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VIP完结)第52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VIP完结) 作者:po18.de
垛最靠边的位置上,昨日那如同后羿附身的感觉,似乎半点儿也找不见了。
“到这儿吧。”
李泰淡淡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朝东屋去了。
啊?这才五箭,就不练了?遗玉还当自己六射中一的表现让他不满,转身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东屋门内,心中升起淡淡地失落之感。
她扭头去问没有随李泰一起离开的阿生,“我是不是表现的太差,殿下生气了?”
阿生望着她有些耷拉下去的小脸,一本正经道:“不是,卢小姐练得不错,只是这弓力大,您练地过多,难免手臂会酸痛。”
遗玉扯了扯嘴角,动了动手腕,出了些许的麻胀,并无过多不适,她想起昨夜平彤给她擦的药酒,便对阿生道:“还要多谢你昨夜送来的药酒。”
阿生咧嘴一笑,“卢小姐客气,我不过是依主子吩咐罢了。”
遗玉眨眨眼晴,方才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依主子吩咐……那是李泰——她心中念头一起,刚才的失落也跑没了影儿,忍不住扬唇露出笑容来。
不管是什么时候,被人关心的感觉总是好的,遗玉紧了紧左手的弓,突然多了些干劲儿,便从后腰抽出箭,搭上弦欲射。
阿生见她动作,轻咳一声,道:“您也别多练了,这东西,急不来,还是回房去休息会儿吧,待会儿不是还要去学里。”
“嗯,我累了就回去。”
第二零七章 迟收的信
遗玉在李泰回房后,又练了一会儿,只是射到第九箭的时候,就有些力不从心,她将弓垂下,轻喘着气,放松紧绷的身体。
做什么事都要适可而止,眼下再练即是事倍功半了,她冲站在走廊边上的阿生笑笑,然后便抱着弓朝南墙下的弓架走去。
一直站在西屋窗边看着的平彤平卉见她动作,忙从屋里小跑了出来,她刚走到弓架前面,两人便一左一右围了她,接过弓、给她擦汗。
平彤托起她的小手,一边去取指套,一边轻声道:“小姐要做什么.只需唤了奴婢便是。”
两个丫鬟在杏园时候,服侍的都是公主之流,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鲜少有坐下偷闲的时候,自跟在遗玉身边,她则是鲜少有主动使唤她们的时候,事情都得找着做才行。
遗玉气息缓和了些,对两人笑笑,“你们别这么娇惯我,到时候我回去,少了你们在身边,怕是连穿衣裳都不会了。”
两姐妹听了她的话,脸色皆是一变,平卉刚想张口说些什么,便被平彤一记暗肘隔到一边。
“小姐回房去吧,刚发了汗,吹过风该着凉了。”
“嗯。”遗玉余光瞄到两人的小动作,装作无事的模样朝东屋走去。
国子监
没了卢智在身边,遗玉进了国子监大门后,一路上就被人连瞄带指的,这两日她多少已经习惯了,没了先前的不自在,这会儿人多,要是有人找茬儿躲也躲不过,她便步履轻松,一副悠闲地模样朝前走。
许是她今日运气比较好,那些有自信能让她出丑地这会儿都没在路上晃荡,顺顺当当走到书学院门口,也没见有人跳出来拦路。
“大哥?”遗玉看清立在院门外墙下的卢智后,刚想冲一夜未见的他笑一个,却被他两步迎上来握住手腕朝着学院的反方向走。
“我帮你向博士请过假了,咱们回趟家。”宏文路上来住学生多,卢智只是简单交待了一下,脸色半绷着,没有惯常的笑容。遗玉眉头一皱,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卢智这般急匆匆的模样,是很少见的,好端端的回家去,定是出什么事了,是娘——
“是娘?”她被卢智牵着大步朝前走,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语气很是紧张,能让卢智这般失态的,也就只有他们一家人了。
“等会儿再说。”卢智看到四周不少学生都停下来看他们这一对逆向而行的兄妹,步子没有放慢,脸色却稍微放缓了些。
遗玉见他没有反驳,便知道,绝对是卢氏出事了!一张小脸顿时绷得死紧,忍住问他详情地冲动,直到从学宿馆门口出来,上了一辆停靠在门口的马车。
遗玉心中着急,就连那壮汉车夫对她点头行礼都没有注意到,上车后,使一把抓住卢智的衣袖,“娘怎么了!”
