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 上第73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上 作者:欲望社
次被恶意捉弄之后更加坚定的心思,是练箭后夜半酸痛难忍的手臂,是在长安街角看见游走贩卖,却被巡街人拿着长棍驱赶的娘亲和小妹,是那个时候却要躲起来,不被她们发现,事后还要当成一无所知的自己!
恨渐积,终难平。
房乔张嘴,吐出一个字,续不上时,丽娘却开口了。
她并未哭花的妆容上,带着惊色,“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这毕竟是你祖母和亲爹。”
卢智的回忆被她这一声打断,他闭上了酸涩的眼睛,从进屋起,他就从没正眼看过一下这个女人。
突然从旁传来一阵闷笑声:
“可笑,夫人你的脑子真不是一般的不好使,上次在丝绸铺子里,我不是曾亲口告诉过你,我爹早就死了,我大哥的爹,自然也早死了,你忘了?就是你在街头挨巡街人打的那次,你还祝过我那早死的爹,九泉之下不能瞑目呢。”
一屋子的人,哭的哭,愁的愁,骇的骇,就遗玉一个,竟然在这时笑出声来,一番话便勾起了丽娘挨打的那段记忆,明里暗里羞辱了两个人,这让听出意思的房乔和丽娘皆面生异色,却又无法驳斥。
卢智因她这不着调的俏皮话,刚才的一身沉重顿无踪影,紧挨着她的话落,轻掸了两下衣摆,唇角又挂上一丝弧度,走向遗玉,单手兜过她的肩膀,一手掀起门帘,扭头冲着床边或呆或愁的三人,笑声道:
“你们就继续高兴吧,趁着能高兴的时候,就多高兴一会儿,等日后——”
话没说完,他便回头环着遗玉出了屋子,门帘在三人面前落下,兄妹俩刚走到院中,便听见屋内爆出一阵属于那老妇的哭喊声:“……什么孽,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第292章 你说是他?
兄妹俩再次沿着来时的路,走出房府,路上依旧不见下来往,卢智一语不发,遗玉也贴心地暂不多问,只是看着脚下的路,同他一步步朝前走。
直到他们走到入府时那处后门,卢智才停下脚步,伸手一指,道:
“当年,娘便是从这道门中,带着我们离开的。”
遗玉认真地打量着这地处偏角的小门,可以想象出十几年前母子三人是如何在几双眼睛暗暗注视下,狼狈离家的。
“今日我带你来上一遭,从这门里出去,他日,”卢智牵住遗玉缩在袖子里的小手,沉声道:“我们再不入这家的门。”
门被他打开,遗玉任他牵着自己,跨过门槛,走进冬日阳光漫撒的街上。
胡三的马车已经修好,很是稀奇地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附近的街道上,尚未用过午饭的兄妹俩,被载着朝国子监附近的一间食馆去。
马车内,满腹疑问的遗玉,看着已经恢复常态的卢智,暗松了一口气,刚才在那满是药味的屋里,他露出那不为人知的一面,还真是让她有些心惊肉跳的,想来他忍了这么多年,也是压抑的久了才会那般。
卢智将她的偷瞄看在眼里,心中的寒意已被温暖所取代,之前在那一家人面前,若不是有她相伴,他的情绪怕是会稳不住。
“大哥,事情可是安排稳妥了?”
卢智今日在房家所为,加上礼艺比试上推着她拿下了那块木刻的举动,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他现在根本不惧他们的身份会泄露出来。
兄妹俩互相都很了解,交谈起来很是轻松,“不说万全,也有八分。”
这世上安有万全之策,能足八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虽这八分是借了旁人的势,但他付出的,却足够。
接下来,在遗玉认真的聆听中,卢智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包括他一番算计后,在魏王府附近抓捕穆长风,却被阿生逮了个正着,之后发生的事。
“我本想趁着礼艺比试将穆长风抓走,好问出那神秘势力的事情,可魏王却偏巧在前一夜便查到了户部咱们修改过的籍贯……阿生带我去见了魏王,我便将出身与他讲了,个中恩怨却没多说。”
正听的仔细的遗玉神情一滞,卢智继续道:
“后来我们谈妥,我又见了穆长风——”
“等等,”遗玉皱眉打断他的话,有些着急道:“你们谈妥了什么,大哥,你说过的,你不会参与党争。”
卢智抚道:“你放心,我们只是暂时合作,各取所需而已。”
听了她的话,她反而更加担心起来,李泰是什么人,卢智拿什么去和他谈条件,这个合作绝对不会是平等的,在李泰和卢智之问,若说偏向谁,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卢智,这两个男人都是绝顶聪明的,但她还是怕自家大哥吃亏。
“早知你就会乱想,你若不愿听,那我就不讲了,反正介时也没你什么事。”
“不行,你把穆长风的事和我说清楚,照你之前所讲,这人因为韩厉的关系,应该恨我们一家子才对,怎么会掺合到你同魏王的合作里去?”
