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手遮天第15部分阅读
纤手遮天 作者:欲望社
的女眷,哪里是说见就能见的。
“哦,那就好。”
我并没有问江近海到底在六部里干什么,这暂时与我无关。得空养了几天病,也没有那些酒肉荤腥的伤身,我很快就又变得活蹦乱跳。
等到再去皇城的时候,才知道休息这么几天没来,东宫殿出了大乱子。
具体的情况是太子妃(假)在东宫那里受到委屈,气不过,处罚做错事的宫女,不慎把人给弄死了,现正与内监和女官商谈补偿死者家人的问题。
宫女大多不是卖身进宫的,只能算是仆役而已,鉴于太子妃的特权,杀人不用偿命,只要私了得掉,最好就私下解决。
东宫本来跟妃子如胶似漆,不知为何会闹得不愉快,气得小女孩折磨别人泄愤……不过这样一来,他俩的关系就更不怎样了。
我仰头往上看。
就几天没来而已,那块熟悉的“东宫”匾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丹华宫”。
不是吧?
一旁的宦官告诉我:“秦编修,殿下搬去瑞和宫住,已经两天了。这儿现在是储妃(太子妃)居住的丹华宫。”
“哦。”
这算什么?夫妻吵架,还分居?
两小孩倒是真有点闹腾的能耐……不怕让别人看笑话……
我对皇城不熟,让人领着去原来的瑞和宫现在的东宫。这宫殿对门便是一块庞大的玉璧,上雕龙凤呈祥纹样,绕过玉璧豁然开朗,两个排球场并列大小的院坝,左右侧都是书斋一样端正雅致(兼小巧)的侧殿,迎面的正殿勉强有御书房那样的规模,装饰却也柔美得多。
不知为何,这个地方,刚进来时就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步入正殿,就看到屏风上映着跳跃的烛光,转过屏风一看,东宫伏在案上睡着了。
我示意旁边服饰的宫女取披风给东宫盖上,然后站在屏风外等他醒。
披风突然降临,果然惊醒了东宫。
他抬头随口对那宫女说了声多谢。
顿时,大家都惊呆了,东宫啥时候学会道谢的?莫非天要下红雨?
我也不例外地怔了怔,隔着屏风道:“翰林院编修秦晏参见监国大人。”
东宫似乎还没睡醒,只见他的影子晃晃脑袋,半撑在桌面上发呆。我又报到一遍,他这才清醒过来,让宫人都退下。
他一时间不吭声,我也不知说什么好。想想我们上回还算是不欢而散,于是尴尬。
“……瑞和宫真是好地方。”我没话找话。
他唔了一声。
我继续道:“气氛好像跟别的宫殿不太一样?”
“这里是老皇城的旧址中心。后面的侧殿,有个小阁间,听说本宫母妃住过。”东宫说着,把卷宗丢到桌案底下,指指堆在我前面的一小堆折本,“你看看里面写的什么。”
我翻开一看,顿时头大了。
这几天,曹寰以前的诗友不是也跟风弹劾定国公么?大概是与曹寰商议,结果被拒绝,恼羞成怒,发文连曹寰一起骂了。
想当然尔,曹寰呆的也是文臣圈子,大家笔杆子不差,哪能容许别人污蔑自己好友的清名,立刻应战,写了几本老长的奏本辩解。于是对方纠集起更多言官,纷纷上折子参曹寰一本,大有早看他不顺眼的意思。
拥护曹寰的言官怒了,不就比谁能骂吗,噼噼啪啪一顿折子丢了回去。
于是别人忙着军国大事,这伙文人囧囧地对吵起来,除了人身攻击捕风捉影,基本没什么建设性可言。
曹寰本人则根本不做声。
——曹寰你可是(挂名的)二品大员,再是人不知而不愠,也没见被泼脏水还不擦干净的吧?这样没个表态算怎么回事,莫非你不辩说,大家心知肚明就够?
再想想,唉,曹先生莫非是那种人?智商或许很高,但情商不怎样,所谓温厚持重以致迂腐。从一开始站在花街外发愁,到大事化小地打我手心,就一路让人觉得跟社会格格不入的样子,这么一想,他果然有可能是觉得没必要跟人笔战。
说儒性是够儒性了,可是儒性能当饭吃么?