马车缓缓跑动起来卢智从衣襟中掏出一封信,遗玉伸手夺过,抖开之后只看一眼,脸色便“唰”地一下变白,这封信上只有一句话:
干娘病倒,已昏一日,速归。
落款是刘香香的名字。
遗玉将卢智的手握的死紧,有些慌乱地道:“这好好地怎么病倒了,大哥,你前几日不是还说回家看过娘,说她好好的吗,怎么这就病倒了!”
“别慌!”卢智在她手上拍了拍,脸色比刚才在人前难看了几分,“这信上写的不清楚,娘身子骨挺好的,应该不会出大事。”
遗玉松开他的手,捏着信又看了一遍,留意到角落处的日期后,脸色又挂上几分灰白,不由失声道:
“这信是昨日写的,你怎么现在才接着信?”
卢智压下心中担忧,轻声安抚她,“信是昨日杂货铺的伙计给捎到坤院的,咱们都没回去,这才错过,今早我回坤院取书,才接到这信”
若只是病倒,他们两人也不会这么失态,可那上面“已昏一日”四个字却让兄妹俩心揪,今儿是初五,卢氏不知是否还昏迷着。
没见到人,说什么都是无用,两人一路再没交谈,只有遗玉不断催促着丰夫再驾地快一些。
拉车的马脚力显然是很好的,一路疾驰,从国子监到龙泉镇,用去半个多时辰,马车在巷子口停下后,卢智率先跳下马车,遗玉紧跟在后面.没让他扶便蹦了下来。
看着他们眨眼便跑远的背影,赶车的壮汉犹豫了下,终是没弃车跟上.而是扯了扯僵绳,朝路边挪了挪。
兄妹俩一都一后跑到卢家小院门口,遗玉伸手就在紧闭的门靡拍了起来,“开门!小满!陈曲!”
不逾片刻,大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小满立在门内,双目通红,遗玉见她这模样,心中一沉,忍住头晕的感觉,一手隔开待要同她说话的小满,就朝屋里跑去。
“娘”遗玉是推着帘子进门的,直直冲到卢氏屋里,一眼使扫到平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的卢氏,刘香香正坐在床边抹眼泪,见到立在门口的两兄妹,一愣之后,喃喃张口道:“小、小玉,你们回来了,干娘她…”
没有注意听她说些什么,遗玉握着发抖地拳头,走到床边,待见床上卢氏那张安静的睡颜后,忍不住眼晴一热,使留下泪来。
“娘…”在床边蹲了下来刘香香阻拦不及,被她伸手轻推在卢氏盖着的被子上,哽咽道:“您怎么了,您醒醒啊,小玉回来了…娘…”
卢智深吸一口气,走到正愣愣地看着遗玉的刘香香身边,盯着床上卢氏的面孔,哑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唔…”
就在面色古怪的刘香香张口欲答话时候,被遗玉连续推了几下的卢氏,缓缓睁开眼晴,在两兄妹张目结舌下,从被窝里掏出一只手,捂在嘴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娘、娘?”遗玉比卢智还要先回过神来。
卢氏这才瞄到屋里多出的俩人,尚有些迷糊地道:“玉儿.智儿,你们怎么回来了?”
这哪里是晕倒刚刚醒来的模样,分明是刚刚睡醒的模样,卢智和遗玉上下打量她一遍,卢氏除了声音有些疲软,气色却不见多差。
卢氏见到一对儿女回来虽然奇怪,但更多的是高兴,双手一撑,就从被窝里坐了起来,遗玉赶紧扯过床头的衣裳,给她披在背上,又垫了个软垫在她背后。
卢氏伸手将她扯到身边坐下,捏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今日不是沐休吧,怎地好好地跑回来?”
