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 上第93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上 作者:欲望社
”她梗着嗓子道,脑子里的弦扣的死紧。
“……本王亦不在意你的在意。”
李泰这满不在乎的一句话出口,遗玉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崩掉,当下便眨去眼中泪珠,长身而起,转过身去,在满园子下人的惊愣中,她抬手便将手里的半杯茶,准确地泼在那张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张来的俊脸上。
万籁俱静,十几只眼睛同时“唰唰”地落在遗玉那张含着怒红的小脸上,但听她一字一句地狠声道:
“你大可试试!”
温热的茶水从额头滑到眉宇,再至鼻尖,若说李泰方才还在怒中,这会儿眼见那张因为怒气瞬间变得明亮的小脸,却被她眼中那的灼灼火光,烧的不剩半分,青碧眼眸,转而刹出锐利的光芒,带着猛兽才会有的凶气,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阿生在边上儿,只瞄了李泰那眼珠子一下,便“嗖”地移开了眼,看着毫不相让地同他对视的遗玉,忆起那夜在密宅中,为了一个卖包子的厨娘,同李泰扛上的少女,暗咽了一口唾沫,莫名其妙地对这半大的小姑娘,由衷升起一股子佩服来——胆儿忒大了!
“啪!”随着一名多瞅了李泰一眼的侍女,将茶壶摔落地上的声音,视线焦灼的两人方才收敛。
遗玉又瞪了一眼满头茶水却更显妖治的李泰,冷哼一声,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园外走去。
第371章 途中
花园一侧的芙蓉开得盛,白的粉的,盛到仿佛下一刻既有开始调谢的趋势。
被茶水泼了一头脸的李泰,模样有些狼狈,光洁的下巴上,尚悬着一滴水珠,随着他扭头的动作,坠落在胸前湿了一小片的衣襟上,他盯着遗玉远去的背影,目光中炙热的锐利尽退,又恢复成那副冷淡的模样,只是若有人细看,便能发现他眼里是多少带些疑惑和迷茫的。
阿生将目光从遗玉消失在那片芙蓉后的身影上收回,扭头偷瞄了一眼李泰,便赶紧低下了头,他是不知道刚才两人单独在水榭里面说了什么,不过见遗玉那副恼怒的样子,也知道他家主子是将事情弄砸了,这会儿的心情肯定不会好,而魏王的心情不好,那一定会有人要倒霉了,譬如说——
“李玲,”李泰抬起手,拂去唇角的茶瓣,也不看高阳,叫了她名字,让这见着遗玉的惊人之举后,便愣到的公主殿下,堪堪扭过头,张张嘴却不能应声。
“实际寺的那个僧人你若还想再见,日后就不要在本王面前晃荡,安分些,知道么?”
刚刚冷静下来的高阳公主,听见他的话后,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边从阿生的手下挣扎,边发出些呜呜咽咽的声响,两只眼睛既惊又惧地盯着李泰,万没想到,前一阵子突然失踪的情人,竟然会在他那里。
“殿下,请您先去更衣。”阿生手上抓高阳抓的死紧,提醒道。
李泰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湿漉,从毯子上站起身,便朝外走,四周刚才跟着高阳冲进来的侍从连忙躬下身。
“本王累了。”
听见他路过身边儿时候方才丢下这么一句话,熟知他脾性的阿生听出一丝,面容当即一扭,却没敢劝说,任由他走没了影,心里琢磨着等下人来了,他是该如何解释李泰的缺席,还有眼下,这高阳公主该送哪里去。
再说遗玉出了北苑,黑着脸走在来时的路上,这芙蓉园是极大的,行了将近一刻钟的功夫,才远远见着建在江面上的雁影桥,这么一段路,她的心情已经平复许多。
昨日听了祖母的话,她认真思考了一天,觉得放不下这段连表露都未能的感情,今日才会前来一见。若是李泰不纳纪,那正好,她大可以拉下脸,开诚布公地同他“谈谈”,看看两人是否有在一起的可能。但是始料未及,人家不但已经打算纳妃,在皇上那里都备过案,这些也就算了,她也没资格冲他发火,真正让她怒极的是她拒绝他订亲的提议后,他的态度。
什么叫不在意她是否同意和他订亲,什么叫不在意她是否在意,简直是欠揍到了极点!
