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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宅门(种田文)第42部分阅读

      小宅门(种田文) 作者:ruroushu

    金秀玉闭着眼睛,将脸埋进了丈夫温暖的肩窝里。

    二月初一的早晨,日头正高,阳光普照,晒着人身上,却并不见得多暖和,街上行人依旧是穿得厚厚的,行色匆匆。

    金秀玉醒来的时候,只觉除了被窝之外,屋子里冷冷清清,明明烧着火盆,点着香炉,却无一丝的暖气。

    伸手往旁边一探,枕席见一片冰凉。

    她紧紧闭了一下眼睛,叫了声:“真儿!春云!”

    细碎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间行至里间,真儿和春云撩开了帐子,挂到了金钩上。

    “少奶奶可是要起了?”

    金秀玉微微点头,真儿扶起她靠在枕上。

    “大少爷几时走的?”

    真儿和春云对视一眼,轻声应了句:“卯时起身,辰时便启程了。”

    金秀玉咬了咬嘴唇:“怎不叫醒我?”

    真儿道:“大少爷不让叫,想让少奶奶多睡会儿。”

    金秀玉沉默着。

    春云靠近了一点,扯了个笑容道:“大少爷就是疼爱少奶奶呢,怕少奶奶离别伤感,这才没敢惊动您。”

    金秀玉掘了撅嘴,人都已经走了,还能怎么样呢,日子还得照常过不是。

    “伺候梳洗罢。”

    她淡淡地吩咐了一句,真儿和春云都松了口气,忙着拿衣裳,又叫小丫头端青盐热水来。

    用过了早饭,她照例要走动走动,顺便去长寿园看看老太太和李婉婷。

    这会儿,李越之已经去了商行,他如今正跟着慎哥儿呢,李勋从货栈转到酒楼,他的差事空出来,就让李越之顶上了。说的是管事,做的不过是伙计的活儿,还是学习的时候呢。不过李越之年纪虽小,说话行事却比李勋靠谱多了,让慎哥儿很是省心。

    老太太屋子里暖烘烘的,金秀玉进去的时候,李婉婷正捧着一碗热杏仁茶吃着,见了她,立马放下了碗。

    “嫂子!”

    她冲金秀玉福了一福,过来扶着她往椅子上坐了。

    老太太先问了句:“可用了早饭?”

    金秀玉回说用过了。

    老太太见她脸上神情落寞,知道是因为大孙子走了的缘故。小夫妻分离,自然是伤感的,这也没什么好开解,只有等慢慢习惯了。

    刚准备说一些有趣的新闻,好逗个乐儿,外头就有人来禀事。

    进来的是个中年妇人,穿着蓝色的袄子靛青的群,金秀玉瞧着眼熟,却记不起是哪一位管事娘子。

    “老太太安。大少奶奶安。三小姐安。”

    老太太摆了摆手,对金秀玉道:“这是林三娘,在咱们家庙管着香烛供奉的。”

    金秀玉这才记起,当初送李婉婷去家庙庄子的时候,这位林三娘来接,是见过一面的。

    “你要禀什么事儿?”

    林三娘答道:“奴婢管着家庙上香烛供奉,柳姑娘到家庙上清修洒扫,也是奴婢经管的。原本倒是相安无事,她每日里也就照着家规,晨起磕头,念经洒扫,倒没有一日的懈怠。前日却来了一个管事的男子,自称姓方,是城东方记米铺老板方老爷家的管家,说是来替方老爷,来求咱们主家。”

    老太太和金秀玉对视一眼,问道:“他求什么?”

    林三娘道:“奴婢相问了,那方管家说是,方老爷丧妻多年,无有子嗣,想求娶柳姑娘做填房,求主家开个价,转了户籍与他。”

    金秀玉眨巴着眼睛,一头雾水。她没听明白林三娘的话,什么叫做娶柳姑娘做填房?又什么叫做开价转让?

    老太太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自个这孙媳妇从来没经过这样的事情,不晓得如何处置了,只好自己开口道:“方管家还怎么说?”

    林三娘道:“方管家说是价钱高低不妨,只要主家肯转让便可。这事儿奴婢做不得主,便回说向主家禀告,让他等回话。”

    老太太点点头,示意她做的没错。

    “奶奶……”

    金秀玉开了口,老太太示意她先别急,转而对林三娘道:“这事儿,我同大少奶奶自有主张,你且告诉那方管家,叫他等回话便是。”

    “是。”林三娘应了,便退了出去。

    金秀玉这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老太太见她果然不懂的,便细细说给了她听。

    说白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妾就像是一件东西,主人家若是愿意,是可以像卖东西一样,转手卖给别人的。

    对于金秀玉来说,这样的风格委实有点惊世骇俗了。只是,她既做了古人,少不得也能明白古人的观念,而令她不解的在于:这位方老爷听起来也是有头有脸的,怎么脑子会被驴踢了,来求别人的侍妾做填房?