遗玉一看便知,她定是不知道那信笺的事,使同卢智一齐扭头看向刘香香。
刘香香干笑两声,从床边站起身来在母子三人同样疑惑的目光中,将事情经过解释了一遍。
前日早起刘香香和卢氏到山脚下的新宅去逛,卢氏吹风着凉,到了夜里就开始发热,昏睡了一晚,第二日小满来叫起,才发现她不对,陈曲回了家,她便先寻到刘香香家,然后再去我大夫。
大夫来到卢家给卢氏看过,只是给开了张方子,让卢氏醒来后服用,但卢氏却一直昏到了上午,刘香香见叫不醒她,心中着急生怕万一,便匆匆寻到杂货铺去,写了封信,花了五两银,托他们捎到国子监。
谁知信刚送出去,卢氏就醒了过来,原来她早上不过是疲乏的很,虽听见叫唤声,却因无力没有应声。之后刘香香忙着同小满前后侍候她汤药,便将那信的事情忘了,今早起来卢氏已经大好,只是渴睡的紧,早上喝了药吃过饭,就又睡下,却不想两兄妹就这么赶了回来。
听完刘香香的讲述,卢氏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这孩子,怎么就忘了把这事说与我听,亏我还特意嘱咐过你,不要告诉他们。”
卢智和遗玉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着到哭笑不得的表情,但他们都没有去埋怨刘香香,若不是她跑前跑后地和小满一起照应,卢氏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兄妹又不在身边,可还了得。
刘香香脸色微红,道:“我这不是怕你,”话说一半,她便捂了嘴,连声“呸”了几口,看着卢智和遗玉“都是姐不好,吓着你们了。”
遗玉有些疑惑,“刚才我进门时候,小满似是哭过,大姐更是在抹眼泪,这是何故?”
刘香香侧头笑了一阵,伸手一指不远处的火盆,“这炭买的有些差了,刚我同小满鼓捣了半天,险些被呛坏!”
想到刚才误会了,卢智和遗玉脸上都露出尴尬地神色,知道卢氏无碍,他们在放心的同时,也生出些后怕来,一想到她若真出了什么事——
卢氏虽不善察言观巴两个孩子到底是她一手拉扯大的,这会儿怎会不明他们心中担忧,轻笑了两声,伸手招来卢智也坐在床边,一人拉着他们一只手,柔声道:“别怕,娘身子好着呢,说了不怕你们生气,是因前夜赶了件衣裳,睡的晚些,早上又吹风,才突然病倒。”
遗玉听她熬夜,皱眉刚要说话,就听刘香香道:“咦,好像有人敲门.小满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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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八章 说上两句话
龙泉镇一条巷口,停靠着一辆马丰,年轻的壮汉坐在驾座上,双手揣进袖子里,靠着车门框,这巷子不临街,来往不见几个人,他颇有些无聊地盯着斜对面一道墙发呆。
“轱辘、轱辘”的车轮滚动声一靠近,他便转移了视线,看着从另一条街上钻出来的马车,暗红色的外漆,马还不错,是长安城算的常见的马车类型。
他原以为这车只是路过,可马车却朝着他驶来,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那赶车的是个方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见到同样停靠在巷口的马车后,目光就像刮刀一样扫了过来。
这是非习武之人不能感觉到的敌意,壮汉心中惊奇,却装作不知,做出一脸好奇地模样,甚至对中年男子笑了笑。
对方没有回应他的友善,许是感觉到壮汉没有威胁,便收回目光,从架座下来,伸手将车帘撩开。
“爷,到了。”
从车上走下一消瘦的男人,穿着青色的深衣,发髻上端端正正他插着一支灵芝头的木簪,看面容有四十岁上下,气质容貌皆不俗,可惜面包稍显暗沉,见到状汉打量他,便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竟比那车夫还要和善。
“小兄弟是在等人?”
壮汉语带抱怨,“嗯,这巷子里有人租了车子,真是的,这都一刻钟了,还不见出来。”
消瘦的男人冲他点点头,然后便带着那方头大耳的中年男乎,进到巷子中。
“咦,好像有人敲门,小满,你去看看。”
卢氏的卧房不比遗玉那间,临近正门,又隔着门帘,窗子都掩着,不是大力的敲门声便不易听见。经刘香香这么一说,屋里剩下几人才听到院中隐约的敲门声,小满跑进去开门,卢氏还对遗玉道:
“应是你方婶子,昨儿个她就来看过我,那房子的事情,我昨日同她说了,她已经换掉锁子,收回来了。”
原先住在卢家隔壁的那户人家姓方,是镇上开杂货铺的,姚不治租下的就是她家的院子。
遗玉又询问了她几句那院子的事情,小满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卢氏道:“夫人,来了位生客找您,我不认得,他在厅里坐着。”
小满在卢家待有半年多,这镇上同卢家有来往的,还没有她不认得的,卢智和遗玉听了这括,都松开卢氏的手,从床边起身,目露疑色。
卢氏却大例,向一对儿女道:“我这身子不方便,你们替娘去见见,香香就在屋里陪我说话吧。”
遗玉掏出帕子,快速擦拭去眼角泪痕,卢智率先迈步走到门口掀起帘子,让她先出去,然后才一松手 ,紧挨着她朝前走了一步。
遗玉看着端坐在客厅里,一坐一立,露出大半后脑的人影,正在猜测来人是谁,那坐着的人听到动静,便从椅子上起来,转身面对着他们,见到两兄妹后,先走一怔,而后很是谦和地笑道:
“这位应是卢公子了,冒昧来访,还望勿怪,”同卢智说完,又侧目去看遗玉,“卢小姐,咱们见过面的,你可还记得?”