许是因为被气到,倒没有刚听见李泰承认他要纳妃时候那般伤心,取而代之的,是烦恼。李泰那欠揍的态度,也说明了他说要同她订亲的话,并非玩笑,他绝对是会说到做到。
按说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可对比想象中更不能忍受和别人共侍一夫的她来说,却是一件心烦意乱的事了。仅是当下这么一想,她便有不下三种法子能躲避掉他的“强买强卖”,所以她才会那么理直气壮地让他“试试”,然而,这么一来,他们两个,真就要桥归桥,道归道了。
一心想事的遗玉,不知不觉已经走上了雁影桥,余光中见到一抹丽影,她侧目看去,便见一名二八年华的小姐,正低着头缓缓走近,许是察觉到了遗玉的目光,她抬头看来,那张脂粉未施的素面上,忧虑之色隐去,转而变成惊喜和意外的笑容。
“卢小姐?!”
遗玉点头一礼,对这并不认得的人,回以笑容,道:“这位是?”
对方的表情立刻变得生动起来,几步走到她跟前,道:“没想到在这儿见着你,咱们以前没说过话,你不认得我也是应该,不过我对你啊,可算是神交已久了。”
都不认识,她去哪来的神交,遗玉看着大约这同程小凤年纪的少女,眉头一挑,“小姐也在国子监念书么?”
这少女轻笑一声,对着空气摆了摆手,道:“那种没趣味的地方,本小姐才不去呢,我宁愿在府里待着,栽栽花,养养鱼什么的。”
“那又何来神交已久?”遗玉突然有些想笑,仅听了一句话,直觉上便对她有了些好感。
“哦,”少女解释道,“说来话长,自打我在高阳那刁蛮公主的生辰宴上见着你,便认得你了,至于我同你开始神交,嗯——是在魏王府的中秋宴后,只因你那个故事讲得有趣极了,我便打听起你的来路,听的多了,便觉得你这个人更加有趣,嘻嘻,五院艺比,我可是都有去看哦!”
遗玉是越听越惊讶,怎么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还被一个人这么关注着,这种感觉,有些新奇。
少女一口一个有趣,讲完了那单方面神交的过程后,突然哭丧下脸,“我还准备正式地邀请你去喝茶呢,可是每回都错过去,舒云阁那次,你说走就走了,前晚宴会,半中央儿你不见了人,没想今日在这里碰上,怎么办,我连请帖都没带,等下又有事,不知到何时才又机会。”
遗玉见她情绪低落,便轻笑一声,道:“无妨,没有帖子就约不得么,不过你应知道我家中有事,这些日子恐怕不行。”
少女听了她的话,脸上的沮丧便一扫而空,笑嘻嘻地伸手点着自己的下巴,道:“我就知道,你人很好,不过我还是想要正式点,还是下次吧,下次我一定把帖子放在身上,好吗?”
遗玉点了下头,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呃,说这么半天,还不知你是哪位?”
“我姓东方,你唤我明珠即可,我可以叫你小玉吗?”
“……嗯。”遗玉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同她道了别,错身之后,脸上的笑容方才收起,十几步后,轻叹一声,脸上露出了比落寞更落寞的苦笑。
东方明珠,国子监祭酒东方先生的亲孙女,杜若瑾和卢智曾说过往年礼艺比试上取杏故事里,那个古灵精怪的明珠小姐,亦是,李泰将要纳的侧妃。
原来今日被邀请过来赏花的,不只她一个,李泰也是打算当面亲口同这明珠小姐提那亲事吧。
本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到头来,只是她可笑的自以为是罢了。
两人身影渐渐隔远,东方明珠走到桥尾时候,方才停下,扭头看向桥那头已经模糊的人影,小声道:“总算是遇上件好事,还好我看错了时辰,来的早了些……唔,忘记问她,来这里是做什么了。罢,我就先在这里等等,人齐了,再去北苑吧。”
……
遗玉并不知道,在她坐上马车,驶离芙蓉园后,便从附近的街道上,蹿出了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从芙蓉园,到怀国公府,路并不近,隔着小半座城,为了抄近道,免不了路过一些僻静的街道。
遗玉正抱着手炉思虑今早发生的事,感到身下马车渐渐停下,看了一眼平彤,便听她隔着帘子询问车夫。
“怎么了?”
