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完美生活第1部分阅读
宋朝完美生活 作者:未知
宋朝完美生活
作者:月梢
人物表:
陈栋:去世,沐清曾祖父。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曾任巴州刺史。
老太君:李氏,县君诰命。
大房:
陈启正:大老爷
何氏:陈启正正室,大夫人
陈念:长子,陈大郎
——妻:刘氏
——子:陈彻(行二)
陈恕:次子,陈二郎
——妻:周氏
——长子:陈行(行四)
——次子:陈徒(行五)
二房:
陈启文:二老爷
张氏:陈启文正室,二夫人
陈意:长子,陈三郎
——妻:李氏
——子:陈徥(行一)
陈愈:次子,陈四郎
——妻:钱氏
——女儿:陈沐清
陈忢:三子,陈五郎
三房:
陈启德:三老爷(早逝)
陈懋:长子,陈六郎(早逝)
——妻:小刘氏
——子:陈徇(行三,过继陈念庶子)
女:
陈霞:嫁于东京张美之子
第一卷 归江南 第一章 家书
骄阳当头,大地却如蒸笼一般,湿气甚重,万物好像蒙上了水汽织成的薄纱,连枝上蝉鸣也不似往日的欢快。
沐清站在屋子门口,看着院子里蹲着的黄狗嘴巴大张不住地吐着舌头散热。她挑衅似的用力地挥动着手里的团扇猛扇,“呼哧呼哧”发出不雅的声响。再对上望过来可怜巴巴的狗儿,沐清不禁暗笑,幸好当初没投到畜生道,不然这鬼天气披着那身毛,还不得热死。
只站了一小会儿,沐清就觉得身上冒汗,赶紧摇着扇子进了屋,端起案几上的酸梅汤一口气喝了起来,一碗下肚,顿时畅快了许多,“用冰镇过的,喝着真痛快!”
一低头,发现案几上还有个瓷盘盛着果子,是配酸梅汤用的,她不禁笑道:“还是碧烟贴心,怕我口酸。”说着,端起盘子端详,看看里面一粒粒|狂c白色沾着糖霜的莲子,沐清突然有些失神,低声呢喃着:“糖莲子……唐心……”
唐心!许久不说这名字了,沐清都觉得有些陌生。
三个月前,她爬山时不慎跌了一跤,醒来时就发现躺在陈家东厢的床上,直到母亲钱月娘扑上来,哭天抢地喊“沐清”,唐心才意识到自己穿越了。
记得当时,父亲陈愈见她像不识的人了,还备了厚礼专程请了丹棱的名医来给沐清看病,最后大夫说身体无恙,怕是高热烧坏了脑子,所以不记事了,得慢慢调养,旁人引导方可恢复。后来她才知晓这陈家六岁的独女沐清是因被人错绑,受了惊吓,回来后就高热不退昏迷不醒。等过了五日,退烧醒来的却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来此的唐心。
“天禧四年……”从钱氏口中知道这个年号时,唐心大窘,她不是文史通,连个年号都记得一清二楚,自然不知道自己穿到了哪里,幸好后来听京城里来的商人和父亲谈起过什么天祺节,纪念皇帝降天书,才反应过来自己到了造神皇帝宋真宗统治的年代。
陈家祖籍杭州,父亲接了族里的在蜀中茶叶生意,定居眉州丹棱五年有余。
前世唐心本就是个孤儿,父母去世的早,从小寄养在舅舅家里,舅妈待她不好,舅舅又是个妻管严,不过念在死去的姐姐份上,还是偷偷攒了私房钱供她大了大学,后来,她就全凭写写画画的功底搞设计赚点外快交学费。毕业了,进来咨询公司做物流项目,好不容易混出点名堂,却出去玩时不小心丢了性命。
穿越来父母的疼爱让她体会到了久违的亲情温暖,那点初来时的彷徨无措、雀占鸠巢的愧疚也随着陈愈和钱氏细心呵护慢慢消散。自此,她便以沐清的身份活了下来。
沐清收回了神思,目光又落在那盘糖莲子上,伸手捏了颗放在口里,甜丝丝的。唐心也好,沐清也好,她活过来就会珍惜,安安稳稳地享受现在这如糖莲子般平静甜蜜的日子。
这时,竹帘一阵晃动,一翠衫少女走了进来,约莫十五六岁,梳着双丫髻,满面春风,“小娘子,杭州来信了,四爷说过些时日便要启程回杭州。”
“碧烟,瞧你乐的,想家了吧?爹可说了为何这般着急要回杭州?”
