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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 魂 殿第6部分阅读

      销 魂 殿 作者:rourouwu

    ,旷达偏还缠绵,令人心悸。

    胡砂眼怔怔地看着他,林中枫叶纷染似火,随风狂舞,每一片都像一滴鲜血。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一个瞬间。

    那道童微微冷笑:“芳准已是仙人,休动妄念。”

    胡砂急道:“我没有!”

    道童冷道:“海内十洲虽然不禁仙人嫁娶生子,却禁仙人与凡人苟合。你妄动便是冒犯,冒犯便是再一次的死罪,可要想清楚了。”

    她越发急了:“我……我没有!”

    道童也不理会她,又道:“我知你在想什么,是宁可留下来在清远待一辈子与他一起。不过你最好记住,真君能将你从地府拉出来送到这里,自然也有法子将你打回地府永不超生。你要谨慎!”

    胡砂心头猛然一沉,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放肆,抬头紧紧盯着他。

    道童露出一丝微笑:“昔日也有一个年轻人冒犯了真君,真君慈悲为怀,不忍让他年纪轻轻便入地狱,将他带来海内十洲,悉心教诲,更令他拜入仙山师门,盼他回头是岸。可惜此人大逆不道,不敬天地,竟自甘堕入魔道。堕入魔道之人死后灰飞烟灭不入轮回,你最好不要像他那样。”

    胡砂没有说话。

    那道童低声道:“真君给你五年时间,取得水琉琴后,去玄洲逍遥山逍遥殿,真君自会如你所愿!切记,此为真君给你的试炼,除你之外,不许对任何人言明,否则真君即刻便将你打入地府,教你魂飞魄散!”

    说罢转身便走,一直走到远处青灵真君身边,三人的身影渐渐化作青烟,消失在枫林中。

    胡砂怔怔在枫林中站了许久,外面芳准的歌声还在唱:河水自流,红叶乱舞……

    她突然打了个寒战,像是刚刚意识到什么重要东西似的,忍不住抬手摸向怀里的荷包,里面藏着几根青丝。

    一时间觉得神魂颠倒,几欲晕厥;一时间又觉得茫然失措,阴寒彻骨。

    注:“三千世界,众生黩武”三句,引自李碧华的小说《川岛芳子》。有意思的是,这三句在央视版《射雕英雄传》上也被引用过,笑~

    【感君恩重许君命 太山一掷轻鸿毛】

    要怎么办

    一直回到自己的客房,胡砂都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木愣愣地,神魂也不知飞在哪个天外。

    凤狄见她如此模样,只当是身体不舒服,将她送回客房后稍稍安抚了两句,便走了。

    天色快暗的时候,有人来敲门了。胡砂一直在床边干坐着出神,竟没听见,直到房门被人打开,她才猛然惊觉,怔怔地朝门口望去。

    芳准。

    他手里提着一个丁香色的荷包,倚在门上看她。那荷包看上去沉甸甸的,被他掂了两下,笑:“上回为师答应带你出去吃好吃的,因着突发事件没能请成。这次来补上了。还不快和为师走?”

    胡砂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道:“师父……你又何必借着请客的理由来套话。上次也是……有话说干嘛不直说,我又不是小孩子,给点好处就开心。”

    芳准神情极无辜:“胡砂心里为师就这么卑劣?”

    胡砂吸了一口气:“不是!我是想说……师父其实你早就知道吧!或许听说我是从嘉兴来的便知道了!那天和我说那些话,你却不告诉我!我……青灵真君他……”

    芳准没有说话,只将那荷包的系绳拿在手上绕圈,一圈两圈三圈,他突然低声道:“无论为师告不告诉你,最后结果都是一样。既然如此,何不先开心地生活一些日子呢?提前知道的事情越多,越不会快活。”

    胡砂眼睛忍不住红了,颤声道:“不一样!怎会一样……”

    “你是觉得,为师当初在山下见到你,得知你不是海内十洲的人,应当立即将青灵真君的事情告诉你,你便不用在清远浪费这么些时日了,对么?”

    他语气柔软,却问得犀利。

    “当然……”胡砂说到一半,突然哽住。她要怎么说呢?是的,她确实浪费了时间?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在她来说就像过眼云烟,说丢就丢,完全无感?

    她说不下去,最后颓然坐在床边,失神地拧着两手。

    芳准将她一把捞起,笑道:“何苦在这里干坐着,和师父走吧!”