“我刚才同你说的那秘密势力,便是专门打着这些皇子们的主意,隶属他们的穆长风,虽比不上当年把安王和房乔都玩的团团转的韩厉,可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在成为吴王的入幕之宾前,他是先去找过魏王的,只是魏王看出了端倪便没上钩,且暗地里还同他有份交情在。”
“你说的没错,穆长风是记恨咱们。”卢智讲起了他在李泰的安排下,把并不知情的穆长风请到了一间茶社,见面之后发生的事。
“但他更是狡猾,面上半点不露敌意,我和他是第二次见面,问他有关韩厉的事,他只道是多年没有见过这个人,嘴巴严实的很。”
他伸手摸了摸下巴两眼泛着趣味的光亮:“照我的推测,韩厉应是受了那暗处势力的严惩,才生死不知,穆长风若真是一心替他抱不平,又怎会在怨恨咱们母子时,还帮着那势力做事,这不是很奇怪么。韩厉、穆长风这样的人才,那势力是如何能控制住他们的,你能猜到吗?”
遗玉摇头,卢智颇有耐心地提醒,“这个中有个关键人物,你可是见过的。”
她见过的、又能控制住韩厉和穆长风的人……
遗玉两眼一瞪,失声道:“你说是他?”
“没错,”卢智从她惊讶的目光中,便知她已经猜到,这个中的关键人物正是曾同他们相处过一段时日的——神医姚不治。
遗玉片刻之后,便想通其中关节,姚晃那不治神医的名头,是因为他医术超绝,却从不医治送上门来的病人,除非是对方愿意被他下一种异毒,那便在病愈的同时欠下了他的一个要求,只有让他满意了,才会帮对方解毒。
李泰身上的梦魇之毒,便是不治神医名副其实的最好证明。
既能用治病要挟病人中毒,那便可以借下毒,控制他人,这世上不惜命的,还没有几个人,韩厉和穆长风想必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受控于那神秘势力!
卢智道:“我猜到这点,便拿魏王中有梦魇之毒的事来试探他,一番旁敲侧击后,他才说漏了一些嘴,被我得知,韩厉这十几年来,肯定是受毒所扰,只是他究竟身在何方,却无从得知。”
同两代皇权都有纠葛的神秘势力,姚不治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这新知的消息让心惊的遗玉消化了好一阵子,直到马车停下,她才发现,卢智根就没同她讲正题。
“你又糊弄我,这讲了半天都没说清楚,皇上若是知道你隐瞒出身该怎么办,那一家人要是强迫我们回去该如何是好,还有找不到韩厉,你从哪寻那封遗书——你要说就干脆说明白些,偏要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我,让我担心。”
卢智刚才还大开的话闸,却在这时一下子阖上了,伸手掐了一把她鼓起的小脸,道:“我说了已经八分把握,你担心的那些事情就不会发生,好了,下车吧,咱们去吃饭,肚子饿了。”
说完便率先撩开车帘,跳下马车,扶着她下来,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正低头挽缰的胡三,拉着她进到食馆里。
傍晚下学时候,遗玉和卢智从书学院门外,走到宏文路口,见到一群人正挤在贴榜的那面墙下面,不知在看着新张的一张白纸上写着什么。
遗玉只是多看了两眼,起初并没有想着往上凑,可在听到有人口中脱出“邱唯诚”三字后,便被勾起了好奇心,和卢智说了一声,两人便走过去看热闹。
墙下有不少书学院的学生,侧头交谈时候看到遗玉纷纷行礼,待出声询问,有个胆子大的,便朝她走近两步,道:“卢小姐,可还记得在书艺比试上恶意向你泼墨之人?”
见她点头,便有些高兴道:“就是那个邱唯诚,他被人查出来在几次旬考中都是靠着作弊得了好的学评,上被叫去问话时候,不但拒不承认,又当面顶撞了查博士,这榜文如今通告,他被下判辍了一年,要我说,这等连墨清和水浊都分不清楚的人,就该如此……”
遗玉听了他的话,越过一片人头去看那高高贴起的“停学通知”,而后向这正在叨叨同她念着“墨和水”的学生道了谢。
扯着卢智朝前走了几步,才一脸怪异地侧头问他,“你干的?”