碧烟瞅着沐清额上渗出细汗,忙用帕子给她拭干,取了团扇,给沐清扇风,“听说是老太君七十整寿,家里来信说让四爷带着家眷回杭州祝寿。”
“祝寿?”沐清扔了个糖莲子到嘴里,边嚼边道,“这段时间娘有得忙了!也不知道这年头的杭州是个什么样?对了,碧烟,你没问问送信的你家里的情况?”
“唉,这次是大老爷家的恕二爷和何掌柜过来的,奴婢上哪里去问啊?!”
“嗯?恕二爷,何掌柜?”沐清愣了愣,拍了拍手上的糖霜,低声呢喃,“奇怪,这事儿有点不对……”
碧烟不解,“小娘子,你说什么奇怪?”
“无事,走,去看看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小娘子,你才多大点人,能顶上什么事?小娘子,……唉!”碧烟还没回过神来,沐清已经出门去了。
沐清一路小跑到了母亲房门前时,屋内陈愈和钱月娘夫妻两个正在说话。
沐清停了脚步,猫腰躲在窗边不再往前,就听见陈愈气恼道:“也不知道沐清被绑一事是怎么传回杭州的……才让他们便顺理成章地打着老太君的幌子。只怕这次回去,短期内不回蜀地了。”
“这么多年都不让回去,这次倒突然来信儿说老太君惦记曾孙女。那些人存了什么心思,以为别人看不破?明眼人一看也知是大房眼红这两年生意有起色了,撺掇老太君让恕二来替你。当初我就说让你留一手,你偏不听,非要做出个样儿给家里人看,可爹他老人家怎么也没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就这么看着大房明抢?”钱氏有些疑惑。
“爹?他何时关心过家里的吃穿用度?整日里沉迷于那些古董珍玩,兴致来了画上几笔,唉,谁知道大伯又给他许了什么好处。”陈愈话里尽是无奈,“三哥在外做官,五弟还要进学,这上下打点,还有家里诸人日常花销指望公中分下的例钱和那几处庄子、铺子上的进项哪里够?既然自家里都不说什么,我便放得干干净净,遂了众人的愿!谁愿背井离乡?还不如守着几亩薄田,侍花修竹,逍遥快活!”
钱氏宽慰道:“罢了,别置气了,自个儿身子要紧。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先准备寿礼、行装,一切等回了杭州再从长计议。”
“哎!也只能如此了,老太君的寿礼就劳烦娘子费心了,再找个先生算下出发的日子。这几日我还得把铺子里的事情跟恕二交待清楚。沐清那边,你也得和她说说家里的规矩。”
“省得了,官人放心!”
陈愈又交待了钱氏几句,便回了铺子。
沐清躲在角落里,等陈愈走后,才探出头来,透过敞开的窗户,瞧见屋里只剩下钱氏一人静坐失神,俏丽柔美的脸上双眉微蹙,也不知道愁些什么?是舍不得生意上丰厚的进项,还是根本就不想回去?
虽说沐清和钱氏相处才三个月,但钱氏的性子多少还是有些了解。自然听得出钱氏虽然面上规劝陈愈,只怕她自己心里更是忐忑。加上陈愈和钱氏很少提起杭州的事,而刚才陈愈的口气也知道他对那个“家”的感情也不怎么深厚,反观钱氏此刻的神情,沐清觉得他们夫妇俩个与家中的关系并不像面上那么和谐,不然也不会五年前被“发配”来此地。
沐清自知还小,这些家里的事情她现在是帮不上大忙,也轮不到自己操心。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装小孩撒娇,逗逗钱氏开心。她整了整衣衫,迈步进了房间。
“娘!”沐清大声喊着,“碧烟说要回杭州了。那杭州好玩吗?”
钱氏听到女儿喜悦的声音,面上立刻露出笑容,抚上一头扎进怀里的女儿,似是怀念,“沐清就惦记着玩,呵呵!杭州?娘也多年没有回去了,记得沐清离开杭州时才刚会走路,如今也大了……若是没有那些烦心事……”
说到此,钱氏面色一黯,陷入沉默。
沐清见钱氏半晌不说话,神色有异,就知如她所料,陈愈夫妻在本家时肯定发生过什么事情,她扯了扯钱氏的衣袖,“娘有什么烦心事?”
“哪里有?娘没有烦心事!”钱氏抚了抚沐清有些凌乱的额发,“等回到杭州,沐清要见到祖父母,叔伯们,还有兄弟姊妹,平时娘教导的礼数要谨记,莫在人前失了礼数。省得吗?”