    胡砂来不及拒绝,就被他一阵风掳走了。

    仙人平日不吃饭,但不代表他们就不能吃。

    芳准依窗远眺,面前放着一坛梨花酿,并一碟新鲜藕片,吃得清雅。胡砂面前放的却全是肉。红烧肉、小炒肉、烤肉、坛子肉……她看着就觉得没胃口了,只吃了两块,便在那里发呆。

    “咦?不合胃口吗?”芳准很奇怪。

    胡砂闷闷地看着他面前的酒坛子,低声道:“师父,酒好喝吗?”

    芳准眉头一跳:“味道不错,要来一杯么?”

    “……会不会醉?”

    “醉了有师父在呢。”

    他给她倒了一大杯,笑道:“常说借酒浇愁,你如有烦心事,来喝酒便错不了了。”

    胡砂一言不发地一口喝干,只觉吞了一团冰冷的东西下去,到了胃里腾地烧起来,火焰一直烧到喉咙口,脸色登时变了,求救似的看着芳准,用眼神示意他赶紧给她一杯水。

    芳准哧地一声轻笑出来,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手却无比自然地又给她倒一杯,轻道:“想不到你喝酒也是个痛快人,再来一杯。”

    胡砂连喝了两杯下去,过一会,只觉心跳的老快,眼前的东西微微旋转起来,这时再抓起杯子,已有些分不出到底是酒还是水,只觉喝着很舒心,方才堵在胸口的一团闷气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师父……为什么先前不告诉我呢?”她郁闷地攥着酒杯,喃喃问着。

    芳准淡道:“那你先告诉为师,青灵真君究竟要求你做什么。”

    胡砂摇了摇头,大约是喝多了,情绪有些控制不住,嘴一扁就要哭:“……我不能说!会下地狱的!”

    “有师父在,你怎会下地狱?”他的声音听起来极温柔。

    胡砂捧着脑袋,头晕晕的,眼前的东西好像也有点模糊,嘟哝道:“可是……明明先前是你说的,他身为真君,与众不同……师父你也不过是个真人,真人和真君……听起来还是后面的威风点,我……总之我听他的没错。”

    芳准不由失笑。

    “你不说,那就让为师来猜猜。”他将酒杯放在唇边,似饮非饮,似笑非笑,“他让你去取金木水火土成套的天神遗物其一,并约定了十年时间为限,为师说的可有错?”

    咣地一下,胡砂手里的杯子摔在桌上,她一个激动便要跳起来,谁知脚下不稳,仰面朝后直直摔落。芳准只来得及抓住她一根小辫子,将她的发带给扯断了。他又笑又气,赶紧过去扶她,却见胡砂躺在地上,眼泪汪汪,喃喃道:“不是十年,是五年!他……他居然偏心?!”

    这和偏心有关系吗?芳准摇了摇头,将她拽起来往椅子上一放,只觉她浑身软绵绵的,显是没了骨头,稍稍一晃便瘫在桌上烂醉如泥。

    芳准叹道:“怎么才两杯就醉了?”

    胡砂脸色酡红,闭着眼也不知喃喃说些什么,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盯着他的脸,低声道:“你、你怎么会知道?难道师父你也是……”穿过来的?

    芳准道:“胡砂,你不是第一个来海内十洲的海外凡人,只怕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光为师认识的,和你一样情况的人,有两个。”

    胡砂顿时激动了,使劲抓住他的手,连声道:“还有谁还有谁?我认识吗?”

    芳准想了想,到底还是摇摇头,只道:“多年不见,现在也是行踪渺茫了。”

    原来世上还有与她一样倒霉的人,想到这一点,胡砂心中倒也没那么难受了。俗话说,有人陪着一起倒霉,总比一个人倒霉好,这想法虽然不怎么正大光明,倒也是人之常情。

    她醉得一塌糊涂,抱着酒坛子在桌上一会哭一会笑,芳准好像在对面一直说话,她也听得断断续续,依稀听见什么“青灵真君的事,疑心很久”,“收集天神遗物”,“暗中调查”,“处理”之类的话语,只是反应不过来,脑子里和浆糊一样乱糟糟。

    最后,他终于不说了,半依在雕花窗台上,看着楼下人来人往。

    胡砂眼怔怔地看着他精致的脸庞,喃喃道:“我该怎么办?”像是问自己似的,问得无助又无奈。

    他回过头来,说:“别去,你只留在清远,青灵真君的事,只当没发生过。有师父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胡砂像是没听见一般,只痴痴看着他,良久,喃喃道:“可……我得回家……还有个绝色的相公等着我成亲呢……爹、娘……我也舍不得……”

    他轻声说道:“人生总是有舍有得,留在清远,做个逍遥的仙人,嫁个更绝色的相公,岂不更好?”

