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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第35部分阅读

      清深不寿--皇后之路 作者:未知

    ,脚下绕错一棵树,竟便是走岔了一条路,明明看着呆立不动的竹子,竟如同长心眼儿似的,煞有心计的专门过来堵我的路,好容易绕来绕去东撞西撞,约合过了三五柱香的辰光,终于走出来竹林,绕过一道嶙峋丑瘦的太湖石山,终于看见了道路尽头于一湾绿水之中,座落着一间精致小楼。haohanshuwu 浩瀚书屋手机版

    遥望着湖上这一座竹制的九曲桥连同小楼,那话痨也似的小二带路至此,再不敢继续前行了,只是毕恭毕敬的黔首侍立一旁,轻声说道:“里头已经等候多时了,只请客官快些进去吧……”

    张医正见我吃惊,脚下却并不打住,扶着我提步登上小桥,一路缓缓朝小楼去。

    四野一片寂静,一路走来,但见满池碧波涟漪点点,催人微醺,轻踏慢移,脚下竹节悠悠咯吱,隐若旋律,迎面一阵清风吹过,有水音激将在桥栏两旁,隐隐回声作响清亮可爱,偶尔还有一点娇莺翠啼点缀其间,趁着水音幽幽发散开去,越发显得清雅怡人起来。

    我不由惊异,这桃花源一般的神仙所在,究竟会是何人在等我来?

    心中疑惑层生,脚下却已到达了小楼门口,张医正松开了挽着我的手,后退一步微微躬身说道:“贫道只好送到这里,接下来,还请姑娘自行进去了吧……”

    猛地一下脱离了她的搀扶,我只觉身子有些寒意逼了上来,不由紧了紧身上的棉袍,刚想抬手整理一下发髻,仿佛猛然间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心神却突然慌乱了起来,手指不听使唤的微微发颤,只得把手重新放了下来。

    自觉有些无聊好笑,怎么无缘无故的,就心神不宁了起来呢?

    强压着心头不安,迈步朝小楼走去,只见整栋小楼俱都是由清脆欲滴的竹子打造而成,连桌椅凳子一概都是,就甚至门楣上的匾额也是用竹子制的,上书三个草书大字“老梅馆”。

    心中不由一颤,也只能暗暗呼了口气,举步踏过门槛,门户歙开,扑鼻只觉一阵奶茶味道怡人心脾,一霎之间,满口尽是略带焦糊味儿的香气,也不知怎么的了,心头即此一松,口中居然放肆开来,忍不住一声赞叹:“果然好茶!”

    话刚一脱口,人已是悔了,赶忙伸手一把捂在嘴上,却还是来不及了,只听主厅内悠悠传来一声略带闷沉的笑声:“既是来了爱茶之人,咱们也不能太小家子气了,正好今年送来的□、奶皮都还没来得及尝鲜,不如就拿出来,咱们待客使吧……”

    不待笑语声止,耳旁只闻一阵脚步声款款迈动,眨眼间,只见从内室里涌出了几个穿天青色衣裳的小姑娘来,皆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梳着一样的发式,胸前挂着一样的十字坠子,一个个跟林中精灵儿似的,转眼间已将我簇拥了起来,为首的一个冲我福下身去,笑着说道:“姑娘吉祥,这一路辛苦了,老太太正在里面等着姑娘,快请随奴婢进屋来吧……”

    这些小姑娘,还有她们的声音,就好像屋外那一池碧波一般清亮可爱,叫人情不自禁就要生出亲近之意来。我一直紧绷的情绪也不由放松了一些,只是心中还是忍不住暗暗忖道,这些小姑娘虽然身量尚小,但从一举手一投足的架势看来,分明个个精习内家气功,显然身手不凡不容小视。

    想归想,身子早被拉扯着朝前走去,越往深处走,越觉得香气扑鼻,似乎并不单只是奶茶香,更还掺杂着各种肉食点心的馋人香气,竟勾的我忍不住“叽咕”一声,响亮的吞咽了口口水。

    我如此失态,引得小姑娘们个个掩口发笑,我也不由得臊红了脸,哂哂的只是心中暗恨自己早不该晚不该,偏偏这时时候犯了馋嘴的毛病。

    就在此刻,屋里那个闷沉的女子声音也再一次响起,语气越发轻松,似乎也被逗乐了:“你们瞧瞧,方才还说弄了这么些东西,吃不完糟蹋了,这下子可好,可是有爱吃的人来了,可巧可巧,这不就是我们张医正常爱挂在嘴边的,那个什么缘分嘛……”

    小小的竹楼不过三进,脚下走了几十步,在一面湘绸门帘前停下脚步,不等我稍稍稳住心神,只听为首那个小姑娘脆生生高唱一声:“禀老太太,芳姑娘给您请安来了!”