沐清点点头,“省得了!沐清刚出来跑得急了,现下渴了,跟娘讨碗莲子冰糖水喝!”沐清不适时宜地打断了钱氏的话,挥着小手扇风。她晓得若是让钱氏再说下去,指不定又要唠叨到几时。
钱氏从瓷盅里倒了碗糖水递给沐清,“给!今个午间许你多喝一碗。你身子底子薄,即便暑热难退,这冰镇过的糖水你多喝无益。”
沐清着实渴了,捧着碗,“咕嘟咕嘟”地大口喝起来,钱氏无奈地笑笑,“哪里像个女儿家?以前也未见这般跳脱。也怪我见你大病初愈,这几个月没拘着你好好学规矩,倘若回了杭州还这般,只怕有人又要嚼……”钱氏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呢喃道:“你若是个男孩,也许……”
沐清喝完了糖水,笑着打断了钱氏的话,“多松快一日是一日,娘你勿须担心!”沐清在碗边舔了舔,然后砸吧了几下嘴唇,“沐清回了杭州自会守规矩,不让别人说三道四。”
钱氏微微一愣,自己女儿真的长大了,心思也通透了。
钱氏知道这变化好从那场大病后便有了。原来有些驽钝的女儿病愈后像换了个人,口齿伶俐,也没了六岁孩子的胆小怯懦,还主动要求开蒙习字。即便平日里偶尔玩闹,却好像会看人眼色,决不再人前失礼。不是身材、长相、身上胎记样样对上,钱氏还真以为自己认了别人家的孩子回来。陈愈见她患得患失,笑着说她看孩子憨顽,担心,现在开窍了,她还担心,真真是杞人忧天。钱氏后来想想也许是当初自己没有看护好女儿,害她无辜被绑,才让女儿受了刺激,一下子长大了。再每每见女儿善解人意,她就不免生出愧疚之心,心酸伤感之余,却也甚感欣慰。
钱氏现在想来,女儿也好,男儿也罢,如今都是自己的孩子!即便当年是个男孩,只怕在有些人眼里也没有多大分别。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自己又何必再胡思乱想,自寻烦恼?现在有个贴心的女儿比什么都好!
沐清不知钱氏心思转到了自己身上,夹了桌上的果子吃,还嘟囔着给钱氏讲闲下听来的趣事。钱氏心事暂时疏解,也与沐清一起说笑,母女俩个其乐融融。
第一卷 归江南 第二章 走低调路线
陈家铺子里交割的事宜还算顺利,大房的恕二爷新到,人生地不熟,陈愈还要带着他去各处走动熟悉环境。每日早出晚归,忙着到各家商号、同行铺子要送礼拜会,还有地方和茶场的大小官员宴请打点,一来二去,陈愈还未动身返乡,人已经瘦了一圈。
钱氏看着心疼,不免嘴上抱怨,“你就是劳碌命,掌柜们陪着去就可以,干嘛非要上杆子亲自出马?前些时候也不知谁说自己要‘放’得一干二净来着,没几天自个儿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陈愈伸了个懒腰,斜靠在榻上,“哎,恕二不放心掌柜的,央了我几次。我想着说到底还是一家人,总归是家里的生意,咱们二房也有份子,我不帮他难不成帮外人?”
钱氏不以为意,反而有些怒意,“这大房的别人家生意不惦记,就惦记自家的。恕二是个什么人?眼高手低,光生了一张嘴能说会道,哄着老太君高兴。当年让他来,他怎么借故推给你?今儿颠颠地抢了去。就看准你老实,好欺负!”
“我若不老实,当初怎么能娶到如此贤妻?”陈愈不怒反笑,轻轻一语便岔开了话题。
钱氏一听,脸上发烧,嗔怒道:“官人——孩子还在!”
陈愈直望着钱氏羞红的脸,但笑不语。沐清坐在一边的书案上练字,耳朵竖直了听八卦,没想到平日里一本正经的陈愈竟会有如此风趣之时,颇有些意外,抬眼偷瞄了陈愈一眼,见他笑得云淡风轻,丝毫不介意在女儿面前失了爹的威仪。想来往日生意事忙,压抑了他本来的性子,如今无事一身轻,才稍稍露出些真性情。
沐清索性搁下笔,问道:“女儿在,有何不妥吗?”
“并无不妥。爹近日不在家,也不知沐清的字练得如何了?”陈愈起身踱步到了沐清身边,看着沐清纸上笔法稚嫩的“家”字,嘴角不易察觉微微弯起,抚着沐清的头发,问道:“沐清现读了什么书?”