被人问候,遗击却是心中一震,头一个念头使是:这人怎么摸到他们家里来了!
卢智比她冷静些,面色僵硬瞬间,然后回以一笑,侧头问遗玉,“小玉.你见过这位?”
想到卢氏还在房中,忍住撵人的冲动,遗玉握拳之后,两下调匀了气息,淡淡地看着那人,对卢智道:“没见过。”
没见过?没见过才有鬼了,当昨在东都会的绸缎铺子里,见了这人爱女心切的模样,见了这人因女儿低声下气地向她道歉的模样,见了这人在那女人挨打时候,忍辱负重的模样……大名鼎鼎的房大人,她怎么会没见过!
并不是怕露出什么马脚,她早和卢智通过气,外人根本拿不到证明他们身份的证据,那不管怎样,他们都是姓卢的,同那姓房的人家,没什么关系。说没见过:不过是没那海量拿出好脸与他看罢了。
房乔没有见过卢智,卢智却见过他,也知道遗玉见过他,听她如此回答,目光闪动后,一脸“笑意”地看着房乔。
“嗯?”房乔轻声一疑后,又对遗玉道:“那日东都会,咱们见过的,卢小姐再想想?”
他脸上镇定,心中却在发颤,上次在那种场面见到遗玉,压根就没有多想,可在查到了一些事情后,眼见这一对兄妹立在眼前,只要稍稍想到那个可能性,他便觉激动,要废了多大力气,才让情锗不至过于外露,才让声音不会发抖,才克制住不去多看一眼那传闻中出色如斯的青年了!
被他提及那日,遗玉眼晴稍稍睁大了一些,然后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扭头对卢智道:“大哥,我记起来了,这位就是与你经常提起的杜大人,齐名的那位房大人。”
卢氏身子不便,在床上躺着,卧室又隔着厚厚的门帘,若他们声音不大,是听不清楚的,贸然赶了这人走,若他闹起来,惊动卢氏,还不如“心平气和”地同他说道说道。
这人既然摸到这里,绝对是查到了些什么,生出疑心,遗玉在冷静下来后,使不奇怪,毕竟在绸缎铺子时候,她一时意动,还有意露了些给房乔看。
那日遗玉正是借着杜如晦的名声,嘲笑了房乔,这会儿又提出来,绝对是故意为之,卢智是知道那日事都先后的,怎么不知她用意,果然话一出。,就见房乔脸上露出一挂尴尬。
若是被别人讥讽,房乔大抵是不会有什么外露之色的,可他心中却疑着两兄妹的身份,看待他们已不同常人,背定是不希望自己在他们眼中落得那般坏印象。
“卢小姐,杜大人高量,与他齐名,房某有愧。”房乔心有退让之意,便做出谦态,一边怀疑着两兄妹对他这般态度的原因,心中的肯定竟是又大了一分!
没有理会他的自嫌,遗玉跟着卢智朝前走了两步,在客厅的两张正座上坐下,吩咐同他们一起走出来准备待容的小满.道:
“烧水泡茶。”
小满应声,瞄了一眼,那个站的笔直的方头大耳的中年人,才去后院厨房烧水。
卢智同房乔对视,张口道:“房大人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今日他会找上门来,实是出乎卢智意料,远以为这人因着种种原因,是不敢冒昧亲自上门的。
如今来了,无非是想亲眼见一见,试探他们身份,他虽惊却不慌。就是被他试探到了,见到了,又能怎样?凡是有迹可循的文藉都已被卢中植派人毁去,连灰都找不到。
户部和礼部的文牒都写的清清楚楚,他们是蜀中淄义县人士,丧父寡母。
房乔眼神微黯,兄妹俩陌生客套却无多少敬重的态度,让他心中一紧,但还是接着原先想好的话,应道:
“我有一位姓卢的故人,十三年前离了长安,她带着两个孩子,还怀着身孕,那日听卢小姐自报了姓,便一时心起,找人问过你的事情,听闻你家中情况,竟是与我那故人极其相似,这便上门想要见一见,卢公子,今堂可是在家?”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房乔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期盼之色。遗玉却因为他这般近乎直白的讲述,皱起了眉头,没等卢智开口,便道:“房大人,仅是因为一个姓,你就我人调查我,还寻上口来想要见家母,你行事未免也太过轻狂了吧。”
这般责声出口,房乔身侧站着的中年男子不愿了.他本就不赞同房乔上门寻人,三番两次见遗玉言语态度上的“不敬”,当下冷哼一声,沉声道:
“小小年纪,这般没规没矩,对长辈是能这么说话的吗!”