    也许是因为心中没底儿,也许是因为过分紧张,就好像条件反射一样,随着她禀报声一时暂歇,我想也不想,“扑通”一声推倒便叩下头去:“赫舍里氏芳芳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福寿康宁。”

    待了一段工夫,耳旁只听帘动,似乎门帘从屋里轻轻被揭了开来,随即由几个小姑娘簇拥着,有位什么人步伐款款,一路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我在地下大气也不敢出,头顶前隐隐约约只看得见一双绣鞋,宝蓝色描云纹的家常绣鞋,不紧不慢的,站在我的前头,似乎正在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双手双脚开始发麻,仿佛有无数虫蚁在爬,一段脊梁骨都酸软的快要断掉了,头顶上才仿佛终于满意了一般,传来叫起的声音:“起克吧,抬起头来叫我瞧瞧。”

    暗暗活动了下发麻的腿脚,赶忙一骨碌从地下爬起来,轻轻后退一步,再次福身请安道:“芳芳自知粗笨,唯恐惊扰了老太太,所以不敢抬头。”

    “这怕什么的,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不用这么拘束,尽管把头抬起来就是了。”

    额娘常说,即便是打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是要讲究规矩的,既不能直勾勾的瞪着人家死瞧,更不能拿眼睛从上往下的来回扫人家,尤其是不能抬高下巴,拿鼻尖往下觑着人家,这样倒显得是咱们自己不懂礼数没有规矩了,要打量一个人,应该是微微仰起一点儿头,然后从下往上,拿眼睛大大方方的瞧,目光不要太快也不能太慢,一点一点儿的移动就好,待到最后,目光一定要正视起对方的眼睛,然后笑一笑,赶紧福身行礼下去问安,惟有这样,才是大家闺秀应该有的样子。

    当我抬起头,看清楚眼前这位老太太的模样时,这一套原本已经演练得滚瓜烂熟的规矩,竟然一下全不好使了。

    抬眼前是一扇明亮的临着一池碧水的窗子,窗下摆着一丛用五彩釉盆栽种着的碧亮润厚的万年青,万年青的一旁站着五六个天青色衣裳的小姑娘,皆是花朵般的容貌,玉石般的肌理,眸子晶莹宛如点点繁星一般,不过当我看着这位老太太,眼前这如斯美人美景,竟不变得那么醒目了,甚至渐渐得,仿佛笔尖的水粉般,慢慢淡去了,隐去了,直至化作了老太太身后,一抹平淡灰白的衬托而已。

    这是怎样动人的一种魅力啊,我想,如此动人心魄,却又绝不张扬,仿佛山中古刹清远的晚课声,仿佛于深谷幽幽绽放的一地星白兰草,几乎不能为感知所直接察觉,却好像夕阳最后一抹残红余晖似的,看着看着,就能叫人忍不住要打从心尖儿上,生起一阵颤动起来,渐渐的,整个身子、心智、甚至全部的知觉,都能为这种魅力吸引、融化、直至完全征服了而去,人只好像酥软了、化解了,只差一点儿就随风吹远去了,偏又被这种魅力吸引,只是依依不舍的,重新沉淀下来,在她的声音里,塑造了成形……

    岁月是那样的残忍,足以叫红颜枯槁云鬓染霜,韶华流失不过弹指一挥之间,却也能在眼前这位老太太身上,沉淀下这样一份气质神韵,尤其是她那一双眼睛,淡淡的,微微含笑瞧着我,分明是可亲近的,却也不知怎么的,又足以叫人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放肆了。

    “听她们回来跟我学说,说你前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如今可好些了?”

    我强压住发颤的心,不敢贸然答话,只能低低说了一句:“是,不敢叫老祖宗担心,已经好多了……”

    老太太点点头,轻轻转身迈开步子,扶着个小丫头朝里走去,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旁早有个丫头过来搀起了我,跟着老太太,一同往内堂深处走去。

    “这人一上了年纪,嘴就容易犯馋,偏偏又克化不了太多,就爱看着你们小姑娘多吃多喝些,不知道芳儿可还能够陪我这老婆子一起,吃点儿啊?”她银白色的发髻在阳光中隐隐流光,仿佛丝绒般光泽,不用一点儿珠玉,已烘托出了她全部的高贵气质。

    我想了想,想了又想,度量着开口说道:“老太太要赏,芳儿敢不领受,只是芳儿不但爱吃,还能喝上两杯呢,还请老太太开恩,一起赏赐下才好。”

    虽然是反复斟酌的话,乍一说出,心口还是怕的怦怦直跳,不过这句话似乎对了这位老太太的口味,话音未落,她已经笑了:“毕竟是我满洲女儿,难得这份豪气,既然是能吃酒,我老太太也不好吝啬,来,快把炉子上温着的那壶奶酒端下来,招待贵客。”