“娘教授的千字文已经记下了,嗯,《诗经》、《论语》娘也讲了些,只是沐清还不大懂。”宋代繁体字沐清也认了许多,加上前世的底子,基本上读书没什么大问题。她不愿张扬,毕竟自己又不是真的神童。
没想到刚说完,陈愈就大笑道:“无碍!如今沐清都能诵读四书五经,日后我家女儿才情定不输于男儿。”
“胜了男儿又如何?迟早不得嫁人。再说,等回了杭州,一大家子人面前,沐清若太过出挑,未必是件好事……”
陈愈脸色一黯,钱氏也不再言语,低头凝神于绷子上那方淡绿绸面,手中的绣花针下现出朵朵琼花,宛若雪蝶飞舞。
一室沉默,沐清不明所以,可心里却有了计较。这几日她也从碧烟嘴里打听了些,知道陈家老太君本有三子一女,小儿子去世早,女儿远嫁,现本家膝下有两子,上下主子、仆役加起来不下百口。素来家里人口越多的,是非也就越多。今儿听钱氏这般说,陈愈又神色有异,也不知在陈家究竟发生过什么令他夫妻二人不悦。沐清心想,只怕到了杭州陈家,是你不惹麻烦,麻烦也会偶尔光临。她下定决心,回了杭州势要将低调进行到底。
沐清觉得气氛压抑,只得开口解围,“娘,前些日子你说要拿库里的那块翠打玉佛,可打好了?沐清想看看。”
钱氏恍然,忙道:“沐清倒是提了醒儿,不说我都忘了。官人,老太君的寿礼,我让大河备了一些,但少了份儿主礼,一时拿不定主意。家里本有块上好的翡翠,可我问了岳翠轩的匠人,说那翠中间有瑕疵,不适合打佛像。再买花销大,也没个合适的样式。刚巧我今儿从库里清东西,正好翻出了前年大理那边的商人顶茶钱送来的紫檀,我寻摸着要不用那个雕,你瞧着呢?”
陈愈思酌了片刻,点点头,“那紫檀是给大理皇宫进贡的,也是极金贵的,就依娘子的意思办吧!”
钱氏又道:“蜀地也没什么稀罕物,我看给家里的叔伯兄弟带些土产、茶叶就好。茶叶比不上江浙、建州的精细,倒也别有特色,就从铺子里拿些上等的,另外再买些土产就差不多了。五郎是个好文的,有你上次在眉州淘的那两本南唐的手抄本就成。”
“土产的事我交给洛掌柜办了,顺便走铺子的流水账,也省得你动家中的钱。”
“恕二?你帮他,他也未必惦着你的好,只当是你该做的。铺子里的事你不已经交待清楚了,那一毛不拔的还能允了你走铺子的账?”
陈愈直摇头说恕二不至于在乎这几个钱。话音还未落,门口小厮就报了恕二爷来访。
陈愈不免讪然,咳嗽了两声,钱氏嗔道:“我说什么来着?他还真是应景,说到就到!官人,你还是快些去吧。”
陈愈理了理衣服,不住摇头叹气地走出门去。
钱氏送走了陈愈,又坐下来做绣活。沐清一面提笔练字,一面寻摸着会不会真被钱氏不幸言中,恕二是来要土产钱的。
“家里的老太君于诗书一道不通,只觉得识得几个字便行,不喜家中女子成日里舞文弄墨。等回了杭州,莫多在人前提及你读书之事,沐清可明白娘的意思?”
钱氏突然开口,惊得沐清一晃神,一滴浓墨在纸上化开,墨花四溅,“省得了。那我平日读书习字也不可吗?”
钱氏想想,“平日里习字就到娘的屋里来,读书倒也无妨。”
“沐清不明为何非要如此小心谨慎,读书习字触了老太君的什么禁忌不成?”
“哎!此是旧事了……”钱氏抚着绸布上的琼花簇半晌,才悠悠地开口道,“沐清还小,只要记得娘对你说的话就成。陈家家大,人多嘴杂,平日切记不可再像在丹棱这里一般疯闹,没个女儿家的样子。那日上树,娘还没……”
沐清一听便知钱氏又要叮嘱她守规矩,忙道:“好了,娘亲,沐清知道错了,您又何必再提起。这几日我不是乖乖呆着房中习字,没有外面乱跑。沐清记得答应过娘的事,回了杭州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沐清自有分寸。”
钱氏也知女儿出事后,开了窍,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口中喃喃自语,“琼娘,不知你在那边可好?”