    第二卷 秋日胜春朝,佳期至 第一百六十七章 被驴踢的方老爷

    卖妾。

    金秀玉这几日都叫这事儿给绕晕了。

    一是为了妾的处境。她虽然早早就知道妾与妻的差别,知道妾身份的低下与卑贱,却从来未曾想到,原来妾可以成为一件物品,可以待价而沽。

    二是为了卖不卖的问题。若是从私心上讲,她是巴不得柳弱云离自个儿越远越好,她的美貌,她的心机,她的狠绝,都是让同样身为女人的金秀玉十分忌讳。然而卖妾这个事情,会对李家的名声有什么影响,会对李承之有什么影响,又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这才是让她拿捏不定的原因。

    三是为了米铺老板方老爷。她不明白的是,方老爷是如何认识的柳弱云,又出于什么目的要求娶她做填房。正常的男人,都不喜欢用别人已经用过的东西,尤其是女人。难道真是柳弱云魅力无匹,回眸一笑百媚生,将那方老爷的一颗心紧紧俘虏了么?未必如此单纯。

    这两日,也派了人去打听方老爷的情形,今日金秀玉去长寿园请安的时候,才有了回话。

    “奴婢已经尽都打听了清楚,那方老爷本名方有德,在城东有三间米铺。今年四十又一,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是原配夫人所留。方夫人因病去世五年,方老爷只有一个妾,至今也无所出,大约是为了方家香火,方老爷年前便托媒人替他寻一女子做填房。”

    金秀玉和老太太都点了头。

    “他寻填房倒也有因,只是怎么会寻到咱们家头上?”

    “原本倒也与咱们家全无瓜葛,奴婢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方老爷与柳姑娘竟是表亲,只不过中间隔了两层,虽认识,却并不怎么亲近。是日前柳姑娘的丫鬟连芯,偶遇了方老爷,大约是亲戚间询问近况,方老爷晓得了柳姑娘如今的处境,这才动了心思。”

    金秀玉摇头道:“若只是存着亲上加亲的心思,又何必认准柳姑娘?”

    “少奶奶说的在理,奴婢也是这么想,才多打听了方家的情形。原来方老爷的米铺生意做得极好,只是缺个内管家,想着柳姑娘是商家出身,能打会算,定是此番合了方老爷的意。虽说在咱们家只是个侍妾,但她原来也是正经人家嫡女的身份,既是做填房,怕也不算低贱了。”

    这么一分析,似乎方老爷求娶柳弱云一事显得顺理成章,只是金秀玉依旧有些犹豫。

    “奶奶,这事情孙媳妇实在有些拿捏不定,您看呢?”

    老太太蹙着眉头想了想,说道:“不过是个侍妾,不算什么,卖了便卖了罢。”

    金秀玉应了一声,依旧若有所思。

    青玉在旁边瞧得清楚,这时候开口道:“少奶奶大约是顾忌着大少爷那头罢?”

    金秀玉一抬眼,笑道:“到底还是你眼明心亮!”

    青玉笑了笑,说道:“要我说,少奶奶也过虑了些。柳姑娘不过是个侍妾,她在时,大少爷并不待见;她去家庙了,也不见大少爷提起。可见这人对大少爷来说,不过可有可无,并无多少分量。虽说大少爷不在,多少让人有些猜疑,不过想来就是大少爷知道了,也不会因此同大少奶奶生分。少奶奶是当家女主人,内宅一应大小事务,都由您说了算,不过发卖个小小侍妾,又何必顾忌太多。”

    老太太也是后知后觉,这会儿才察觉出金秀玉的顾虑来,也接口道:“青玉说的在理。就是外头人,也不必担心她们猜嫌。主母发卖一个侍妾,实在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就是妒忌也算不上的。”

    金秀玉也点了头。是啊,侍妾是连丫鬟都不如的存在,根本就不是正经妻房,卖了她就像卖一头猪一样,谁也不会在乎。

    真儿方才一直不说话,不知是在筹谋什么,这会子才开口道:“我倒想了个法子,若是大少奶奶有所疑虑,不妨试她一试。”

    一句话,引得金秀玉、老太太和青玉等人都瞧着她。

    “怎么试?”

