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行必有我夫第55部分阅读
四人行必有我夫 作者:未知
是尖锐的痛。
不论他们感情再是虚假,再是不堪,那个孩子,却是真实存在着,提示着他们曾经的恩爱缠绵……
“无双?你说无双?”
宇文明略倏然转身,目光如电:“无双……是朕的骨肉?你确定?”
泠月张了张嘴,声音发颤:“当,当然是陛下的骨肉,陛下那一次酒醉召寝,宗正是记录在案的,后来就有了无双……陛下难道不承认吗?”
宇文明略狭眸闪动,突一眼望向书架那头,朗声道:“不错,朕不承认。”
泠月整个人都呆住了:“陛下……”
“朕记得,新婚之夜,你我分床而眠,第二日朕就去了怀远,三月之后,方才返回。此后断断续续征战在外,直到收复漓南郡,朕班师回朝,心中欢喜,宴请功臣,不慎多饮了几杯,早早歇下……这一晚,并不是朕主动召寝,而是皇后刻意而为。”
“不,不是的!陛下!妾身服侍你进屋,然后一夜欢好,陛下,你次日醒来,是看到那榻上落红的呀”
泠月拉着他的衣摆,边说边哭,花容失色,神情凄惨:“陛下,你怎么否认妾身的清白,怎能否认无双这个可怜的孩儿,陛下啊……”
宇文明略抿了抿唇,轻声言道:“皇后啊,朕的意志力,岂是几杯水酒,一点媚药就能瓦解的?那一晚,你守着朕不住哭泣,临近天亮才自己割破手指,制造那所谓落红,你以为朕当真一无所知吗?这四年来,朕没有碰过任何女子,怎么会有子嗣?无双是谁的孩儿,这一点,你应该比朕更清楚吧……”
“我……”
泠月喃喃一声,颓然倒地,惨然道:“原来你知道,你一开始就知道!”
宇文明略点头答道:“没错,朕心如明镜。”
泠月失声叫道:“那你为何不及早拆穿,还那么欢喜迎接孩儿出生,立我为后,赐号无双?”
宇文明略淡然一笑,敛容道:“她是我宇文家的骨肉,与朕血脉相连,朕怎么会不欢喜呢?安平王是朕尊重的皇兄,无双这个封号,当之无愧。”
“不!陛下,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啊……”
泠月又气又急,捂住面颊,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是故意背叛你的,真的不是!只不过我在皇宫无所事事,又气不过你娶那么多妃嫔,我当时昏了头,就想找个人说说话,诉诉苦……我怎知道,王爷他竟然……竟然……”
哭声凄厉,撕心裂肺,只听得那书架后方之人也是心有戚戚,唏嘘不已。
怪不得宇文明瑞如此恨他,一心置他于死地,这真相,竟是如此
泠月,嫁于天子,却与王爷纠缠欢好,珠胎暗结!
“皇兄真心待你,从未改变,你日后,要好好对他……”
泠月听得这一句,仓惶起身,捶胸顿足,声音嘶哑道:“不,陛下,我爱的人不是他,不是他啊!陛下,你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宇文明略缓缓摇头,肃然道:“莫说朕已经心有所属,就算是朕心中无人,此时也是无法容你……”
“为什么?我到底是哪里不好,始终无法得你欢心?”
宇文明略避而不答,只是叹气:“皇后昔日飞身相救,身手十分了得,就算在我天宇,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所以才能在层层守护戒备之中,随意出入军营,无人能阻……朕都能看出来,身为当事人的他,岂有不识之理?”
泠月身子一僵,微微颤抖:“你……你说什么……”
“若非皇兄执意相受,为你隐瞒,这行刺当今太子之罪,就算你是一国公主,也是不能幸免!你可知,那一刀,几乎要了他的命,还令他身体大损,失去皇位……皇兄他如此对你,你还不能有所感动吗?”
宇文明略说完,突然沉声唤道:“来人”
殿门之外,远远响起回应声,没过多时,就见一群宫人内侍进来,行礼叩拜。
“送皇后回未央宫好生歇息,不得有误!”