“小姐,前面路上躺着个人,挡住路了。”
国公府里的车夫应道。
平彤闻言,撩开车帘,遗玉顺势往外瞧,果见几丈外的狭窄路口处,地上横躺着一道人影,佝偻的身形轻颤着。
“奴婢去瞧瞧吧。”平彤道。
“好。”
过了一小会儿,平彤小跑回来,“小姐,是个老人,脸白的吓人,像是病的厉害,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做没有看见,掉头换别的道儿,或是把人抬到路边放着,腾出地方来过车?要知道这地方过路的并不多,又是大冬天的,若遗玉他们置之不理的话,岂不是活活把这老人冻死。
遗玉略一思索,又看了一眼那倒在地上不停打颤的人影,便出声叫平彤扯着缰,让府里的中年车夫去把那老人背过来。
见车夫去背了人过来,遗玉便往车内挪了地方,让他们把人搁置在靠外头的软铺上。离得近了,她方才看清楚,这年约六旬的老者,果真如平彤所讲,脸白的吓人,嘴唇还打着哆嗦,侧躺在那里,口中模糊不清地呻吟着。
单看老人的衣着单薄程度,便能看出他家境不大好,那花白的襟角处,还打了几块补丁,加上那张苍白的脸色,但凡是人,都会被勾出些同情心。
“老人家,您且忍忍,我们送你到医馆去。”她坐在对面,轻声安抚了几句,捋了下裙摆坐好,便让平彤放下了帘子,让车夫朝就近的医馆去。
“……回……回……走……”马车缓缓行驶后,这老人的呻吟声突然大了起来,像是要说些什么,平彤凑近过去,听了几遍,没能清楚,便扭头为难地看着遗玉。
那老人的喘气声也急促了起来,身上哆嗦的更厉害了,遗玉抿了下唇,提着裙角,隔着茶案,探过身去,便见那一脸难受的老人,哆哆嗦嗦地冲两人伸出一只皱巴巴的手来,就在遗玉犹豫着同样伸出手时,却见那张干瘦的老脸上,霎时露出了阴厉之色。
“啊!”
车夫听见车内传来的惊叫声,慌忙勒紧缰绳,转身便去掀车帘。
第372章 拷问
怀国公府
早早出门的卢智,今日稀奇的一个时辰后便从外头回来,本是打算回院去换身衣裳再到前厅待客的他,听到下人回报说是遗玉大早上便出了门后,衣裳也没换,便把平卉叫了过来。“你们小姐去哪了?”出门并不算什么事儿,可这不声不响的出了门,显然是有不对。
“奴婢不知。”平卉憋着一张脸,她的确是不知道遗玉上哪去了,早上只有平彤跟着走了,临出门也没听说是要去哪。卢智只看了她神情,便知道她没说假话,又问了几句她动向之后,便皱起眉头,挥手让人下去了,直觉有些不妙的他,正要再做打算,便有一名下人默默撞撞地从外头冲了进来。听了来人所禀,在微怔之后,他那张清秀的脸上,神情剧变,撩起衣摆便朝外奔去。
……
再说回府的路上,那车夫听到尖叫声,掀起了帘子,一眼望进去,却是傻了眼睛。
“不要叫,”遗玉松开捂在那老人口鼻上的小手,扭头对他道,“找个宽敞又安静的街道,靠边儿停着。”
“……是、是。”
见车帘子重新放下,遗玉才蹲身去软铺下面的储物箱里翻找,嘴里问道:“平彤,会绑人吗?”
被点到名字的平彤,尤半倾着身子跪倒在茶案上,愣愣地答了一句,“会的。”直到遗玉丢了备用的僵绳过来,还弄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方才那老人阴狠的眼神她是看了个清楚,可不等那双枯瘦的手朝两人伸来,遗玉便一巴掌盖在了他的脸上,然后、然后这病入膏肓的老人,立刻不抖也不喘了,两只眼睛一翻,便晕了过去。
遗玉长出一口气,坐回软铺上,取出帕子沾了茶水,仔细地擦拭着手掌,道:“赶紧把他绑结实了,他应是会武功的,我那药顶多迷他一盏茶的功夫。”
“啊、是!”平彤找回了神儿,手脚利索地绑起人来,国公府的备用马僵即长又结实,足够她将人来个五花大绑再固定到窗栏上,任他是条泥瞅也滑溜不开。
“你倒是挺熟练的么。”遗玉随口说了一句,却没看见背对着她的平彤神色复杂了一下,怕她追问,忙道: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儿?”
遗玉擦干净了手,取下腰间的荷囊,从里面捏了装有镇魂丸的瓷瓶出来,倒了一粒递过去。
“先吃了,不然等会儿你会头晕。”
平彤稀奇地接过那比米粒大点儿的药丸,听她一说,方才察觉到自己的头这会儿还真是有点儿发蒙了,连忙将药塞进嘴里。“小姐,这、这人是?”