此时,沐清已随手将晕开的墨迹勾了几笔枝桠,画了枝墨线素色写意琼花,她想起了琼花的别名,挥笔在旁写了“聚八仙”三字,行书笔体写意流畅,全不似旁边纸上那些字一样笔法稚嫩。
沐清满意地笑笑,这些日子的字没白练,腕力虽然不及前世,但手法感觉还在,加以时日,定能恢复到前世的水平。待到墨迹干透,她匆匆收了案上的宣纸,折好了塞进袖笼。
等钱氏绣完一朵,抬头看向沐清时,桌面上已经铺上了另一张纸,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字:求古寻论,散虑逍遥;欣奏累遣,戚谢欢招。
第一卷 归江南 第三章 过河拆桥
过了近一个时辰,陈愈面色不豫地从外院回来,问钱氏要了张能兑五十贯的交子,吩咐大河送到铺子里去给恕二,然后就一个人坐在外间椅子上生闷气。
钱氏见陈愈如此,反倒没再揶揄,斟了杯茶捧到陈愈面前,温言安慰,“如今给都给了,就不要恼了,犯不着和这种人怄气。”
陈愈接过茶也不喝,“我倒是不在乎这些个钱,他得了势便得了,要几个破烂钱我也给。可你知道他今儿来除了收钱,还说要撵了洛掌柜走。”
陈愈越想越气,腾地一下将茶碗放到了桌上,“哐当”一声响,那茶碗险些摔碎了。
坐在里间的沐清吓了一跳,手一打颤,字花了,她干脆停了笔。今儿是静不下来了,她也没了心情,拿了笔放在青釉笔洗里浸了一下随即取出,让笔腹里的墨散发出来,然后执着笔尾垂直向下,将笔尖浸在水中慢慢搅动。沐清看着墨汁入水,黑白相间,清透的水面下墨线如雨后山间缭绕的云雾流动,慢慢晕染……
她的耳朵一直听着外间的动静。
“烫着没有?”外间再次传来钱氏的声音,“出什么事儿了?洛掌柜做得好好的,为了这买土产走账的小事撵他,说不过去?”
“哪里那么简单?有人揭给何掌柜,说洛掌柜浑家的侄儿拿着铺子里进的茶货私卖。恕二疑洛掌柜暗中指使,以不察包庇为由免了他的掌柜,让杭州来的何掌柜替上。还说看我的面子,洛掌柜的外侄就不送官查办,打几板子撵出去了事。这算什么事儿?我还没走,他就忙不迭地给我脸子看?”
钱氏沉默了一下,接着又道:“照你这么说,事儿定了?没有挽回的余地?”
“嗯!”
“既然事已至此,你生气也无法。”
陈愈叹口气,说:“这点我也明白。洛二郎是我从杭州带出来的,本就在杭州没什么亲戚,来了丹棱才成家立室,浑家的娘家都是本地的。本想着他跟了我这么多年不容易,铺子里的差事养活一家绰绰有余,就不必拖家带口得跟着咱们回杭州了,可如今……”
“不论是否属实,洛掌柜被撵已成定局。看情形,恕二着急让何掌柜上位。即使没这起子事,以后他也会寻个由头拉洛掌柜下来。”
听了钱氏的话,陈愈似乎反应过来,手拍桌面,厉声道:“可恨恕二小人之心,他就是担心我给他留个钉子!我哪里有他那些龌龊心思?!”
钱氏顿了顿,“洛掌柜那人实诚,我估摸着他未必知道外侄私下做的事情。出了事,他也定不愿给你添堵。现下,还是想想该怎么安置他们一家,毕竟也是跟了你多年的老人,咱可不能寒了人家的心。”
陈愈听罢,闷声不言,考虑了半晌,决定第二天拿上钱去洛掌柜家里走走。陈愈预备着,若洛掌柜要留在丹棱,就把钱放下让他另谋出路;若洛掌柜要跟着一并回杭州,到时只怕自己还不知如何安置,自然也给不了他差事,这钱就留给他们置办点家什。
沐清在里面听得分明,看来平日里鲜少发火的陈愈是真得动怒了。不过更让她吃惊的是,外表温婉秀美的钱氏竟能先想到恕二存着戒心、拉自己人上位这层,心思格外通透。爹虽精明,但有些耿直,有时候又不愿把自家人往坏处想,可娘就不同了。再想想娘刚刚吩咐自己的话,看来她这个娘亲是在宅门里摸爬滚打历练出来的,也是个人精。
陈家从上到下像恕二这样过河拆桥的人只怕不在少数,要是自家能另立门户就好了?她前世宅门故事的电视剧也看了不少,知道像陈家这样的大户,不到分家时要出去单不易,即便硬要出去单过,又不知多少人背后指指点点。若是没本事只靠着家族庇荫的那些,只怕硬出去了反而更难过……爹这些年打理生意,也算有些本事,要真能摆脱那些宅门里的是是非非出去过,未尝不是件好事……
笔洗里墨已晕开来,将那一汪清水染成了浓黑色。
沐清瞅着那水出神,忘了时分,握着笔搅动笔洗里的浑水。
“这搅了多久了?小心伤了笔根!”陈愈的声音打断了沐清的思绪,他从沐清手里接过了笔,手指捏着笔尖,轻轻挤压直到水没有过多墨色,取了边上小块宣纸包住笔尖将残水吸干,然后将笔挂在了笔架之上。
陈愈面上平静略有些疲态,但已看不出一点怒色,慈爱地看着沐清,“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习字自当爱惜这习字的器,连笔都不爱惜的人如何能写好字?爹教过沐清如何洗笔,沐清日后莫再忘记!”
