资金时想到的就是卖镜赚钱。

    玻璃只需以洁净河沙加纯碱和石灰石高温熔融就可制成。而后用硝酸银、氨水溶液与葡萄糖水的混合液涂上,依靠葡萄糖分子将银离子还原为微粒,沉积于玻璃面上。最后再涂上一层防脱落的漆,就是一面完整的镜子了。

    这些事说起来简单,其间却要攻克许多的难题。比如要设计出能确保河砂熔融的高温炉,制作出洁净的纯碱、硝酸,而后以硝酸制成硝酸银,还需要掌握切割玻璃的工艺技巧。这些事情复杂而细致,需要高超的计算能力,他也是经历了许多次实验才做得顺手的,所以也不怕被别人偷学。

    正因如此麻烦,他隔许久才做一次。上次一次性做出的五十余面镜子,每面不过半尺见方,却都卖到了数百金,遍销大江南北。富人贵人们更是买得乐此不疲,深感有一面这样稀奇的玩意更能彰显自己的身份。

    默算片刻,他摇头道:“无妨。他们那种方法制作更是耗时费力,兼且成本极高,耗折人寿,是极为损人不利己的差事。真不知道是哪些人为了赚钱不要命的。”

    “是九阳教的人。那帮家伙,见银镜利多,也想掺一脚。”

    梅若影缓缓抬起目光,扫向朱鞣榕。那视线若有实质地凝定了片晌,什么都没说。一眨眼间转了开来,在自己杯里添了茶水,慢慢抿了一口。

    茶水已是凉了,他被突然问道:“物稀为贵商号,近两月怎样了?”

    物稀为贵商号是他用出售镜子的高额进帐开设的一家商号,店面不大,设点也不多,却在今年一年间引起了数次街头巷尾八卦议论的风潮,算是风头浪尖的商号。皆因其内出售的物事都是价值连城,偏生却又是纯粹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常常售得断货,只接受订货,货物样品并不上架。

    “合起东齐、北燕、西秦、南楚的订单,月光宝镜订了八十六面,飘羽细呢三百一十六匹,香皂订了五百七十二块……”朱鞣榕一边翻着册目,一边数了起来。

    接过他手中的册子,翻了几翻,道:“转告商号那里,细呢以后都归到枰钧的散彩坊名下处理。我以后半年有事,下月起镜子不再接受订单。其他一应事务由你和承旧、枰钧处理就行了。”

    “你有事?”朱鞣榕讶异地抬头看向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梅若影问道。

    “我不信你不知道为何。上任郡守司徒威霸的去向已经明确了,他已调入军中。再说了,南楚开春后就要攻打东齐,这么大的声势,我怎能不去掺合一脚?”

    “你又要一个人去?……至少,带上几个得力的人吧。九阳教加上南楚的军方,这次的敌手太难缠。”

    梅若影看看他支支吾吾的神色,笑道:“你想去?还是算了吧。上月订的镜子都在我城外院里炕后的小格里掖着,这是今年最后一批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就去取吧。”

    斜阳若影(法医穿越) 第二卷 南楚寒春 第39章 对峙

    章节字数:2557 更新时间:070904 23:34

    静止许久的风凉凉地起了,雨线在转暗的天光里微微斜着。身上还带着浴后残留的暖气,红衣之外加了一件几乎坠地的灰色大麾,再度走进雨里。

    柴房旁的后门外是一条僻静的巷道。暮色初下,附近人家都已是围在桌边进餐了,走在石板斑驳的巷道里,寂静无人。直过了百多步,才终于走出了巷口。

    他回头看了一眼巷道中小户人家中泄出的微弱暖光,映照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粼粼的光泽。他似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低叹,斗笠之下神色怆然。

    矗立片刻,回身,举步,重又融入巷道外往来匆匆的人流。

    若问南楚人哪里最是温柔乡。一些见识浅薄的人会答:“楚芳楼。”而稍有点阅历的人则会答:“一泓楼。”