“阿虎!”房乔低声一喝,被唤作阿虎的中年男子又瞪了遗玉一眼,才闭上嘴巴。
卢智左手摩擦着椅子上的扶手,道:“房大人家的奴才,好大的威风,莫不是来我家,就是为了耍这官威来的。”
遗玉被这陌生人训斥,倒没做出多大反应,仅是瞄了阿虎一眼,就在房乔开口前,不慌不忙地按上卢智的话:
“大哥还不知道吧,也是,我忘记讲与你听,那日在东都会的绸缎铺子,房大人的官威比这会儿可是大的多了,同三公主都敢公然叫板,这会儿怎么会将咱们这无权无势的兄妹看在眼里。”
房乔眉头轻皱,似也想起那日在没有怀疑遗玉身份的情况下,发生的种种意外——胸口一闷,这若真是他的孩子,那日他留给她的印象,恐怕是糟糕透顶了!
“哦?这事你可没同我讲过,怎么还有三公主?回头你可要好好讲与我听听o”
“嗯,”遗玉点头后,便对房乔道:“房大人,家母今日不便见客.您请回吧。”
坐下没说两句话,连待客的茶水都没有奉上,便要送客,房乔怕是再没受过这种慢待,却无不悦之色,而是语态诚恳却带着一丝迫切地道:
“无需相见,只要让我同令堂说上两句话便可。”
第二零九章 相见不相识
“无需相见,只要让我同令堂说上两句话便可。”
房乔面带恳求地说出这句话时,遗玉突然想到那个夜晚,卢氏字字凄凄的回忆,年仅五岁的卢智在初冬的夜晚,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情后,得到的不是亲父的安慰,而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发落,便被关入冰冷的祠堂。卢氏挺着大肚子,在昏迷之后,跪在那小妾院外整整一夜,却连丈夫的一面都没有见得,那时,谁又曾给过他们说上一句话的机会!
遗玉放在膝上的右手慢慢抓紧裙裳,忍住出声质问那人的冲动,扭头去看卢智,却见他已收了先前客套的笑容,若不是太过了解,她一定会认为他平静的面色一如他的心情。
“房大人,家母并非你所寻之人。”
被卢智侧面,房乔神色一忧,问道:“今日不是国子监沐休之日,我看你们穿着国子监的常服,应是刚从学里回来,冒昧问一句,卢夫人不便见我,可是身体有恙?”
“没错,家母偶感风寒,正在休息,所以房大人有何话和我说就好,我一定会帮你转达。”
一听说卢氏病了,房乔神色一紧,“怎么病了,看大夫了吗?”
遗玉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担忧之色,一时间竟然有种想要发笑的冲动,早干嘛去了,迟到了十三年的关心,她娘会需要吗?
她直接从椅子上起身,摆出送客的姿势,道:“都说了我娘正在休息,你有话就快说,若是不说,那就请回吧。”
她话音一落,刚才出声斥责她的那个叫阿虎的下人,便瞪了她一眼,然后轻声劝房乔道:
“老爷,咱们还是回去吧,我看他们也不像是……”
房乔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从遗玉和卢智的神色看,便知他们娘亲并无大碍,见兄妹两人态度坚决,半点也没有让他见一眼那位卢夫人的意思,更确定他心中念想,继续紧逼,只可能适得其反,他环顾了一圈这摆设朴素的屋子,又看了看卢智坐的那张扶手明显有修补痕迹的椅子,微微皱眉后,扭头低声对阿虎说了一句,对方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袖中掏出些东西来递给他。
房乔接过之后,走到遗玉跟前,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蔼一些,双手向前一递,道:
“上次在丝绸铺子时,惊吓到了卢小姐,这些权当是赔礼,”微顿之后,继续道,“今日仓促,登门未能携礼,改日我再来拜访。”
遗玉这才认真看了一眼他递到自己面前的东西,从他指间露出来的朱印,是通天柜坊的章子—— 两张面额百两的银票。
这算是什么,在济贫吗?二百两,若是放在四年前,有这么多银子,他们一家人恐怕做梦都能笑醒,只是现在——那日她在房之舞脖子上看到的玉佩,怕是不止五百两吧。
遗玉轻笑之后,朝边上挪了一步,同他错开身,伸手一引厅门,“房大人,慢走不送。”
房乔捏着银票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暗叹一口气,转身朝着门外走去,阿虎见他要离开,连忙上前打帘。
“卢公子,我有两句话,希望你能转告卢夫人,若她真是我那位故人,定能听的明白。”
房乔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过身来,望了一眼卢智和遗玉,将目光落在刚才两人走出来的那间屋子,盯着那厚厚的门帘,缓缓道:“岚娘,我错了,对不起。”
这一声,饱含着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着后悔,有着感叹,有着忧虑,有着紧张。
厅中顿时沉默了下来,卢智半垂下头,眼中是浓浓的嘲讽,遗玉静静地望着房乔那张消瘦的面孔,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房乔收回视线,转身便要迈入院中,就在这时,厅中四人只听身后一道清亮的少女声响起:
“夫人,您怎么起来了?”