    真儿笑道:“依我猜,少奶奶除了有些顾忌之外,怕也是对方老爷娶柳姑娘一事存了些疑惑。柳姑娘当初是因为私下搬挪府里的账务,去放印子钱,又加上贪墨河工银子,才被罚去家庙洒扫。人是罚了,银子却并没有全部追回。这回,既是方老爷要求娶,就开个高价与他,要他把柳姑娘亏空的银子都还了。他若是不肯的,那末这桩求婚,也不过是看上了柳姑娘的人材,十分单纯;他若是二话不说就还了的,那末必然有些古怪。”

    金秀玉和老太太都点头道:“好法子。”

    将柳姑娘亏空的账目一清算,竟有五百两之多。

    淮安繁华,物价也比别处高,但五百两着实算得上一笔可观的钱,在西市都能买上一座大园子了。只是为了一个侍妾,这身价也太高了些,就是南市最红的青楼的头牌花魁,也就这个身价了。

    李家将这价钱跟方家一说,果然对方便说要回禀老爷,慎重考虑。

    听到这回复,金秀玉同老太太,合着几个丫鬟,都笑将起来。

    “也是了,方老爷若是花上五百两,买个别人家的侍妾做填房,那只能说是脑子被驴踢了。”

    却没想,这话说了没多久,方家那边就回了话,五百两,一文也不用少,没二话。

    人家方老爷说了,从前年轻的时候就与表妹柳姑娘见过面,当时慕少艾,可惜缘分未到,如今竟是天赐的良缘,一个丧妻,一个遭弃,这份情意远远高于五百两银。

    金秀玉听了这话,愣愣地回不过神。

    这方老爷,是真的被驴踢了呀?

    老太太倒是觉得这事情透着乐呵。

    “想那些劳什子做什么,人家心甘情愿,横竖也跟咱们家没关系了,你也省心。”

    金秀玉却不这么乐观,漫说这事情透着古怪,就是真如方家所说那么单纯,柳弱云也不是轻易就能出府的,她那家庙洒扫的罚,可还没受完呢。

    贪污河工银子,间接导致大王庄和小李庄数位庄民丧生,就算是连日大雨所致,非人力不可抗衡,柳弱云这样的行为也早就是把人命当做了草芥。

    不错,为着肚子里的孩子积德积福,是该从轻发落,但这轻罚,也该足够让柳弱云意识到自己犯下的是如何的罪过。

    “去回了方家人,柳姑娘在李家犯了过错,领了责罚在家庙洒扫清修忏悔,什么时候她受罚完毕,什么时候方家才能来赎人。”

    这话转述给了方家,方家虽是不情愿,但人主家不肯,又能有什么法子,只得等着了。

    这日天气倒好,老太太说要去碧螺山求福。

    一来是为了已经远渡重洋的李承之,求平安;二来是为了已经挺了大肚子的金秀玉,求顺利;三来也是为了李家,求个吉祥如意。

    金秀玉如今肚子已经明显凸起,老太太总说她肚子尖,定是生儿子的,她也从来不接这话。万一生个女儿呢?

    她这沉重的双身子,自然是不方便远行爬山的,就是有马车、有轿子,也怕有个不小心。因此她自个儿没说跟着,老太太也说要她在家休养。

    李越之如今天天往货栈跑,自然没工夫。老太太也就只带了李婉婷一个,反正她也老早就想着往外跑了。

    一老一少,带着青玉、秀秀、张妈妈等长寿园的一干子人等出行,府里顿时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李家大门紧闭,二门严守。

    明志院中,金秀玉半躺在一张摇椅上,身下垫着软软的棉垫子,身上盖了薄薄一层棉被子。

    真儿和春云端了小板凳坐在她身边,拿一个小几摊开了许多的布料尺头,一旁又放着两个针线篮子,里头放着五彩丝线,和针、小剪子等物。

    真儿近日女红大有进益,手上一只虎头帽,就是她自个儿亲手做的,还差两针就完工。她手指上带着顶针,穿针引线,做完这两针,拿牙齿咬断丝线,拿起帽子左右看了看,很是满意。

    “少奶奶,瞧瞧我手艺如何?”