    一泓阁据说本是西秦一家几乎破败的青楼,后来换了当主,改了生意风格,才开始风行各地的。由于变革后店内的装潢设计别具一格,膳食料理味道特出,更有隔三差五的节目上演,一时之间成为附庸风雅的人士最爱聚集的地方。

    知情人便知这一泓阁明里是官府承认的青楼,实际上却是因为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以至于连官府都不得不给些面子。所以文人马蚤客喜欢到此处美酒佳人相伴,互比文采,江湖青俊则乐意在此趁酒酣耳热之际以武会友。

    暮霭渐深时分,宁城一泓阁的主楼已经是灯火通明,隐传出丝竹之声。曲音柔和婉转,风雅而不庸俗,引得路人直欲驻足聆听。

    诺大的楼院大门外,四个迎送小厮鞠躬不断,进出客人或乘轿或骑马而来,具是衣着光鲜、神采昂扬,显然颇有家底。门前正热闹,无人注意人流中一个黯淡的身影缓缓从暮色中走来。直到那身影行入了灯火下,停了脚步。

    那人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路,似乎发了一会儿呆。停了数息才又抬了头,似回过神来,然而却转身迈步就要往阁里走去。

    一个刚自青绒面子四人抬大轿下来的白面胖老头撇了一眼,便不悦地说道:“一泓阁可不是落魄人来的地方。”话里是自言自语的内容,然而声音却颇大,让周围几个公子哥儿都听得清清楚楚。于是众人脚步虽不停,都也都忍不住把目光转到那个黯淡的身影上。

    只见那人上上下下都裹在一袭厚重的灰色大麾里,就连脸面都被竹编斗笠罩得严严实实。若是不注意,简直已经融入了夜色中毫不起眼。可若是无意间瞥见了,却立时能感到这人与周边气氛的格格不入。

    站门的小厮识却依旧微躬身让那人旁若无人地走近。既不迎接,更不阻拦。

    梅若影并非没听到那声抱怨,只是举手间压低了斗笠,抬步上了台阶。

    一过院门,内里的院落便错落有致地呈现在眼前。主楼是三层的八角楼阁,与大门之间还有十数步距离,碎石道路旁植满花木,虽是冬日,枝叶却仍是繁茂,在灯火雨丝中显得淋漓幽深。

    只是今日,却有些特别。

    主楼一处预留出来的小空地,如今却正站了壁垒分明的两拨人马。场中人约有十几,都不发一语。

    一泓阁之所以能在短短时间内就打压下楚芳楼的生意,其中一大原因便是不惧江湖武斗。

    可是如此安静的对峙确实少见。梅若影停了脚步,悄然立于主道上的一株羊蹄甲下,默默地观看起来。

    往来的客人并不侧目地匆匆而过。不远处的主楼上,则已有许多人已弃了歌舞,围到栏杆上向下观望。观者虽多,秩序依旧井然。楼内楼外隶属一泓阁管理的人员则继续自己的工作,对这两拨人的对峙视若无睹,以至于未进院门时根本看不出院内的异常。

    足看了一阵,便有一个占地广阔的身体旋风般越过他,向那边狂奔而去。由于奔得太快,以至于留下赘肉抖抖的明晃晃的残影,楼上楼下都看得明白,原来是本城府尹钱胖子。他身后跟着几个便服壮汉,看来是府内捕头打手之流,却比不上钱胖子的速度。

    梅若影暗叹一口气,这府尹年纪也有半百了,还镇日里直往此等风月场所里砸银子,更兼素喜附庸风雅乱充文豪,此时正穿着一件银线勾边水蓝镂花的月白锦袍,显得一身肉团在跑动时一颠一抖的,若波光之粼粼。

    钱胖子急急奔到,口中怒道:“哪里贼子,胆敢在我宁城界内生事!”一边奔到其中一方之前停下,大气也没喘,便向其中一人笑道:“司……”