要不是有贵人护着,曹寰早被欺负得哭都哭不出来了吧。
我瞥一眼东宫:“殿下打算怎么处理?”
“你前几天不是说过嘛,不解决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挺无辜地歪着头望我。
第七十七节 受贿?
“你前几天不是说过嘛,不解决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挺无辜地歪着头望我。
“这样吵下去殿下难得安宁哪?”
才怪,话题从定国公那里移开,他应该是乐得清闲了。
东宫顽皮地勾勾嘴角:“哼,本宫巴不得他们吵翻天,看着热闹!平时一个个拿年纪压我,现在不也跟群小孩子一样!”
我想了想,回答:“也罢,就不送回阁内,统统放在这里,免得大学士们(内阁成员)跟着伤神。”
省得他们跟着起哄。
我就没看出来这有什么好吵。
虽然历史上有不少言官把大官吵下台的例子,但是曹寰真的不算什么重要人物,充其量是年轻的学者而已,本来应该是双方针对定国公争论,怎么一来二去会变成这样?
所谓话锋一转、所谓借题发挥,都是无耻地混淆视听啊。
我并没有把这些折子当回事,直到有一天,其中之一出现了确实的罪状。
收受贿赂。
曹少师。
“不可能,先生把名誉看得比命还重!”
我说着,从东宫手上接过折子,仔细看起来。
前面介绍辩学的时候也说过,文人们习惯的攻击方式,不是论点论据论证,而是从祖上十八代到芝麻蒜皮的人身攻击。
这折子上写的,竟然是十几年前的事情。
说,那时候还是新科状元的曹寰,是当时的国君(如今的皇帝)面前红人,他收人钱财,对国君颠倒黑白,害得某件案子被御笔错判,冤杀数名武官。天朝成立之后,这桩冤案被徐松(就是我的师伯)平反,曹寰也没受什么处罚,于是就这样过去了。
如今翻旧账,很明显是找不到坏话可说,念着此一时彼一时,希望陈年旧事能在内阁讨点便宜。翻归翻,这告发的人,又没翻出点真凭实据来,大概应是或许之类的词语满纸皆是。
于是阁臣无语,首席阁老按例批了点意见,后面的顺次写上附和的话语,送到监国太子这里。
东宫把折子递给我之后,很不爽地坐下来,拿指尖敲着桌面。
“莫名其妙的传言都拿来炒,难道真想把曹寰逼得辞官回乡嘛?”他气愤道,“连少师的品行都敢怀疑,这不是明摆着说,曹寰教出来的本宫也不咋样?”
“……”
东宫,你想太多了吧,人家六七品的小官怎敢欺负到你头上?
你这叫什么,典型的护短。
我说:“想来也是有人听说,殿下与曹少师不合,于是以为能迎合殿下的心意而已。”
“笑话,曹寰再怎么凶我、咳、本宫,那也是本宫将来自己纠正的事情,犯不着别人来管!”
“于是殿下的意思是?”
东宫一拍桌子:“当然是造谣者杖责三十!看他们还吵!”可叫他逮着机会修理人了。
三十板子打下来,那可够受的。不过,打板子惩戒其中一方,就会让争斗消停么?只怕是硬气上来,还有可能愈演愈烈吧。
我没做声,把几本折子看过,又瞄瞄东宫堆在案桌底下的。
咦?
那本硬壳的貌似很眼熟,是太学的邀函?
我立刻就有主意了。
※※※※※
回曹府,我找曹寰商量。
花园的亭中,先生正悠然抚琴,弦音似月下空山般幽雅,令人不忍打扰。
一曲终了,他示意我坐下。
近两年相处下来,我对于曹寰的渊博与气质,可以说用“拜服”这个词一点也不过分。但凡礼德教化、人臣之道、君子之艺,他皆悉心教授,能得到这位太子少师做我的老师,实在幸运。
其实,即使只这样子坐在先生身边,我也如沐春光,觉得周身舒畅、神清气爽。
如果告诉曹寰他有这样的“药用”,八成会吓他一跳吧?