    金秀玉接过她手上的虎头帽,仔细看了看,笑道:“比绣坊里的绣娘也是不差的,亏得你费了这许多心思。”

    真儿得了夸奖,也笑眯眯的。

    春儿也拿过那虎头帽看,果然也夸赞。她自己手上绣的是个小孩儿穿的肚兜,样式倒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布料,是拿了李越之和李婉婷的旧衣做的。

    这也是老人的说法,说是百家衣保平安,拿身体健康的孩子的旧衣,给婴儿做衣裳,一是比新布料更加柔软服帖,二是沾人家的福气,保婴儿的平安康健。

    只是李氏一族小孩儿不多,也就李越之和李婉婷的旧衣还用的上,金秀玉另外又问母亲金林氏要了弟弟金沐生的旧衣。金林氏听说是给未来外孙做百家衣,立马包了一大包金沐生的旧衣拿过来。

    反正那小子从京城回来的时候,一定也早就拔了个子,穿不上这些旧衣了。

    金秀玉如今肚子大了,行动多有不便,就是坐久了小腿也会浮肿,针线是早就不做了。她就那么半躺着,看着真儿和春云给孩子做衣裳鞋袜,日光穿过窗棂,暖洋洋落在身上,很是惬意。

    正享受这份闲情,却不知一件大大的喜事降临到了李家。

    金秀玉正想闭目睡去的时候,花儿便慌慌张张跑进来了。

    真儿立时便斥了一声,金秀玉怀孕这么多个月,明志院的人早就养成了轻手轻脚凡是仔细再仔细的习惯,花儿也是最懂事的,今日竟然这般慌张,若是冲撞了少奶奶还了得。

    花儿没工夫理会她,只是一个劲地咽口水,嘴唇都有些发抖了。

    “少奶奶,圣,圣旨到了。”

    金秀玉的眼睛立时放大了几倍。

    什么?!

    圣旨?!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吾皇圣恩”

    金秀玉差点一头从摇椅上滑下来。

    圣旨?

    虽说淮安离京城也不算太远,若骑个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宝马,日夜兼程,也就四五天的工夫。

    但是李家这样的平头百姓,什么时候能跟圣旨这样天大的事情扯得上干系?

    金秀玉一面紧张着,一面脑子快速运转起来。先是想到李承之,紧跟着想到长宁王,然后就是做了皇帝的三皇子。

    莫非?

    莫非是这位新登基的皇帝,通过长宁王知道了李家在这场夺嫡大战中出了钱出了力,所以赏赐来了?

    她越想越对,除了这件事情,再没有别的缘由能让李家跟皇帝扯上干系。

    是了,是了,改朝换代多么大的事情,新皇帝上任,定是忙着改换朝廷。一朝天子一朝臣么!那么多的功臣,他一个一个奖励下来,得费多少工夫。李家就是有功,那也只是在长宁王背后出了钱,肯定排在最远最远的队伍后面。

    所以,尽管正月的时候新皇帝就已经登基,赏赐的圣旨却隔了两个月才下来。

    皇家么,做事情都没什么效率的,一重一重的衙门审批,几十几百道流程呢。说不定两个月还算快的了。

    金秀玉一面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一面又更加焦急起来。

    这圣旨是天大的事情啊,听说接旨有许多许多讲究,一个没做好,那也是欺君之罪,如今当家男主人李承之不在,老太太又去了碧螺山,她一个挺着肚子的孕妇,要怎么接旨?

    她一焦急,动作就紧张起来,扶了两次摇椅要起身,手都从旁边滑了下去。

    真儿和春云立刻丢下针线,扑上去扶住她。

    “快,快,扶我去接旨……”

    说话的功夫,她手都哆嗦起来了。

    真儿和春云也从来没经过这样的事情,比她还紧张呢,三个人哆嗦了半天,也没站起身来。

    花儿这会子才算缓过气来了,张口道:“大少奶奶莫急,圣旨还没进城呢。”

    “啊?!”

    金秀玉立时就愣住了,屁股刚离开摇椅,正躬着身子呢,嘴巴张得老大。

    “圣旨还没进城,是传旨官先派快马来报信。就是等圣旨进了城,那也得先到知府衙门,接受大小官员朝拜,然后才到咱们府。”

    花儿话还没说完,金秀玉已经一屁股坐了下去。

    “哎哟!你这丫头,心都要被你吓得跳出来了!”

    金秀玉一口气吐出去,真是连身子都轻了二两。

    真儿和春云都嗔怪地瞪了花儿一眼,花儿扭着衣角,也有些委屈,暗想这事儿她也没经过,能不紧张么。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派人骑快马去碧螺山,通知老太太回来接旨;另外也派人去货栈叫阿平回来。”

    花儿立刻应声去了。

    金秀玉也不知道接旨要做些什么,只是照着常识,吩咐真儿和春云,给自己沐浴更衣,又叫人去准备香案。

    又想到圣旨来了,还得接待传旨官,忙叫真儿拿银票来封红包。

    忙了一通,距离花儿来禀报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也没见大门外有什么动静。

    老太太她们倒是火烧火燎地从碧螺山回来了,李越之比她们还早,金秀玉还没更衣完,他就从货栈上骑马赶了回来。

    结果一家子沐浴焚香的,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都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也没见圣旨的影子。

    听说圣旨早就进城了呀,怎么这会儿还不来?