卢智不置可否的挑眉一笑,被她当成是承认。
“大哥,不是我说你,冤有头债有主,他虽是不对,可也是受了他人指使,你这么做,未免有失分寸,我知道你是为我……”
却在遗玉只是唠叨并非责怪他时,卢智握了握拳头,天知道,他只是让人去揭了那邱唯诚旬考作弊一事,后面的顶撞先生,又受了被停学一年这等严厉的处罚,可真不是他安排的。
长安城秘宅
李泰坐在绒毯上,手持一粒白子,看着盘上的棋局,对面是空空如也的坐垫。
院外响起一阵银霄的鸣叫声,还有少女不甚清晰的话语声,没多大会儿,阿生便打帘走了进来。
“主子,卢小姐回来了。”
禀报完,他便老老实实地站在门边,等着遗玉过来,李泰手中的棋子也落了下去。
一刻钟后,阿生瞄了一眼自他进来后便没动过的门帘,又偷瞧着已经捏着一颗子有半盏茶功夫的李泰,恭声道:“属下去请卢小姐来。”
“嗒。”
李泰没有答话,却又落下一子,阿生便会意地往西屋去喊人了。
所以说,有个会察言观色的下面人,当主子的,自然省去不少麻烦和啰嗦。
阿生在西屋找到遗玉时,她正和银霄呆在客厅里,喝水时又不小心将茶杯套在黄金喙上的银霄,正快速地晃动着脑袋,想要把杯子甩掉,发出“扑棱扑棱”声音。
这平日机灵成精的大鸟,偏生到了遗玉跟前,就一副家犬模样,这让吃过它不少苦头的阿生,总能在见到它这难得的蠢样子时,找到些心理安慰。
第293章 念着你自己吧
遗玉看着银霄摇头晃脑的样子,思绪却跑远,这么一个下午,除了卢智在旁时,她都是这种状态,被阿生叫唤了几声才听见,起身跟着他去了书房。
三日未见李泰,掀起帘子进屋,借着屋里明亮的灯光,看见眼前一身绵袍正安静地独自下棋的他后,心情与几日前又不相同。
“殿下。”朝前走了几步便停下行礼。
李泰闻声转头,见她站的过远,又垂头看不见脸庞,便道:“过来坐。”
三日没听他声音,依旧是那么低低的,带着沉静的味道。
遗玉让自己放松了一些,走到那张棋案的对面坐下,看着棋盘上黑白相错的局势,想不出该与他说些什么好。
见她这模样,李泰如何会察觉不到她疏远的态度捏了捏指间的白子,道:
“今日去了房府?”
尽管知道他已经明了她的出身,且在为他解毒期间身边都有探子跟着,但被他如此突兀地提及,遗玉还是在第一时间绷紧了脸。
“是。”
“为何?”
遗玉自嘲地想着,看来他也不走本事大到能够让人潜进所有人宅院中打探消息。
“房老夫人病了。”不同以往被他问及时,尽量详细的解答,似乎连解释也懒得。
对她语中的烦躁,李泰只当是她不愿见房家人所致。
“若是不想见,大可必不去。”
“殿下,”遗玉突然抬起头,看着他,认真道:“这是小女的家事,与您无关。”
室内瞬间静了下来,遗玉请清楚楚地看见李泰眼中的青碧变深了一些,刚才还算柔和的俊美五官也在霎时重新变得僵硬起来。
她知道他同自己提起这些,是好意,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很是伤人,可是却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对李泰,她既心生抗拒又如何能像往日那样心平气和地相处。
“可是在那里受了委屈?”一片情绪在李泰眼中酝酿了片刻,终是沉淀下来。
遗玉轻叹出一口气,撇过头不再去看他,这放在前几日,许会让她欣喜的关心话语,在这时,却是她不想听的,她到底走喜欢这个人,怎能不被他动摇。