仰慕归仰慕,一想到现实的麻烦,我就忍不住又要腹诽曹寰的低情商和死脑筋。
把部分言官翻旧账的情况告诉曹寰之后,果然见他皱眉,算了,反正受贿到底是真是假,我也没打算追问清楚——都是他们这些古人的事情。
曹寰轻咳一声。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他淡然道。
——论语中的一句,也是对于收受贿赂的指责,作出否定的答复。
“有先生这句,学生就得了定心丸。还想问,下个月初五的射礼大会,先生会出席不?”
“那是当然。”
“好的,”我点头,“学生一定全力把监国殿下拖来!”
“什么拖……注意言辞。”曹寰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过了片刻,又曲指扣扣琴身,“时将入夏,可要学着调养生息,免去虚火上窜之苦。以静养身,以静制动。”
“嗯?”
我觉得话中有话,他却只是拂开落花,再弹一曲。
※※※※※
心里有了底,我也开始行动。去国子监查出席射礼大会的官员名册,对比一看,针对曹先生的那几人也在上面,暗喜。
再借翰林院的便利,进典籍库,寻找他们的部分诗词或者著文成稿,以姬山翁教授的方法,仔细阅读分析。除了一两人的作品很明显是枪手稿件以外,别的都有不小收获。
对于无著书或片语记载的人,我抓紧时间偷看他们的奏事折表(工作小结什么的,我权限不够,看不到),再注意他们结交同游的人群,以此作为推断的依据。
时日流逝到射礼会的前夕,我已经大致掌握这八九名“目标人物”的性格与喜好,只等着到时候一一印证。
第七十八节 射礼会上
这个时候更新,意味着我今天下午5点钟爬不起来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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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射礼大会的射礼,最初是指六艺中的射。
如果说六艺中的书、数是家境较好的平民必须的扫盲课程,礼、乐、射、御就是贵族教育中必不可少的部分。(说起来,多亏东宫善“御”,不然我们还没办法从山贼那里逃掉呢。)
射箭的水平高,是一项很值得夸耀的成绩。在每次的射礼大会上,拔得头筹的人可以享受丰厚的奖品,得到众人称羡的光环。当然,不是任何人都能来比试,上场的只限于太学生、文职官员和贵族子弟,否则,武将一出谁与争锋?
竞技之外,射礼大会也是一场社交盛会,时间通常在春季,相当于著名大学同时举办运动会和校友会。能得到太学射礼会邀请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是文职京官,也有一些社会名流。
东宫出席的身份有三,一是皇室储君,二是监国大臣,三是……咳,太学皇城分校的学生……他本来最讨厌这样的社交集会,不过这回我软磨硬泡,把他给拖了来。
清早赶到礼部安排的会场,大家依礼节彼此问候,等着日出。
东方曙光初现,射礼大会便正式开始。
首先是拜先贤圣人的画像,随后德高望重的长儒入席,再来是东宫,他有单独的位子。礼乐过后,到场人员可以自己找席位坐下,维护会场秩序的京卫兵士也陆续退到最靠近主位席的地方。
我稍微遇上一点困扰,长州籍的京官与太学贡入的京官席位并不相邻,两边的熟人都招手示意我过去。略作考虑,我去长州派那边跟大家问候,随后去太学生席位入座。
校场上出现几名太学生,丈量五十步距离,把布做的靶子安置好,固定,并排着架设了六个靶子。
“咦,是六人一起射击么?”我悄悄问旁边的学生。
“不是,左边的三个靶子归甲队,右边的归乙队。两队每次各派一人射箭,射三箭,都是先射外围的靶,最后射靠近中间的那个。”
“还分甲乙队?”
“嗯,今年甲方是由太学出身的士子组成,乙队则由与会者自愿上场。”那人说着,掩口笑了笑。
谁都知道,就文人圈子而言,京城的官宦子弟显然具备更多时间游猎,他们从小接受的课程里,也安排有射艺训练。而外地的学子,比如我吧,府学就基本不提书、数、礼以外的学问,考“乐”的时候完全是照本宣科,更别说压根没试过的射和御了。
射礼大会怎么看都是太学生的学习成果报告大会嘛,外来者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果然,先后上场的太学生都能中靶,有的甚至能射中画上的鹿头,而乙队的士人明显要差一些,哪怕只保持三箭不脱靶,也会受到长儒赞赏。
这样的情况延续到第五对上场的人,据说是太学的上舍生与新科进士们比试,我一看甲队那边正是任太子舍人的即墨君,而乙方派出的是庶吉士、新科状元趵斩。是说,他什么时候去偷偷报名的,我完全不知道呢!