遗玉和卢智“唰”地一下扭过头去,就见卢氏正一手撑着帘子,立在卧房门内,身上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洁,刚才还散乱的发丝也整齐的盘成一髻,白皙的脸颊上微带了些刚刚起床的余红,清冽的双眼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背对她,立在门口处的人影身上。
仍打着帘子的阿虎,是侧对卢氏站着的,一将那三十岁上下的妇人看到眼里,便陡然瞪大了双眼,磕磕巴巴地喊道:
“夫、夫人?”
先前他看过卢氏在龙泉镇时的画像,但凡是丹青,必有失真之处,卢氏面目虽同十三年都较为柔和了些,但整体五官,却是无甚变化!可是十几年前,母子三人的尸首,却是他亲自陪着房乔去辨认的,怎会有假!
遗玉和卢智一时愣在那里,脑中思绪急转,想着如何应对当下局面。
背对众人的房乔,在小满出声之后,便停在了门口,又听阿虎震惊的声音,垂在身侧的手猛然一紧,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然跳动起来,绷紧了面孔,带着期盼和忧恐的心情,缓缓转过身去。
那眉,那眼,那鼻——当那缠的他夜不能寐的面孔映入眼帘后,只是一眼,这隔了整整十三年的一眼,却霎时让他微瞪的双眼中,涌出两行泪水,沿着颧骨流下,顺着下巴滑落在颈中。
“岚……”一张口,便觉失声,曾轻日日喊过的名字,此时念出,却倍感艰难。
不忍过,在她远远望着他拥她人入怀时,心痛过,在窗外暗窥她失声垂泪时,害怕过,在她对他视而不见时,痛恨过,在他不得不安排她离开时,心死过,在从那人处见到她的尸首时……
曾经是红烛玉枕共渡的夫妻,曾经是白首相约的伉俪,爱过、恨过,怨过,悔过,辗转十三年,再相见时,谁又能真正说的明,道的清。
“智儿,这位是?”卢氏平静地将目光从那张流泪的脸上移开,皱眉望向卢智。
房乔撑着双目,让模糊的双眼中,卢氏的面容能更清晰一些,但她这平平淡淡的一句问话,却如一记闷雷打入他的胸口!他想过她会怨,想过她会怒,想过她会斥,却从没想过,她竟会用那种看待陌生人的眼光注视着他!没有情,连恨都不再了吗……
卢氏的反应同样出乎遗玉和卢智的意料,但两兄妹只是微怔之后,遗玉便抢先答道:
“娘,这位是房大人。”
卢氏疑声道:“什么房大人,不是说有客要见我吗?”
卢智上几步走上前,挡住了房乔直勾勾地盯着卢氏的视线,还有阿虎惊色未定的目光,轻声道:“娘,这位大人认错人了,她查了小玉,知道咱们家的事情后,只当你是她一位故人,这才寻来。”
卢氏在卢智挡在她身前的下一刻,面孔瞬间紧绷起来,双眼中各种复杂的目光来回交错,在卢智话音弗落后,才咬了一下舌尖,强作镇定地答道:
“哦,原是认错人了,那你们聊,娘回屋去。”
早在遗玉和卢智前后走出屋门,刘香香给她端水时候,不慎打翻茶杯跌落在床褥上,她只好从床上起来,让刘香香更换被褥。
趁这功夫,她因好奇来客,便走到门边侧耳倾听,正听到从遗玉口中说出“房大人”三字心中惊疑,又闻厅中另一道声音响起,脑中轰鸣之后,却是镇定地换了衣裳,适时掀开了门帘,静静地望着那个人。
他老了,不再是当年风流倜傥的青年,他为什么流泪,是羞傀?是后悔?