    派人去知府衙门一打听,好么,传旨官领着一帮子大小官员,正吃午饭呢,说是下午才来李家传旨。

    李家一家人顿时泄了气。

    老太太也是郁闷,当年二儿子做官的时候,也接过一回圣旨,那时候李家同知府衙门交好,早早就得了信儿,万事准备妥当,接旨的时候是顺顺当当的。

    这回的知府和李家却并不熟。

    年前发洪水,长宁王把淮安的大小官员,从头到脚撸了个干净,年后到了二月里,才有新的官员上任,新知府是三月才来的。那时候李承之早就出海去了。

    李家没男丁在家,(当然李越之这小毛孩不算)老太太和金秀玉两个妇道人家,也不好提着礼物上门去套交情,因此同知府衙门至今还没打过交道。

    其实圣旨进城先到衙门转一圈,这是惯例,也是规矩。只不过若是知府衙门同李家相熟的,自然会派人来通知具体时间,又会指点接旨的规矩,同时也会提点几句传旨官是什么身份,红包该封多少。

    这就是男主人不在的难处啦!孤儿寡母的,人家不放在眼里呢!

    既然说圣旨要下午才到,一家人也就不着急了,重新换了早上的家常衣裳,吩咐大厨房赶着做了午饭,吃了个饱。

    接着又吩咐下人们,洒扫庭院,张灯挂彩,红毯铺地,总之是将门庭打点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然后又重新准备了香案,一家人重新沐浴,换了新衣,就在前厅里头,端端正正坐了,静候佳音。

    果然,才刚将各处打点好,未时交申时,圣旨到了。

    一群官员簇拥着一群绿袍子的宦官,中间又是一个红袍子的宦官,手上捧着一卷明晃晃的卷轴,从大门外踩着红地毯一路进来了。

    李家一家人都跪下了,标准的五体投地姿势。

    金秀玉虽然大着肚子,但是身为平头百姓,啥头衔也没有的人,就算再不方便,也得跪下。实在是难为她了,肚子几手压在地上,屁股还得朝天撅着。

    就见无数双脚到了眼前,然后一个清润的嗓音,之乎者也地宣读起来。

    金秀玉额头贴着地板,但就算看不见,也猜到宣读圣旨的是中间那个红袍子的宦官。还以为太监都是声音尖细刻薄的,没想着这个传旨官的声音,虽然缺了阳刚气,倒是清清润润的,很通透明亮,并不难听。

    她这回才觉着自个儿在大允朝大约是个文盲,愣是没听懂圣旨上说的什么,好在她精神集中,竟捕捉到了其中最关键的几个字眼——“天下第一商”。

    乖乖!这可是无上殊荣了,淮安首富,要一跃成为天下首富了。

    金秀玉头晕眼花之际,总算圣旨都宣读完毕,传旨官叫了一声“平身”,大家恭恭敬敬整整齐齐地喊了一句“吾皇圣恩”,便起了身。

    幸亏老太太提前教了,不然她嘴里蹦出个“皇上万岁万万岁”,也吓人。

    起身以后,老太太便招呼着传旨官和众位大人落座,奉茶,上红包。

    这红包可不是私下给的那种,传旨官来,本来就是要奉上的,名义叫做车马礼。意思就是,皇上给我们家下圣旨,要您车马劳顿来宣读,真是辛苦您了,一点子小小心意,不成敬礼,还望笑纳。

    不过看着传旨官脸上那笑意,金秀玉就知道,红包里头的数目很对他的胃口。

    传旨官倒是和和气气的,自说姓高,唤他高公公便使得。新皇登基,百业待兴,是长宁王在皇上面前一力推崇淮安李家的功劳,皇上这才下了圣旨,特别恩赐李家为“天下第一商”。

    高公公话说完,便有两个绿袍子的宦官抬来一块红绸盖着的匾额。高公公上前一掀,金光闪闪的五个大字“天下第一商”。

    “这是皇上亲笔御批!”

    于是大小官员和李家一家人少不得又再次五体投地,跪谢皇恩,然后让人小心翼翼地把这匾额在前厅坐北朝南挂了,正对着大门。

    大家重新落座,除了五品及以上官员,其余官员都是站着的;李家一家子除了老太太,也都站着。金秀玉是得了高公公的特许,因怀了身子的缘故,可以坐下。

    高公公便客客气气地同老太太问起话来,说是皇上念着李家的忠心,又知道了当年二老爷是上任途中意外去世,大小算是为国捐躯了,皇上感念老太太为大允朝培养出着许多孝子贤孙,于是封了个诰命夫人的头衔下来。

    金秀玉这才晓得,原来圣旨里头还有对老太太的封赏。

    难怪老太太能跟五品官员一样坐着呢,原来是有个诰命的头衔在呢。

    她听着高公公跟老太太说话,一双眼睛不经意地往官员那边扫了一圈,见人人都是恭敬聆听,只有知府大人一个,不知何故,往李家一家人这边看了几眼。

    金秀玉心头一跳,只觉知府大人的眼神有些凛厉,尤其看她的时候,透着一丝的戾气。她下意识地把手放到了肚子上,就见知府大人的眼神又是一紧,然后才转开去。

    是她的错觉,还是知府大人真有问题?