两人刚一出场,校场周围的人就都激动起来:即墨君在上舍生里面貌似也算不错的苗子,另外趵斩有文武双全的传闻,只是平常不能得见,如今终于有机会,让大家开开眼界。
待唱报结束之后,即墨君从仆僮手里接过弓,再打箭袋中抽出一支箭,站到案前(这个木案就起着界线的作用),侧头看趵斩。
趵斩不客气,选了顺手的弓箭,拉弓搭箭射出,一气呵成,正中第一张靶子的鹿头额心。
即墨君点点头,将箭枕在指上,慢慢拉开弓,这一箭飞去,射中了鹿的左耳。
两侧观看的人发出赞叹与惋惜之声。
笑了笑,即墨君拎着第二支箭的尾羽,又转头去看趵斩。
趵斩瞥他一眼,微微皱起眉,这回拉了个满弓,羽箭呼啸而出,只听嘣地一声响,靶子竟然被射翻了去。待人扶正观看,报的是亦中额心并穿靶而出,可见力道有多强了!
众人惊叹声过,即墨君这才慢条斯理再射一箭,中的是鹿的鼻翼。
他转身对趵斩行礼,说了几句话,趵斩听了也回礼,我这边太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只见趵斩和即墨君几乎同时转身,同时拉开弓瞄准,然后趵斩嗖地射出最后一箭,击中的是鹿的左眼。即墨君比他慢了一秒,这箭射中的是右眼。
趵斩仰头大笑,丢下弓,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去。即墨君则是等唱报成绩的念过,长儒评说完毕,再退场回到太学生席位这边来。
“学艺不精,编修大人见笑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
我答道:“哪里的话。目前甲队里,即墨公子的射艺最为出众,不愧是东宫侍读呢!”
“编修大人谬赞。”
其实也不是乱捧了,我真心觉得他们射箭挺厉害。贵族子弟把六艺都学起来是好事,至少是风雅潇洒、赏心悦目。而我,不用想,那柄弓能不能拉开都难说。
“啊,”即墨君刚咬了一口糕点,又急急忙忙咽下去,擦干净嘴,道,“编修,你见过陈御史么,正是对面手持玉佩那位。”
“哦?”
我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确实就是我今天要找的谏官陈和。
即墨君怎么会恰好提起这个人呢?
仿佛能听到我的心音,即墨君接着解释到:“前几天与殿下闲聊的时候,编修脱口而出,正是陈御史的诗句。子音就斗胆猜测编修阅读过陈大人的诗文,但或许未曾一见?”
“正是如此。”我点头。
感觉不太自在:这样随时注意我的一言一行干吗?我会很有压力的知道不?
第七十九节 借一步说话
我、我起床了,貌似晚了几分钟……另外请不要叫我欢欢谢谢,听起来像宠物或者熊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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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暗瞪了即墨君一眼,我起身离席,转到校场对面,陈御史没有找席位坐下,也没跟他们都察院的人在一起,只是呆在角落,有些拘束地耍弄着腰上的玉佩。
“请问可是监察御史陈大人?”我主动上前搭讪。
没料到有人会跑来聊天,他似乎吓了一跳,满头问号地回应:“你是?”
“在下是去年录取的庶吉士,名秦晏,长州人氏。”
“哦,下官有礼了。”庶吉士的品级比七品御史高,于是他继续满头问号地见礼,“请问大人,找下官有事?”
“没什么事,只是在太学中进修时,拜读陈大人的佳作,其中写到故乡山水,心有戚戚,念及大人也是出自南方州县,便忍不住想结识相交了。”
“下官不敢当。”
他还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样子,搞不明白我到底是什么来意。
我笑笑:“秦某贸然打扰,希望陈大人莫要怪罪。”
“言重了。”陈和左右望望,踱向校场之外,“为免对圣人不敬,你我到场外说话可好?”