    一时半刻,终于走到了内堂正房,也是一色的竹子建筑,椅榻桌凳一应俱全,只是一概不用棉垫椅衬,全部用黄白色头尾俱全的整张狼皮铺盖家具,正中高悬一整幅水墨中堂,似乎是明人石涛的“江波烟瀚图”,尾处却并不见主人的收藏章鉴,墙角也不见翎毛花瓶,只是摆下一尊七尺来长的望远镜,总的说来,这间内堂虽有些文人精舍的雅致,然而更多的,却是一份不同寻常的豪气。

    堂中一张八仙桌上热气腾腾,摆满了十来个大小条盘,琳琅满目五光十色,盛着的尽是烧烤肉串,腌卤牛羊肉干,奶皮饼奶渣包子之类的蒙古点心,另还有大口壶盛着满满一大壶香气四溢的酥油奶茶,单看着已觉得齿颊留香。

    我在一旁站的笔杆儿溜直,心中只是暗想,难道一路风尘仆仆车马劳顿,这位老太太将我请来的目的,就只是喝酒吃点心?

    还有,她分明是一位居于深闺的贵妇人,为何要屈尊降贵,隐居在这山野小店之中?

    更重要的是,这位老太太,究竟是谁呢?

    心头乍一跳出这个疑惑,脑海中也不知怎么的了,猛然一晕,就好像有道闪电“喀嚓”一声,硬生生劈在脑壳顶上似的,顿时懵住了,蒙古点心,狼皮,小姑娘颈项中戴着的十字坠子,舶来望远镜,这些在我脑海中霎时连成了一条脉络,直指这位老太太贵不可及的身份!

    头脑顿时一片空白,恍惚中只听见那位老太太的声音,仿佛从天上传来一般:“我说他的眼光不错,果真是的,瞧着姑娘的模样做派,倒像是识规守矩的人家□出来的,如今这年头,还真是不多见了……”

    孝庄

    不知你是否曾经体会过,那种受人宠爱的感觉。

    平心而论,有生以来这十几年间,我却是从未体会到的,因为受宠之于我,已经成为了一种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好像吃饭穿衣,行动坐卧一样,无论是在老太太主持的内阃,还是伍先生的穷庐,又或者是玛法的南书房也好,早已成为了一种顺理成章,稀松寻常的应有之意了。

    老太太的宠爱,在于花花绿绿五光十色的西洋玩意儿、糖果点心、衣料首饰,伍先生的宠,乃是无穷无尽鬼狐仙怪的奇情故事、不顾忌大小尊卑的酣畅舌战、从不见端起的先生架子,而玛法的宠,就来得更为深厚,竟是连全副家务财政的大权,也放心交在了我这双单薄稚嫩的手上。

    含腻了糖果的舌尖儿,渐渐已察觉不到甜味儿,可若是突然间抿上了一颗莲心,便会皱眉咋嘴,怨恨那苦涩不堪承受,却也正因为此,才从此珍惜起糖果的甜美滋味来。

    而就在我第一次见到龙广海的祖母,大清朝最为尊贵的女性,孝庄太皇太后的时候,我却因为她的眼神,第一次读懂了苦涩的滋味,同时也第一次要去怀念起,那种不需要理由的宠爱。

    你曾经试过被别人不喜欢的感觉吗?那种从眼底的深处,从嘴角旁泛起的皱纹里,甚至从端坐不动的身姿上,分明流露出来的一股排斥、疏远,微笑和亲切的话语根本法掩饰,也许只是一闪而过,仿佛划过夜空的闪电,却足已噬入骨髓,叫人又惊又痛,手足无措,只能木楞楞呆在原地,就连空气里奶茶暖烘烘的气息,此刻闻起来却也好像墙角积累的灰尘一般,干涩腥冷,心中忍不住涌起一股,想要逃离的冲动。

    难道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吗,我禁不住咬紧了嘴唇,还是因为我的衣着打扮,举止言行不成体统,又或者是因为我和龙广海的私订终身,惹得她老人家不高兴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天阴了上来,云层烘托着一抹惨淡的冬日残阳,眼睛瞧着,神识仿佛也被那阴霾感染,不自觉生起层层寒气来,一双单薄绣鞋踏在冰冷的竹地板上,那寒气更是由虚化实,随着血液慢慢攀延上了心口,看着面前端坐在窗下,被一群青衫少女环绕着的太皇太后的眼神里,分明写满了一段无声的不满,眼看着骄傲遭遇了侮辱,却不得不拼命压抑下满腔又惊又羞,更还有一片失落,只是低下头去,望着鸦头云纹的鞋尖儿,突然打心底深处,泛上一阵深深的悲伤起来。