    那人站在空地东侧,不等他说完,一眼狠狠扫了过来,钱胖子心中一凛,下面的话都被憋了回去,噤若寒蝉地缩了缩脑袋,退后两步站到那群人中。跟着他的几个大汉也站了进去。原本势均力敌的双方立时分了高下。

    梅若影看得明白,那人正是早上所见站在新任郡守身旁的黄衣人之一。只是当下穿的是酱紫的罩袍,脸色苍白却冷厉无比,身材高壮,在沉默不语的众人间更显得嚣张跋扈。

    对面靠西侧的一人扫了一眼钱胖子,终是打破沉静,朗声道:“我们江湖恩怨江湖了,全凭手底见真章。可你们九阳教却总与南楚官府沆瀣一气,不是狐假虎威么。”

    梅若影听闻这声音语调,便觉有些熟悉,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是谁。转目看去,只见那青年站于西侧那拨人的靠前方,眼神直撇向白光闪闪的钱胖子处,眼中尽是戏谑与嘲讽。

    面目神态似曾相识……可仔细一看,原来是极常见的一张大众脸。细细想了想,还是没想起在哪见过。只好心底暗笑——怎么会想不起来?莫非是因为脸有大众脸,声音也有大众声音吗?

    不等他理出头绪,便听到紫衣高个回道:“宁城是我九阳教地界,还轮不到你青阳宫的人说话。真章假章,待我们亲近亲近后再说。”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转而阴笑道,“想来你们那刘辰庚还是刘晚庚之类的,不也是官府,不但是官府,更是个什么狗屁的皇子?我们九阳教是沆瀣一气,你们青阳宫岂不更是沆瀣九气?”

    西侧为首一名中年男子冷哼一声,笑道:“恁多废话,想来司徒家御下皆是徒逞口舌之辈。”

    只一听这声音,花树下的青年心中剧震。

    不像刚才那个人似曾相识的模模糊糊,关于这个声音的记忆如此清晰,即使已经极少回忆往事的现在,他仍能清清楚楚地记得。

    那段阴湿潮冷的记忆……从信任到怀疑,又从怀疑到信任……那矛盾的冷笑,喂入他口中的药水……

    青阳宫副总管冷厉云——曾被他亲热地称为“冷叔”,也曾带着无奈的笑为他梳过发髻的长辈。

    冷厉云,数年间几乎足不出户的副总管,他来南楚做甚!

    斜阳若影(法医穿越) 第二卷 南楚寒春 第40章 任务

    章节字数:2526 更新时间:070904 23:34

    冷厉云原来正站在靠西侧一群人的当头,面部隐于灯火之外。此时他踏前一步站了出来,似不惧被人看出来历,并未易容。嘴角渐渐翘起,露出了惯常挂着的豪迈的笑,其中却还含着些许的不屑与复杂。

    这次声东击西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这么离开也可以了吧。冷厉云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却仍有些遗憾。

    自九阳教那次泰山重创以来,青阳宫一直韬光养晦、休养生息,同时也加强了与盟友白衣教的协作。年来,青阳宫与白衣教暗中联系多次,原因无他,就是因为白衣教在南楚的分点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异动。南楚调动了部分兵力,进驻充斥瘴气的象郡宁城附近的山林,似乎在暗中运输某些密不可宣的物事。司徒家的族人却纷纷调离原岗,集中到了南楚国都衡阳,又或直接进了军中任职。白衣教的暗探欲进入探明,无奈山林间有高手驻扎,于是向青阳宫发讯求助,他于是接命,而此行目的则有二。