他小心谨慎的模样让我很想笑,想来这个画面也满有趣,一个高大的男子惴惴不安地领路,一个小孩子神气活现跟在后面。
出了会场,我们颇有共识地往茶楼走去。
离开容易受人瞩目的地方,陈和这才渐渐放松下来,上二楼径直拐进最里角,坐到面对楼梯口的方向。我在他左手侧的桌边坐下,他眼睛没看我,手指在桌面上轻微划动。
小二倒好茶下楼去了,我开始跟陈和聊天。
先是照例恭维几句,然后提及诗词方面的问题。从找到的资料上看得出,这人社交活动不多,是非常爱以诗文聊抒胸臆的。与之推敲作品,果然立刻打开他的话匣子。
“不不不,大人误会了。”
他认真解释着我的问题,还直接在桌面上划写起来:“第二句是大泽,不是云泽(这里的文字,大与云很相似),大概是传抄的谬误吧。你看,虽然镶什么字儿都不犯韵,但这样明明是更合适。”
“嗯,更有气势。”
我撑着下巴看他,他跟我想象的性子差不多,应该是比较好相处的人。
于是我说:“偶尔在副都御使徐大人(徐松,我师伯)宅邸出入,听他老人家夸赞陈大人的作风严谨端方,久仰风采,而今终得一见,名不虚传。”
突然提到他的顶头上司,陈和愣了愣,急忙谦称不敢当。
“相信大人知道,在下是曹少师门生,”不知道你也得知道,“恩师与徐大人有过误会,但也都烟消云散了,同朝共事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哪有长久的芥蒂呢,你说是吧?”
陈和听了,似乎已明白我的来意,缄默不语。
我把话题拉回到诗词上来。
——用徐老来警醒他,是否有些卑鄙呢?
其实这也是提醒罢。
曹寰在言官中小有声望,这是我几年前就知道的,可是其中一部分怎会突然针对于他,我就不明白了。连徐松都检举不倒曹寰,你们一群只凭口舌说骂的,能产生怎样的威胁?
只怕是方便利用,也方便丢弃吧。
诬陷曹寰,只会弄得言官这一监察系统不稳,东宫也会不满。而这样做的作用是……嗯,情报还太少,现在就得出结论过于主观,我需要再观察一段时日。
之所以选择陈和单独相谈,是因为他并不属于被曹寰搞垮的潭州派成员,甚至连边也沾不上,这回的举动,要么是跟风,要么是得到了授意。谁的授意呢,也许我可以拉拢他,从而得知一二。
言官不畏惧皇权,以冒险犯上直谏为荣,但权衡仍是有的,尤其是对于一个小心翼翼的不合群者而言,任何信息都会被认真考虑。
只看他会不会意,领不领情了。
相信他今晚得到另一个消息以后,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与陈和告别后,我回到会场,时近正午,与会者移步内堂享用盛宴,校场上只有稀稀落落几人结伴闲聊。
即墨君守在会所门口:“编修你回来了,殿下正用膳。”
“哦,多谢告知。”我瞥了一眼校场,随口道,“后来比得怎样?”
“虽然新科状元射艺高操,但成绩还是被观政进士拉了下来,于是太学方获胜。”即墨君笑道,“还好,没有给太学丢脸。”
“我看殿下很是技痒的样子,不知有没有上场比试呢?”
“有!无人敢与殿下比箭,是单人为一场的。”即墨君答说,“殿下射击神准,令人叹服!”
我又笑了笑,等下午射礼大会结束,跟着东宫回皇城去。
东宫很是兴奋,在御书房呆了一会,忍不住拉着我往东宫殿,一路上吹嘘自己今天的表现。我有交代他中午跟弹劾曹寰的某位给事中(官名)聊聊,不知他做了没,我也不便多问。
刚进东宫殿的大门,我们就觉得气氛不对劲。
地上新铺的毯子是怎么回事?
两边站的宫女和宦官又是怎么回事?
都是我不熟悉的面孔。
东宫让我等在外面,自己进正殿去。我跟守门的宦官搭话,这才知道秦太后带着太子妃等东宫半天了。我自然不可能见到太后与储妃的长相,候了片刻,觉得没趣,又不能随意离开,实在无聊,谎称病体尚未痊愈,溜号。
第八十节 别再打手心啦!
