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 上第72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上 作者:欲望社
,又让人上楼去知会了卢氏。
遗玉在走到兰楼下面时,回头环顾了一眼灯火依旧却人去楼空的君子楼,暗自感叹了一声,这短短九日的经历一幕幕从脑海中流淌而过.永远停留在她的记忆中。
胡三的马车是坏了,可总是停在学宿馆后街的秘宅马车却在,卢智很是放心地安排遗玉坐上去,吩咐车夫将她送到归义坊自己的宅子后,看着马车始动,才满腹心事地重回学里去接卢氏。
独自坐在车内,遗玉这才放松身体,闭上眼睛轻呼了一口气,轱辘的马车声,落在昨夜便没睡好的她耳中,就像一首催眠曲,背靠着车壁,没多大会儿功夫,睡意便笼罩了她。
匀速行驶的马车,在国子监务本坊一条小巷上停留了短暂的片刻,本来只流动着少女轻浅呼吸声的车厢中,又夹入了一道沉稳的呼吸。
第288章 李泰的心软
长安城街道
马车行的很稳,不知不觉睡着的遗玉,并不知道,正有一道目光,借车厢内昏黄的吊行,静静落在她的睡颜上。
一只泛着莹润光泽的大手,将快要滑下她膝盖的暖炉拎起,试探了一下还算暖和的温度后,轻轻放在她相扣的两手间。
而后,撩开她左边的披风,覆手在她的左臂上,一股舒缓的热气透过衣裳涌入,让她舒服地低喃了一声:“嗯……娘。”
另外一只快要碰到她脸颊的大手停顿在空中,又缓缓放下。
一刻钟后,车框被人从外轻叩了一下,那只覆在遗玉左臂上的手掌,同落在她脸上的视线一起,收了回来。
车帘掀落的响动声,让遗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晃动了两下后贴服在车框上的帘子,捂嘴打着哈欠,感觉到耳边的轱辘声停下,便问:“是到了吗?”
“回小姐,还有一段路。”
遗玉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抽动了两下鼻子,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让她困意稍退,但这从她先前上车时,便存在的熏香味道并没引起她任何的怀疑。
在赶往天霄阁的马车上,阿生正将下面的探子在短时间内查到的,有关礼艺比试的详细经过禀报给李泰听。
“……程小姐和杜二公子便在实际寺中找寻了卢小姐一个下午,最后还是卢公子身边的那个车夫胡三,带着他们在隐于寺院一面墙后的破院里,找到被丢在井下的卢小姐。”
说到这里,阿生自己都皱起了眉头。
“主子,这暗地里下药的,需要属下派人去查吗?”
“查。”
李泰闭着眼沉声回了一个字,线条冷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可轻叩着茶案的手指的频率,却透露出他心情的不悦。
阿生又继续道:“而后卢小姐拿到了慧远大师的平安府……回来时,马车被撞坏,杜二公子便骑马载着……呃……”
瞄见李泰手指的停顿,他硬着头皮讲下去,“载着卢小姐一同回来,剩下的事情,正如她在楼中所讲。”
男女共乘一骑,想想也知道是什么画面,李泰唇线闭合,又记起那一对年龄相近的少年少女携手跑入君子楼中的模样,刚才还屈指轻叩的左手缓缓握紧,心中意外地在意。
见自家主子脸色不好看,阿生脑子一动,话锋便转:“主子,跟您说个有趣的,那个胡三能找着卢小姐,其实并非全靠他识路,而是小姐想了个法子,招来了一大群乌鸦在树上,引得人注意到那处的异常,唉?您可还记得,那次小姐被关在甘味居后面的杂物房里,不是也丢了好多纸团子在外面的窗户下,要说这聪明人,属下见得也不少,可比一一”
不过显然他转移话题的技巧不足,不但没能让李泰高兴,反而因提及了那次遗玉被人陷害的经历,引来李泰睁开双目,投来一记冷眼。
阿生连忙掐断了话头,改嘴道:“今日长孙大小姐是吃了个暗亏,不过也算是应了那次她指使人向卢小姐泼墨一一”
看着李泰已经开始变色的眼瞳,阿生的额头留下一滴冷汗,恨不得蚂立刻打上自己一嘴巴,今儿他是怎么了,说什么错什么,这明明是想哄人开心,却偏挑那些让人生气的段子讲。
沉默片刻后,阿生犹豫了一阵,小心翼翼地措辞,再次开口:“这卢公子和卢小姐的出身公开后,若是能像卢公子所说那样稳妥下来,的确是件好事……主子,属下说句不当讲的,怀国公虽眼下不抵长孙府,可——”
“既然不当讲,那就不用说。”
李泰打断了他的话,“你要知道,日后……”
日后怎样,他没有说下去,但心里有数的阿生,却因为他脸上瞬间的犹豫后,重新坚定起来的眼神,暗叹一声。