    胡砂没说话。

    心里有一种冲动,借着醉酒的力量,要呼之欲出。然而到底也没出来,她不敢。她也只能看着他,看着他柔软漆黑的长发,桃花带露的姿容,宝光流转的双眸,最后再到白皙修长的指尖。

    很美。她在心里说。

    能让一个少女心醉的美。

    什么时候开始把他看到眼里去,她也记不得了,见到他,认了师父,他也没怎么教过自己东西,她却偏有一种信赖,见到他什么浮躁惶恐都瞬间消失。

    开始觉得他年纪大,像祖爷爷,后来觉得他亲和的很,像大伯,再后来,又觉他顽皮,像兄弟。

    到如今她也不晓得他像什么了。

    师父师父师父……要在心里把这两个字默念上千遍,像是提醒自己似的,一面觉着他做师父真不错,一面又觉得倘若不是他该多好。

    还是回去吧,倘若自己只是被美色所惑,家里安排的相公也漂亮的很,难保她不会见异思迁。留在这里又能如何,成了仙人也好,天神也好,他总是她师父,有什么意思。寿命一旦加长,这种郁闷也会加长,那么长久的年月活得不痛快,还不如做个利落的凡人。

    以前背着爹娘看过一些所谓的禁书,书上会说,倘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也不需要与他一起,只要能看见他,默默陪着他,看他过得好,便是心满意足。

    可我不要那样,胡砂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胡砂,你醉了。”有个好听的声音靠在耳边说话,吐息温暖馥郁。

    胡砂把沉重的脑袋抬起来,茫然地转向发声处,脸颊却触到两片柔软湿润的东西,那人仿佛也吃了一惊,急忙移开。她本能地抬袖子去擦,皱眉瞪着那人:“你……你做什么!”

    芳准架着她的肋下,半拖半抱地弄下酒楼,惹得周围注目纷纷。

    胡砂醉得胡天胡地,压根认不出他是谁,想挣扎,奈何四肢醉得不听使唤,只得色厉内荏地瞪圆了眼睛,用眼神震慑他:“你是谁?”

    芳准见她醉成这种样,只怕腾云飞起来之后一个不小心抓不住,真把她摔成肉饼,于是只得半提着她的后背心,慢慢往前走。

    夜深了,晚风变得略带凉意,稍稍吹熄了胡砂脸上奔腾的热意,她慢慢眨了眨眼睛,怔怔看着芳准,瞬也不瞬。

    半晌,她突然伸手摸在他脸颊上,小心翼翼地上下摩挲,一面还喃喃道:“原来长这么美……你是谁?”

    芳准也不动,任她摸,淡道:“你说呢?”

    胡砂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展颜了然一笑:“你……你不是在画上的那个夫君吗?你怎么……从画上跑下来了?”

    芳准叹了一口气,喝醉的人要么沉默寡言,要么废话特别多,看样子她是属于后者的。

    与醉鬼搭腔是最自寻烦恼的行为,他并不说话,由着她在那里疑惑地喃喃自语:“怎么就从画上跑下来了呢?是人是鬼?我、我得和爹娘说说,他跑下来,要住哪里呢?”

    照这个情形看来,由着她醉下去,天亮了也到不了桃源山。芳准捏住她的后脖子,微微用力,胡砂只觉眼前一黑,顿时软绵绵地昏睡过去。

    他像夹大米似的把她夹在手里,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腾云而起,直奔桃源山。

    院子里的弟子都已经睡熟了,谁也不来管胡砂到底跑去了哪里。

    芳准推开门,把胡砂轻轻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忽然直起身体,淡道:“出来吧,从方才就一直隐了身形跟着我们,是何用意?”

    屋里静悄悄的,而且黑灯瞎火,根本见不到半个人,芳准等了一会,不由微微一笑,突然出手如电,朝窗户那里抓去。

    空无一人的窗前顿时传来一个小孩子愤怒的声音:“放开我!你怎能如此无礼?!”

    话音一落,就见一团小小的黑影凭空出现在眼前,穿着一身宽大的道袍,后背心被芳准提着,手脚在空中乱挥乱舞,正是青灵真君带来参加仙法大会的道童之一。

    芳准冷道:“无礼的是谁?我竟不知青灵真君门下也养着专门躲墙角跟踪的人。你偷听我们说话,听得大约很开心吧?”