遗玉自嘲一笑,“我哪知道,好端端地遇上这事,你搜搜看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说着她便弯腰从地上捡起来刚才见那老人上车后,她便捏在手里的小瓶,里面装的,正是迷晕这老人的药粉,前晚去赴宴时候她便揣在身上,只是没想到这会儿会用上。
姚不治教了她将近一个月的毒理,杂七杂八的东西没少送,什么荧光粉、驱虫丹的,特效的迷|药便是其中之一,虽这药效时间短的出奇,可见效却迅猛,只要分量足,一沾鼻气儿,二话不说便会晕过去,刚才见那老人呻吟着,她探手过去时候,掌心里可是整整倒了小半瓶的药粉,就怕头一次用不见效。
“唔……”一声闷哼后,被捆绑在遗玉对面的软铺上的老人缓缓苏醒了过来,平彤连忙将摸到手里的东西抓牢,缩回了遗玉身边儿。
老人睁开的眼睛,仅是眨了一下,看也没看对面的主仆两人,那瘦弱的身子便又重新哆嗦起来,嘴里痛苦地呻吟着。平彤万没料到他是这反应,若不是心中已有警惕,还当是绑错了人,先前见着他阴狠的眼神也是她看花了眼。
遗玉把茶水浇在撒到车板的药粉上,瞥了一眼那“老人”,冷声道:
“行了,别装了。”
“老人”身体一僵,随即停下了发病的状态,侧过头来,脸贴着软铺,盯着遗玉沉默不语,虽是被绑着,却不见惊慌。遗玉无视他有些骇人的目光,接过平彤递过来的两样东西查看。一件,是把仅有她两指粗细的小刀,刀面磨的锋利之极,除了手柄发红发黑外,上面连个刻纹都没有,另一件则是一块圆形的檀木牌子,巴掌大点儿,一面雕着精致的景色,像是山林,一面是个复杂的图形,不知画的什么鬼东西。
这看似没有露出任何讯息的两件物事,却让遗玉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我给你两个选择,”她抬头迎上“老人”犀利的眼神,伸出手指,不急不缓道,“一,我来问,你来答,咱们聊聊;二,现在咱们就调转车头,在你身上添些石头,丢进曲江里头,让你同那江底的鱼儿们聊聊。”
平彤忍住好奇没回头去看能说出这番话的遗玉,会是个什么模样,免得掉了她的气势,可却因她的话,后颈有些发毛,但那“老人”却像是半点不怕,张嘴发出一道年轻的声音。
“我选二。”他是没料到,本想着骗人,却被人骗,就是栽在这么个半大的小姑娘手里,自尊也不允许他被个小孩子恐吓。
平彤皱眉,遗玉却轻笑了一声,用半湿的帕子包住那发旧的手柄,道:“红庄的人,嘴巴都这么硬么。”
“老人”听她嘴里吐出那两个字,当即色变,不等他张口便见那把跟随他多年的刀子,带着少女身上的馨香,猛地贴近他的鼻尖,眼珠一移,便迎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还是两个选择,一,咱们就在这里路边聊聊,我问完便放你走。二,我把你送人,送给自有办法把你刨个底,再将你丢进曲江的人。”
“老人”的脸上始露出犹豫之色,道:“你如何保证,问完便会放我走。”
“保证?我为什么要向你保证,你要就信,不信便罢了。”
遗玉手拈一动,锋利的刀尖便在他的鼻尖上划出一道口子,却见里面露出些易容物质不正常的白色,随即才淌出一丝血痕,看着那张略微睁大的眼睛,她又是一笑。
“我选二。”辨请了形势,那“老人”不甘心地做了选择。
“看来你还没笨到脑子坏掉。”遗玉收起了刀子,向后坐回软铺,看着那人,问道:
“你是要抓我?”若是杀她,大可以更容易些吧。
“对。”
“为什么要这么拐弯抹角的。”刚才那里也没什么人,看这来人的刀子,显然是带了腥气的,若是动武,该当把握更大吧。
“……有高手在暗处相护,若不是这样,便无法近你的身。”
遗玉一疑,高手?卢耀今天没跟着她啊,这人该不会是弄错了吧……很有可能,她同情地看了一眼这人,继续问道:
“红庄为什么要派人抓我,你们来了多少人?”
“我亦不知,”他面色古怪了一下,怕她不信,补充道,“此事是秘密进行的,来的人应该不多。”
遗玉皱眉,这个答案并不理想,她会猜到对方来自红庄,一是因为那带着诡异气味的牌子和她印象中那个诡异的组织有着共同的诡异之处,二便是纯属晃点他了。
红庄会来人抓她,本就是件奇怪的事,按说韩厉偷偷摸摸来了一趟京城的事情,应该没人知道,那便不是因为他。她是做了什么事情,会引得红庄的注意,想要抓她?