“您若是无事,我就回屋去了。”
李泰怕是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对他充耳不闻的,他不是易怒之人,脾气虽冷,却也少的可怜,偏生因她这句话眉头皱起,当下冷声道:
“本王准你走了么,坐着。”
连日来,第一次听见他换回自称的遗玉,待起的身子顿了顿,终是规规矩矩地坐好,却在心里又一次提醒自己,两人身份的悬殊和相差。
李泰虽冷着脸,心里对她的反常却是疑惑的,在知道她的出身后,他便更加详细地让人查找了当年有关房家的事情。
妾侍得宠,正室受冷,安王宴上长子推了孕妇下水,一尸两命之后,对外宣称是到别院养病的母子,实则私自离家,那个时候,她还是腹中胎儿,再往后,就是那偏远小山村的事因被人做了手脚,眼下已经无从查证。
中书令长女,怀国公爱孙,这一等一的千金小姐出身,却在那偏僻的乡下吃苦受罪,到了长安城后更是几经磨难。
刚才问起她今日去到房府的事不过走他着见她眉间隐忧之后,下意识之举,却没想引来她这么大的反应,遗玉在他眼中,本身就是一个奇特的存在,尚未及笄的年岁,却有着过份沉稳的性子,这让他从来没有将她当成是小孩子看待,加上有几分近亲之心,她是他鲜少能直言交谈的人。
现在这仿佛回到初见时候恭谨却疏远的她,让他的心情没由来的不快。
遗玉这会儿则是半点也看不透眼前这冷脸的人脑子里是在想些什么。
于是面对而坐的两人都沉默不语,屋里静的连呼吸声所不见,站在门外,却将两人对话听了个清楚的阿生,脸上的无奈中,掺杂着一丝犹豫。
“罢,回屋去吧。”
“是。”
遗玉起身飞快地偷看了一眼他闭上的眼睛转身退下。
阿生看着出屋便小跑回房的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用完晚膳后,等到了亥时没有见着阿生来喊人去上药,遗玉便更衣躺到了床上。
对李泰她暂时不愿想再多,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值得她考量,那便走姚不治,还有被她藏在龙泉镇小院里的漆黑扁盒。
这些卢智并不知道的东西,对她来说,俨然已经成了烫手的烙铁一般。
那神秘势力借着姚不治以医毒制人,而那扁盒里的彩绢上,是绣着十八种世人未闻的毒药。
在睡前还眼皮跳动的她总觉得,将要有什么事发生了。
在遗玉辗转难眠时,房府却差点闹翻了天,卢老夫人在卢智走后,几声嚎啕便岔气晕了过去,连请了两位太医来看,才在傍晚时候清醒过来,便又开始哭闹,折腾了一宿,被灌下一碗清粥才些。
清晨,房乔急急入宫朝会,临走前吩咐了下人看好老夫人,见儿子走了,房老夫人便逼着在一旁整夜侍奉的丽娘,让她答应自己到国子监去找人,才肯用了早饭和汤药。
丽娘一脸心事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回屋去妥帖地梳妆打扮了一番,才匆匆出门。
分别乘坐马车的遗玉和卢智在小街上见面之后,还没走到国子监前门,便被人拦了下来。
“公子,小姐,可否就近一叙。”
面对这几乎同昨日中午一模一样的开场,卢智压根懒得应付,带着遗玉绕过这眼生的下人继续朝前走,却在没几步时,又听到身后一声叫唤:
“且留步!”