    那道童眼见被识破,索性咬紧了牙关不吭声,一付我就不说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芳准低声道:“我知你跟着做什么,想必是真君派你过来暗地监视她,一旦她说出实话,便将她魂魄拘走。我说的没错吧?”

    道童哼了一声,还是不语。

    芳准又道:“我更知真君收集天神遗物的目的,你不如回去转告他,做仙人便要有仙人的模样,若要有私心,索性大方点自己动手,喊几个凡人过来又能成什么事?”

    道童怒道:“你放肆!居然敢对真君如此无礼!”

    芳准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真君又如何?他还不是天君神君,先不必这般狂妄吧。”

    道童森然道:“坏了真君的事,你最好小心!为了几个区区凡人,你思量思量值得不!”

    芳准的手一松,将他丢了出去,皮球似的在地上滚了老远。

    “上次的那个孩子,我没来得及关照他,教你们占了便宜,这次却不会了。胡砂自有我来照看,要拘她的魂,抑或者威胁她,先来问我同不同意。”

    道童脸色发青,似是有些不服气,朝胡砂那里扫了一眼,半晌,脸色却有些变:“你……在她身上种了什么?”

    芳准双手拢在袖中,笑得悠然:“将我的一个得力助手暂时借她一用罢了。你一个小小道童,不过跟着青灵真君修行那么点时日,居然也敢来这里卖弄。当真天下无敌?也罢,总是要给真君一点面子,我索性好人做到底,提醒一句,海外的凡人带来那么几个也就够了,再多,九天之上也不会继续沉默。暂且将狂心收敛些吧。”

    那道童悻悻起身,正要念咒离开,忽觉脚下阴影中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他大吃一惊,待要躲避已是来不及,胸口被那东西撞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芳准背过身去,淡道:“给你一个教训,以后不许那么猖狂。”

    道童唇边溢出两行血来,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身影渐渐化作青烟消失在屋里。

    离开

    回到清远山的那天,山下小雨,山顶暴雪。

    看到熟悉的冰湖,芷烟斋开得繁华的杏花,胡砂恍然有一种隔世未见的感觉。

    雪狻猊一回到家便开始撒欢,在杏花林里滚来滚去,弄得花瓣乱飞,又下一场缭乱红雪。凤仪在她肩上一拍:“怎的在这里发愣?不进屋吗?”

    胡砂默然点了点头,脚下却没动。

    真的好吗?她继续留在这里,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没有青灵真君,没有天神遗物,她不过是万万众生中比较幸运的那一名,在另一个世界获得重生——把过往的一切抛弃脑后,可以吗?

    这个选择是对是错,她自己并不清楚。

    “从仙法大会回来你就有些不对劲,是遇到什么事了?”凤仪歪着脑袋,一面抬手将她额前流海全部摞上去,迫她看着他的眼睛。

    胡砂急忙退了一步,低声道:“我……没事。倒是二师兄你,别总这么轻佻!”

    凤仪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露出一个笑容来:“那是二师兄造次了,胡砂师妹别放心上。”他声音淡淡的,面上虽是在笑,眼底却并无笑意,把手放开,退了两步。这也是他第一次正经叫她“胡砂师妹”,极生分客套。

    胡砂登时急了:“我又不是那个意思!二师兄真是的!”

    凤仪看看她,似是叹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说道:“真是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难养的很。”

    胡砂当然知道他是说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马上就把嘴撅起来了:“二师兄才是难养!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难伺候的人。”

    此话说的他哈哈大笑起来,又上前揽住她的肩膀,推门将她送进屋子,自己倚在门框上,懒洋洋地说道:“那我不能辜负小师妹的期盼,只得更难伺候一些了。你从仙法大会回来后就变得越发呆傻,是遇到青灵真君了?他没原谅你,不给你回家么?”

    胡砂的肩膀垮了下来,垂头沉默良久,才道:“我……只怕是回不去了。其实,留在这里也不错,还能成仙……”

    凤仪摸了摸她的脑袋,没说话。

    胡砂勉强一笑:“也没什么,其实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我也习惯了,很喜欢清远,也喜欢师父和师兄们。挺好的,真的。”

    凤仪定定望着门外缤纷杏花,半晌,突然低声道:“你……被别人这样玩弄自己的命运,心中不火么?”

    胡砂讶然抬头:“可……他是仙人吧,我能怎么办……”

    凤仪微微一笑:“嗯,仙人。”

    说罢转身飘然而去。

    胡砂呆在屋里,越想越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偏偏死活想不起究竟不对劲在什么地方。

    二师兄……他是海内十洲的人吧,应当从来没去过她那个世界,可他说的话……他方才说什么来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她腾地一下站起来,推门就追了出去,急叫:“二师兄!你等等!”