沐清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沐清不会再忘!爹可是忙完了?”
“嗯,本想进来指点你练字,没想到你已练完了。既如此,就早些回去歇着吧!”
“好!”沐清整理好了桌上练习完的废纸,转身给陈愈和外间钱氏行了礼便出了门。
夕阳西下,青瓦染上了玫瑰金,亮闪闪的像琉璃瓦。
沐清出门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两下脖子,才转身往自己的西厢走去。路过穿廊,就看见她房里伺候的丫头红莲匆匆地正往二门方向走,还不住四下张望。
沐清撇撇嘴,暗想,按陈府里的规矩,内院的女仆是不得随意去外院,如今这时候快用晚膳了,碧烟忙着去庖房备餐,定留下红莲看门,可红莲怎么往外院去了?这丫头定以为她在钱氏屋子里等着一起用膳才跑了出来,瞧那“鬼祟”的样子,莫不是躲懒会情郎去了?
沐清笑了笑,没功夫去八卦丫鬟们的私生活,直接回了西厢。
晚些时候,沐清躺在榻上假寐休息,门口悉悉索索一阵轻响,有人蹑手蹑脚地进了来,走到了搁铜盆的架子前。
“叮——”,有东西和铜盆碰上发出一声轻响。沐清抬了抬眼皮,开了条缝,瞄向来人,正是红莲。
随后,沐清目光移到了红莲端铜盆的腕子上,不禁皱眉,这小妮子的腕子上什么时候多了样玉镯子?
第一卷 归江南 第四章 好像还有猫腻
沐清翻身坐了起来,红莲瞧她起身了,忙道:“小娘子,快用晚膳了,过来擦把脸。”
“嗯!”
沐清不下来,两条小短腿垂在塌沿上晃悠。红莲走过来将鞋子给她穿好,沐清又多瞧了几眼她腕子上的镯子,水色不错,价钱定也不低。
红莲伸手将沐清抱下榻来,沐清顺手拉起红莲的手,装作刚瞅见那翠玉镯子,问道:“咦,红莲姐姐戴的这翠玉镯子真好看,衬得你皮肤比……”
红莲不知沐清要说什么,就见她摇晃着脑袋,吭哧了半天,才恍然道,“是比那葱白还要白上三分。”
红莲一听,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抽回了手忙不迭地将衣袖往下拽了拽,遮住手腕,“小娘子嘴巴真甜,哪里有您说得那么好。”
“我瞧着这镯子原来红莲姐姐未曾戴过……”沐清冲着红莲眨眨眼,小嘴抿成一条线,弯了个好看的弧度,“姐姐为何不让沐清看了?”
没等红莲回答,她又若有所思地嘟囔着,“前些日子,沐清在后院大树后面玩,有几个小丫头在另一面说悄悄话,有一个好像说看见杨三娘的闺女,她闺女怎么来着?对了,脖子上戴了个琉璃坠子,捂得严严实实,不让人看。另一个说,定是邻街杂货铺的王小乙送的。”
红莲不明所以,不知道沐清断断续续地给她将后院偷听来的事情做什么,一脸疑惑地望着沐清,“然后呢?”
沐清倒是不紧不慢,“没有然后了……沐清看姐姐藏镯子不让人看,那这镯子定是姐姐的心——上——人今日送的吧,因为那丫头说王小乙是杨家闺女的心上人。姐姐,沐清猜得对吗?”
沐清的声音故意慢悠悠地说,就像是边努力回忆边说出来一般,可红莲听了“心上人”那几个字,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低低地应道:“小娘子且莫乱说,不是今日得的,前些日子奴婢生辰时,家里的表哥送的。今儿是为了……偏巧翻着了,才取出来戴上。”
“哦——”沐清走了几步跑到盆架子前,往脸上撩了两下水,接过红莲递过来的布巾拭脸,又问,“我记得前些时候没人从杭州家里没捎给沐清好吃食啊?”
“嗯,奴婢表哥在丹棱咱们陈家铺子里做事。”红莲扶着沐清在铜镜前坐下,打散了她有些凌乱的发髻,慢慢梳理,重新给沐清梳了个双丫环髻,用与上衫同色的淡黄|色绸带扎好了。
沐清本以为是她表哥从杭州捎来的东西,可没想到红莲的表哥确实铺子里的人。她不禁起疑,能出手如此阔绰的,只有铺子里的掌柜才行。可铺子里的掌柜她都晓得,从未听过有红莲表哥这号人物,那红莲的表哥定只是铺子里的伙计,可一个伙计哪里来得钱买这么贵重的首饰?