“是,陛下!“
有宫娥扶起那瑟瑟发抖之人,步了出去。
宇文明略立在殿内,清楚道:“朕方才之言,你回去好好想想,过去善恶是非,便都过去不提,将来的生活是喜是悲,全在你一念之间。“
“陛下啊……“
悲伤的哭声嘤嘤传来,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闻。
过了半晌,就听得脚步声朝着书架而来,走到跟前,驻足不前。
“嗯,幕后偷窥窃听可不是个好习惯”
宇文明略清了清嗓子,轻快的笑声适时而起:“朕只想知道,你还打算在那里站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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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江山如画 第六章 抽丝剥茧
殿内无风,却有一截明光锦服的衣角轻轻飘荡,祥云一般行至面前。
君浣溪伏在地上,仿佛等待了千年之久,又似乎只是一刹那,就看着那玄色滚边的长袍垂在面前,其下露出一双山形跷头鞋,默然而立,静止不动。
看着那鞋面,眼中热浪滚动,禁不住呜咽出声。
“怎么哭了?被朕吓到了?”
长臂舒展,将她从地上慢慢搀扶起来,托在胳膊下的手指是那么沉稳有力,那一瞬间,情难自禁,直觉就想扑进那温暖的怀抱。
天底下,还有比自己更傻的女子么?
居然会放弃他,放弃这个深情如斯,执着不移的男子!
“不哭,不哭了,嗯,你身子弱,老是哭泣怎么行呢——”
宇文明略伸手过去,轻柔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如同捧着易碎的珠宝,面容愈加柔和,小心翼翼呵护着,然后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君浣溪愣了下,轻轻一挣,却是没有挣开。
一种异样熟悉,又异常陌生的感觉在心里溢出,缓缓荡了开去。
他的手比起以往消瘦了不少,却依旧宽厚温暖,掌心满是粗糙的茧子,那是长年累月握刀持剑所致,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安稳舒适,风里来雨里去,戎马征伐,刀光剑影,全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温柔乡里,妻贤妾顺。
自己以为他会成为英明圣主,会过得幸福,却想不到,他的记忆里还留着一丝影像,对往事伊人忘得并不彻底,因此而苦苦寻觅,哀痛莫名。
到最后,还中毒病倒,被人所趁,险些丢了性命,天人永隔——
是她错了么?
从放开他的手,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就错了么……
面对那一双温柔似水的黑眸,一口气憋在心里,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好了……”
宇文明略轻叹一声,拍下她的手背:“站太久,是累了吧,不想说话就不要说,跟朕来吧。”
“陛……陛下……去哪里……”
听得那陛下二宇,宇文明略浓眉微微一蹙,继而展开,平静道:“朕今日朝事繁重,腹中空空,你陪朕回长青宫用膳吧,诺,试毒一事,不可大意。”
说罢,放开她的手,大步朝外走去,竟不再回头。
他,就这样走了?
君浣溪心头一诧,见殿门外一干宫人内侍拥着圣驾急急离开,赶紧也跟了上去。
回到长青宫,膳食已经摆在食案上,一看就是御膳房传来的帝王珍馐,甚是丰盛,在她看来,却是少了一种怀念至深的味道。
每样菜都浅浅尝了一口,神思微恍,俯首道:“并无差池,请陛下享用。”
宇文明略早已净手在座,看她一眼,轻声问道:“怎么,觉得不合口味?”
“不是,味道甚好。”
君浣溪急急否认,随即咬唇退开。
原本以为,有些东西已经随着时间流逝飘然而去,哪知道,命运的长河又一次将自己推回关口,再次迎对
那些埋藏在内心深处至真至纯的记忆,却如窗外灿烂春花,扎根在合适的土壤里,经阳光普照,雨露滋润,慢慢盛放,渲染开来——
比如,方才牵手的感觉;
再比如,他亲手下厨做出的饭菜的味道……
宇文明略笑了笑,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又夹起一筷子菜,送进嘴里,细嚼慢咽。
“这些宫廷菜肴,看起来华丽精细,考究非常,令得天下人艳羡垂涎,吃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回事,是不是?”