等到脑中清醒时,卢智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她原以为见到这人时,她能平静地面对,可事实却是,她心中无数道声音在叫嚣着:
去质问他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
去质问他有什么权利用自己和孩子们!
去质问他这么多年,是否会觉得良心不安,夜夜难寐!
但她最终却只是对卢智交待了一句,便转过身去,十三年了,有什么都该过去了,不是难回头,而是回不了头。
“岚娘,”房乔哑声道,“你认得我,我知道你认得我。”
卢氏身形一缓,一脚踏进房门内,房乔立刻大步上前,被卢智伸手拦下,看着立在门口处的背影,冷静在这时根本就无用,他甚至没有多想,便当着众人的面,急声道:
“你听我说,当年之事并非你所想那般!我不是有意要刺智儿,不是故意要关他,实是因为——”
“房大人!”
“够了!”
遗玉和卢智同时开口喝道,打断了房乔的话,遗玉绕过桌椅,伸手就要簇卢氏进屋去。
卢氏背对众人的面孔上,带着些许迟疑,但侧目望见遗玉脸上忧色,终是不忍让儿女操心,另一只脚也迈入屋内。
阿虎呆呆地立在门口,小满早就掩着嘴唇站到墙边看着这一幕,房乔眼见那门帘放下,瞳孔一缩,失声喊道:
“是韩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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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零章 泣
“是韩厉!”
在房乔失声喊出一个人名的同时,卢氏的神色陡然一变,遗玉见到,忙挽紧了她的手臂,制止了她回头去看。
卧室的门帘落下,遗玉几乎是半扯着卢氏坐到床上,听到屋外传来卢智的声音,才小声对卢氏道:“娘,他是什么意思?”遗玉并没听明白房乔喊出那三个字的意思,似是一个人的名字,可却从没听过。
卢氏的神色在疑惑和为难之间来回摇摆,压根没有听进去她问些什么,遗玉只好扯了扯她的手臂,又问了一遍。
卢氏恍惚道:“他说的是韩厉,娘少时认的一位义兄。”
遗玉看她一副陷入回忆中的样子,眉头轻蹙,这个韩厉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怎么好端端地她娘又多出一个义兄。
房乔挑这时候,说了这人名字出来,是何用意?这人难道同十三年前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没容她多想,屋外一阵马蚤动,卧室门帘便被人从外面拉开,遗玉和卢氏一起给头看向站在门边的房乔,在他身后,卢智正一动不动地站着,眼中带些点点愤怒的火花,阿虎的右手正从他肩胛处挪开。遗玉是见过点|岤的手法,那时姚不治为了逃脱,曾经连点了她的哑|岤和麻|岤,同卢智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极其类似,显然卢智是被那阿虎点了|岤道!
这些推测只是在她脑中一晃而过,就在房乔朝屋里迈了第一步时,便猛地站了起来,挡在卢氏身前,厉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房乔一手撑着帘子,另一只手虚按了一下,柔声道:“孩子,你别怕,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同你娘好好谈谈。”
遗玉伸手一指阿虎,“他是不是点了我大哥|岤道,让他解开!”
房乔看了一眼卢智,摇摇头,“若是解了他|岤道,怕我同你娘半句话都说不成。”
“我娘没什么好同你说的,她根本就不认得你,房大人,你可知自己眼下的行为是私闯民宅!”卢氏这会儿的反应很不正常,若让房乔逮到机会说话,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因此遗玉半点也不想让卢氏同他多讲。
房乔被她一口一个生疏的“房大人”叫着,闭了闭眼晴压下心中酸涩后,便不再理她,看着遗玉身侧露出的卢氏半边身影,抑制住目眩之感,放缓了语调,几近央求道:“岚娘,你能听我说几句吗,我不是解释,只想让你知道事实,难道你就不奇怪,不好奇吗?”
卢氏仍半侧着身子,没有半点反应,遗玉沉声道:“房大人——“不要叫我房大人!我是你爹!”房乔终是忍不住哑声喊道。
遗玉被他这突然的一声低吼,惊地愣了愣,侧头去看卢智,见他眉头已经紧紧地蹙成一团。
“闭嘴!”卢氏伸手狠狠捶在床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手搂过遗玉的肩膀,狠狠地盯着房乔,嘶声道:
“房乔!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孩子大呼小叫!你有什么资格做我孩子的爹!我不想见到你!给我滚!”