    其一,引开九阳教的战斗力或注意力,方便白衣教暗中查探。这一点,似乎已经做到了。

    其二……

    他渐止了笑,冷冷与对面为首的紫衣人对视,那人气焰真是嚣张,虽并不叫骂,脸上却都是鄙夷嘲讽之色,显然对于将他们驱逐出境一事志在必得。

    只是不论对方如何惺惺作态,也不会再有任何一人能给与他那样的震撼,不会像那个少年一般触动他已过不惑的心智。

    神志虽然紧紧锁定着对方的众人,神思却不由浮现出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是宫主在追截南楚细作的途中遇见的。被带回宫时尚且矮小,没显露出要拔个长高的迹象,大约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据说那少年是戏班子里的武生学徒,那日正被他的师傅嫌弃。宫主恰巧路过,因见他老实可爱,兼且骨骼清奇难得一见,一时兴起便带了回来。

    少年初入青阳宫时,令人有一种十分难以言传的奇怪感觉。

    说他傻也并不傻,那些曲艺手段就学得一板一眼的。可说他不傻又说不过去,因为别人说什么他就去做什么,就像没有自己的取舍与感情的傀儡,全盘地照做。以至于半年间便有数次被宫主的其他妻妾公子耍着玩,闯出了好些不大不小的祸事。

    这样的傀儡少年,宫主却要封他为三公六院十八室之一。

    冷厉云当时曾反对过,后来才想通,这样也未尝不好。毕竟对于掌控欲极强的宫主来说,那个少年大概是最好的临时玩偶了。再说十八室地位低下,随时可以替换,他也便没有再反对。

    可是事情总有出人意料之处。半年之后那少年落了一次水,昏厥了一日后再醒来,似乎有些变了。

    那年中秋,原本毫无感情的少年,直面着青阳宫上下人等,不亢不卑地向青阳宫主递上了一张写好的素笺,不数日,就成了宫主的贴身小厮。

    对于他的转性,不是大家都没有怀疑。宫主与几个在宫中管事的,都暗暗盯着少年的举动。越是过了时日,就越是发觉这少年的不简单。遇人不卑不亢,遇事不紧不慢,偶尔还会有一些小淘气……他们观察了许久,始终不见异动,才终于渐渐放下了疑心。

    毕竟有哪个别有用心的人会特意转了性子惹人疑心的?或许,他本性就应如此。初来时的些许木然,大概也只是因他不适应环境的骤变吧。

    宫主逐渐露出了不带掩饰的笑容,他与陈总管也逐渐接纳了那个少年。可就在此时,又遇激变。

    ……

    自那场血肉横飞的突袭中留下命来的幸存者们都不会忘记那个少年。一杆横笛,一袭藏蓝宽袍,飒飒风中一曲吹响,原本是九死一生的争斗,便如此形势逆转。

    而后便是离别,少年弃了一切恩怨,带着一身伤毒独自离去。

    说起来,他还欠着那少年两条命。一条是生死至交陈家旺的,没有少年解毒,至交不会从毒王成名的剧毒之下夺回性命;一条是自己的,没有少年那专破九阳教的两曲笛音,他大概只能力竭战死吧。不单只他,青阳宫上上下下,都欠着那少年一份人情。

    可是……少年离去时,却已经中了无人能解的冰魄凝魂的毒。

    大概就连发起三年前那场巨变的司徒氏,也无法想象竟改变了这许多人的命运走向。

    宫主那时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只一回神,便转身展开身形追去。

    路上发生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总之直到第二天暮霭晚沉,宫主才回来。惯常被隐没于面具下的脸那时却空无一物。

    他还记得,那日打开门从外回来的宫主背对着紫红低垂的天幕,脸上的神色淡淡的,让人看不清究竟如何,只是十分平缓地说了一个字:“追……”