    直追到杏花林中,也不见凤仪的身影,胡砂掉头又要往回找,忽听凤狄的声音传了过来:“胡砂,怎么才回来就大呼小叫的?”

    说着,他便走了过来,神色略带责备。

    她急道:“大师兄!你见到二师兄了吗?”

    凤狄愣了一下:“凤仪?我方才见他腾云出去了……”他见胡砂拔腿又要追,不由皱眉拉住:“你怎能追的上他,不是让你回来打坐修炼吗?怎么还到处乱跑!照你这样,修行一百年也追不上他!还不快回屋!”

    胡砂最怕他动不动就皱眉叫自己修炼修炼,只得找个借口:“是……是师父让我找他有事!”

    凤狄眉头皱得更深:“当面撒谎!师父在一目峰毓华殿,并没回芷烟斋,如何吩咐你办事?最近你越发浮躁了,赶紧回去!”

    胡砂无奈之极,只得嘟嘟囔囔地掉脸走了。

    没走几步,又听凤狄惊讶之极地轻叫:“师祖!……您怎么来了?”

    她愕然回头,果然见那金光闪闪的祖师爷就站在杏花林中,面无表情,定定看着自己。她不由一阵迷茫,本能地随着凤狄一起给他下跪行礼:“弟子拜见师祖。”

    金庭祖师淡道:“不用多礼。凤狄,你暂且退下,本尊有事要与你师妹说。”

    凤狄虽然疑惑,却不敢抗命,只得说个是,退到了林外,却不敢走远,屏息凝神去听里面的动静。

    胡砂心中忐忑,不明白祖师爷突然跑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抬头偷偷看一眼,却见他定定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也不说话,双眼盯着自己看,眼神读不懂是什么意思。这种情况倒更让人惶恐,摸不着头脑,她不得不反复回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让师父丢人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金庭祖师突然长叹一声,转身背着双手,淡道:“你入清远的事,起先本尊并不知,若事先明白你的来历,本尊断不会允许芳准收你入门。”

    胡砂心中一沉,喃喃道:“不关师父的事……是我……是我求他收我……”

    “无论是他收你,还是你求他,结果已经如此,多说无益。”金庭祖师摇了摇头,回过头来,目光灼灼,直要看到她五脏六腑里去,“芳准大有潜质,本尊千年来收过无数弟子,走的走,死的死,成就平庸者也是大有人在,唯他是本尊最看重的良才,他日开坛昭告天神,可直列九天仙班。所以,本尊断不容他做出有失身份的事。”

    胡砂垂下脑袋,隔一会,轻道:“收我做徒弟……让师父为难?”

    金庭祖师没有回答,只淡淡说道:“青灵真君……身为真君,虽没能飞升九天,然而诸位天神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且不说他做事是对是错,这些也轮不到小辈来评论。纵然是错,也是他要历的劫,与旁人无干,此乃天之道。因着小小的是非观,而去否定甚至与天道作对,只会堕落成魔。本尊不会同意,更不会赞同。”

    他看了看胡砂,她低头不说话,十根手指在衣带上死死拧着,泛出青白的颜色。

    他长喟:“这亦是你自己的劫,靠天靠地来庇佑都不行,靠芳准——更是不行。”

    顿了顿,又道:“清远岿然而立千年,发扬光大至今,本尊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令它有任何受损机会。”

    胡砂怔怔跪了片刻,慢慢叩首于地,颤声道:“弟子……弟子……”她不知要说什么,更不知该怎么说。黄天在上,厚土在下,她自是其中一粒微不足道渺小不堪的砂,往上飞,飞不动。往下钻,钻不进。

    无处可逃。

    金庭祖师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沉声道:“清远不曾亏欠姑娘一分,姑娘亦不曾有愧于清远。从今往后,姑娘与清远两不相干,请离开吧。”

    “师祖!?”在外面偷听的凤狄再也忍不住叫嚷出声,急急冲进杏花林,跪在他面前,急道:“求师祖三思!胡砂从未犯过大错,每日修行也极为勤勉,他日未必不是良才,您这样让她离开,岂不让天下笑话清远不能容人?”

    金庭祖师淡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说。凤狄,送客!”

    “师祖!”他怎能接受!

    “凤狄!”金庭祖师声音顿时变得严厉,眉头拧了起来,“不要忘了你进清远的本意是什么!要成仙,却忍不住插手凡尘俗事,染上一身俗气,还怎么成仙?!”