自李泰还年幼时,他便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从一个孩童,长成一个有时让他都心惊和畏惧的青年,说句不敬的话,他很多时候是偷偷以一个亦兄亦父的角度去看着他、陪伴他,正因为经历了太多,所以能从他蛛丝马迹的表象中,察觉到他的心思。
遗玉的出现,是让阿生始料未及的,一次次时断时续的接触,让他惊讶地察觉到李泰向来单一的情绪竟然一点点丰富了起来,这个发现不只让他高兴,更多的却是担忧。
好在一段时日的相处,让他看出了遗玉的品性,在渐渐放心的同时,又因沈剑堂的提醒,不得不保持沉默,那小姑娘的年纪到底还是太小,哪怕她的心智够成熟。
卢智的坦白,和他同李泰双方间暗地的合作,让事情明朗起来,他也是犹豫不决了一个下午,方才想要提醒一下李泰,奈何他从小看到大,鲜少心软的男人,却不自知,在打断自己的话时,他已经犯了心软的大忌。
既然用不到,又何故对她那般上心,李泰还看不清,他,现在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车内一路静下,马车停靠在天霜阁外,对阁内与宴的众人来说,夜,才刚刚开始。
遗玉回了宅子,没有等到卢氏回来,便沐浴睡下,累了一天的她睡的很沉,连卢氏和卢智回来都不知道。
早上没人叫起,习惯了早起的她,还是在辰时之前便睁开了眼睛。
比她更早醒来的卢氏,和她挤在一张床上,许久没见她初醒时候的迷糊样子,听她软乎乎地叫着娘亲,一时喜爱地不能行,搂着她一阵轻哄,竟又让她再次在怀里睡过去。
充分满足了母性心理的卢氏,神清气爽地起床给自家正睡懒觉的儿子和闺女做饭,宅子里的下人,对这位喜欢自己动手下厨的夫人已经习以为常,见她进了厨房,都出去各忙各的,让了地方出来给她。
卢智比平日多睡了整整一个时辰,这还是因为前几日都几乎未眠的原因,醒来以后,他便穿戴整齐,到卢氏房外的客厅里坐着喝茶看书。
睡眼惺忪的遗玉一边系着头发,一边打着哈哈从屋里出来时,走到他身边坐下,瞄了一眼他手捧书皮上空荡荡的封面,随口问道:“看的什么?”
卢智没抬头,递了身边刚才小满倒好的温水给她,“长安城往年的一些大案,外公给找的书。”
“哦。”
一杯水刚喝下,小满便掀起帘子走进来,看见遗玉“胡乱”整理着头发,连忙上前阻止,从怀里摸出一把小木梳来,站在她身后打点。
“小凤姐现在哪里,她没出什么事吧?”
昨晚睡前,她还惦记着这件事,若非卢智保证过他会让人到程府问询,她昨晚会先上程府一趟。
“没出事,除了家里她还能去哪。”
“那个、程夫人发现了吗?”
程小凤那急性子,昨日也不知假装受伤的事情是否露馅。
“嗯。”
敷衍地应了一声,卢智端起茶杯,和遗玉不同,他早起喜欢喝一壶泡的浓浓的二道茶水。
遗玉看出他不愿意多讲的样子,反而在心里暗自生疑,总觉得程小凤这几日的反常和他脱不了关系,但心知他不愿意讲的事情绝没人能问出口,她便不再多问,反正已经知道了程小凤无恙。
卢氏掀起帘子和身后一名下人一同端着盘子走进来,刚用木簪将遗玉发髻盘好的小满,忙上前搭手,在饭桌上摆了清粥和小菜,甚至还有刚出笼的热包子。
遗玉紧挨着卢氏坐下,夹起一只包子放在卢氏的碟中,“娘,怎么想起来给我做包子吃了。”
“你大哥同娘提过,说有家铺子的包子你爱吃,可惜是没的卖了,你尝尝,娘蒸的可是合你胃口。”
其实,卢氏特意询问了卢智那家壹肆铺的包子馅料,这几日清闲,便天天在家琢磨,只可怜了卢智连着吃了不下十顿各种怪味的包子,才让她调出正确的味道。
遗玉看这包子,便知卢氏一定是早起,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子,心中暖和,对着白嫩的包子吹了几口,啊呜一声咬下,美味的汤汁流出来,让她乐眯了眼睛。
在自家人面前也不用过分讲礼,她嚼着嘴里的东西,对卢氏含糊不清地赞道:“娘做的、唔唔……比那铺子里卖的、唔……还好吃。”
卢氏又分别夹了一个在她碟中和看着包子就面有异色的卢智碟中,看着她一脸疼爱和欣慰的眼神,心情截然相反的兄妹俩都笑着将包子送进嘴里。
与此同时,在长安城的另一处大宅中,一夜未归、朝会之后才回来的房乔,在正房意外地看见满脸阴沉的母亲。
“你同我来。”
房老夫人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扶着丫鬟的手出了屋子,房乔看了一眼低头立在屋角的丽娘,转身跟上去。
母子两人一路走到祠堂,退开下人,进门之后,便听房老夫人一声厉喝:“给你爹、给你的祖父、给咱们房家的列祖列宗,跪下!”