语毕,悠悠一叹。
“陛下……”
君浣溪讶然抬眸,正迎上他幽光迷离的眼眸,听到他继续说道:“有时候,朕甚至觉得,当年半罐清粥,一块干饼,比起这满案丰盛菜式,不知要好吃千百倍,铭记在心,回味悠长……”
冷粥……干饼……
君浣溪鼻子一酸,险些又掉下泪。
时光若是可以倒流,重回当年,那该有多好?
逃亡途中,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你喂我我喂你,分喝半罐清粥,同食一块干饼,那感觉,虽苦亦甜——
哦,不对,天子为何会想到这个?
是只记得这个事件,还是根本已经想起她来?
看他举筷夹菜,继续吃饭,一副平静淡定的神情,又觉得不太像,似是而非。
宇文明略,四年的帝王生涯,玩弄权术,统领群臣,心机更显深沉,说出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遍布玄机,另有含意。
这样的他,真是……十分陌生。
而她,已经弄不懂,也分不清,自己是盼他清醒,还是宁愿他一直沉迷……
一餐午膳下来,他是气定神闲,泰然自若,自己却在一旁疑神疑鬼,坐立不安,总觉得那温和沉静的目光,有意无意,就在自己身上打转,探究中夹杂着几许思量,几多笃定。
他在想什么,他又是想做什么?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再是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要疯掉!
“吴常侍,朕要午睡一会,你再去看看太官令那里,今日晚宴之事准备好没有,地方菜品,须得精心细致,不能有半点纰漏——”
宇文明略说着,唇角轻扬,声音放柔道:“说起来,朕好几年没有和这两位结拜兄弟一起聚一聚了,这一回,定要把酒言欢……”
“是,陛下!”
吴寿得令,匆匆去了。
结拜兄弟?
难道是……卫临风和沈奕安?!
君浣溪又惊又喜,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一直想见那两人,却苦于找不到门路,没想到他一场晚宴,就将其自动送上门来。
正暗自雀跃,没想到他走到门口,浓眉一挑,又随意扔下一句:“对了,那采女图册已经绘好,就放在御书房中,等下你就送到朕的寝宫来吧。”
君浣溪左右环顾,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口中之人,竟是自己?
没有搞错吧,让自己给他送秀女图册!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知道,苦守四年不是一句空话,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想到再去招揽美色?
要不是碍于殿中尚有旁人,真想扯他回来,直截了当追问一句:
宇文明略,你到底要做什么?!
找了两名内侍一道,去御书房取那所谓秀女图册。
远远地,就听得那悠然的萧声,清远,绵长。
“君大夫,别来无恙?”
宇文明翔见得一行人来,停下吹奏,立在廊前,拱手作礼。
君浣溪上前回礼道:“多谢王爷关心,我很好。”
宇文明翔朝她上下打量,眼露惊异,笑道:“从太医署大夫,到这最底层的宫奴,陛下对你太过严苛了些吧?毕竟你也是救驾功臣,没有功劳,总有苦劳的,再说也是为他身体着想……”
此话正是说到她郁闷处,不免摇头摆手道:“这一言难尽,算我倒霉,王爷就不要再戳我痛处了!”
“你放心吧,陛下是难得的仁君,他对我都未有责罚,贬你为奴,也就是吓唬吓唬你罢了,还能真把你怎样?看看这宫禁之中,哪有你这岁数还未净身的宫奴?”
君浣溪听得羞恼,咬住嘴唇,狠狠瞪他一眼。
“再说,你没见你最近这气色好得,粉红水润的,长胖了不少……”
宇文明翔说着,见她面上一副悻悻模样,却是哈哈大笑:“呵呵,君大夫,往日我总觉你为人太过冷静,甚是霸道,连那般厉害的卫侯爷和沈公子都是被你吃得死死的,为何你在陛下跟前,就如此温顺,嚣张不起来了?”