    凤狄一时语塞。

    金庭祖师斜睨他一眼:“如何?你是要与这位姑娘一同离开,还是留下?你自己选!”

    凤狄脸色忽青忽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祖师把袖子一摆:“下去!到三目峰灵岩洞反省三日!”

    凤狄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良久,低声道:“抱歉,胡砂……”他转身便走了。

    胡砂跪了一阵,除了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再也听不见半点声音。她慢慢站了起来,低声道:“我去收拾一下包袱,马上就离开。”

    “不必了,东西本尊已让人收拾好放在大门处,你自去取便可以。”金庭祖师将手一摊,“过来,本尊送你出去。”

    胡砂默然走了两步,到底还是忍不住,喃喃道:“师父……我是说芳准先生,不能与他告别一下么?还有……凤仪大哥。”

    金庭祖师冷道:“告别相见,都乃俗务,休得再扰他们。”

    胡砂木然点了点头,将手放在他掌心,闭上眼,只觉心里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冷风扑面而过,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她当初入门,从正门到芷烟斋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心态却天差地别。

    还是上回中年道姑那几人站在正门处,浮在空中的高台上也依旧站满了前来拜师的人。胡砂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灰扑扑的包袱皮,正放在门前长桌上,没人搭理,像一团被丢弃的垃圾。

    金庭祖师出现在大门口,众人都急忙下跪拜见,一时间入目的只有一片片后背。

    他淡然道:“都起身。这位姑娘要离开清远,白婷,你给她一些路费,也是清远一番心意。”

    那叫做白婷的中年道姑满面惊讶的神色,显是不太相信胡砂要离开清远。她才入门几天啊?可是祖师爷吩咐,不能不照办,她赶紧从怀里取出钱袋,连着包袱一同递给胡砂,一面小声道:“师妹,修行委实清苦,却也不必半途而废啊!你好好想想!”

    胡砂没说话,只将自己的包袱抱在怀里,钱袋却没拿,在众目睽睽中,转身便下了台阶。

    后面有人唤她:“胡砂。”声音温柔清和,像春风拂过一般。然而听在她耳中,不啻于狂风暴雪。她浑身都颤了一下,包袱险些掉在地上。

    她慢慢回头,就见正门台阶处立着一人,白衣乌发,姿容清俊,正是芳准。

    眼前慢慢模糊,他的身影却是越来越清晰。她眨了眨,两颗眼泪滚了出来,颤声道:“师父……”

    芳准飘然走到她面前,抬手把她的眼泪擦了,却不回头,沉声道:“师父,您何苦如此。”

    金庭祖师皱眉道:“荒唐,还不快回去!为师的教诲,你还没有听明白吗?”

    芳准微微一笑:“是何人背后告诉您的?舌头伸得倒长。此事平心而论,弟子当真做错了?难道说让她去送死,就是正道?”

    金庭祖师浓眉倒竖,眼看便要大发雷霆,却不知为何强压了下去,冷道:“他能成真君,自是有他的道理。正如你我身为仙人,也是道理。她如今要离开,更是道理!”

    芳准笑道:“好一个道理!见死不救是道理,一错再错也是道理,明知故犯依旧是道理!弟子感谢师尊教诲,今日总算明白何谓天之道了!”

    “芳准!跪下!”那祖师登时勃然大怒。

    芳准摸了摸胡砂的脑袋,柔声道:“别慌,别怕,你待在这里别动。”

    胡砂摇了摇头,将他的手推开,后退两步,跪下低声道:“弟子不肖,顽劣惫懒,无法继续清远的修行,今日便要告辞了……保重,芳准先生!”

    语毕,她磕了三个头,飞快起身,再也不敢往他看上一眼,没命地跑下了高台。

    金庭祖师余怒未消,森然道:“进去!”

    芳准望着山下出了一会神,回头看他一眼,露出一抹笑,轻声道:“师父……你的道理,恕弟子愚鲁,实在无法苟同。”

    他飘然走进正门,众人纷纷下跪让道,谁也不敢大喘上一口气。

    陪你一起

    胡砂失魂落魄地走了好久。

    眼前的道路完全陌生。她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她完全不去想。其实想了也没用,她现在又是孑然一身了,就这么简单。

    至于那如玉如月的少年郎,繁花缭乱的仙人逍遥,从此只当幻梦一场,都忘了吧。

    身边有人喊她:“小姑娘,你一个人在这里乱走,是不是迷路了?”