第289章 最好的待遇
一声怒斥“跪下”,已经隐约猜到是何事的房乔,毫不犹豫地屈膝跪在了林列的牌位下面。
站在供桌前的房老夫人,积蓄了一夜的怒意,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轻颤着身子,厉声斥道:
“你当着咱们房家列租列宗的面,老老实实地给为娘交待清楚,你是什么时候找到他们的!若是胆敢说上半句假话,为娘不如今日就跟你爹去了!”
那次从丫鬟嘴里听到了流言,无论她如何追问,房乔都只是说人还没找到,可昨晚在君子楼见到的卢氏,却让知道儿子有几分本领的房老夫人,愤怒地发现自己到底是被他瞒了。
房乔垂着头,半晌之后,才答道:“是在半个月前。”
半个月!老夫人两眼一花忙伸手扶住前额,压住头晕,声音稍缓,继续询问正垂头面地的儿子:
“你、你既然半个月前找到他们,为何不把人领回家?”
房乔沉默了片刻道:“娘可记得,当年遗直被误认害了儿子的一名满孕之妾,此事虽已经年,但看见的人太多,若是没有查清楚那件事前,就贸贸然认了他们回来,必定会有损遗直的名声,他科举在即,实是不宜传出此事。”
他的话也只是说了一半,不认卢氏四口回来,另有别的原因在,只是难以外泄。
房老夫人咬起牙,“那你的意思是,等到他明年科举罢,再认回来?”
房乔侧过头掩盖去脸上的表情:“是。”
“混账!”一声怒喝,房老夫人两步上前伸出略微颤抖的手指着他的额头,嘶声骂道:
“你是想气死娘吗!你当娘还不知道?我们房家的骨血,现在都改了她卢家的姓了!你这不孝的孽畜,这等大事,你也胆敢隐瞒,还说等到科举之后,你是要我房家的子孙顶着卢家的姓,去给她卢家光耀门楣!筒直就是荒谬之至、荒唐之极!”
讲到最后,她已是被气出了两行老泪,稍显急促的喘息了一阵后,看着始终是她问一句答一句,半点没有主动开kou交待意思的儿子,竟是哽咽出声,由怒转悲:
“房乔啊房乔,你、你是不是要把娘气死你才甘心,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说,是不是那女人不愿意回来,所以你才瞒着娘。娘昨晚去了国子监,亲眼见着她一副过了好日子的模样……她这狠心的人,带走了我这老婆子的孙儿,自己倒是逍遥快话!可恨娘生你养你,在你心里还及、及不上那个不识大体、私自离家十几年的贱女人!”
最后三个字落,跪在地上的房乔身形终于动了动,却在下一刻听到母亲猛然的抽气声,慌忙抬头,只来得及看见倒向他的房老夫人。
“娘?娘——来人,快来人!”房乔手忙脚乱地接住这老妇,一边大喊着下人,一边伸手掐起她的人中,几次之后,她却依然是一副昏迷之态。
归义坊宅中
“娘、娘,您看。”盘腿坐在毯子上的遗玉探身向另一侧靠着软背在给卢智缝披风的卢氏,递过去手里的花绷子,“几日没练手,我的绣活可是生疏了?嘿、这鱼儿怎么看都不对头。”
卢氏停下针线,接过花绷子,很是认真地看了一遍,却没发现有什么问题,“绣的很好,你幼岁起就开始拿针线玩,十天半月不练也难生疏的。”
“有,您看这里。”遗玉一脸正经地指着绣面上的一处。
卢氏又看,纳闷道:“没啊,娘看不出哪有问题。”
“就在这里,鱼腹这里,这鱼看着,不像是吃饱了胀肚的吗?”