卢智停下脚步,遗玉回头去看,就见不远处的马车边上,正快步朝他们走来的美貌妇人,不走昨日才在房府里见过的丽娘,又是谁。
国子监正门附近,这个时辰,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几丈外的门洞下,立着一大群等着迎礼的学生,遗玉和卢智刚从对面街上走过来,便被眼尖的给看到,这会儿见两兄妹被一名妇人叫住,便扯了周围的学生移目去着。
丽娘也知道这是在外头,并没像在房府时候矫情地称呼他们为“大少爷、大小姐”,而是在走近之后,一脸恳求之色的望着他们,小声道:
“两位跟我回府可好,老夫人要见你们。”
这还没完没了了不成,卢智背对着她,遗玉顾及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便收敛了语气,低声道:
“没什么好见的,你且离开吧。”
丽娘急声道:“就去见一见,耽误不了你们多少久的,她老人家还病着,你们毕竟是——就真忍心么。”
说实在的,若是别家的老妇,就算没有丁点儿关系的,这么着遗玉也会同情,对这房老夫人,她却奇怪的没有半点的可怜,只觉得她太能折腾,既然病了,不好好吃药调理,那就算是出了什么岔子,又与旁人何干,自己都不爱惜身体,又让谁去惦着。
见到遗玉不为所动,只是想着撵她走,丽娘便退而求其次,“我就同你们说上几句话,咱们先到马车里去,行吗?这里不方便。”
既然知道不方便,还找到这里做什么,遗玉实在怕这女人一时想不通在这里闹开,扭头对卢智道:
“我同她去去,你在这里等我。”
卢智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被她安抚地轻拍了一下,然后拨开,她知道,他对这女人出奇的过敏,还不如叫她去打发了,这大庭广众的,就算走在马车里,她还能被吃了不成。
卢智也清楚这点,他压抑太久的恨意经过昨日的一次发泄,愈发有控制不住的趋势,便转过身,目送着她上了马车。
车内,丽娘一脸赔着小心,“大小姐可知,昨日你们走了,老夫人便哭晕了过去。”
遗玉嘴角一撇,并未吱声,哭的那么大声,他们走到院乎里还能听见,那么一大把年纪又没吃没喝地病着,不晕才怪,纯粹是自找的。
“晚上好不容易醒来,张口便是念着你们……”
是念着孙子才对吧,她可记得昨日那老妇看她的眼神,活像她是地窖里的老鼠一般。
“……老夫人让我一定转告你们,她知道大少爷埋怨她,可当年若不是夫人偷偷摸摸地带着你们走,她第二天便会去把他从祠堂里放出来,老夫人说,夫人许是对她有很深的误解,这么些年与你们讲多了不该讲的……这才让你们成见愈深。”
遗玉安静地看着她自说自话,算着学里响钟的时间,在她话音落下后,开口道:“说完了?”
“呃、嗯。”没从她脸上看出半点怒气,丽娘有些意外,却不想遗玉下一句话,险些让她变脸。
“你也不用挑拨了,你放心,我们没有回那家去的打算。”
遗玉深感可笑可叹,这当年能将卢氏逼走的妇人,果真是个机灵又聪明的,在外表现出一副想要劝他们回去的模样,可着似无害的言行却让他们对那房家更生不满,让他们不想回去。
丽娘被她说破心思,却没露出半点尴尬,“小姐说笑了,我是心心念念盼着你们答应回府的。”
遗玉嗤笑一声:“别念着我们,多念着你自己,有空就多烧烧香,报应会来得快些,来得快去也得也快,免得你多吃苦头。”
话一说完,再不想听她废话,遗玉拨开车帘跳下去,大步走向卢智。
马车上,丽娘的脸上渐渐露出狠色,半天之后,又浮起诡异的笑容,出声让车夫回府。
第294章 卢智的决定
丽娘没有带回卢智,回到府中,难免挨了老夫人一顿骂,可待她骂累了,呼呼喘着气说不上话时,她却挥退了下人,在房母跟前低言细语了一番。
“娘,您好好听我说几句,大少爷那日的样子您也看见了,他是对我们心有成见啊,说句不当讲的,您眼下若是继续这般缠弄下去,更易惹他们怨恨。”
“胡、胡说,我是他亲祖母。”房母有气无力地反驳。
丽娘一反之前小意之态,竟是同这几年未曾深谈的老妇,说起知心话来,“再亲能亲过将他们养在身边十几年的亲娘?他们流落他乡,定是受了苦楚的,心中有怨也是应该。”
一提起卢氏,房母病容上便染上一层恨,咬牙切齿道:“都是那个女人,她肯定在、在我孙儿们面前编排了我,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让我儿与我离心,如今又、又不让孙儿认我。”
“娘莫气,咱们暂且不提这个,您若听我的劝,就先别急着找他们回来,这中间毕竟缺失了十几年,他们走时还是孩童,怎记得您的好,我倒是有些主意在,您可愿听。”
房母虽病着,脑子却没迷糊,一脸怀疑和防备地扭头看她,“别同我使心眼,你的心思我可明白着。”
丽娘叹了口气,有些委屈道:“娘又冤枉我,我还能同您使什么心眼,房家如今尚无半子,这在外可不是什么体面事,老爷这两日愁得头发都白了一片,我实是不忍心见得,想要替他分忧。”
房母疑心消去一半,“把……把你那主意说与我听听。”
“娘,我刚才说了,少爷们是心里没念着您的好,这才怨恨,与其现在去硬招他们不如先一心待他们,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您对他们好,他们自然慢慢就明白您的一片苦心了。”
“你说?”