    龙广海唯一的亲人,一手抚养他长大的祖母,在瞧我的第一眼,就如此明瞭的表示了她的否定,可我又能怎么办……

    也不知过了多久,隔着一片叫人透不过气来的压抑,远远就只听见太皇太后的声音,不急不缓,似乎心平气和的传了过来:“走了那么远的路,又立了这么久的规矩,只怕是累着了,来,过来靠着我老婆子坐坐,咱们也好说话……”

    温柔可亲的家常话,从太皇太后口里说出来,竟也和一屋子的精致漂亮的女孩子似的,沾染着一种不真实的气息,就好像景德镇烧制的瓷人偶,粉白桃红描画的那样美,却总也感觉隔着层什么似的,引不起亲近的念头。

    我想,这也许就是他们常说的,皇家气质吧。

    眼见她拿手轻轻点了下身旁一只绣墩,心头不由一颤,身不由己的称了罪,绷直腰杆沾了一角坐了下去,重心只敢压在两条腿上,就那么插签儿似的强挺着,这样坐,倒比站着,还要累上几分。

    后来,当我坐在坤宁宫的暖炕上,看着惠妃宜嫔她们也这般局促不安的,拧着脚尖斜插在我面前时,方才明白,原来那时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并非是要刻意为难,只不过天家格致祖宗规矩,本就应当如此。

    “这一路也够你受的了,瞧这身子骨儿瘦的,看着就叫人心疼的,想来你玛法见了,必然也是要心疼的……”

    尊长说话,不能不答,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是芳芳大不孝,玛法年事高龄,殚精竭虑为社稷尽忠尚且不暇,还要为孙儿辈担心费神,芳儿身虽在外,心里却着实愧疚不已,每一想起,必定疼痛如绞,不能释怀……”

    虽说是一板一眼的奏对格局,却足以牵动起我一抹情弦,一旁小丫头端着杯热腾腾的奶茶过来,铮亮的铜碗托在手里,正正把一抹姜汁的辛辣撞在眼里,忍不住伸手要揉,泪已抢先淌了下来。

    哪里又敢叫泪落下来,只能赶紧凑上茶碗,和着泪意大大吞咽了一口,蒙族奶茶浓郁,说是茶,更好比奶糊一般稠厚,表面浮着一层极扎实的奶皮,将热气遮盖的一丝不泄,内里却实则滚烫非常,一口含在嘴里,登时被烫得舌头发麻,又不敢吐,只能强忍着咽下去,只觉得喉咙连同心口都被烫得疼痛难当,待好容易慢慢镇定下来,一张脸已好似秋柿一般,涨得通红铮亮。

    这一番做作,又哪里逃得过在场那么多双眼睛,那些青衫丫头个个都是人中之精,见此情形,有轻声作叹的,有吞声发笑的,跟平地刮起了一阵春风似的,空寂如死水一般的屋子里竟一下子热闹了许多,更有那为首的一个,生着一双水银般透亮的眸子,轻轻凑在太皇太后耳旁,又像是不愿叫我听着,又好像故意要叫我听着,就那么不高不低,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老太太您瞧,这位芳姑娘多懂事儿,自己明明那样难受了,偏还要怕您老人家担心,对着这么个玻璃心肝的琉璃人儿,您心里那些话,又什么不好直说的呢……”

    这句话一经说出,屋内的气氛越发热闹了起来,太皇太后面上也微微露出了一点儿笑容,连攥着佛珠的手也似乎轻松了许多。

    然而这话在我听来,却吓得心口一颤,竟是连茶碗也把持不住,滚烫的茶水迸溅了出来,手背上顿时现出点点红肿出来。

    一时撤下奶茶去,沏上绿茶,另又摆起一桌汉家精致小点上来,牡丹芍药玫瑰花样儿的馒首蒸饺,红嫣绿翠,花香扑鼻,倒把一旁的奶皮奶酥比起来,显得粗糙了不少。

    那为首的翠衫丫头跟阵春风似的,眨眼间刮到了我身旁,一手端过钧窑五彩小茶盅,一面放在我面前,嘴里一面轻声笑道:“姑娘怕是喝不惯我们的奶茶吧,这不,特特沏来了绿茶,您瞧这不是,还跟您特别准备了汉家的点心,好像是叫什么汤包小笼的,味道怪鲜美的,请姑娘尝尝,就不知道咱们做的可还地道?”

    一旁侍立的几个丫头,瞧着我,不时交头接耳,渐渐只听见屋里笑语细碎,莺歌燕唱似的依稀入耳:“姐姐您瞧,这位姑娘的相貌,倒是与之前那位 家的小姐,眉眼有几分相似……”

    旁边一个伸手拍了她一下,捏着嘴笑着说道:“真是糊涂人爱说些糊涂话,这两人又怎么会相似呢, 家的那位小姐乃是圣旨亲封的古兰福晋所生,娘家祖上三代安居在黑龙江以北,一点儿不带渣儿的建州老人儿,正经的镶黄旗下,你说说,这一南一北差着十万八千里,能瞧出相像来才怪呢……”

    “你倒别说,这位姑娘的相貌,比 家的小姐可好多了……”

    “那是,南边天气暖和雨水又多,白米细面也多,蔬菜果品也多,人家那肉皮儿长的,自然比咱们这边儿的人滋润白净了……”

    “可不是,怪不得……”

    她们的话也跟她们的人似的,和煦的宛如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我却只觉心头越发寒凉刺骨,望着那五彩小盅里晶莹如碧的茶水,突然生出了一种厌恶,恨不能夺过来,一古脑儿全摔在地下才好!