“这里?不像啊……”
卢智翻过一页书,听着两人的谈话声音,抬起头正好看见遗玉在卢氏看不到时咧嘴偷乐,他不由轻笑出声,闲闲开口道:
“娘莫理她,那鱼没有胀肚,她才是吃饱了有些撑着的。”
卢氏扭头捕捉到遗玉脸上来不及收回的作怪表情,伸手轻拍在她脑门上,笑骂道:“你这孩子,闲着来戏弄娘!”
“疼!”遗玉双手捂着头,痛呼一声便朝卢氏怀里倒去,缠着她闹起来。
卢智眼带温柔地看着她们,脸上鲜少露出由心而生的笑意,但一想到遗玉三人在实际寺中被人迷晕之事,脸上的笑容又收起,她没有说,他也没再提,可等找到那下药之人,他定不会让对方好过。
他柔和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不管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会一直站在她们身前。
沐休过罢,二十一日,重新返学这一天,遗玉虽是坐着秘宅的马车,但却是从卢智的宅子出门的。
坐上马车后,她下意识地从呼吸间,感受着车内淡淡的香气,一连两夜没有回去,许是因为卢氏在,已经冷静了好几日的她,并没有像想象中的失落。
算来,离李泰的毒解,还有四天,可她现在就有些觉得自己不需要留在那里了。
几日前,意外看到卢智疲倦的睡颜后,她反省了根多,大哥都在尽全力保护着一家人,对一份看不见前景,尚处萌芽状态的情感,她眼下又有什么心力去要求和憧憬。
侧头看了一眼手不离卷的卢智,遗玉心中暗道:“不能再添乱了……”
卢智看见她突然伸手拍起自己的额头,不解道:“做什么?”
“头疼。”
马车在国子监正门前的一条小街上停下,遗玉揣着手炉跳下车,嘴里还继续着车上的话题:
“等下学了,你叫上小凤姐等等我。”
“我和她不在一间教舍。”
“昨天我要上她家去,你还说今日到学里再见,这会儿又说……”遗玉不满地嘀咕着,两人走到国子监门前不远处,她便察觉到气氛的不对。
正门高低三座门洞前,有些杂乱地立着不少学生,以各色常服类分成几群,正凑在一起交谈着,另有左顾右盼张望的,眼尖的看见卢家兄妹走过来,连忙去提醒正在说话的众人,一时间,几乎是有几十名穿着墨灰常服的学生,都转过身,左右站开了一些,拿一种让遗玉感到有些怪异的目光望过来。
她脚步迟疑了一下,才跟上目不斜视朝前走的卢智,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领着她向书学院学丅生聚集的左门洞走去。
离那些人还有七八步远的时候,突然便闻一阵不甚整齐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卢小姐,早。”
这是?从没见过这等阵仗的遗玉,能从他们行礼之后脸上露出的笑容中,看出几分真诚来,刚才她会觉得古怪,想必就是因为这些人的眼神,对她这种认生的人来说,有些热情地过头了。
“诸位早。”她得体地露出一笑,点头之后,便跟上自顾朝前走,没有得到众人招呼声的卢智,准备问一问,这又是国子监的哪项“风俗”。
那群书学院的学生,见着她走进去,纷纷仰头得意地瞥了一眼附近其他院里的学生,快步跟上遗玉,在她身后几步外走着。
屁股后面呼呼啦啦跟着一群人,遗玉只能面色僵硬地压低了声音,向卢智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难道因为拿了两块木刻,以后每天早上前要被人“护送”回教舍……希望只是她胡思乱想。
“哦,这是国子监不成文的规定,艺比之后,拿到最多木刻的学生,会有三日的迎礼,说来这还是你们书学院的头一遭,他们做的乱一些也特有可原。”
他话音刚落,遗玉便听见门口爆发出一阵齐刷刷的问好声——“卢小姐,早!”
这回可不是在叫她,遗玉好奇地扭过头,从身后众人让开的缝隙中,看见一身雪青的卢书晴,任身后一大票的太学院学生跟着,眼睛却看着手中的一张信纸,比起遗玉刚才的略有不适,她要显得随意。
“呐——太学院就要齐整的多了。”
遗玉瞄瞄自己身后的几十个人,再看看卢书晴身后的上百号人,活像她们是两只领头羊似的,一时趣味竟起,忍不住闷笑一声,大步朝书学院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直到丙辰教舍门前,才散去大半,剩下十余个,都是同她一个教舍的。
“惊喜”显然还不只是一个,她一进屋里,首先发现的便是原应该呆在第三排窗下的那张普通的桌案,被换成一张精致的红木镂花案,相较周围的矮案,要大上一圈不只。
走近,又见桌上的文房四宝,竹筒笔架,全被换成了成套的,一看就知全是东都会商铺里的高级货,毯子、坐垫通通一新,甚至还在里侧,放着一只正燃着炭木小巧的火炉!