“谁说我在陛下面前温顺了,我……”
君浣溪脱口而出,心头却是一紧。
他说的,却是事实啊,那人,是自己的魔障,是克星,今生今世,都是摆脱不掉的!
定了定神,赶紧把话岔开:“对了王爷,我奉命前来取那秀女图册,陛下急着要看的,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也不再理他,径自进门,直奔书案。
宇文明翔却是来了兴起,尾随而至:“选秀么?是个好事情,本王也去瞧瞧,看看陛下会喜欢什么样的采女……”
随行内侍走上前去,加点了蜜炬,房中瞬间灯火通明。
在这烛光映照下,书案上原本摊开的图册,此时便是一览无遗。
宇文明翔嘿嘿一笑,顺势坐下,翻看起来。
“王爷,你就别在这里耗费了好不好?陛下还等着呢,我得赶紧把图册送过去,交差复命,我一个小小宫奴,经不起折腾啊……”
君浣溪边叫边是伸手过去,意欲将他手中的图册抓过来。
“别动,让我看看,咦?”
宇文明翔惊怔一下,看看图册上的女子画像,又抬眼看看面前站立之人,然后手指图册笑了起来:“这些秀女,怎么多多少少长得跟你有些相似呢?”
“什么?”
“我不骗你,不信你自己来看——”
宇文明翔拉她过来坐下,在那图册上指指点点:“你看这个,这个的眼睛像你!你再看那这个,这个的鼻子像你!还有这个,嘴唇像你!还有这个的眉毛,这个的额头,这个的下巴……”
两人一路往下翻,越看越是惊异,图册上数十名女子画像,都和她或多或少有着相似的地方,有些是五官,有些是身形,有些甚至是神情动作。
待得翻到最后,君浣溪一眼瞥见那落款日期,低叫道:“错了,错了!”
日期是在一年多之前,而并非现在。
宇文明翔也是看清那绘制日子,抬头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以往的旧图册,最新的一份呢?”
那立在一旁的内侍恭敬答道:“回王爷,图册只此一份,今年陛下并未下旨选秀。”
并未选秀?
君浣溪微一蹙眉,尚未开口,宇文明翔已是不解问道:“既然是旧图册,那么这上面的人呢,从哪里来的,现在何处?”
那内侍答道:“全是从天宇各地选出来的,现在未央和建章两宫。”
也是,未央建章两宫,都属天子后宫掖庭,以宇文明翔和自己的身份,即使路过,也都是避而远之,哪里还曾留意过其中女子的长相。
宇文明翔嗯了一声,随手挥退了内侍,转向一脸沉思的君浣溪,压低声音道:“对这事,你有什么想法?”
君浣溪斜斜睥他一眼:“王爷,事关天子私情,我能有什么想法?”
宇文明翔眨眼笑道:“当初你们并列四大公子,情谊深重,你说陛下他会不会对你……就连这入选秀女,都是与你相似,你们……”
君浣溪啪的一声拍在案几上,森然道:“王爷,你头脑不清,胡言乱语,损折天子威严,辱没天子名誉,该当何罪?!”
宇文明翔见她气得怒目相对,赶紧跳了起来,敛了笑容,点头作揖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那是巧合,我也只是开个玩笑,没别的意思,你别那么板着脸,我这就找地方反省去,还不成吗?”
见她面色如雪,一言不发,只得拱了拱手,从门口退了出去。
吓退了宇文明翔,君浣溪重新坐好,认真查看那卷图册,愈发讶然。
他明明忘记了自己,不记得自己的模样身份,为何选秀之时会有所觉悟,挑了这样的女子进宫?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君大夫,时辰不早,陛下应该午睡完毕起身了。”
门外的内侍适时提醒,君浣溪如梦初醒,应声站起:“知道了,这就过去。”
不敢滞留,收拾好图册,分由几人捧着,行色匆匆走向长青宫。
到了门前,隐隐听得其中有人低声交谈,职责在身,也不疑有他,径直走了进去。
“君浣溪叩见陛下。”
礼刚行到一半,就见那高榻上的天子大步跨了出来,及时扶住她的手臂,一双狭眸端直望过来,清明如镜,熠熠生光。
在他身后,两道人影身形微动,作势欲起。
“免礼……嗯,不必回值房了,就在朕身边侍候吧。”
“谢陛下。”
起身的同时,抬眼掠去,不由愣住了。
座上那两人,青衫俊逸,白衣儒雅,竟是卫临风和沈奕安!