    她不过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介妇人,与世无争的,跟知府大人应该扯不上干系吧?

    这时候,高公公跟老太太的谈话引起了她的注意。高公公前面还问着李氏一族做生意的情形,问着问着,就问到李承之的家室上头来了。

    老太太自然回答李承之已经娶妻,正室金氏,已身怀六甲。

    高公公的目光便落到了金秀玉的肚子上,笑眯眯地说了一句:“恭喜。”

    他目光虽是看着金秀玉,话却是对着老太太说的,因此老太太应了,金秀玉并未说话。

    但是她眼角余光却锁着高公公,见他跟老太太道喜完了,竟有意无意地往知府大人那边看了一眼,似手别有深意。

    她的眼皮突然间狂跳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奇怪的小姐

    “少奶奶?少奶奶?”

    真儿一连叫了好几声,金秀玉才惊觉。

    昨日圣旨临门,高公公过分的和颜悦色,新知府大人怪异的眼神,都让她隐约有些疑惑和不安,至今仍频频回想。

    真儿将刚做得的小儿鞋袜都仔细收好了,用个小小的包袱皮包了。

    “老太太一早就带着阿喜去了东市,少奶奶可要去瞧瞧?”她一面整理一面问道。

    原本昨日老太太是去碧螺山求平安祈福运的,一道圣旨就把她硬生生给唤回来了,连个山脚都还没上去。不过接旨也是桩喜事,李家得了皇帝亲笔御批的“天下第一商”匾额,端端正正就挂在前厅大堂之上,这荣耀,全大允朝可是独一份儿。

    如今,淮安城内,街头巷尾,都在传说这件新闻。

    人人都说,李家祖坟冒青烟,合了皇帝的缘,要飞黄腾达了。没见前些日子,长宁王世子都住进李家了么,李家可还有一位未及笄的小姐呢,指不定将来出个王妃娘娘。

    这话儿,也就无知百姓们说,李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平民跟皇亲,一个是地一个是天,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去。

    因着这喜事,老太太愈发觉得得做点什么功德,一来仍然是求平安福禄,二来也是散喜。昨日城里城外来回跑,今儿没力气了,算了,不出城了,就在城内活动活动吧。

    活动什么?施粥。

    年前一场洪水,造就多少乞儿。

    老太太和金秀玉一同定的章程,在西市和东市都设了粥棚,施粥赠衣。北市和南市就算了,一个是军营衙门,一个是青楼楚馆,多少都有些不合适。

    分派了春云和秀秀在西市,老太太则带着李婉婷和青玉,亲自去东市施粥。

    金秀玉一人在家,也是无聊,又想着老太太年纪大了,李婉婷年幼,青玉一人照顾定然吃力。左右她也无事,如今胎也稳了,走一趟倒是不妨的,便应了真儿所说。

    “少奶奶只去瞧瞧便罢,可不许亲自上阵,粥棚就在豆腐坊,离着少奶奶娘家不远。少奶奶便去家里头歇着,老太太若是累了,也好在那里歇个脚,用顿午饭。”

    她说的在理,金秀玉点头同意了。

    于是吩咐二门外套了马车,嘱咐花儿看院子,金秀玉领着真儿等一行丫鬟,上车往西市而去。

    李家粥棚设在豆腐坊的沐浴菜场口上,离金玉巷只隔了一条巷子,走两步就到了。

    金秀玉的马车到了的时候,粥棚前面已经排起了长长的人龙。掀开帘子,就看到男女老少,都是衣不蔽体、面黄肌瘦。

    这些都是被洪水冲垮了家园,流离失所的人哪!

    看着她们,金秀玉就想起柳弱云来。

    虽然她知道,即使李家不修河堤,一样会被大水冲垮,但是至少,至少如果柳弱云没有联合来顺,贪了那笔银子,如果那一段河堤能够得到修缮,大王庄和小李庄不会首当其冲,起码能多一点时间给庄民们逃命。

    她不是不想惩罚柳弱云,不是不想质问柳弱云,只是她不知道,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才够力度。她到底还是心善,到底还是被“为孩子积福”的话给劝住了。

    不过,当真就这么放过柳弱云么?