轻扬了一下眉头,遗玉在案后坐下,取过一根上等的狼毫把玩,心中感叹,艺比之前,她在国子监里,比过街的老鼠都差不了多少,艺比之后,在两块木刻的作用下,却是势头一转,受到这种待遇。
怎么竟有种乌龟翻身的感觉……她摸摸鼻子,有些自嘲地想到。
待她坐下后,屋里的学生相继归座,这头一天的迎礼算是结束,同遗玉相比,这些孩子们的心里是稀罕的,往年堪堪被四门学院挤成同算、律两院一个档次的书学院,这次艺比后,好歹是能仰头挺胸上好一阵子。
遗玉在周围的视线都收回去后,扭头看了一眼最后排那空荡荡的,属于长孙娴的座位,心里好奇着,这心高气傲的大小姐经前晚的打击,今日来学,会是个什么模样。
第290章 快来祖母这里
下学的钟鸣声准时响起,讲席上的方典学对遗玉露出善意的一笑,才离开教舍,她收拾好东西,扭头看了一眼后排依旧是空荡荡的座位。
长孙娴的心理承受能力,显然比她所想的还要差上一些,不过她不来也是对的,除了礼艺比试上的那件事,冷静下来的长孙大小姐,肯定能想通是自己反算计了她一回,但眼下形势逆转,她到学里来,不但讨不回去,反而是在找不自在,不若在家中修养一阵子,等人言退去再说。
遗玉和杜荷一路闲聊,走到院外,经礼艺一日,她撤去了疏离后,发现两人还算有共同语言的。
快到太学院门口时,就见着不远处墙下站着的程家姐弟和卢智,程小凤听见遗玉出声叫她,扭头的瞬间,便红了脸。
“小玉,杜二,那天对不住了,是我的错,你别怪我。”
程小凤向来敢作敢当,哪怕心里尴尬的要死,却也不会对遗玉避而不见,当下便上前拉住她的手,歉意道。
杜荷但笑不语。
遗玉看她浑身上下除了臂膀上用来装样子的木板外并无任何不妥,先是对她一笑:“我没生气,”而后皱眉,“可是你那天的确让人担心了。”
“我、我是有苦衷的。”
个子高高的程小凤通红的脸上露出些许愤怒,小声道:“其实我也是被人给糊弄的。”
“什么?”
程小凤头瞄了一眼卢智,而后脸带恳求道:“你先别问了,咱们一道去吃饭吧,我来请客,算是向你们赔罪,咱们也庆祝庆祝,那长孙娴不是得了个最差吗,嘿嘿。”
遗玉知道程小凤那几日的反常肯定有原因,但她既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借着什么名头去强迫她讲给自己听。
程小凤有心活跃气氛,一行人走到正门口时,已经是有说有笑。
“唉、唉,我真后悔,那日若是去了,就能看见长孙娴是怎样丢脸的了。”
程小凤不知是第几次唉声叹气道,“小玉,你再与我说说,她当时是个什么表情。
遗玉笑着,并不打算回答,却从旁大步走过来一道人影,拦在了他们面前,在看清这人模样时,笑容瞬间僵在她的脸上。
“卢公子,卢小姐,可否就近一谈。”
这方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她可是记得清楚,不就是在半个月前卢氏生病那次,同房乔一起找到龙泉镇的下人么。
卢智自然也认出这人,神色未变道:“这位是?咱们认得?”
阿虎见着卢智果然如自家老爷所说一般态度,便指了一下附近的一辆马车,道:“我家老爷就在车上,公子小姐一见便知,可否行个方便,难道,还要我家老爷亲自下来请你们不成?”
老爷?
房乔来了?