“我看他们穿戴,就像是苦日子过过来的,您这些时日,送些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过去,先哄着他们高兴,再……”
丽娘看着房母因为自己的话陷入沉思,想着昨晚从线道上接到的吩咐,正是让她先安抚住这爱捣乱的老夫人,能迟些认回卢氏母子,亦是她所愿。
房乔朝会归家,进门便问下人老母状况如何,被告知在丽娘的劝服下喝了汤药用罢早饭,才稍稍松气。
昨晚皇上的诏见,因房老夫人重病,未能成行,虽暂时免去一场问询,可他深知,该来的迟早会来,再怎样也拖延不过去。
进到老夫人屋中,清醒的老妇见着儿子归来,难得没像并两日那样,张口便哭闹着要孙子,反而冷静许多,将他叫到床边坐下,仔细打量他。
在祠堂被房母责问,卢智当面的讨债之言,让他这两日之间,本就清瘦的脸颊明显凹了下去,被丽娘提醒过的房母,这才迟迟心疼起来,伸手抓住他的手,有气无力道:
“儿啊,这几日是为娘太过心急让你担忧了。”
房乔扭头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丽娘,便知老母态度突然转变的原由,握了握房母的手,轻声道:
“您严重了,是儿子不孝,千错万错都是儿子一人,您莫要再同自己身体过不去。”
房母满口答应,闭口不提“孙儿”的事,又拉着他说了一阵子的话,自卢氏离家后,这十几年来,竟是头一次这般亲近过。
哄着老夫人喝药用饭睡下后,房乔独自回了书房,传来阿虎,命他盯着府中下人的动向,便处理起拖延了两日的公文。
中午,用完午饭的卢智,坐在书房中,拆看着刚刚被人送来的密信,见到信上内容,便用着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自语道:
“穆长风不愿帮我带话……韩厉,你既还没死,那知道我们母子的消息,应是会现身的……”
傍晚,将遗玉送上马车后,卢智便去了呈远楼,在后院厢房里见着了早上提前接到卢耀的口信,等候在此的卢中植。
卢智进屋后,让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将披风解下,坐在卢老爷子对面的椅子上,望着眼带问询的老者,一脸认真道:
“外公,前几日与您商量之事,可着手准备了。”
卢老爷子脸上顿时露出喜色,连声道:“好、好,早该如此,先下手为强才是真,照着咱们的法子,他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卢智眼神变软,若非是这老爷子敢在圣前瞒哄,他也不会临时改了计划,下定决心认他,也许是有更好的法子能够让他讨债,可眼下这样,不是更有意思么。
“这日子怎么定,是要等到你们兄妹沐休?可外公已经等不及了,就连物件都准备妥当,你看是不是三日之后便发下帖子?”
无需等那么久,明天朝会之后,将帖子送至需要请到的大人手中,当晚咱们便开堂祭租,宴会宾容。
卢中植虽想着进快越好,可也没得这么心急,“可这认祖归宗的大事,这样是否过显仓促了。”
惊!这爷孙俩,竟是在这节骨眼上,瞒着众人,盘算着认祖归宗之事!
本因为当年之事没有查清,一直不肯松口的卢智,在皇上将卢中植留朝之后,当夜便和卢中植商定了母子四人回卢家的具体事宜,只是此归宗非彼归宗,不是用着房家妻小的名义,而是换成流落在外,方才寻到的旁支!
卢智果断道:“不怕快,只嫌慢,迟则生变,我将姚不治出逃的消息告诉了穆长风,他正急着找人去给韩厉治病,没有功夫来捣乱,房乔因为房老夫人之事,亦是被圣上吩咐在家中侍疾,几日不会出门。说来都是孙子不对,坚将要将当年之事查清,才肯与您相认,误了最好的时机。”
卢中植思量一番,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卢智能点头认祖归宗,到底是天大的好事,当下他点头落定此事,“好,我这就吩咐人下去准备明晚宴客,你回去好好同你娘说道说道,别让她到时讲漏了嘴。”
“孙儿省得,”卢智突然笑起来“若是娘知道我肯点头,定是会高兴的,小玉还在秘宅那里,等明日早晨我再与她说,给她一个惊喜。”
另一头,尚在床上借着卢智还给她的炼雪霜入睡的遗玉,还不知明日是会有怎样的“惊喜”在等着她。
清晨,卢智比以往早出门了一刻钟,在归义坊门附近等着,胡三见到秘宅的马车远远驶过来,便上前拦下,请了遗玉换车,那车夫认得人,便没阻拦。
遗玉在车内坐稳,一脸狐疑地看着卢智,“怎么在这里等我?”