    绿茶,汉家点心,我来尝尝正不正宗,这话里话外,究竟说的什么意思,我虽然不愿多心,却又怎会不明白呢!分明就是直指额娘的身世,暗示我身上,也同样流着一份汉家南蛮子的血!

    关于额娘的身世,在荣氏夫人那里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尽管这么多年合府上下极力回避不提,我却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那时候二婶还没进门,家务大权握在老太太房里几个旗籍的大丫头的手里,就因为额娘一半的汉人血统,在老太太面前不太得宠,她们便趁势欺压,衣食用度上总要克扣销减一些,额娘虽然不言不语,五娘又哪里受得了这个气,不管不顾便直接跪到了玛法的书房门口,两天两夜滴水不进,非要讨一个公道不可,那时候我就在南书房读书,亲耳听见玛法夸奖:“奴婢这般刚烈,主子必定非比寻常。”得玛法这句话,额娘的身世得到了认可,从此以后再没人敢私底下使什么小手段了,自从二婶执掌家政以后,风气越发开通,渐渐的,汉家的吃食、衣饰、家具,竟一时成了府中的流行,就连老太太的桌上,也常见有两三道汉家菜肴了。

    从小在这样满汉融和的宽松环境里长大,我几乎都快忽视了自己的血统,可是今天突然之间,算是醒悟也好,才发觉原来一切都不是我习惯了的那个样子,寒光凛凛的皇家规矩,纯正而苛刻的血统要求,霎时间剥去了附盖在真相上的那一层软绵绵的宽容和回避,只用这一杯绿茶,就将这个事实,直白白的袒露在我面前了!

    甚至直到这时,我才刚刚从幻梦中惊醒了过来,久已沉睡而好容易苏醒过来的理智大声说道,龙广海并不是龙广海,他首先是大清朝的皇帝,我也不单单只是赫舍里芳芳,更还是个身上流着卑微血液的小南蛮子,他们也许能够容忍我与龙广海相恋,却绝不能允许大清朝的皇帝,从中门迎娶一个卑贱的小南蛮子!

    其实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其实我一早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一直,一直蒙上双眼,骗着自己而已……

    轻轻的,我听见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呼”的一声,就破碎了……

    随着这一声破裂,身体里,血液中,仿佛开始生起了一些涌动,似乎有些一直潜伏沉睡的情绪,随着终于到来的清醒和哀伤,渐渐蒸腾了出来,从不可捉摸,一团雾气中渐渐凝出了形状,我只觉整个人好像是天池旁的火山,随着一声雷动,开始从黑暗的沉睡中,慢慢苏醒了过来,血液中得自白山黑水、马上民族的骄傲和不驯,如岩浆一般,几乎喷薄而出!

    也就在这个时候,连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分明听见胸膛里心碎的声音,眼睛却又分明看见自己的手,稳稳的朝那杯绿茶伸了过去,揭开盖子,深深地抿了一口,随即提起头来,对着那丫头,轻轻笑了一下:“明前龙井,果然是好茶。”

    心口分明怕的怦怦直跳,手却好像不听使唤似的,这边隔下茶盅,继续朝桌上的小点伸了过去,拨开镶着细细银链的象牙筷子,直接用手,捻起一只玫红碧青的油糕,毫不犹豫一口嚼在嘴里,就着绿茶,有滋有味的吃起来。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一段的记忆,在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为什么,印象总是模模糊糊的,仿佛趺坐在一团浓雾里头,满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也许当时的情形也是这样,就为了看清楚一些,我便独自站了起来,也许是怕,也许是不怕,我只记得自己的声音发着颤,却带着种骨子里的坚定:“对芳儿来说,吃食就是吃食,只有好吃难吃的差别,没有什么满不满,汉不汉的不同,便是看人也是一样,若被芳儿这颗心爱慕着,那便是爱慕着了,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便是讨口要饭的花郎,或是天王老子又如何,美不美,丑不丑,还依旧是这一句话,我要嫁的是他这个人,不是他身上的衣服,头上的冠带!而且我更知道,他的心,即使反过来,今天站在这儿的是他,情形也是一样!”