    十日间,青阳宫上下连同泰山下的佃户佃农齐心协力,翻遍了辖内地界,却一无所得。

    那日,宫主在迎风的暖亭里坐了一整夜,而后便回到临淄泰安宫,恢复了东齐七皇子的身份。

    东齐的民众也许还在为这位失踪多年的皇子总能得以归来而庆贺,只有青阳宫的人知道,这一切只是为了能够动用宫廷的力量去寻找一个人。

    梅若影……司徒若影……不论是姓梅,还是姓司徒,大概再也不会抹杀掉那少年在宫主心中的存在。

    只是如今已过三年,三年……

    算着已经过了冰魄凝魂的发作期。明面上的悬赏也停了,可是就算宫主口中不说,他和陈家旺也都能感到那犹自抱着希望的心情。毕竟司徒若影曾经解了毒王的飞雪凝香。

    或许,也能解了冰魄凝魂。

    听闻在南楚象郡的宁城开张的一泓阁,为了与楚芳楼一竞高下,推出了一名善琴善诗的头牌小倌。据说光以琴艺舞技论,少有人能望其项背。

    而在听到那小倌的艺名后,宫主只是淡淡地说了三个字:“邹敬阳……”

    冷厉云当时似看到了一条逐渐显露的脉络——那名字正是若影在地牢中曾说过的。

    也许是由梅若影所易容吧。但如果是一流的易容术,那也只有真正相熟的人才能看得出来。

    于是他便自请接了这个任务。

    然而到此等了四五日,却始终未曾得见。倒是在此地潜伏了一季上下的小六说是见过了烬阳其人,不但如此,还见过一个与若影同名同姓的仵作,可惜都不是他们所寻找的那个青年。

    冷厉云并未放弃希望。也许还有万一的侥幸,他希望能亲眼一见,才好做确定。毕竟如今的小六不是原来的小六了,他如今是被人称为黑鞭断刃的廖毅,已经随林海如入了白衣教,有时说话也会不尽不实。

    斜阳若影(法医穿越) 第二卷 南楚寒春 第41章 烬阳公子

    章节字数:2855 更新时间:070904 23:33

    紫衣人脸上扯了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算作回礼,陡然间袖口无风自动,一丛青针电射而出。

    冷厉云一行人虽没想到对方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转眼翻脸,手底却毫不含糊。

    主楼上挤着看热闹的人只听得呛啷一阵连响,便见青阳宫众腰间背上兵刃具已出鞘。

    青针未到,冷厉云淬火百炼双刀甩出几个刀花,将一半的暗器当头拦阻。

    他身后两步的一个年轻后生手中亦是一抖,一条黑色长鞭在冷风中展了开来,劈开斜飞雨丝在空中转了一圈,剩余的青针便似被吸引一般,全数迎着那条乌油油的鞭子沾了上去。他这才收鞭回立,又是随手一抖,便听得轻微的叮当声响,原来正是黏附于长鞭上的青针全数被抖落于地。

    若影赞叹之下凝神看去,原来正是那个声音似曾相识的年轻人。

    可是……还是不认识哪!其实,那些陈年往事早就与他无关。

    不想见的人……不见也罢!

    他主意打定,便转身抬足欲行。

    却突听得冷厉云喝道:“六,右边!”

    六……林海如身边的小六么?转眼之间心念电转,心中微暖,犹似那袭带着松子香的白色中衣残留的温度。

    若影脚步一顿,再度回首看去。

    却正见一枚袖箭电射般射向使鞭后生的眉心,后生身形立时向后倒去。

    只刹那光阴,若影心中已是念头电转。那使鞭的青年便是当年傻傻乎乎的小六?似乎带了面具吧。却不知为何侍童小六要易容改装,堂堂冷副总管却要素面朝天呢?不过,他如今已经武学大进了。

    正纷乱间,耳听东侧九阳教一伙大声喝彩,直赞紫衣人手法精妙,打断了他的思索。可还不等那些人赞叹的尾音拖完,刺向小六的袖箭凭空般打了个对折,转眼间又飞射到了原主眼前。