回到曹府,不意外地又见曹寰在花园里等我。
“秦生,你又多为了。”他开口就是这样一句。
我装傻:“学生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殿下就在本官眼前召见刑科给事中王郊,你认为本官看不出来吗?”
啊?
东宫果然不可靠!就这么点小事,都做得漏汤滴水的……
“呃,学生中途离场,所以发生何事并不清楚。”
曹寰毫不客气地指出:“难道你认为,本官会相信,那些话真出自殿下的思量?”
“……殿下说了什么?”
东宫有照着我的交代行事么?
曹寰倒茶,慢条斯理道:“他招来王郊,随后当着本官和诸位大人的面,夸奖王郊的德行操守,却批评另外几位与王郊一道参劾本官的谏臣,言辞尖锐得近乎刻薄。”
啊,这么看来东宫干得不错呢。
我笑说:“由此,先生不觉得殿下对你很是敬慕么?”
“……由此,‘先生’觉得某位学生又逾越了。”曹寰学我的口吻。
“没有啦,先生您想太多了!”
想着嬉皮笑脸蒙混过去,突然发现曹寰手边放着,啊!放着御赐的戒尺盒子!体罚朝廷命官是会吃不了兜着走的,但只要有这个……
呜,不是吧,只是拿出来吓吓我的对不对?
“古字所谓‘教’,其形象,即是四位弟子与执教杖的夫子。”曹寰说着,打开盒子,“眼下秦生不过是六品编修,却与监国交往过密,甚至暗地左右殿下的行止——”
——可罪不及死呀!
呃,我是说罪不及挨手心,怎么讲也是为了曹寰好啊。
“先生误会了,殿下说了些什么我完全不知情,真的跟我没关系!”一急起来也忘记用什么学生的自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推个干干净净,回头再去跟东宫合计。嗯,就说是阁老教的,曹寰总不便跑去证实吧。
曹寰学着东宫的腔调:“是啊,上奏上表,应是对事而非对人,对人自然有衙门评核——诸位大臣,莫非是看本宫太过清闲,故意找点乐子?少师也是,不见你一份辩白,本宫也不便平息纷争。本宫知道,王大人(指王郊)是当年少师你亲自举荐的,可有你这样维护后辈的?这叫护短!”
我已经可以想象……东宫得意洋洋指着曹寰的表情……
这还没完,曹寰继续朗声道:“按理当是双方各领二十大板,不过圣人面前,不耽那些俗刑,给本宫回去反省,就此消停,怎样?”
还、还二十大板?
东宫这哪里是对夫子的口气?曹寰肯定觉得颜面扫地。
——天可怜见,这绝对不是我教东宫的!
我下意识不去看戒尺,装作不知马上就要再现挨手板心的惨剧(比上回还多十下)。
曹寰修目一瞥,道:“殿下何时学会这般腔调?”
不是挺有领导风范么?
我低头回答:“……确实,听闻先生遇到麻烦,可学生不争气,朝中无人可托,只得恳请殿下帮忙,没想过殿下为了先生着想,会说得这么难听……”
最有欺骗性的谎言是九真一假。
曹寰站起身,捧了戒尺回屋去,再出来的时候顺便换了一身衣服。他说:“这回的事情到此为止吧,本官并非因为殿下的言辞伤人而恼怒,他是为了谁好,心里有眼自然能看到。但是……”
他加了一句但书,告诫我,下次如果东宫再有这种念头,我一定得劝阻住,否则东宫的言行不当就是我的责任。
至于是怎么个不当法,今天的问题就是,咳咳,在孔圣人画像前批评自己的老师。
囧。
所以说人与人不同,有些问题的关键点,就是那么让我意想不到。
能不挨手心就好,我的要求不高。
之后几天无事。
到这个月中旬,我接手的卷宗里面出现了王郊的请调书,他十分诚恳地检讨了自己的过错——说是被小人利用,误指曹少师受贿枉直——深感愧疚惶恐,愿远调乡野偏地,洗心革面从头做起。
又过了数日,陈和等人开始出现在曹府,偶尔参与曹寰的学会。陈和在以诗文会友的氛围中逐渐活跃起来,倒出乎大多数人意料。
再说王郊,被他们排挤了,很明显。可怜的家伙,骂曹寰并非骂得最狠的,但他背弃举荐自己的恩人(曹寰),正是最不能被官场原谅的那类人。为了杀一儆百、防止反弹,我不得不想办法让他们小团体内部失合,把矛头转向王郊。
而结果,可以用一句话解释:性格决定命运。
“秦生虽在暗处,却也是贸然行事,这回的结果,兴许是运气不错。”曹寰点评说,“下次不可再胡来了。”
“先生教训得是。”
于是我继续做我的抄写编修和跑腿龙套,偶尔注意一下当前的形势。
唉,这日子真是……清闲得生霉啊……
跟我一样无事可做的还有监国的东宫太子。
其实他很忙很忙,但这里有个比较级的问题:是一件难处理的事务让人头痛,还是一大堆等着处理的事情更焦头烂额?所谓蚤多不痒、债多不愁,就是东宫现在的状态。
因此他也是闲得发慌。
“要出宫、要出宫、要出宫……”整日像蚊虫一样,在我旁边嗡嗡来嗡嗡去,这只大蚊子还拍不得赶不得。
而且最要命的是,他搬到新东宫殿的隐性理由——
那座宫殿底下有接通密道!