    她想,她还做不到那么淡然。

    “少奶奶?少奶奶?”

    啊?!金秀玉惊醒过来,真儿已经叫了好几声了。

    真儿暗想,今儿已经是第二次发呆了,莫非怀了孕的女人容易胡思乱想?她暗暗地上了心。

    “少奶奶,下车罢。”

    金秀玉扶着她的手,躬着腰出了车子,踩着小方凳落地。

    施粥的人排了长长的队伍,她们沿着长龙的方向,慢慢往前走着,家丁和丫鬟们都小心翼翼地护着,不让别人撞倒自家主子。

    金秀玉和真儿走到了队伍尽头,却见粥铺上正在施粥的并不是李老夫人和李婉婷,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

    “这?难道不是咱们李家的粥棚?”

    她跟真儿面面相觑,仔细一瞧,没错啊,那粥桶上还贴了大大的“李”字呢。

    那么,这个女子是谁?老太太和阿喜又到哪里去了?

    她扶着真儿的手,走上前去,见那正在施粥的女子,身材富润,穿着光鲜亮丽,头上明晃晃的珍珠和翡翠,又见她伸出来的手,白白嫩嫩,明显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旁边还有两有一胖一瘦两个丫鬟,一个着绿一个穿红,金秀玉顿时就想起四个子来:绿肥红瘦。

    真儿往两边瞧了一瞧,见有李家的家人在,便招了招手,一个小丫头小跑过来。

    “见过真儿姐姐。”

    “这不是咱们家的粥棚么,怎不见老太太和三小姐?”

    小丫头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糕点铺,道:“老太太和小姐在那铺子里歇脚呢。”

    真儿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铺子门口有一些李家的家人,认得都是长寿园老太太身边的。

    “那这位小姐是谁?”

    真儿指着正在施粥的女子问,那女子正端了一个碗,从锅里舀粥,不小心洒了一点子出来,顿时烫得将碗也扔了出去,雪雪呼痛。绿肥红瘦两个丫头立刻围上去,拿帕子替她按住,呼呼吹起气来。那些正等着领粥的百姓便傻傻地看着她们仨。

    真儿皱了皱眉,这样的娇小姐是哪里来的。

    小丫头露出了慎重的表情,低声道:“那是新上任的知府大人的千金,杨小姐。”

    真儿吃了一惊,知府千金?

    新知府上任,李家还没上门拜会过呢,怎么知府千金巴巴地跑来替李家施粥?真是怪事。

    她回到金秀玉身边,将事情都一一说了。金秀玉也奇怪,便说先去跟老太太和阿喜汇合,到时候一问便知。

    家丁们护着,引着她往那糕点铺子行去。

    果然老太太跟李婉婷正坐在里头,掌柜的给了两条凳子坐,还给了一壶茶水,两人正喝着呢。

    “嫂子!”

    李婉婷见到金秀玉,便惊喜地叫起来。

    金秀玉拍拍她的头,给老太太问了安,然后笑道:“奶奶不是来施粥的,怎的在此躲懒?那位知府千金,又是怎么来的?”

    老太太苦笑道:“你就是不问,老婆子也要同你说的。”

    原来老太太同李婉婷一早来了东市,原本的确是亲自给百姓们施粥,不料知府千金忽然到了,亲亲热热地就挽了老太太的手,一面又夸李家是积善人家,一面又说哪里能让老人家操劳。

    知府家的下人们客客气气地将老太太跟李婉婷请到铺子里来歇息,杨小姐则跟绿肥红瘦两个丫鬟接替了她们的活计。

    金秀玉道:“看来,这位知府小姐倒是个心善的。”

    老太太和李婉婷都没回应她。

    这会儿,那杨小姐也注意到这边铺子里多了些人,便放下了手上的物什,让下人接替了施粥的活儿,带着那绿肥红瘦俩丫头过来了。

    眼瞧着她走的近了,金秀玉才看清她的模样。

    圆圆的一张脸盘,眉毛挑得高,一双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倒是显得有些个凌厉。偏偏她又努力挤出亲善的笑容来,金秀玉瞧着,便没来由有些别扭。

    身材是比同龄女子丰润了些,尤其显得白白嫩嫩,一身的好皮肉,就是这么着,走起路来,竟也能扭出些妖娆姿态来。

    杨小姐一步三摇地走进来,张嘴就是笑。

    “老夫人歇得可好?三小姐歇得可好?”