时隔多年,这四大公子,再一次齐聚一堂……
感觉到那如火似水两道目光直刺刺过来,君浣溪低下头,一颗心隐隐不安。
如此安排,是某人刻意的吧——
他,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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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江山如画 第七章 如何抉择
再是惊疑,再是不解,此时却容不得她多想,去到了天子身后,拢袖而立,图册被两名内侍捧进来,放在天子御案下首。
“铮——”堂上琴弦震动,丝竹管乐之声奏响,纤细柔婉,甚是好听。
“图册,都撤过来了?”乐声中,宇文明略忽然凑身过来,低声道,“没有遗漏?”
君浣溪怔了下,低眉道:“是,陛下。”
“嗯,那就好,今日便将此事了结……”
听得他细微一声,君浣溪又怔一下,正在兀自咀嚼,就见有宫娥内侍过来,在各人案前奉上茶水果点,小心服侍,他的声音隐在其中,再不可闻。
卫临风坐在天子右手下端,也不管天子尚未举杯,自顾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率先出声:“陛下召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宇文明略宽袖轻抬,挥退一干宫娥内侍,朝他朗声一笑:“今日这里没有外人,你还是叫我阿略吧,这一声陛下唤得不情不愿,你喊着别扭,我也不爱听。”
卫临风闻言愣住,脸色发白,久久无声。
宇文明略见他不答,继而转向左手下端的白衣男子:“奕安,难不成你也要跟着他学,喊我陛下?”
君浣溪心头一颤,不由随他看过去,不想竟迎上一双异常怅然迷惘的端丽秀目,陡然间,胸口沉重,呼吸都为之一滞。
两人怔仲对视,也就须臾之间,耳畔却是唤声再起,温和依旧:“奕安?”
“是——”
沈奕安低应一声,终于收回一直投注在天子身侧的眸光,垂下眼睫,淡淡微笑:“阿略。”
宇文明略眉目舒展,侧头看向卫临风:“临风,你还在记恨我吗?”
“臣……”
卫临风一咬牙,起身行至殿前,恭敬叩首:“臣是戴罪之身,蒙陛下错爱,臣……”
“临风!”宇文明略突然低叫,从丹陛上踏步下去,走到他面前,将他一把扶起,“在这间屋子里,我不是君,你也不是臣,我们是兄弟,是知己!当年同甘共苦相知不移的誓言,你难道都忘了吗?!”
说话间,眼神明亮,面色坦荡,在这样的目光直视下,卫临风终于失了冷静,微微动容:“我没忘,是我对不起你,我明知明瑞他有异,明知他暗中谋划,却因为不想夹在你们中间,借与你大吵之故,不欢而散,一走了之,我……”
宇文明略按住他的手,止住后面的话:“但最后你还是回来了,没有你,我不能从暗道获救出来,重返人间……临风,当年在龟山歃血为盟,义结金兰,我和奕安都是平民,而你却是贵族子弟,你曾问我,信不信你?现在我清楚告诉你,我的答案与当年无异,至始至终,我都信你,你、我、奕安,我们这一辈子都是兄弟知己,这份情谊……无可替代。”
卫临风颇受震动,伸手与之相握:“阿略……”
“阿略,临风,这下好了,我们三人,终于又聚在一起了。”
沈奕安走了过去,双臂一张,用力拥住那两人。
君浣溪在一旁看得眼底酸涩,不住吸气,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如此多余。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或许他们三人会更加亲密无间,坦诚不疑……
恍惚中,听得宇文明略放声高呼,没过一会,就有内侍端酒进来。
趁着他们埋头斟酒,默默起身,从侧畔的偏门步了出去。
殿外轻风荡漾,阳光暖暖打在身上,心里却是一片空落。
自己这是要去哪里,行至何方?