卢智眼中笑意尽退,“那好,我随你去。”
阿虎摇头,板着脸道:“请公子和小姐同行。”
程小凤和杜荷见着两人态度,都察觉到不对,遗玉在他们出声询问之前,伸手一扯卢智的衣袖:“大哥,同去看看。”
在这国子监门口闹起来,像个什么祥子,别等下房乔真下了车,那传出去就不是个事儿了!卢智犹豫片刻,安抚了程小凤他们几句,便和遗玉一起,跟着阿虎上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
在车厢内毫不意外地看见一名穿着冬装也显身形消瘦的中年人,见他们先后掀帘坐进来,双目有些直直地在这一对儿女脸上游走,清楚地看见遗玉脸上的防备和卢智脸上的冷淡。
说实在的,遗玉真不愿再见着这人,几乎每次见到他都没好事,头一次是在丝绸铺子,闹了一场,第二次,在龙泉镇的家里闹了一场,这第三次,难道要在这马车里闹上一场?
“房大人,找我兄妹两人是有何事,请讲。”
单见卢智平静有礼的态度,外人半点看不出他在心里怎样恨着眼前之人。
房乔的精神显然不大好,不甚妥帖的衣着和眼底的黑青,说明他昨晚肯定没有睡好。
“你们可否同我回一趟府里?”
去房家?
遗玉皱眉,心道这人是脑子出了问题不成,他们躲他都来不及,怎么还会送上门去。
卢智直言拒绝:“正是午时,不便叨扰贵府。”
早知道他们肯定会拒绝,房乔的脸上没有失望,而是哑着声音道:“我知道你们眼下不愿同我扯上关系,可是你们祖母如今病倒在床,只盼着见上你们一面,她年岁已高,经不起几番折腾,你们……”
遗玉安静地听着他的话,虽他讲得可怜,却激不起她心中一丝呼应。
卢智淡淡地开口:“房大人,您找错人了,老人若是病了,就去请大夫,普通大夫不行,就去寻太医,我兄妹二人又不是汤药,难道过去看看,就能让她好了不成。”
这话在他说来还算是客气的,自小便在卢氏身边养着的他,对那老夫人,的确没什么印象,就连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半分。
房乔苦笑:“若是她愿意用汤药也好,可不见着你们,她连饭都拒食,你们放心,就是见上一见,我已安排妥当,不会有人知道你们身份的。”
卢智抬手一揖,“恕难相帮,小玉,下车。”
房乔见他掀起帘子就要下车、知若是让他下去了,就再难寻着机会单独说话,于是不得不开口道:
“圣上诏我酉时入宫。”
这一句话,卢智和遗玉同时听了个明白,合着苦劝不成,就改威胁了?皇上诏了一次卢中植、卢老爷子没说实话,这若诏了房乔,他可指不定会继续瞒着。
卢智撩着帘子的手放下,扭头深深看了一眼房乔,重新坐回软铺。
“房大人,我可先说好,老夫人见到我们之后,若是没什么起色那可同我们无关。”
房乔知他这是问意了,点点头,吩咐外面的阿虎驾车回房府去。
卢智低头盯着衣摆上的一处绣纹,对房乔的胁迫,他并无惧,有些事情就算会被皇上知道也没什么影响,他答应到房府去,不过是一时难忍,想要在暴雨来临前,提前去索取一些利息罢了。
遗玉看着卢智表情不明的侧脸,双目染上忧色。
一路上,房乔并没有同他们搭话,安安静静地从小路回了房家,当马车在一角偏僻的后门停稳后,三人下了车。
卢智在马车驶开后,见着眼前的两扇小门,目光恍惚了一阵,心中冷冷一笑,十三年前,他们母子便是从这门中狼狈而逃,十三年后,他又要偷偷摸摸地从这门里进去!
遗玉敏锐地察觉到卢智情绪的变化,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袖,在他回头时候,露出一抹安抚的浅笑。
房乔带着兄妹俩,沿着后花园的小路,走进后院,穿过几处厅堂花廊,一路竟是没见到半个下人。遗玉拉着卢智,尚有闲心去打量这第一次来到的宅子,房家自开府便未搬迁过,这里也是她娘亲和哥哥们曾经居住的地方。
房府很大,不逊于错落有致的杜府,从路过穿堂里的各种摆设、便可见房家家底的丰厚。这个认识让遗玉不由想起在龙泉镇小院里见面时,卢氏哭着讲述自己因早产而幼时痴傻,房乔那一句为何不去寻医,真是讽刺之至。
房老夫人院中空荡荡的,下人都被安排到了别处,院外连个守门的没有,北屋里,眼眶红肿的丽娘蹲在床前,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对那平躺在锦被中,低低呻吟的老妇,劝道:
“娘,您就先用药吧,老爷已经去找大少爷和二少爷,想必等下就回来了。”
面色发青的老夫人哼哧哼哧地呼着气,闭着眼睛,看都不看她一眼,“我、我要见我的孙子,见不着人,别想……哄我吃药,我就是病、病死了,也不要你们这些不孝的东西来管!”