    老太太笑道:“多亏小姐了。”

    杨小姐摆手道:“老太太可是诰命呢,我怎么当得起您一声‘小姐’,叫我惜君便使得。”

    老太太点点头。

    金秀玉挑了挑眉,不知为何,浑身有些不舒服。

    杨惜君这会儿才转过身来,像是才看见她似的,‘哟’了一声,说道:“这位想必就是贵府大少奶奶了罢?”

    金秀玉身子不便,微微福了福:“见过杨小姐。”

    杨惜君忙抬手扶住,口中说道:“少夫人多礼了。”

    金秀玉这会子知道为什么不舒服了,因为杨小姐说话时,嗓音比正常人要尖,且高,听着便十分刻意,因此令人别扭。

    杨惜君扶起金秀玉后,拿开手时,有意无意地碰了一下她的手背。

    “呀!少夫人的手怎的这样粗糙?”

    金秀玉挑了挑眉角,其余众人也都觉得杨小姐这话有些莫名其妙。

    杨惜君则突然用指尖轻轻遮掩了一下嘴唇,讪讪道:“我却是忘了,听说少夫人是蜡烛匠女儿出身,做惯了活儿的,手脚粗些,总是难免。”

    不管是老太太、李婉婷、真儿等人,还是金秀玉本人,都微微皱起了眉。

    金秀玉笑道:“杨小姐是知府千金,自然是锦衣玉食。方才瞧你被那热粥烫了一下,可见这粗重活儿还是交给下人做的好,你这做小姐的,何苦亲力亲为呢!”

    杨惜君拈着帕子在胸口摆了一下,微笑道:“施粥增衣乃是善举,惜君不过是想为这些百姓尽份心力罢了。”

    她自觉做了积德行善的事情,很是得意,偏偏想做个谦虚的模样儿,却又不是真心想掩饰,于是人人都能看出她的用意来。

    金秀玉点头道:“杨小姐果然心善,不知杨家的粥棚在何处?”

    杨惜君张了张嘴,顿时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七十章 丫头作怪

    在老太太和阿喜心目中,这位孙媳妇和大嫂,一直都是厚道人,从来也没见她在言语上刺过谁。这位杨小姐,不知哪里不入她的眼,让她反感上了。

    金秀玉也说不上来,只是觉着这杨小姐做作得很,哪儿瞧着都不舒服,加上昨日知府大人那古怪似乎还带着敌意的眼神,心里头总觉得梗着什么东西。

    杨惜君的尴尬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很快她便重新笑了起来,说道:“洪水过处,百废待兴,父亲初上任,日日夜夜都在为民计操心,惜君身为女儿,惟有早饭侍奉茶饭,以尽孝道,一时竟来不及设粥棚,只有借花献佛了。”

    金秀玉只是挑挑眉,抿嘴算是给了个笑容。

    老太太咳了一声,道:“杨小姐真是孝心可嘉。”

    杨惜君拿帕子微微掩了一下唇,说道:“百善孝为先,惜君从来都谨记于心。听说李府家教严谨,李大少爷最是孝敬长辈,父亲也曾在惜君面前夸奖呢。”

    金秀玉面露惊疑,道:“知府大人竟向小姐提起过外子?”

    杨惜君瞥她一眼道:“李大少爷孝心可嘉,父亲常常提起。”

    “哦?这我倒有一事不明了,知府大人到任之时,外子早已远行,不曾同大人会面,知府大人又怎知外子秉性?”

    杨惜君一怔,一时又无言以对,恨恨地咬住了嘴唇。

    金秀玉面上淡淡,心内畅快,悄悄地递了个眼神给真儿。

    真儿多么伶俐,立刻就说道:“眼看时近中午,金奶奶想必已经备下饭菜。老太太,少奶奶,不如先用午饭罢。”

    金秀玉和老太太都说是,一行人都起身准备去金玉巷。

    杨惜君显见得是想说话的,金秀玉却抢在她前头开了口。

    “杨小姐贵为知府千金,必定衣食精细。秀玉是蜡烛匠女儿出身,娘家房屋简陋,粗茶淡饭,不敢招待贵宾。今日便只有告辞了,改日再相请。”

    她笑得眉眼弯弯,两个梨涡深深,杨惜君被堵了口,只好默认了。

    粥棚自然要留人看顾,继续施粥,这事儿不消主子们开口,青玉便已经分派好了人手。

    老太太一手拉了李婉婷,一手抚着青玉;金秀玉扶着真儿,一同上了马车,领着一帮子下人,扬长而去。

    杨惜君冷冷地目送她们离去,眼神阴郁,白森森的牙齿狠狠咬住了涂着鲜红胭脂的嘴唇。

    金家小院再次人满为患,主子们自然是坐了桌子,热热闹闹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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