    她茫然地回头去看,眼前一切都是模糊不堪,什么都不清楚。

    那人见她满脸眼泪,一时倒尴尬起来,只得用手在牛车上一拍,笑道:“上车吧,老头子送你回家。你住哪里?”

    她哪里还有家呢?

    胡砂怔了半晌,终于把眼泪擦了擦,哑着嗓子说道:“那麻烦老爷爷,送我去小粉镇。”

    陆大娘一如既往在镇上卖包子,当胡砂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手里的包子吓得又一次掉在地上,紧跟着又被她一脚踩烂。

    “小胡砂!”陆大娘激动地一把抱住她,“你回来了?大娘担心死啦!只怕你在路上出什么事!”

    胡砂勉强笑了笑,低声道:“大娘,我真没用,没能上得仙山,拜得仙人为师。”

    陆大娘急忙将她搂着抱着带进后院,连声道:“回来就好!你走之后大娘懊悔了许久,就不该跟你说仙山仙人的事!多少人去了都回不来,你能活着回来,大娘真是欢喜极了。”

    洗了个热水澡,身上换了新做的衣裙,略有些大了,却是暖洋洋软绵绵,手里端着的小米粥散发出香甜的味道,令人安心。

    陆大娘在后面捧着她湿漉漉的长发,用木梳轻轻梳着,一面絮絮叨叨:“唉,你这孩子,路上吃了不少苦吧?瘦了一大圈。这一个多月,你是怎么过来的?”

    胡砂低声道:“其实还好,也没吃什么苦。好心人还是很多的。”

    陆大娘叹了一口气:“别撒谎啦,大娘活了这么大岁数,还看不出你过得好不好?”她将胡砂的头发用布擦干,理顺,这才自外屋端了油灯给她。

    “早点睡吧,养养精神。明天大娘做你喜欢吃的牛肉羹。”她摸了摸胡砂的小脑袋,推门出去了。

    胡砂坐了很久很久,直到窗外完全陷入暗沉,万籁俱静。

    风打在纸糊的窗户上,啪啪作响,那种声音在死寂的夜里令人心惊。胡砂一口吹了油灯,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清远渡过的第一个夜晚,窗外也是风声如咽,她整夜没睡好,一直在想家。那时候她以为一切很简单,好好修行,等待仙法大会,找到青灵真君,然后给他赔罪。很快就能回家了。

    做人果然不能太天真。

    她把脑袋也埋进被子里,不想听见一点声音。

    以后要怎么办?离开清远,离开师父师兄,她好像什么都办不到,这样不是很糟糕?

    瀛洲,水琉琴,逍遥殿……她将这几个字反复来回的念,像是要烙印在心底一样,

    明天……出发吧。无论如何,她不能因为莫名其妙的一件事就客死异乡,水琉琴也好,金琵琶也罢,这个活,她不接也得接了。

    房门突然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陆大娘在外面低声道:“小胡砂,外面有个男的来找你,说是你朋友。”

    胡砂一把揭开被子:“我来了。”

    朋友?会是谁?她在这里有朋友吗?

    她穿好鞋披了件外衣,把门打开,陆大娘攥住她的手,两眼放光:“小胡砂,你何时认识了这样一位少年郎?长得漂亮说话也漂亮,他是哪里人?娶妻了没?家世如何?叫什么名字?”

    胡砂一头雾水:“我……我也不知道是谁……”

    她端着油灯往外走,大门那里开了半扇,淅淅沥沥的雨水往里面灌,把地面弄湿了一大块。有个人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抱着胳膊看外面的雨幕,身上那件花里胡哨的大袍子已经湿了大半。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头发也是半湿,粘了一绺在腮边,一颗水珠正挂在他弧度漂亮的下巴上,欲滴未滴,惹得人心痒痒。

    见到胡砂,他微微一笑,柔声道:“可让我找到你了,小胡砂。”

    胡砂手里的油灯“嗖”一声便掉了下来,离地还有半寸,那人手指微微一抬,油灯凭空飘了起来,摇摇晃晃地飞到胡砂手边,一滴油也没漏。

    她整个人都发傻了,接住油灯喃喃道:“二师兄……你、你怎么……”

    他笑了笑,没搭腔,只对躲在后面拿眼偷看的陆大娘柔声道:“这么晚了还来打扰,真是抱歉啊,大娘。”

    陆大娘笑盈盈地把他迎进来,一面道:“去小胡砂的屋子吧,那里暖和。我去煮茶。”

    她在胡砂手上捏了一把,给她挤挤眼睛,意思大约是小丫头眼光不错。不过胡砂还处于震惊状态,完全没感应到。

    凤仪揽着她的肩膀,倒是熟门熟路,很快就找到了她的房间,自己抽了一条凳子坐下,撑着下巴只是看着她笑。

    胡砂捏着油灯,都忘了放下,连声问:“二师兄、二师兄你怎么会来这里?师父他们知道吗?你……肯定是偷偷跑出来的吧……还是快回去,别让师祖骂你……”

    他笑吟吟地把油灯接过来,柔声道:“你猜我为什么要来看你?猜不到吗?”