不是韩厉……那便是姚不治了一一几乎是条件反射,遗玉的脑子里晃荡过那只神秘的漆黑扁盒,骇人听闻的锦绣毒卷和那一小盒子毒种。
想到这里,她又忆起李泰之前曾经告诫过她,不要将那锦绣毒卷的事情说给任何人听。这么几处凑在一起,她有八成可以肯定,红庄的人要抓她,同那漆黑扁盒里的东西,脱不了干系!
如此说来,李泰不是也知道她……
心中一震,目光变幻,遗玉又问了这“老人”几个问题,确定无遗漏之后,便对平彤道:
“拿些东西,堵住他的嘴。”
“你、你言而无信!”那“老人”惊愣地瞪着遗玉道,却在下一刻被手脚利索的平彤拿了车上的抹布塞进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嗓音。
“蠢人,既无约,何来信。”遗玉仅是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这人。平彤像是刚刚认识她一样,偷瞄了她几眼后,终是难忍好奇,问道:
“小姐,您是怎么看出来他是假的啊?”
遗玉伸手指了指那怒视他的“老人”身上单薄的衣裳,道:
“他扮的是个穷人吧,穿的薄又旧,家上还有补丁,可是你看那个白色的补丁缝的地方,却不是惯常磨损之处,我便是从这里看出他有问题,所以才藏了迷|药在手里。”
“小姐,您真聪明,奴婢就没看出来。”平彤看着这比自己小上三四岁的主子,眼睛里头一次带上佩服。
遗玉摇头,道:“是此人大意了。”是她这年纪骗了人,更是姚不治的药厉害,不然今天被人利用了同情心抓走,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看来她日后,要更提高警惕才行,被那个诡异的红庄盯上,她是该认真考虑自身的安全问题了,还有那漆黑扁盒,还有……知情不报的李泰。
第373章 丧
遗玉绑了人,准备带回府内交给卢智处置,红庄要抓她这么大的事儿,她肯定不会瞒着,能够擒下这次的来人,侥幸占了一半,后面还不知有什么牛鬼蛇神等着,她不至于傻乎乎地自以为是能够应付。
马车在怀国公府门前停下,平彤先跳了下去,又把遗玉扶下。
“你驾着车从后门走,把这人先关到柴房去,方才路上的事,回去不要多嘴。”
听了遗玉的交待,车夫连忙点头,“小姐放心,小的清楚。”
遗玉点点头,转过身带着平彤去敲门,为了应对这几日时不时上门的访客,府内正门总是小闭着的。
“啪啪。”平彤拉着门环拍了七八下,大门方才开了一条小缝,待看清门外站的人后,那看门房的下人,便手忙脚乱地将大门拉了开来。
遗玉看他那哭丧的脸色,便知有什么不对,耐住没问,等进了府内,大门在身后落下,不等她开口,那下人便低呼道:
“二小姐您快上向黎院去吧,太老爷他不行了!”
闻言,遗玉耳边一炸,愣是在原地呆了一呆,随后提起裙子便朝后院跑去,平彤跟在后头,见她险些被走廊上的台阶绊倒,想要喊声慢些,却张不了口,只能弯腰捡起从她头上跑掉的钗环,又赶紧跟上。
平常这一路上,来往总要遇到几拨下人,可今天却是一个未见,静的有些吓人。直到她跑到朝阳院附近,才有一片嘈杂的哭声入耳,她心头一跳,又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飞奔进了院子。
“呜呜呜……”
满院子的下人,在这寒冬里,都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低呜,哭声期期艾艾的,甚至没几个人回头去看冲进来的人是谁。
她走到大开的房门前面,一声嘶声力竭的哭喊无比清晰地入耳,让她脚步一顿的同时,再没了这一路狂奔兴许能见上人一面的侥幸心态。
“爹!您怎么就这么走了!爹!”