正当她再要劝时,却听门声响动,屋外一阵脚步声,让丽娘眼皮跳起,片刻后,当门帘被拨开,看见随着房乔身后走进来的两人时,眼神微变,端着碗的手抖动了一下,滚烫的药汁洒出些许在她手背上。
遗玉闻着屋里浓浓的药味,目光从墙角人高的五彩瓶器上,移到一旁熬着药的炉子上,再至墙面挂着的金银富贵锦帘,最后才落在蹲在床边,抬头看着他们的妇人脸上。
没有意外和惊讶,只有微微的愣神,而后她便一副惊喜之态,回头对着床上卧病之人,哽咽着失声喊道:
“娘,您看、您快看,是大少爷和大小姐回来了!”
床上静躺的房老夫人缓缓睁开双眼,怀疑地扭头去看,这老妇眼神好的出奇,隔着两丈,便能将人看个清楚,见着门内立着的三人,眨了眨眼睛,把卢智上下扫了一遍,窥得卢智的长相七分肖那早已仙逝的房老太爷,让她一眼便能确认。
在遗玉的注视下,她脸色从不耐变成惊讶,最后化为狂喜,她激动地向他伸出一只手,呼哧着气,唤道:
“孙、孙儿,果真是我的孙儿、我可怜的孙儿,快、快来祖母这里!”
第291章 我让你们高兴
卢智看着那满脸病容,却犹带富态的老妇在丽娘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略显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只颤巍巍的手努力伸长了,就像是再往前一些,就能抓住他一般。
“孙儿、你怎么不过来……你过来点……”
一日没有进食的老妇,说话声音能有多少力气,只是连喊了两遍,便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房乔连忙跑上前去弯腰给她顺气,眼眶亦是泛红,他扭头提醒一动不动的卢智和遗玉,“快过来啊。”
丽娘眼中带泪,冲着门内的两兄妹道:“老夫人就是睡着了,都在念着你们,大少爷,大小姐快过来看看吧,好让她赶紧吃了药,别耽搁了。”
在这屋里,遗玉和卢智就仿若是融不进角色的旁观者一样,看着床前望着这边既哭又喊的三人,就像是在看一场闹剧一般,满腹荒唐。
十几年前,就是这三人害的他们母子流离失所,吃尽了苦头,而今,却各个都有脸张口让他们“快过来”。这招魂一样的唤声,让遗玉的胃中一阵翻腾,若她还是一个傻子,若卢智不够争气,他们如今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这些自私的人,都想过吗?
没有让他们等久,卢智便在房老夫人欣喜的目光中,大步走了过去,还没到床边,便被她扯住衣衫,他很是配合地伸出双手来让她握住,顺势在房乔让开后,坐在了床边。
遗玉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卢智侧脸上露出的笑容,感觉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奇怪的情绪,暗自皱眉,他太冷静了些,尤其是看见丽娘,竟然会一点反应都没。
同样对他的举动意外的,是面带不解的房乔和轻皱了一下眉头的丽娘。
“孙儿,我的好孙儿,祖母可算是见着你了,”房老夫人紧紧攥住卢智的两手,浑浊的眼中留下几行泪水,到底是有些病糊涂了,见着这模样眼熟的卢智,捞着呢喃了好半天,才猛地问向站在床边的房乔:“不对,我有两个孙儿呢,这才一个。”
丽娘连忙接口:“娘,二少爷有事不能来,大小姐可是来了,您看,就在那站着呢。”
她伸手指向遗玉,眼中带着亲切和喜色,好像压根不记得,眼前的小姑娘,便是个把月前,害她在东都会的街头当着众人的面挨棍子的。
得,她还是个凑数的,难怪房乔非要她也来,房老夫人指名要两个,找不到卢俊,那便算上她了吧,遗玉暗暗自嘲。
房老夫人从看见卢智起就没有移开过的目光,总算是舍得住别处看一看,她挤去眼中泪水,模模糊糊辨清楚遗玉的模样后,脸色当即一变,像是一下子就清醒了一样,连刚才还有气无力的声音都提了个调:
“混说!哪里来的大小姐,我就两个孙子,你们瞧瞧她那模样,怎会是我房家的骨血……”
卢智脸上笑容顿时收敛三分,扭头去看遗玉,刚巧看着她翻了个白眼,心下好笑,担心和压抑的心情消去大半。