“哟,原来红莲姐姐的表哥在铺子里啊?怎么没听娘说过呢?”
“他来的晚,头年里跟着本家何掌柜来收利钱,那时铺子里本地雇的活计走了几个,正缺人手,他帮了几日的忙。后来洛掌柜见他机灵,便让他留了下来,如今也快一年了。四娘子看顾家里上下,不知道铺子的事情也是正常。”
“哦,你那表哥定然能干。”
“铺子里的事情奴婢哪里清楚啊?不过听表哥说新接手铺子的恕二爷也夸他做事稳当。”红莲言语里很是得意。
“哦?”沐清心里隐隐有个念头,爹也说过,是有人给恕二爷打了小报告。那红莲的表哥很可能就是恕二或是大房早先给插进来的“粽子”。
沐清有心试探,她站起身回头望着红莲,嘟着嘴,“这镯子值不少钱,你那表哥对你真好。红莲姐姐就是欺负沐清年纪小,其实沐清什么都明白!”沐清笑了笑,小声道,“你表哥就是你心上人对不对?你不承认,是怕沐清告诉娘知道你今儿偷着去了外院!”
红莲一惊,手里梳子落了地,她忙弯腰捡了起来,心虚道:“小娘子,你莫对四娘子说起,奴婢……奴婢刚是去见了表哥。只是知道我要回杭州,又许久没见了,所以他今儿得了空陪恕二爷过来,末了寻了个由头没跟着回去,留下来等着看奴婢一眼,所以……”
红莲低头不言语,忽然觉得面前的小人虽然举止神态都很孩子气,但她的话里却透着几分精明,心里一下子乱了起来。
沐清回头看她,发现她捏着梳子的手竟有些轻颤,脸有些整个人呆在那里都忘了要将梳子放在梳妆台上。
沐清心里嘀咕,瞧红莲这样子,也不知她是因为心虚自己的私情被人撞破,坏了府里的规矩怕被赶出去,还是与她那表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怕被人揭穿?对这个平日里低眉顺目的红莲,她也说不上好坏,不论她有没有存了别的心思,至少伺候自己还算尽心尽力。虽说自家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可宅门里面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就像洛掌柜做得好好的被人顶了位置,万一哪天服侍自己的人成了个“探子”,那总是对自己家不利。
沐清心里有了计较,随即扯了扯红莲的衣袖,睁大眼睛望着她,嘴咧开,笑中多了几分戏谑,“红莲姐姐的表哥莫不是央着你留下来莫走?难道红莲姐姐是想嫁人了?”
“小娘子莫要乱说……”红莲被沐清的话一打岔,倒没了刚才的紧张,哼哼唧唧说了半句又闭了嘴。
这下,沐清倒是放心了几分,这个丫头要也是个“粽子”,只怕早就忙着解释,顺着台阶下了。现在看来,红莲是不大会说谎,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
红莲知道今儿事情虽算不上大事,可铺子里的规矩严,让人知道伙计和内院的丫头不清不楚,万一那些看不惯表哥的暗地里使绊子,那可不妙。小娘子毕竟是个孩子,求两句也许就不会去告状了?
“求小娘子莫告诉四娘子。我跟了四娘子这么久,也知道礼数。四娘子向来宽和,斥责几句便是了,奴婢也甘愿领罚。只是院子里毕竟人多嘴杂,我怕表哥因这事受了累。唉,奴婢与表哥相见素来守礼,表哥来说让我跟着四爷家一起回杭州。他说等明年恕二爷让他当了三掌柜,再向我家里提亲。”说道最后,红莲的脸快滴出血了。
“我才不会告诉娘你今出去的事,就是逗逗你的,瞧红莲姐姐这脸……呵呵!”沐清放开红莲的衣袖,自个儿扭过身子拿了梳妆台上的琉璃坠子把玩。
“小娘子戏耍奴婢,奴婢不说了!”红莲被人戳穿了心事,当下嗔了一句,就转身去收拾床榻,不敢再与沐清说话。
沐清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对着铜镜发呆,她对于这个无意中发现的关于铺子里“粽子”的猜测越发肯定,可如今洛掌柜的事情已成定局,自家也要走了,就算查出“粽子”,也于事无补。就像钱氏说的恕二总要寻机会拉洛掌柜下来,因为在他眼里洛掌柜早就打了二房愈四爷的记号。只是没想到的是,铺子里的此番变故是恕二,或者根本就是大房早有预谋。可自家交了铺子,要搬回杭州,好像他们还不放心?红莲的表哥要红莲跟着难道真的没别的用意了?