这下可算乐着他了,没事就往外跑。他不敢往我家钻,因为我家就是曹寰家,他挺怕被曹寰唠叨的。于是时常跟我约个时间,约个地点,在外面碰头。
他似乎认准了我是称职的导游,想出去玩,就一定要拖上我。
第八十一节 圣诏失窃
他似乎认准了我是称职的导游,想出去玩,就一定要拖上我。
被曹寰责备几次以后,我也无语了。这不是无妄之灾是什么呢,对付东宫,难道我可以斩钉截铁拒绝么?到现在,告诉东宫“曹少师不会同意”,他会立刻回答“那我们不要让他知道就可以了”。
陪他游玩的不仅是我,也有别人,通常就是太子侍读,因为我跟即墨君“貌似”走得比较近,所以东宫也就爱挑即墨君一起出来玩。
东宫私自出游,磕着碰着的话,责任太大。我是习惯了没啥压力感,可即墨君给吓得不行,又被威胁要保密,负担很重的样子。
来回折腾没几次,即墨小公子学会了一到东宫放假的日子便称病。
我去他家探望过一回,没觉得他病有多重,倒是被他父亲盛情款待,差点没把即墨家的小妹妹嫁给我。因此我死也不愿意再去。
不去没关系,即墨小妹妹的书信追来了。
左一个暗示右一个对诗,不理吧又让人家女孩子难堪,我囧然,每每磨蹭七八天才回复一次。
不止是我收到暧昧信件,趵斩也同样,特别是在他射礼会上大出风头之后,脂粉味道的书信激增,有的送到状元府,有的直接让家长送来翰林院递到趵斩手上。
趵斩照旧不给面子,收到桃色书信都是转手就烧掉,几乎是统统不回,除了一个人的信件以外。
我转头去问他:“修撰大人,绣坊的姑娘又来信了?”
“你怎么知道?”他颇有些惊讶,按住袖袋。
“而且是早上你路过绣坊的时候塞到手上的吧?”
“是啊,编修真是神机妙算。”
趵斩点头,拿出信封飞快地晃了一晃,藏回袖里,窃笑。
这事对男性来说一点也不丢人,在任何时代都一样,自己有异性知交,是值得炫耀的谈资。与众不同的是,趵斩的红颜知己,并非风情万种的青楼女子,乃是京城某个绣坊的绣娘。
自从趵斩当着我的面接到几次书信以后,绣坊用来防虫的香丸气味,我就已经很熟悉了。只要嗅到那香气,我敢说,趵斩八成收到了桃色信件(还有两层是跟那女孩约会去了)。
趵斩站起身,往书架上看:“奇怪,昨天放在这里的卷轴呢?”
“你说春旱的?今儿早上,咱们还没到的时候,左学士派人来取走的。外面案桌上有留条子。”我低头继续看书,手边的事情都办完了,正空闲中。
“不是那个!”
趵斩指着空出来的格子:“诏书不在了!”