遗玉能感到卢氏浑身都在发颤,伸乎环住她的腰,轻轻在她背上抚着。
房乔在卢氏喊出他名字的瞬间,浑身一震,既惊又喜地望着她,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阿虎吩咐:
“把客厅那小姑娘带出去,看好门。”
阿虎犹豫了一下,在卢氏的脸上又看了一眼,才扭头朝着刚才因为尖叫同样被他点了|岤道的小满走去,将人拎了,直接从客厅前门进到院中呆着。
房乔伸手将门帘桂在铜勾上,让立在门边的卢智也能看清楚屋里的情况他朝前走了一步,稍稍离母女二人近了一些,轻声道:
“岚娘,血浓于水,我是他们的爹,这件事情永远也不可能改变。”
在卢氏出声之后,遗玉就没再说话,只是靠在她身上,搂着她的腰,无形地给她支撑的力量,不管卢氏心中是否还有爱,是否依然恨的刻骨,既然她挑明,那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是爱是恨,事过十三年,总要让她有个了断。
“血浓于水?”卢氏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若是知道血浓于水,当年怎会那般对待我们母子,你道只是说一句我错了,再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当作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我——”房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卢氏眼眶一热,似又想起那段艰难的岁月,望着他,缓缓道:“你可知道,你害的我们母子有多苦,我起初怨你薄情,只闻亲人笑,不闻旧人哭,后来我心凉了,我只求能和智儿俊儿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可是你都做了什么!”
她鼻间一酸声音哽咽起来盯着房乔的眼神,带着迟来的恨意,“你差点杀了我的儿子,你差点害死我的女儿!”
房乔怔怔地望着她,听到她后半句话,喃喃道:“岚娘,你是什么意思?”
在没有寻得卢家四口的消息前,他一直都以为卢氏肚子里的孩子多半是活不成,可遗玉的存在却说明,那个孩子并没有事,眼下听卢氏说他差点害死女儿,心中一闷,只想听她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氏忆起遗玉小时候的事情,搂着她的肩膀紧了紧,吸着鼻间的凉意.涩声道:“我的玉儿,从生下来,就是个不会说话的孩子,那么小、那么瘦,不会哭也不会笑,不会像智儿和俊儿一样,叫我娘亲,拉她的时候,她才会跟着走,喊她的时候,从来都不应声,那么小小的孩子,整日被人喊作傻子!她做了整整四年的傻子!傻子!”
讲到最后,卢氏已经泣不成声,将头埋在遗玉的肩膀上,无声地哭泣起来,遗玉眼眶一热,也留下泪来,紧紧环住卢氏的腰,低声道:“娘,您别哭,小玉现在好了,已经好了,娘…… ”
房乔听着母女二人的哭声,眼前一花向后退了半步,扶着门框堪堪站稳,并不知道身后的卢智,同样正流着眼泪,用着痛惜的眼神
看着卢氏和遗玉。
“你、你怎么不寻医?”房乔哑声问道。
卢氏一下子便将头从遗玉肩上抬起,通红带泪的眼晴,死死盯着房乔,“寻医?寻医不要钱吗?你知道一亩地才能出多少粮食么,你知道一斗粮食才能卖多少钱么,你知道我们一家子,遇上收成差的年头,一天只能吃一顿饭,连柴禾都买不起吗!你知道我的智儿,我的俊儿,我的玉儿,一件衣裳,改过十几遍,能穿四季,挨过三年吗!”
房乔看着卢氏的眼晴,只觉得那对眸中散发出来的神色,是那般地刺目,刺心,他半垂下头,滚烫地眼泪一滴滴滑落,他也曾想过,母子几人的日子不会好过,却不知道,竟然是这样的日子!
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流落他乡,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是应该恨他,儿子、女儿,都应该恨他…
卢氏的声音已经因为鼻塞变得不成声调,遗玉呼出一口气,咽下喉中涌出的酸涩,转头看着房乔,沉声道:“你家中已有如花美眷憨态娇儿,你记住,我娘,还有我哥哥们,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姓卢,一辈都是姓卢的。”
房乔扶着门框,一手捂住眼睛,平复着渐有崩溃倾向的神经,大口地深呼吸着,伴随着同卢氏的哭声还有遗玉地轻声夹慰。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的皮肤被泪水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