坐在殿前的石墩上,望着天边流云,默然发呆。
心,很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怎么面对他们……
自己自诩聪明冷静,唯独看不破一个情字,亦不知道如何才能不负此情,不负彼义。
“呵呵,这石头上很好玩吗?我也来坐一坐……”
娇柔的声音传来,定睛一看,却是一名满面笑容的年轻女子,正学着自己的模样,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旁边几名宫娥急得伸手去拉。
“公主啊,快些起来,这地上凉,坐不得的!这是陛下的宫殿,公主快起来吧,给人看到,奴婢们都是要遭殃的呀!”
竟是……宇文子婴。
君浣溪惊得站起来,疾步过去,站到她面前:“子婴公主,你还认识我吗?”
宇文子婴仰起头来,傻傻地笑:“我自然认识你……”
君浣溪欢喜道:“那你说说,我是谁?”
宇文子婴指着她道:“你是子婴公主啊,你方才自己说的,我们都听到了。嗯,子婴公主,这个名字不错,很好听……”
君浣溪眼眶一热,拉住她的手道:“你听着,我是昔日太医署的君浣溪,是你的好朋友,今后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我向你保证!”
宇文子婴嘻嘻笑着,突然甩开她的手,从地上爬起来:“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了,父皇母后,还有皇兄们,他们都在花园里等着我呢,我们约好一起赏花的,再不去,他们该等着急了……”
一边说,一边朝前方冲过去,宫娥们赶紧碎步跟上。
“子婴公主!”
君浣溪唤了一声,正要追上去,手臂一紧,被人轻轻拉住。
“由她去吧,你没见她笑得那么开心,怡然自乐……”
“临风——”
君浣溪看清来人,声音哽咽:“但是她还那么年轻,这辈子就这样了吗?我对这疯癫之症,其实并没有半点把握!我……”
“好了,浣溪,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你身上的压力够重了,应该活得轻松一些,自在一些!”
卫临风看了看她,轻声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情,自己的命运,自己的人生道路,这些,不是你能够左右的,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如此足矣。”
“做……我自己……”
喃喃念着,只觉他手臂过来,揽住自己的肩膀,漫步走向那边长廊,话题一转,轻轻笑道:“你偷偷跑出来,可知阿略跟我们商量些什么?”
君浣溪茫然摇头:“他……说什么?”
卫临风笑道:“他想整顿后宫,遣散妃嫔采女,让我给他出主意。”
君浣溪微怔一下,扁嘴道:“他既然这样决定,心里便已经拿定主意,想好后路,还问你做什么,多此一举。”
卫临风叹道:“浣溪,你还不明白吗,阿略是在向我们两个表明态度,也是在探听我们两个的态度,他很关心我和奕安的终身大事,频频试探……我想,你已经帮助他恢复了记忆,是不是?”
君浣溪皱眉摇头:“那催眠术,是无解的,也许他忘得并不彻底,但是应该没有恢复记忆……”
说到最后一句,有丝丝心虚,真的没有恢复吗,不敢深思……
卫临风不置可否,只朝她上下打量,问道:“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我吗……”
君浣溪笑了笑,眼望天际,叹气道:“还能打算什么,等陛下再稳定下,就回弘西去。”
卫临风眼睛一瞪:“你明明不爱奕安,为何还跟他回去?你到底在想什么?”
君浣溪忍住心底一抹惆怅,满不在乎道:“我回弘西去,至少还是个少庄主夫人,留在这皇宫里,难道当一辈葧起奴?”
“宫奴——”
卫临风拖长了声调,停下脚步,好笑道:“说真的,我从来没见过你这般悠闲自在,无拘无束的宫奴……浣溪,你愿意听句实话吗?”
君浣溪挑眉:“你说。”
卫临风走近一步,与她对视:“我曾以为,你原本是那般随意不羁的性情,早就该自行设法离开了,是绝不会甘心留下为奴……但是看起来我错了,你不但留下来,还毫无怨言,甘之如饴。”
君浣溪张了张嘴,矢口否认:“你胡说什么,我怎会没有怨言,我巴不得早日离开!”