“哦,有件事要与你说。”卢智今日的心情看起来格外的好,他将卢氏早起所做的点心拿给她。
“说说看。”遗玉一边拆着油纸包,一边做出倾听之态。
“我已同娘商量过了,咱们认回卢家去。”
“啊?”如同卢智所料,遗玉的脸上露出既惊又怪的表情,“大哥,你还没睡醒呢吧。”
认回卢家?且不说当年之事尚未查请,单是对认祖归宗一事向来闭口不提的卢智,如今一反常态下了这个决定,就让她不得不怀疑,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卢智解释道:“也不是用咱们原有的身份去认祖归宗,算是流落在外的旁支,得了怀国公的眼缘,这才招回族里,认在他这一脉。”
遗玉盯着他的眼睛,道:“这法子咱们以前也提过,你当时不是不答应吗,怎么这个把月就改了主意。”
卢智语带概叹道:“你也清楚,起初我对外公心存芥蒂,实是不愿真的认他,怕是才脱狼|岤又入虎口,可知道那日他在皇上面前替咱们打了掩护后,经这几日,我已想通了,他是真有改过之心,不再拿咱们当成是棋子看待,既然如此,在这关头,认了他又有何妨.既不用让他担着欺君之罪,又能借此甩掉房家这个麻烦。”
“真的?”
“真的。”
遗玉见他眼神之中一片坦荡,当下便信了七分,剩下那三分,是太过了解他这个喜欢处处下套的大哥,才有所保留。不过能解决一桩心事,到底是让纠结了几日的她,心情舒畅不少。
她朝他身边坐了坐握住他的手臂,仰头道:“你能想通是最好,咱们先认了外公,别的事情慢慢来,不急。”
别的事,当然是指的卢智那日所言的讨债之事,遗玉不会天真到去劝卢智放下仇恨,化干戈为玉帛,可也不想他因为仇恨,将自己逼得太紧。
“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接着,卢智才将傍晚祭祖之事告诉了她,引来她一阵不满的责怪,却被他三言两语晃荡过去:“咱们又不是真的攀高枝,计较早晚做什么,不过是走个过场给外人看的。”
遗玉压下心中因着过显仓促的决定,而升起的古怪,无奈道:“你这事到临头才开口的毛病,什么时候也该改改。”
于是,就在房母还在梦见得儿孙绕膝之时,从怀国公府上,则是发出去了一连串的请帖,除了房府外,当早长安城中的大户人家,皆是收到了一份请帖。
第295章 热闹的国公府
尚书府
高阳公主这两日忙着乱跑,知道长孙娴在礼艺比试上吃亏的事,已经是几日后,早晨直接带人上了长孙府,瞅着时间,同前去朝会的长孙无忌打了错身。
府里的下人是经常见着高阳来玩的,并没有因公主的突然到访便惊慌失措,恭迎了她进门,引着她到长孙娴的院子。
长孙娴自前日起,便半步没有出过院子,谁也有肯见,就算是自己的亲妹妹长孙夕,也都是吃了闭门羹。
高阳却不管这些,来到院外,看着紧闭的院门、挥手便让随行的侍卫从院椅翻入,从里面把门打开,闯了进去。
一脚踹开屋门,便见正懒洋地靠着软背在厅里看书的长孙娴,若是忽略她因足不出户而苍白的脸色,倒没有高阳意料之中的落魄。
“听说你几日没去学里了,哼,真是没出息,不就是输了一场比试,连人都不敢见了?”
长孙娴头也没抬道:“身体不适,在家中修养几日,并非你所想。”
“哈哈,你骗谁呢,要我说,你定是怕到了学里,见着那卢遗玉,抬不起头。”
一听到遗玉的名字,长孙娴握着书卷的手便狠狠攥起,声音也不客气了起来:“公主若是来看我笑话的,那可以请回了。”
“长孙,别扯本宫瞧不起你,你多躲上一日,岂不让人更得意上一日!那卢遗玉是个什么东西,平时耍着她玩玩还可以,你太将她放在眼里了,堂堂尚书府嫡长小姐,是那贱民能比的吗!她就是捅破了天,也是个平民出身的臭丫头罢了!”