房乔解释道:“娘,这的确是您的孙女,是儿子的长女,只是当年在府里还未出生罢了。”
长女二字出口,丽娘脸上漂亮的哭相滞了一滞。
房老夫人又拿眼神扫视了遗玉第二遍,目中渐渐露出不屑来,张张嘴又忍住到口的难听话,选择对遗玉视而不见,转向卢智,继续软声道:
“祖母看见你……就大好了,我让下人去给你收拾院子,都给你们哥俩留着呢,是邻院,这后边挨着小花院子,你们若是邀了朋友来家里,正好在那里消遣……”
她从昨日晕倒后,醒来便闹着要孙子,房乔不得法,掐头去尾讲了一些卢智的事情给她听,因此,对眼前这长孙,她还是有一丝儿知道的。
房乔接过丽娘手中的药碗,看着母亲一脸高兴的说话,心中一叹,正要喂药,却见一只手伸过来,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将药碗放在卢智的手里,看着这失散了十三年,如今出色的让人挪不开目光的长子,哄着老夫人喝药:
“来,这药不烫了,您先喝了药再说,身体早些好才是真。”
房老夫人听话的张嘴任他一口一口地喂下,只是眼神不离他,离他们远远的遗玉,不动声色看着眼前这几乎算得上温馨的一幕。
房乔没见过卢智这副亲近的态度,一时目光有些恍惚,丽娘绞紧了袖中的十根手指。
将一碗药全数喂下后,卢智一边拿手背给房老夫人沾去嘴角溢出来的药汁,一边笑着问道:
“您现在高兴么?”
房之舞还是个孩子性的,房老夫人哪曾受过孙子辈的这种体贴相待,将不安和心虚抛在一边,暗叹这孙子是个识大体的,笑眯眯的点头,呼哧声也小了许多:
“祖母高兴着呢。”
“那您说他们高兴吗?”卢智伸手指了一旁的房乔和丽娘。
老夫人瞥眼过去,“自然是要高兴的。”
房乔虽觉得不对劲,但还是和丽娘一同点头称是。
卢智突然低头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爽朗,老妇跟着乐,可落在遗玉和房乔耳中,就不对味了。
“您是高兴了,你们都高兴了,可是我不高兴。”卢智缓缓抬起头,唇角的孤度还在,眼中却浮起冷色。
屋里的三人,皆因他这一句话愣住,房老夫人直直对上他冷漠的眼神,乐呵呵的笑容尚来不及收起,就见他突然凑到自己面前,低声道:
“您叫我什么,孙儿?您还有孙子吗,您的那两个孙子,十三年前,就被你儿子给害死了,您告诉我,您从哪里来的孙子。”
看着刚才还温和有礼的孙子,一瞬间变得阴冷的俊脸,听着他一句句直戳心窝的话,老夫人笑容犹在,瞪大的目中却渐渐露出惊愕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房乔到底是个孝子,哪怕心中对卢智多有亏欠,见着老母脸上的惧色,也不由大喝了一声。
“啪嗒!”
“啊!”
卢智随意将手中的药碗丢在一旁的地上,破碎的瓷片弹起打在丽娘和房乔的衣摆上,引得她一声惊叫。
他又盯了一眼房老夫人,而后慢条斯理地从床边站起来,同房乔面对面而立,这一对相隔了十三年的父子,恐怕从没像现在这样站的近过。
他抬起手,落在房乔肩上,借着他布料,一边蹭着刚才给房老夫人擦药的那只手背,隐约冒着火光的双眼紧紧盯着他,轻声道:
“你真的不知道我在做什么?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来讨债的。”
丽娘吸气捂着嘴巴,屋里静下,房乔撑着眼睛望进卢智看似平静的目光中,满的都要溢出来的恨意,还有些别的什么。
卢智恐怕出生以来,都没有这样同房乔对视过,此刻,他的脑中流窜的,是一片片混乱的记忆。
他的记忆中没有这床上老妇的模样,却记得就是那个自称他祖母的人将两个祸种接进了他的家,抢了他的父亲,苦了他的娘亲,害了他们兄妹。
他记得太多太多,幼时,是靠山村里痴傻的整日被人嘲笑的小妹,起早贪黑地让他们吃上两顿自己却能饿上一天的娘亲,傻乎乎听见别人背后讲自家坏话就同人打架的弟弟,借书时私熟先生嗤笑的目光,几个种地的汉子肆无忌惮地谈论着他的娘。
少时,是变得聪明的小妹和娘亲在月下赶制绣活,是卢俊跑上十几里路回家满头的汗水。
长安城中,是那些士族子弟高傲的嘴脸,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