遗玉抓着手里的裙摆,僵硬地走到内室门前,一股暖气扑面,顺着那卷起的门帘朝内一瞧,霎时红了眼睛。
卢老夫人不在屋内,除了伏在床边哭嚎的卢景珊外,内室的人皆是跪在床边哭泣着,那哀伤的哭声,震得她耳膜都有些发疼,望着床上那张苍白又安静的侧脸,她眨了眨眼,便有一串泪落了下来。
那个老人,终是去了。
犹记得初见时候,他冲着他们摆长辈架子,却是在掩饰他的惧怕,怕他们不肯认他;总是在人前一张严肃的脸孔,却会对她露出慈祥的笑容,知她爱字,便送来一箱子的孤本手稿来哄她高兴;祭祖那天,宴席宾客前,一身喜气的红袍,老人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却在有人来抢孙子的时候,怒气冲冲地撵人和发脾气,背脊直直地挡在他们身前,同他们站在一起;为了卢智的婚事,特意跑来找她说道,却被她几句晃点,逗得哈哈大笑,胡子都翘了起来……
哪怕时日并不长,前世无缘的她,这一世却是体会到了一位长辈的爱护,不是母亲,不是父亲,他是祖父。
赵氏拿帕子抹着泪,侧头见着门前的人影,连忙出声道:“小玉回来了!”
遗玉一手扶着门框,但见屋里的众人一齐扭头看过来,入目便是一张张满是泪痕的脸。
“跑去哪了!”卢荣远瞪着一双含泪的眼睛,冲着她便是一声怒吼,“你祖父临终前还念着你,到咽气都没看着人!还不过来跪下!”
这一嗓子吼过来,屋里的哭声顿时小了许多,赵氏凑到卢荣远身边去安抚发怒的他,卢智则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门前伸手去环了遗玉的肩,将她推向床边,低头在她耳边,有些鼻音地轻语道:“上午祖父醒了一会儿,说了些话,一刻钟前刚刚走。”
遗玉低应了一声,便缓缓在床边跪下,抬头便见卢景珊望过来的一张哭花的泪眼。
“小玉……小玉你祖父走了……人没了,方才还说着话,他还叫我来着,叫你来着……呜……”
遗玉这会儿喉咙里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只能簌簌地掉着眼泪,冲她点头,而后便望着床上的老人,想到自己没能见着他最后一面,心中吃痛。
卢荣远跪在边上又吼了她几句,这屋里的人心都清楚他不过是悲极了正在发泄,并不是有意责怪遗玉,便没人拦着,他吼着吼着,便又被自己的哭声压了下去。
于是,整座朝阳院重新沉浸在了那股悲伤中,哭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直至正午的太阳缓缓高升,方才渐渐休止。
……
芙蓉园
杏园中的一处院落,小寐后醒来的李泰,坐在厅中的方雕椅子上,听着立在一旁垂头立在墙边的人影回禀。
“……属下摆脱了那两人,追上卢小姐的时候,她的马车就在路边停着……属下就将这人从国公府的柴房带了回来,至于她是怎么反捕了这人,属下却是不知。”
这语气中带些疑惑的男子,正是在学士宴那日,李泰接到沈剑堂传来周蕊被劫走的字条后,派去保护遗玉的贴身侍卫“子焰”。就在遗玉今天离了芙蓉园的时候,他照旧是匿在附近,半道上被人引开了片刻,使得红庄的人接近了她,待他抽身赶上去的时候,却是刚巧错过了遗玉捕人的那一段儿。
李泰目光闪了闪,摩擦着手上的宝石戒指,看了一眼那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正一脸戒备地望着他的“老人”,低声道:“说说看。”
说什么?自然是说他如何被绑成这个样子的。
那“老人”想起在马车上傻乎乎地被遗玉戏弄后,却被她一句“既无约,何来信”给搪塞过去,脸色顿黑,将头一撇,狠声道:
“没什么好说的,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手里,实乃大辱,你们最好给我个痛快,如若不然,等我逃脱,一定会把她、唔——”
后面的话被一粒飞入吼中的瓷珠打断,这人噎着嗓子说不出话来,脸色也有些发白。
李泰弹了弹手指,道:“带下去,把他知道的都问清楚,然后给他个痛快。”他虽是好奇遗玉怎么把这一身武功又擅易容的人给气成这样,却懒得听这人聒噪。
“是。”立在门前的两名黑衣剑客应声,上前扛了人出去,还不忘将门关好。
“今日真是险了,若不是卢小姐机敏,子焰被人缠住迟到了一步,还不知会出什么篓子。”站在李泰跟前的阿生感叹道。
李泰没有说话,子焰冷冰冰地道:
“这人不过是红庄外围派来探路的,也就擅长些易容之术,就连为什么要抓人都不清楚,相信那边再派人来,就没这么容易对付了。”继而一扭头,道:“主子,属下回去继续盯着。”
李泰点头,墙边的人影消失之前,方才丢下一句话。
“还有一事——怀国公死了。”
阿生低讶了一声,随即看向李泰,见他蹙了眉,犹豫后,问道:“主子?”