    这一刻,屋子里,连呼吸声也听不见了,唯有门前碧波,无忧无虑,兀自悠悠激将作声,倒把这屋子里,衬托的越发寂静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太皇太后苍老有力的声音,仿佛长空一道闪电一般,终于划破了一潭死水般的沉寂。

    “我现在有点儿明白,那么多家的女孩子,为什么他选中的,会是你了……”

    我不由抬起头,默默望向太皇太后,耀目的日晕之下,她那端庄雍容的气度中,随着话语声起,渐渐染上了一点儿枯黄|色的疲惫。

    “我倒是还记得,你额娘,当年第一次进宫来见我的时候,穿着一件水蓝色的衣裳,清清秀秀的一个人儿,脸皮还特别薄,说句话就羞得脸红,那怯生生的小模样,宫里没一个不爱的,那时候佟佳氏正怀着玄烨,见了你额娘就打趣说,这一胎若是能生个阿哥,你若得个姑娘,一定要做亲的,谁知道,这一句玩笑话,眼下居然就应验了……”

    一丝苦笑浮上脸庞,仿佛因为陷入回忆之中,连目光也依稀迷离了起来。

    “那一天,他打外面回来,满身是灰,马甲也扣错了袢子,兴冲冲的跑来见我,手里攥着个柳条儿编的蝈蝈笼子,好像眼珠子似的那么宝贝,坐在那里,一个人就那么痴痴的瞧着,傻乎乎的偷着乐……”

    “老天拔地的,我老婆子什么没见过,看他那模样啊,心里明白,九成九这是情窦初开了……”

    “后来有一天,天都晚了,他突然跑来求我,央告我把热河的避暑山庄赏赐给索尼,还要连同家具帐子什么的一起赏,又说今年还没有去打过木兰,今日突然想起来了,一时玩心大起,立马就要走。他那时说话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儿爱玩的模样,牙关咬得紧紧的,眼眶子瞪的跟铜铃似的,血红血红,我心里知道,即便不答应,他自己也是非去热河不可的了……”

    仿佛一阵冷风吹过,脚炉里烧的红通通的炉火,再也不暖和了。

    “我对他说,一定要你进宫,也并不是不可以,这么着,就先从嫔做起,慢慢熬着,过两年若是能为皇室诞下阿哥,自然可以抬一抬品序,圣旨颁诏册封为妃,为贵妃又有何妨?一样是朝夕伴在身旁,一样是恩泽雨露,绝不能叫你受着半点委屈的……”

    “你们是不知道啊,他当时那个样子啊,就和他皇阿玛当年一样,光是瞧上一眼,就能要了我老婆子的命……”

    窗下水波,仿佛时光一般,看似温柔,却是一去不返的无情,偏偏不知何方又遇急流迂回处,千里之外,也能再度遭逢。

    “若是放在小家小户里头,男孩子到了有心事儿的年纪,我这当老人的,必定会说‘小子,把小眼睛擦亮点儿,开开心心给自己找个小人儿去吧’,可我没有说,今天对他没有说,十几年前对他皇阿玛也没有说,这里头的道理,芳姑娘,你必定是比我更清楚吧……”

    没有说出的话,从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能。

    一挥手,身后那个为首的绿衫丫头走上前来,手里捧着一只条盘,用明黄垫子托着一块木牌子。

    “这个东西,你必定已经见过了……”

    四四方方一块楠木腰牌,红底蓝字,正面用国语写着“神武门职守”。

    我默默看着,渐渐失了神,是的,我可不是见过了吗,当日,我在来抓我的大胡子的身上,也看到过一块这样的腰牌。

    好像陷入梦魇似的,耳旁听见绿衫丫头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温婉,变得镇定自若,乃至刻板的不带一丝感情:“不错,那一日从避暑山庄出来,伪装成穆里玛的人马前来捉姑娘的,正是太皇太后派去的人……”

    漫天乱蝗一般的利箭,割裂风声劈天盖般袭来,狭小的洞口,脆弱温热的□,对抗寒铁森凉的利刃,在那个没有月光的长夜,不过微毫之差,已便灰飞烟灭了……

    奇怪了,在这一刻,寒栗的箭啸分明还响彻在耳畔,血液在虚热的身体里渐渐冻结成冰,我却并不觉得后怕,也不觉得悲伤,只是静静望着这块腰牌,低头喃喃自语了一句:“这就好了,我多担心是乱党安插党羽潜入禁内,会对他不利,既然不是,那便没所谓了……”

    听我这话,那个青衫丫头,身上似乎微微一颤。

    这一刻,全身突然轻松了许多,肩头好像终于卸下了什么重负似的,骨头都觉着有些微微酸痛,举手轻捶了捶,感觉自己全身上下,好像刚洗了个热水澡一样,从里到外,五脏六腑,每一处毛孔,甚至指甲尖儿上,都好像焕然一新了一样,无处不是舒坦的,无处不是顺畅的……