卫临风摇头轻笑,笑容微带苦涩:“浣溪,你回去照照镜子吧,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眉梢含情,美眸生辉,这般模样,不管是跟我,还是跟奕安,都是不曾有过的……你当真不明白吗?”
“我……”
君浣溪身子轻颤,浑浑噩噩,似是想明白了,又像是更加糊涂,脑子里乱七八糟,搅作一团。
“你不是不明白,你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你只是坚守对奕安的承诺,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去多想。其实,你当初就选定了,从来没有变过,不是吗?你要富贵要荣华,这些我能给你;你要潇洒要自由,这些奕安能给你……但是你都不要,一心只在他身上,不管他是平民,还是天子,自始至终,你要的,无关身份地位,只是一个他啊!”
“不,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君浣溪倒退几步,不住摇头:“我返京回宫,只是为了救人,并无他念,我这就想法出宫去,任何人都拦不住!”
什么夜明珠,什么治病调养,统绕都不管了!
“浣溪!”
卫临风又好气又好笑,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拖了回来:“要走,你总得跟他说一声,你这样一走,他还不得把天宇给翻过来,或者是直接拿我和奕安开刀!”
想了想,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塞到她手里。
“我出来这样久,该回殿去了。我已经答应阿略,即刻动身去周渔和沧澜,与两国商议边境之事,你若是打定主意要回鸣凤山庄成亲,这个,算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
“哎,临风,等下——”
君浣溪眼见他大步离去,追出两步,复又停住。
手中的触感,有丝熟悉呢……
打开一看,正是那只错彩镂花的金镯,不知他用什么办法,将其结好,还原如初!
“临风……”
眼泪震落的瞬间,心中满是欣慰。
临风,他想要给她的幸福,她其实已经得到了,不是吗?
那三人满满当当的关爱怜惜,早已尽收怀中,于己而言,这不是幸福却是什么……
“娘,娘……”
哦,太开心了,出现幻觉了吗,怎么会听到小泯儿的声音?
君浣溪抹去眼泪,揣好布包,正欲返回正殿,背后又传来一声孩儿哭叫。
“娘,娘娘,不走……”
没错,没有听错,是泯儿,是他!
猛然回头,就见长廊那头,一名青衣女子抱着小小人儿,朝着自己咧嘴而笑。
“阿姐!”
“瓦儿!你……你怎么来了?”
君浣溪低叫一声,奔过去,一把抱过那孩儿,凑上那柔嫩的小脸蛋,狠狠几口,亲了又亲,眼泪夺眶而出:“泯儿,我的小乖乖,娘娘好想你,好想好想……”
稚弱的小手摸上她的面颊,很是气愤:“娘娘哭了,有坏人欺负娘娘,娘亲去打坏人!打坏人!”
“没有,没有坏人,娘娘遇到的,都是好人!娘娘想泯儿想哭的……”君浣溪跟孩儿哄逗亲热一阵,转过头去看花瓦儿,奇道,“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到宛都来了?”
花瓦儿笑道:“泯儿想你,成天吵着要找娘娘,沈大哥正好回山庄来,就把我们接来了,一路飞赶,泯儿还有点不舒服,等下你给看看……”
君浣溪吃了一惊:“奕安回去接你们的?”
难怪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却原来,是回弘西去了。
花瓦儿点头:“怎么,他没有跟你说吗?”
君浣溪摇头讪笑:“没说过,我好些天没见着他了……对了,你是怎么进宫来的,蒙哲呢?”
“沈大哥说进宫赴宴,我是随从啊,我把泯儿藏在马车上,凭我的本事,谁还能发现!蒙哲嘛,他太笨了,我把他丢沈大哥府中了——”花瓦儿说着,压低声音道,“阿姐,我看沈大哥气色好像不太好啊,你是不是跟皇帝旧情复燃,把他抛弃了?”