一番话宛若当头棒喝,敲醒了心生倦怠的长孙,让她脸上表情一阵复杂,一连串苦笑后,将书放下,再看向高阳时,眼中的那份冷傲已重新拾起。
长孙无忌朝会回府,进门便得管事递上了一封精致的漆金红皮请帖。
“老爷,这是早上怀国公府上的管家亲自送来的。”
“嗯。”长孙无忌一边朝正房走,一边撕开帖子,但见这帖子上面用描金小字气派地印着几句话:
卢某承天恩厚,觅得族叔一脉子孙,认做名下嫡亲,吉日吉时祭祖归宗,望请与宴。
十月二十三日戌时怀国公府
怀国公要认孙子?长孙无忌因这帖子上的消息,意外地停下脚步,问那接帖的管事:“之前京城可是有风声?”
管事同样纳闷:“回老爷,事先并没听到什么消息,也不知怀国公是从哪里寻到了这么一脉旁支,因名下无孙,便要认做嫡亲,其他的,小的也不知道,问那送贴的管家,只道是寻到有一阵时日了。”
“怪、怪。”长孙无忌将帖子收好,转而又问:“大小姐还闷在房里?”
管事脸上顿时露出笑,“今儿早上高阳公主来访后,小姐肯出屋了。”
“这个高阳,又没去学里,罢,她肯出来就好,你去告诉她,晚上同我一起到怀国公府去参宴,虽这帖子下的仓促,可这帖文是正式的紧。”
“是。”
在长孙府里的一幕,凡乎同时在长安城各大府中出现,怀国公归京之后,虽是一副不与世争之态,但其余威犹存,还没有人会不给这份面子。
遗玉坐在教舍这一上午,都在开小差,早上在马车里,卢智的话就在耳边,从八月她初闻一家人的身世,到今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
卢中植的到来,让十三年前的旧事被一点点揭开,也让她知道了卢智一直在查证着当年母子三人被迫出逃的幕后推手。
面对认不认卢中植一事,卢智一直哪是坚持着,待到查清当年之事,再谈认祖归宗,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事情被查证,认祖归宗四个,离他们愈发遥远。
房乔是在半个月前寻到他们一家四口的,在这之后,事态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先是怕他揭了他们的身份,让卢智名声受损,而这件事在卢智的仇恨面前,却突然变得微不足道,他们是在查找韩厉的下落、更是在查找当年真正陷害他们的人。
与其说卢智是在寻找证明自已幼时清白的证据,倒不如说,他是想要把那些人一个个地揪出来,好向他们讨债。
而现在,在韩厉下落不明,又没有证据证明丽娘和房乔有问题的情况下,卢智却风头一转,做出了曾经被他反对过的决定:认祖归宗,衣的是卢家的祖,归的是怀国公一门的宗。
她承认,卢老爷子的所作所为,是能挽回人心,可却不中心作为左右卢智这个决定的根本原因。
今晚这场专门做给外人看的祭祖,一定会有事发生。
中午下学后,兄妹俩便在学宿馆后门,坐上了早早等在那里的马车,事先向博士要了假,下午便不用过去了。
驾车之人,是曾经和遗玉共同经历过那个难忘雪夜的苍衣青年,卢耀。
对这名为卢中植手下,实则被他当成半子看待的青年,遗玉很是客气地唤了一声:“卢耀大哥。”
而后钻进马车,并没看见他听见那声大哥后,憨直的脸上有些怔仲。
一身齐整的卢氏已经坐在车里,她是被先从归义坊接出来的,见两兄妹上车,有些恍惚地扯出一抹笑,被遗玉亲昵地揽着手臂说话,都是三句两不应的,这反常的表现,让人摸不着头脑。
“娘,您是不开心吗,咱们要回外公家,能见到姨妈和舅舅们,您不是总和我念叨着他们吗?”
卢氏回过神来,看着她眼里的担忧,顿时失笑,“娘哪里是不开心,就是太开心了,才觉得有些不真切,你大哥昨晚突然说了这件事与我,连让我有个准备的功夫都没,娘虽知道事有缓急,可这、这到底是太仓促了。”
说到底,不过是从没想着能这么快就见着亲人的面,有些患得患失罢了。
清楚这点,遗玉便岔开话题,提到卢俊,今晚他当然也会到场。
对这被亲爹拐走一个月的二儿子,卢氏颇有微辞。
“那么久没见着俊儿,我这当娘的就差没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你们外公这么把人给藏了,到这时才肯放出来,真是的。”
卢智倒是替卢老爷子说了句公道话:“卢俊是去学艺,又不是去玩耍,三天两头跑出来像什么样子,他本来玩心就重,今日事了,他还是要回去练武的。”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