怀国公昏迷在床的事情,这一阵子满朝文武几乎是无人不晓,但就这么没了,却让人觉得有些突然。
“准备下,明日去看看。”李泰道。
……
十一月十一日上午,午时一刻,卢中植去世,享年五十九岁。
这个消息,在国公府门外挂上了白绸,暂时闭门谢客后,便从这条街上,迅速向整座长安城蔓延开来。身为开国元勋之一的怀国公逝世,不可谓不是一件大事,皇宫里一接到信,下午便派了礼部的人前去商议丧葬。
接着规矩,这是冬季,明日入棺之后,是该在家中停放时日,因卢中植生前有言,便定作七日。
在这期间,头三天要连做法事,亲朋好友和同僚前来抚问。
京郊的墓室已经事先休整好,就连陪葬的各式物品,也已经在库房中专门收拾出来了一件屋子准备妥当,只等时日一到,出殡入墓再行装填。
傍晚,天色暗下,在库房帮忙清点的遗玉,一身疲惫地回了自己院子。等在屋里的平卉,见人一进来,赶紧上院子里的小厨房端了热在那里的饭菜过来,平彤则是端了热水给她净手。
“小姐,午饭就没吃,您先垫垫底,夜里还得守着呢。”
“嗯。”遗玉擦干净手,把帕子递给平彤,接过银箸,看着案上的两道她平日爱吃的素菜,明明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勉强吃了半碗饭,又喝了一小碗粥。
明日入棺,这头一晚全家人都要守到头,明日之后才会轮番守夜,直至出殡。中午一大家子便按着事前的分配,各自收敛了悲伤忙活起来。
卢智跟着卢荣远在前院同礼部的来人商议,一下午都没见着人影,赵氏和窦氏一个忙着安排府内下人这几日的事物,一个则是去了库房准备东西。
卢老夫人上午便晕了过去,托了她那一睡难醒的毛病,这会儿还在房里睡着,卢书晴在旁看守。
值得一提的是,下午才姗姗来迟的程咬金,在大哭了一场之后,这会儿正同卢荣和与卢景珊兄妹,守在正房里头,程夫人也过府来帮忙。不少城内接了消息的宗亲,都陆续赶了过来,如此,到了晚上,国公府内却比白天还要热闹几分。
第374章 遗嘱
府内的上下,皆已换上素面的衣裳,头上的金翠也都摘尽,换了单色的发绳或是银饰木饰。
遗玉吃罢晚饭,没多在院子里休息,换了身干净的素衣,便领着平彤上朝阳院去。前厅的灵堂还在布置,卢中植的遗体暂时停放在房内,这一晚需得全家去守夜。
走到院子外头,正巧碰上刚从里面出来的卢智,他让平彤在一边守着,领了遗玉到墙下。
“大哥,什么事?”
卢智看了一眼周围,方才低头看着她,道:“上午祖父醒那一会儿,交待了些事情,白天人多,不好同你细说,这几天恐没机会说话,抽这空当,我便与你讲了。”
这么大半天,两人是没什么说话的机会,就连卢中植的遗言,遗玉也仅知道个一两句,还是从卢景珊的哭声中闻得的。
“上午那会儿,大伯二伯两家子都在跟前。祖父已经明说了,要大伯承爵,库房和田宅地契等物均称四份,二伯家占一半,剩下的一份给咱们家,一份给书晴留作嫁妆,还有江南那些余产留给你做嫁妆。两位伯母当时没说什么,可等到出殡之后,肯定是会闹腾……”
遗玉越听眉头越紧,没有天降横财的欣喜,却有苦笑的冲动。这不闹腾才有鬼了。让无子嗣的大房承爵,二房不乐意,把偌大的家产分了一半给二房,大房不乐意,这看似是挺平均的分配,却让两家都会心生不满,向来明智的卢老爷子为何要这么着分,真是叫人有些想不通。
她正是疑惑,便见卢智轻叹了一声,给她解答:“祖父这般,表面公平,实则是偏了心,大伯名下又无子嗣,摆明了就是冲着我来的。”
遗玉听他一语点破,方才恍然大悟,等过个十几二十年,卢荣远年老,身边若无子承爵,那就只有卢智可选,这就相当于是给他安排了一条后路。
还有那四分之一的家产和江南的余产,后者不算什么,但前者——卢荣远承爵之后,虽同时承接怀国公的俸禄和田产,但比起卢家的家产,却是小巫见大巫了。若是单独给他们四分之一,两房肯定都不乐意,但是给了一厚份与卢书晴做嫁妆,又给了那江南的薄产与她留作嫁妆,却同时堵了大房和二房的嘴。