沐清也不想将事情想得太复杂,可前一世她独自一人打拼,经历的事情多了,戒心自然比一般人重。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而陈愈两口子对自己又疼爱有加,沐清渐渐真心当他们是父母,除了感激外,她也希望自己能代替原来的沐清好好孝顺他们,所以不想自己的家人受到伤害。有了铺子里的变故,那么在红莲这事上,还是早做防范的好。即便她无心,可也难保以后不泄露点什么出去。
沐清盘算着寻个合适的机会将这事透露给钱氏,红莲既然她对粽子表哥也有意,那就早些解了约将她打发了算了。
第一卷 归江南 第五章 整装走了
过了这两日,铺子里的这场小风波算是停下了。陈愈的钱洛掌柜推托不过,最后收下了,谢过陈愈栽培之恩,等外侄伤好了些,便携家带口投奔眉州的外家去了。
送走了洛掌柜,钱氏找了位先生算了出行的日子,定下六月初五。钱氏准备的寿礼,陈愈颇为满意,又怕自家路上走走停停会耽搁时日,就让人先押送回了杭州陈家。送走了寿礼,距离启程还有半个月准备的时间,陈愈家院子里的众人也开始忙活起来。
陈愈一家在丹棱生活五年有余,攒下了不少家当。收拾下来,除了四季衣裳、书籍,加上些零七八碎的摆设物件估摸着能装五大箱。
沐清见东西繁杂,半开玩笑地问这么多东西拿出去卖,得在爹爹的账本上记上多少笔。钱氏灵机一动,便让人造个清单,方便查看,免得丢东拉西,也防着个别手脚不干净的把东西顺了去。
等东西收拾得大半,钱氏找来碧烟交待商议后续出行的事情。
碧烟是钱氏的陪嫁丫头中最小的一个,其余的早早配了人,只剩她一个留在身边。平日做事干净利落,家里的事情钱氏多倚重于她。
“四爷定了先走陆路到万州,而后转水路回杭州,得先雇车。让大河这两日去市上的几家车行看看行情。”钱氏对碧烟道。
碧烟想了想,“奴婢省得,看这些东西怎么也需要两辆太平车,三牛厢车一辆给仆从,两辆独牛厢车给四爷、四娘子和小娘子,还有随身侍婢和小厮。”
钱氏点点头,“嗯,五辆差不多了,记得再让大河去镖局雇四五个镖师,虽说走官道,但蜀地民风彪悍,这一路上不晓得哪里不太平,万一遇上山匪盗贼,家里这些小厮顶不上事儿。”
碧烟一一应下,钱氏翻着清单,忽然又记起了事儿,“忘了备些药,路上用。”
“娘子放心!奴婢已经备好了一小箱,有治斑疹的神仙紫雪,治痰症的枳实丸,治霍乱的厚朴汤,治腰痛的药棋子,有治疗耳、口、牙齿的细辛散,另外还有您平日里服的万安丸……”
碧烟清点药名如捣蒜,钱氏赞许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一旁沐清听碧烟报药名像说顺口溜,打趣道:“清儿看碧烟也算半个大夫了,娘,咱们以后得给碧烟找个大夫做夫婿才是。”
碧烟脸红,嗔道:“小娘子,不知羞!奴婢费了心思准备,您还来取笑?!”
钱氏莞尔,“沐清,你还真是人小鬼大!记得这话屋里说说便是,出去了可别浑说!”
沐清不以为意,煞有介事地装作大人样,摇着头说道:“院子里的婆子都说,女孩子年纪大了不好嫁人。女儿是心疼碧烟、红莲,她俩成日里为我里操心,为了女儿耽误了好时光可不值当!”
钱氏一愣,随即用帕子捂着嘴笑了起来,“难为我家清儿心里还惦着你们两个妮子。不过话说回来,你和红莲也不小了,都是从杭州来的老人,该想想以后的事儿了。”
钱氏将清单放下,拿了桌上的清茶抿了一口,抬眼打量着碧烟。碧烟笑笑,走到她身后替她捏肩膀,“奴婢谢四娘子、小娘子惦记。奴婢是跟着四娘子嫁过来的,四娘子待我如亲人,奴婢想再服侍二位主子几年,不想这么早嫁人。”
“唉,我身边属你贴心。你和红莲跟着我最久,你若不愿,就再等几年,定不能委屈了你。这次回去,屋里又会添人,到时还得你多留个心眼。”钱氏闭上眼睛,神情淡然,“红莲毕竟是从市里买来的,虽是十年长约才去了一半,可是终究来的晚。说到底我身边也就你一个可心的人了。”
“奴婢省得!”
沐清坐在一边吃着自家厨里制的果子,一边状若无意道:“娘,回了杭州定要忙一阵,您肯定离不了碧烟。既然屋里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