    若影看得清楚,原来是小六不待箭头刺中,便顺势倒下,挥手处收了袖箭。未及身体倒地,又是一个挺身,弹簧般地站直起来,将袖箭送了回去。

    九阳教一行众人还来不及惊呼出声,便见紫衣人大袖一拂,将袖箭挡了开去。袖箭半空中被拂了个弯转,准头一偏,便向秃树下那一抹如夜色浓重的身影射去。

    “卑鄙!”而对方使鞭的年轻人眼见就要殃及无辜,口中已是怒骂而出。

    紫衣人却冷笑一声。

    想他也是司徒家有些地位的人物,自来杀人本就只凭兴趣,不问原因。花树下那人站立多时,他本已不耐,恰好那后生一袖箭甩回给他,便随手打开去喂了那爱看热闹的闲杂人。

    要怪,就怪那人多事兼倒霉,偏偏站在他附近看热闹了吧。

    正想对使鞭的后生冷嘲热讽,一声轻噫却从对方口中发出。紫衣人讶然闭了嘴,顺着对方的目光看了过去……

    主楼上的旁观者们看得清楚,那株已有些年头的羊蹄甲树,树皮斑斑驳驳,因已到了冬季,树上稀稀落落,枝杈曲折,在一泓阁繁丽的烛火之外显得影影绰绰。

    树下一个暗沉的身影一直伫立,似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毫无感觉。旁人都为他的大胆而抹了一把冷汗,有的人甚至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希望看到那人被打斗波及的热闹。

    当那一支袖箭出乎任何人的意料,如激电疾飞而至那人身前时,大家都以为他是无法避过此劫了。可那人却陡然间由极静转而为极动,身形一晃,那支袖箭便擦肩而过,笃的一声刺入身后半步那斑驳虬结的树干上。

    那人原本只是默默无言地站着,让人觉得平凡淡漠。可这一动作之间,由极静转为极动,流畅舒展,让人丝毫不觉突兀,仿若与飘落的雨丝、渐息的凉风、摇曳的光影融成了一体,和谐而舒适。

    紫衣人袖袍一挥一放之间就能放出如此迅急的袖箭,本已令人惊叹,那人一侧一躲之下,也丝毫不见逊色。

    楼上观者正想欢呼叫好,怎料那人适才侧身之际,头上的斗笠已刮到了盘秃的树枝,他似乎回过神来,正欲转身离开,只听得刺啦一声轻响,斗笠被勾了开来。

    在十岁那年的黄河大水后,泛滥区发了一次空前的瘟疫。廖毅的父母便是那时病逝的,他也被人贩子卖到了他乡。

    对于命运,他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因为即使在经受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之后,命运还是给了他一个好主人。

    因为他是那年第六个被选上青阳宫当小厮的童儿,而且姓氏又与六谐音,大家刚开始还叫他小廖,后来就都叫他小六了。

    他所随侍的林公子是青阳宫三宫之一,温和亲切,就像他的兄长一般。其实有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像是随侍公子的小厮,而更像是被照顾的小弟。

    所以当林公子决定离开青阳宫时,他毫不犹豫地就跟了去。所以当林公子致力于寻找小黑哥哥时,他自告奋勇地四处打探。

    他在南楚已经呆了三个多月了。除了探听一些江湖琐事,打探一些白衣教所需要的信息之外,他也寻访了许多关于梅若影的线索。

    两个月前,当他听说宁城有个仵作名为梅若影时,他就前来暗查。可是令他失望的是,那个梅若影根本不是他的小黑哥哥。恰巧那时一泓阁开张,满城都在沸沸扬扬地宣传那个烬阳公子琴艺精绝。

    想起林公子曾提到过,小黑哥哥曾说过自己原本名为敬阳,而且他的琴筝都弹得极好,这是廖毅亲自领教过了的。于是也就决定在一泓阁开张之际前来一探究竟。

    结果证实了,那只是他多心,他的小黑哥哥怎会甘做一名青楼小倌呢?更何况,烬阳公子与黑黑矮矮的小黑哥哥完全不一样。

    此次冷副总管前来接头,协助引开九阳教与南楚方面的注意力,方便他暗中查探宁城附近的异动,也透露了想要寻找梅若影的意图。他本已经将关于烬阳公子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无奈冷副总管并不相信,非要亲见一眼。只可惜烬阳公子可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出道两月多,也只出现了不过十次光景。