    原来不必再有牵挂,是这样痛快地一件事儿……

    回身轻轻把茶盅放回到桌上,端身站了起来,后退三步,一丝不苟,向太皇太后恭恭敬敬的行下三拜九叩大礼,轻轻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面向着太皇太后,用一双眼睛稳稳瞧定了,开口朗声说道:“赫舍里芳芳,身为镶黄旗下门人子弟,身受浩荡皇恩而不知感激,任意妄为不循礼法,为子女不尽孝道,为人臣不尽忠道,自感罪孽深重,甘愿领受太皇太后任意惩罚,绝无半点怨言……”

    日头渐渐西沉,室内的光线开始暗了下去,不过一瞬之间,湛清透亮的瓷胎,艳红葱绿的人物,随着偏移的日影,渐渐尽沉入了一片黯淡之中,原本的豆蔻年华,明眸皓齿,霎时间便萎靡下去,从肌骨、发梢,甚至眼窝深处,渐渐笼起了一层颓萎的灰色,仿佛一瞬之间,时光流逝的飞快,年华陡然老去,凋残的令人来不及感伤,却也正因为此,才失去了咄咄逼人的精致,反而叫我,这颗面对死亡的心,越发平静了下来。

    人终归会有一死的,与其苦苦煎熬了岁月,直至鹤发鸡皮,昏聩不堪,倒不如趁此时,在盛放绚烂中戛然而止了罢……

    屋子里一片死寂。

    仿佛冷风吹过窗棂,风中送来呼唤的名字,我隐隐听见有人在远处大声呼唤着:“芳儿,芳儿……”

    喔,原来濒死之前,真的会有勾魂小鬼前来点名的……

    风声中,太皇太后的声音仿佛刚刚睡醒一般,声调不高,却足以盖过了那一声声呼唤,平静的叫人心中没底儿:“我现在才真的明白奇qisuu书,他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了……”

    我抬起头,正看见太皇太后眺望着窗外,一抹出乎意料的笑容,点亮了面庞:“我刚刚考验了你,那么,就不能不也考一考他了……”

    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急迫响起:“不孝孙儿玄烨,有急事求见太皇太后……”

    玄烨

    这一段的记忆,在此时想来,倒是有些模糊了。

    也不知是因为如今有孕在身,还是内侍太监们受钟十三郎教蛊惑在宫中频频作祟的缘故,精神头儿越发不济,近来只要回想起这一段来,脑子总是有些恍惚,手里连一杯茶水也把持不住,星星点点溅烫在手背上,一副清明不灵的模样,若真要努力认真去回忆,又会引来一段头痛,可苦了坠儿,接连一两个时辰站在背后,搓手费力,要不住为我按摩舒缓才行。

    可想啊,年华似水流逝得飞快,难道我这副身子骨儿,当真是扛不住了吗……

    这禁城太大了些,也太静些了,除了扬着鸽哨偶尔打蓝天上一掠而过的鸽群以外,窗外再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屋里也还不是一样,连坠儿这么个碎嘴子,这些年也转了性子,也跟其他宫人似的,整天只顾低头做事,把言语连同那一份儿青春年华,都闷烂在皇城里头了……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晃也在这死寂一般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间房子里,一住,就住了十年了阿……

    当真是老了,铺好了纸砚得了墨,想写一首山居幽明,墨都顺着笔尖落在纸上了,我却怎么想不起诗文的内容来,空看着雪白的纸上砸下点点墨斑,白的耀眼黑的惊心,人只是呆呆了,还持着笔,低头看着看着,就渐渐石化了去……

    年轻的时候是管不住嘴,等这一老,嘴是闭上了,就渐渐笼不住一颗心了,这些日子每每不敢想,又偏偏总在想着一件事儿,若是十年前,那一天,在太皇太后面前,他,没有出说那一番话,我如今的人生,会不会就此全然不同了呢……

    那一天,我还记得,就仿佛是北风平地骤起,将我一身小女儿气,连同一份青春幻梦,一并吹散了去,再无东君携春来了……

    现在想想,这样,也好啊,与其一点点儿无声无息的被这皇城搓摩殆尽,倒不如与当时那一息之间,就这么散了去吧……

    凉风顺着窗缝儿溜进来,吹得膝盖森凉,老梅馆这片竹地板的寒冷仿佛已顺着血液侵袭上了头脑,连带神识也冻模糊了,耳朵里听着太皇太后那一句话,心里惦记着门外的他,整个人便全没了主意,身子由着被引到后堂,放下厚实的棉布门帘,眼虽不能见,单是听见他的脚步声在外厅响起,就已忍不住一阵激动了,分明感觉自己羞臊红了脸,唯恐被人耻笑,一面赶紧捧住了脸颊,一面暗暗的,闷笑出了声。

    那时候,心里一定是在期待着说:坏蛋,你可算来了,差一点儿就见不着你了……

    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酸楚,泪都转在眼眶里了,一时间又悲又喜,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心思这般紊乱,想来脸上必然掩饰不住,旁边那绿衫丫头瞧在眼里,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别转开了头。

    他的声音,隔着棉门帘子,听着有些闷,不过底气还是那么足的,请安的嗓门洪亮洪亮的,显见的身子骨没什么大碍,我暗自安了点儿心,只听见太皇太后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开口时,语气间仿佛含着怒气:“大老远的从通州赶过来,那边儿的事儿可是都办妥了吗?”