我猛抬头。
远征的十万大军昨天刚回到京城外的军营,趵斩说的诏书,是元启帝祭天酬谢时候要用的,一共九卷,七八千字。趵斩起草它花了好几天,草稿送去大学士那里审批,又打回来修改了数次才算通过。这诏书已经呈上给东宫过目,盖了监国印,正等明日盖玉玺,拿去祭天。
我起身:“诏书不是递去礼部了吗?”
趵斩有点着急了:“没有!前天装(装裱)完刚送回来,还在等定制的盒子——明明包着黄绢放在这里,怎会不见?”
交不出祭天圣诏,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翻找过整排书架,我也有点发懵:这明晃晃的一包诏书,能去哪里呢?如果被人拿走,没道理外面的衙役不知道啊。
再去询问,看门的差役取来出入名薄,从昨晚到现在,确实也只有翰林院的官员入衙门口。至于有没有进我和趵斩的“办公室”,那就不清楚了。
我们是有上锁,但钥匙不止两把,还有一把公用的在上司手里,一把备用的在库房。
“怎么办?”我问趵斩。
趵斩恨恨道:“肯定是左学士派人偷拿了!”
“他拿去能做什么呢?”
“看我不顺眼而已,需要别的理由?”他坐回案前,皱眉思索。
——谁让你多次推拒人家的邀请,还背后议论左学士的人品呢?
趵斩就是太狂傲,不把别人当回事,被整一下才知道厉害。不过,连累我就不好了。
我道:“修撰大人,再多猜测也没用,而今最要紧的是找回圣诏……”
“从哪里找?要真是被人偷走,会让你找回来?要是失手误取、你说,这么抢眼的东西能拿错?拿错了,还能抱出翰林院的衙门口去?”趵斩气愤地反问。
凶我干嘛……
我忽略他的烦躁,小声问:“还能想起诏书的内容不?”
“当然,趵某本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再加上这是自己写的,怎会记不起?”
“重写一份可以么?”我提议。
趵斩想了想,答道:“时间不够!眼下都正午了,写好之后还要装制,交给监国过目,怎么可能来得及?”
不要再拿反问作答了,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我不是出气筒啊!
确实,就算七八千字趵斩一个时辰写完,完成以后立刻拿去装裱,按两侧封面装硬纸、诏书整体裱绢丝的规格,等制作完毕,最快也要好几天!
——不可能赶得及!
这怎么就不是现代呢?用机器装裱书画也只要一小时而已。
我对趵斩道:“实在没办法,请修撰死马当活马医吧,先默出一份诏书再说。在下立刻到左学士那里,看看是否诏书还没带出衙门。”
趵斩看我一眼,紧皱眉心不语。
我也没办法管到他的心思,急匆匆赶到左学士的院子,只见房门上一把铁将军镇守,旁挂一小木牌,写着“日休”。
那么他是让人取报旱的卷宗送到他府第了?
一路小跑到天街外,雇马车冲向左府,通报过后一炷香功夫,左学士出来见我。
什么黄绢包裹,什么卷轴,一问三摇头。
我不能直说是丢了拟定的圣诏,面对不知是装蒜还是真无辜的学士,只得作罢,告辞离开。
第八十二节 超前的装裱技术!
么办呢?我站在街边发愁。
回衙门去一看, 斩已经开始默写了。他一声不吭,奋笔疾书,见我回来,也不说话,大概早料到结果。
我转身又冲了出去,直奔茶楼。
曹寰正与陈和谈话,陈和也难得地离开他的角落,跟着曹寰坐在二楼靠中央的位置。见了我,陈和露出一个笑容来,不再拘谨难安。
等小二退下,我捧起茶杯道:“先生,学生有急事请教。”
“说罢。”
“请问京城的装裱店在什么地方?”
曹寰想了想:“装裱店?是说装潢馆舍吧,草场街口有一所,是京都衙门辖下的。”
“只有官办的吗?”
怀疑我的用意,曹寰侧过头瞄我,看样子不跟他老实说的话,我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呃……”此时,陈和小心翼翼插话,“如果秦编修要寻不出名的手艺人,在下知道一位,只是他平时都接些装幌子和招牌的下等活计,怕污了大人的字画。”
我不关心那些,只在乎:“做得快吗?”
“这、若要快,也成的,听说有祖传的秘方。在下没有亲试,效果不知啊。”
“无妨,请带秦某前去吧!”
我们去的装裱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