    如今任务已经完成,冷副总管便要用守株待兔的笨法子在一泓阁一待究竟。他原本还鸡婆地哀叹,天天在一泓阁里呆着,这方面的花销得多大啊,却没曾想,仅仅是第三天……

    时间好像一瞬间停了下来。

    就连那细斜的雨丝都像变得凝滞,缓缓地飘散。一泓阁的烛火静寂地飘摇,透过阁楼,映照在那飞散于树影下的发丝上。

    原本裹束在斗笠下的发没了约束,如夜雾一般轻缓地散了开来,渐渐地披满了肩背,直过腰际。

    那人的脸颊在火光下显出软润的微栗色,让人感到一种触手可及的温暖。而眉眼间似有带着春意的暖,却似有着更为深重的冷,不觉间引人凝望。

    相貌已经是让人难以自持,却偏生无法生出亵渎之心。就像沉醉于陈年的佳酿中醺然酣畅,沉溺于美梦中笑意殷殷,沉浸于绝响天籁中难以自拔……只想静静地看,就算坐在那人的身边,受到一丝笑意的眷顾,也是无上的幸福。

    美则美已,更美在让人一看之间就难以忘怀。不是那种美得腻人的容颜,而是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只有他才会具有的、只有他才会配得上的……

    不知过了多久,终有一个人喃喃地低叹:“公子烬阳……”

    斜阳若影(法医穿越) 第二卷 南楚寒春 第42章 颜承旧

    章节字数:2844 更新时间:070904 23:31

    不知过了多久,终有一个人喃喃地低叹:“公子烬阳……”

    长发漫肩的青年偏头垂视,目光凝定在那顶被勾落的斗笠上,看着它在地上转动了半圈又折回,又复转动而折回,如此数轮,继而渐渐宁止。却对周遭恍若未闻,任由阁楼院落由议论细碎突宁止得落针可闻,又由片音不闻的静转为渐起的喧嚣。

    那边厢紫衣人便不由踏前一步,欲上前却又不敢上前,生怕打扰了环绕于那青年身周的寂静清冷。若非他止了脚步,身后几人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探的冲动了。

    冷厉云看着那青年,良久,才稍偏头低声问道:“可是烬阳?”

    “正是。”廖毅回道。

    树下的青年突然间从恍惚中惊起,斗笠也没拾,转身迈步向主楼走去。旁边自有小厮上前替他拾回离开。

    冷厉云正待上前一探究竟,紫衣人再度展袖,一枚袖箭投入冷厉云身前半尺的泥中,他嘴角一扯,笑得嘲讽轻蔑,嘴唇一张,刚要致词,却听得一声阴恻恻的长笑自主阁之后响起,震得胸口欲裂。

    这个人绝不简单!直到这等距离,竟还听不见那人的足音衣响。

    蹙眉之下,紫衣人便往发声处看去。

    阁楼上的众人原本已把瞩目的焦点集中到了一泓阁头牌清倌的身上,这一声内力充盈的长笑突起,才震纷纷掩耳遇避,回转过神看向楼下后方,几乎不约而同地起了一个念头:“今儿个可真是多事之秋,”

    若影听了那声音,无奈地停了脚步,看着一个黑衣蓝佩的年轻人转过了阁楼,出现在面前。

    那年轻人只比若影大两三岁的年纪,身形优雅眉目文秀,却犹自发出阴恻恻的笑声,得意地一直不止。

    守于主楼下的小厮都向他鞠了一躬,才又站直。

    便有人带着疑惑地低声议论:“莫非是一泓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