    他朗声应答:“是,丐帮人马大部分已就地收编在汉军旗下,由索额图管辖,交九门提督吴六一直接带回整编,以后就专门负责京畿保全夜巡,这可是孙儿手里一支难得的生力军。还留了一部分资深帮众继续管理鸽堂,板堂和苇堂,账目交给内务府赵良栋清算,孙儿以为,这条财源经营妥当,又干净端正,就这么断了未免可以,倒不如以后就单辟出来,专门列为内阃开销使用来的好。还有其他的财物清点女眷安置的杂事有小魏子带人盯着,他那个人太皇太后也清楚,断不会出什么差错的。至于莫奇等一干叛徒么,或死或伤,均已缉拿住了,就地囚禁。唯独许了左连城一个四品虚衔,亲赐水晶顶子,在吴六一那里给他安排了住处,已经命专人看守起来,请皇祖母放心……”

    处置的如此合适,我也不由暗暗点头称许,太皇太后似乎并不满意,并不置可否,只是接着问道:“那么,一干乱党的党羽,可都收拾干净了?”

    这是政要所在,我不由绷紧了精神,而他的声音,却越发沉着镇定了:“是,孙儿明白,此事干系重大,轻则放虎归山,重则打草惊蛇,是已分寸把握便尤为重要,孙儿以为,与其背水一阵,倒不如釜底抽薪,既然事先已经通过卧底细作,打探得鳌拜是派 前来受降,孙儿便一面令左连城假意投诚请君入瓮,斩断了他的去路,一面将 的家眷尽数劫来,就押在他面前,两条路任他自行选择,要么弃暗投明归降大统,要么眼睁睁看着家眷死在当场,孰轻孰重,要他自己选择好了……”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得意,却不想还等他说完,太皇太后的声音已仿佛雷霆一般,轰然劈下:“混账!玄烨,大清皇帝!亏你想得出这么一个缺德主意,若那 不肯投降,难道你还当真要杀他那些无辜的家眷不成?劫持妇孺滥杀无辜,你就不怕污了你爱新觉罗家祖先的英名吗!”

    屋里一下子沉寂了起来,众人气也不敢长出,似乎连墙角锵锵走动的西洋钟也安静了下来,随即“扑通”一声,他必是赶忙跪下,收敛了语气,低声说道:“是,是孙儿轻浮了,但当时当刻,形势危急,若不要此下下策,孙儿只怕 不肯就范,延误了时辰,反而要坏了大事……”

    “哼,大事,你倒也知道分什么是轻重缓急,好,那么我问你,如今通州那边丐帮收编未完,鳌拜那边情况不明,你怎么就敢放着这些大事不管,风尘仆仆的非要赶到我这里来呢,难道我这孝顺的好皇帝孙儿,只是为了给我老婆子请安不成!”

    一句话震的在场鸦雀无声,我吓得一口气都压在胸口了,这分明就是在说他因为我,因为女色耽误国事,太史公云天子之怒血流漂杵,却不知太皇太后这一动怒,竟是连风都停息了。

    在场的人无不吓得面上发白,可我却分明感觉得出怒气所向的他,虽然跪下称罪,心里其实并不惊慌,因为那么厚实的青竹色的棉门帘子,也丝毫不能阻挡他望过来的灼灼目光,一面开口辩解,一面还要往我这儿瞧:“孙儿自知孟浪,还请皇祖母息怒,只不过那鳌拜老贼并非君子,他若是忌惮德行道理,怕是也不敢起这谋逆作乱的心了,孙儿以为,既然他是真小人,孙儿也无意做伪君子,能够光明正大明刀明枪的自然好,可若阴损招数行之有效,却也不妨使上一使,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一役干系到我大清江山社稷,孙儿只敢亦步亦趋步步为营,实在不敢瞻前顾后顾虑太多,只怕延误了战机,反倒坏了大事……”

    “好一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开口时,太皇太后的声音已经平静了下来,似乎雷霆过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平和,“近来事多,很久没有出题考考皇帝了,趁着今日半日之闲,皇帝可愿意再来耍上一耍呢?”

    “皇祖母有教,孙儿敢不用心领受,还请皇祖母念在孙儿近日少有读书,不要出的太难才好……”他的声音毕恭毕敬,倒还掩不住一点儿孩儿家的撒娇,听他这么说,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