    胡砂脸上登时大红,嗫嚅了半天,直觉要回避这个问题。

    凤仪也不等她说话,低声道:“我回到芷烟斋才知道你被师祖驱逐的事,想要找个人来问都找不到,师父和师兄也不知做了什么,都被师祖罚去灵岩洞静坐三天。我只得让灵兽一路追着你的气味,若不是下雨气味不好寻找,只怕我还来得快些呢。”

    胡砂面上一暗,良久,才轻道:“是我连累了师父和大师兄。其实我不该去清远,一开始就不该去。”

    陆大娘进来送茶,又递了一块干巾子并一碗小米粥给凤仪,热情的很:“公子今天就在寒舍将就一夜吧,外面风雨大的很,路也不好走。”

    凤仪眸光微转,见到胡砂满脸期待不舍的表情,便笑道:“那就麻烦大娘了。”

    陆大娘出去后,胡砂才低声说道:“二师兄,你一夜不回去,不会被处罚吗?”

    凤仪在她额头上伸指一弹:“傻姑娘,你忘了我入门已有五十年?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先想想自己吧。”

    胡砂垂下眼皮,睫毛微微颤抖,勉强笑道:“我?我嘛……自然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凤仪小啜了一口茶水,淡道:“要回嘉兴,只怕还有一番折腾吧,你确定自己一个人能办到?”

    胡砂心中一惊,先前被丢到脑后的事闪电般浮现出来,她猛然跳起,桌上的茶杯都差点被她撞翻。

    “二师兄!”她大叫,“你……你也是我那个世界来的吧?!对不对?不然你怎么会知道孔子的话?!你先前一直瞒着我?!”

    凤仪一把捂住她的嘴,看看门外,确定陆大娘没被惊动,这才将她按坐下来,贴着耳朵轻道:“别叫,小心叫别人听见。”

    胡砂瞪圆了眼睛,顾不得还被他捂着嘴,急道:“那、那你真是……”

    凤仪摇了摇头:“我不是,但我昔日有个友人,是与你一样,被青灵真君弄来了这里,条件便是十年内找到两件天神遗物交给真君,才能送他回家。”

    “那他找到了吗?回去了吗?”胡砂最关心这个。

    凤仪眼神一黯,叹道:“他死了。”

    那一瞬间,天上好像有雷劈下来,正中她心头似的,将她劈得浑身发麻,冷汗如浆。

    “……死了?”她颤声反问。

    凤仪长叹一声,“彼时谁也不知那五件成套的天神遗物在何处,他也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弄清木昊铃位于流洲南海海底,瀛洲乐正石山旧殿藏着水琉琴。可惜在取水琉琴的途中,就此一命呜呼。”

    胡砂倒抽一口凉气,怔怔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那水琉琴,与其他神器甚是不同……具体为何我也不清楚,似乎是轻易不得靠近的,你要去取,只怕困难的很。”

    胡砂低声道:“那我也得试试,我不想五年后就死在这里,我要回家。”

    凤仪突然握住她的手,紧紧攥着,掌心炽热,那种热度竟令她悚然一惊。

    “是我们去试,二师兄陪着你。”

    她又是一惊,猛然抬首,刚好对上他漆黑狭长的双目,那里面太深,她看不明白。凤仪看了她半晌,唇角一弯,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已经死了一个朋友,我不想看到你也死。所以这次我陪你去。”

    胡砂猛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一直屏着呼吸。她垂下头,耳朵慢慢红了,连带着眼睛好像也有点红,半晌,才小猫似的软软叫一声:“二师兄……谢谢你。”

    凤仪笑道:“你叫我那么多声二师兄,我怎能放着你不管。这些客套话,以后不用说了。”

    胡砂默默点头,只觉他微凉的手指拂过耳畔,顺势滑下来,要摸在脸颊上。她本能地一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过身故作自然地说道:“对了,我去看看大娘是不是帮你把客房收拾好了,我、我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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