遗玉是去过库房的,凭着那些她看见的东西,也能估摸出看不见的东西。扣去了厚重的陪葬,四分之一的家产,各种东西相加,该是有十万两白银,这个数目让人想想便觉得脑子发蒙,打个比方,若是他们家那山楂生意能持续下去,一年净赚也就是千两白银,光赚不花,也要存个一百年。
“我原先的想法是,等头七一过,咱们就搬出府去,可眼下看来,却没这么容易了,”卢智皱眉,“下午那一会儿的功夫,大伯母和二伯母各自叫我过去说话,都有让咱们跟着同过一家的打算。”
卢智尚未成家,带着那么一大笔的家产,跟着谁过,不就得给谁看着,他们兄妹不管府内营生,谁知道钱到底是个什么数目,这么一来二去,等到卢智成家立业,那笔遗产可是有油水能扣的,赵氏和窦氏都是精明的人物,谁不晓得个中道理。
遗玉苦笑道:“如此这真金白银倒成麻烦,干脆就不要好了。”
钱谁不爱,可没了卢中植,卢家便会不太平起来,他们兄妹是不想同任何一家搅合在一起,卢智要开府,还得等个半年,跟谁过都难熬。
“若是能不要,我同你讲这些做什么,”卢智揉揉眉心,说多了话,嗓子有些发哑,“祖父说这些的时候,可有两位太医都在跟前,若是咱们不要,传出去,那便是两房欺负咱们孤儿寡母,这名声可就难听了。我下午已经拒了她们,想着她们肯定是会从你这里下手,你记得这一阵子,不管是哪位伯母私下找你说话,你都莫要答应她们什么去。”
“我晓得了。”遗玉见他疲乏,道:“平卉让厨房做了些吃的,还在热着,你先回院子去用饭吧。”
“好,里头来了不少宗亲,说话有些不中听的,你不必搭理。”
交待完这句,他转身快步回向黎院去了,遗玉左右一瞄,却见本该在一边放风的平彤站在不远处同人说话,她也没喊人,站在朝阳院门前等了片刻,平彤一脸难看地小跑到跟前,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小姐,上午抓着的那个人不见了。”
“嗯?”遗玉皱眉,这一天都没什么闲空跟卢智提,没想到那人竟逃脱了。稍一思量,她道:“算了,此事暂不要同我大哥讲,你去叮嘱那马夫别多嘴。”
“奴婢已经叮嘱过他了。”
遗玉点点头,“走吧,咱们先进去看着有什么要帮忙的。”
她虽是知道红庄的人在找机会抓她,但这阵子她都不出门,只要不落单便是安全的,等卢老爷子出殡后,再同她大哥商量下对策。
朝阳院内人不少,却并不喧哗,有的只是低低的窃窃私语声,卢老夫人上午晕睡过去后,便被安排在离正房最远的一处屋子里,空出隔壁的房间用来待客——待那些前来帮忙的宗亲和姻亲。
明日入棺,天明前凡是卢家的儿孙小辈都要披了孝衣才可出入,按卢家旧例,这孝衣样式简单,却不能假借无亲缘关系的外人之手缝制,厅里几张厚实的绒毯上,至少坐了三十来个人,用一道六扇的折叠屏风隔开,外侧是二十来个已婚的妇人们,内侧则是七八个会针线又尚未出阁的闺女们,都是前来帮忙的亲戚。
遗玉坐在屏风后头,一手捧着白布,另一只手灵活地捏着针线在上头穿梭,旁边有专门的老婆婆来教习如何缝制简单的五服,针法很简单,她又是常做针线话的,听说了一遍就记住了行针,只要缝制她和卢智的两件,并不麻烦。
听着外头妇人们的小声议论,进来已经有两刻钟的她,总算知道卢智之前说她们说话不中听是个什么意思。
“唉,三堂叔他年纪大了,想要孙子也情有可原,但认了这么一家子回来,还不抵不认呢……那无名卢氏被掳去,也就罢了,怎地他家那个二儿子都不见人影。”
“说是被送去外面游历,断了联系,就找不见人了,你管人家来不来呢,就是剩下这么一对兄妹,不照样分到了那么一大份儿家产——不过三表舅他最向的还是大房家,承爵不说,还专门留了一份厚重的嫁妆给书晴那闺女。”
“不是那家子也有个闺女得了一份么?”
“这哪能比,你没见三表舅回京时候,是运了多少车的东西,南边还能剩下什么,顶多是些田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