君浣溪气得拍她一下:“你胡说什么!我哪有……”
正要再说,忽见不远处白光一闪,那儒雅清爽的身影翩然呈现:“浣溪。”
呃,宴会应该还没结束,他怎么也中途溜号出来了?
“哈哈,正主来了,我也该走开了,你们一家人好好说说话,嗯,泯儿,你是跟着娘亲去呢,还是跟着你干爹和娘娘呢?”
泯儿仰起小脸,死死搂着君浣溪的脖子不放:“我要娘娘,呜呜,泯儿要娘娘……”
“那好,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天宇皇宫呢,真得好好看看,那个,你们就不用管我了,我等下自己回沈府去!”
“瓦儿!别乱跑,回来!”
君浣溪抱着孩儿,两手不空,急得顿脚,沈奕安赶紧在一旁安慰:“别着急,瓦儿一身武功,又会巫术,寻常宫卫奈何她不得,你就不要担心了。”
“我……”
看了看他,嚅嗫道:“奕安,你回弘西去做什么?还把泯儿带来……”
沈奕安手指过来,整了下她的发冠,微微一笑:“我一个人在宛都,无所事事,势单力薄,索性回去搬救兵来,我爹说得好,这到手的媳妇,可不能让她跑了。”
“你!”君浣溪咬住嘴唇,真有丝哭笑不得,“你开什么玩笑?我会跑么?”
“我不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沈奕安敛了笑容,一本正经道:“浣溪,我一直想问你,经过这么多事情,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还愿意跟我回鸣凤山庄吗?”
“我愿……”
心头骤然一疼,似乎有一双幽深氤氲的狭眸定定望着自己,目光沉静温和,却带着丝丝坚持和不舍,就那么一眨不眨望过来,如漫天藤蔓当空撒下,密密麻麻,缠绕住她的人,她的心。
僵直站着,慢慢放下手中的孩儿,突然一步过去,扑进他的胸怀:“奕安,你带我走吧,我们回去成亲……”
进退维艰,情义两难,心里如同被掏空一般,悲伤而无奈。
他苦守四年,眼前之人又何尝不是?
沈奕安拥紧了她,眉宇间一抹轻愁消散不去,只朝那廊前轻扫一眼,低头下来,与她抵额相对。
“干爹,你怎么只抱娘娘,不抱泯儿?你要做什么?”
泯儿扯着他的衣衫,好奇地问。
沈奕安淡淡一笑,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高,眼光对上,气息贴近,只在方寸间:“干爹要亲你娘娘,你愿意不?”
“愿意!愿意!”
泯儿高兴得挥动双手,又蹦又跳。
“奕安,你……”
君浣溪只来得及低呼一声,就觉面上阴影笼罩,唇间温软袭来。
他的嘴唇,清新而柔暖,带着干干净净的气息,丝毫不让人生厌,但是,也不能让她触动半分……身硬若石,心清如水。
瞪大眼屏息,只觉窘迫与尴尬。
“浣溪,我一直都盼着这一刻,能好好亲亲你……”
沈奕安低喃着,手掌按住她的后脑,唇上力道加重,意欲深入那粉艳的唇瓣之中。
“哦,不,不——”
君浣溪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他:“奕安,你听我说!”
沈奕安没有说话,一手抱起地上的孩儿,另一只手臂环绕过来,搂住她的腰,三人紧密相连,中无空隙。
然后,目光徐徐过去,望向那复廊前方。
瞅见他的动作,君浣溪心头一个咯噔,跟着看过去。
那边,微风吹拂,宫柱后面,似有一截明光锦袍,随风轻荡。
下一刻,那清瘦挺拔的身影慢慢踱了出来,面朝自己,负手而立,显得那般寂寥孤寒。
“哦,是朕打扰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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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江山如画 第八章 暴风骤雨
怎么会是他呢……他是什么时候站在廊前的?
他又都听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
正在怔仲之际,额上一暖,沈奕安的呼吸温柔吹拂过来,印上一个浅浅的亲吻。
“奕安,够了!”
面颊微微侧开,不经意得见,那边挺直站立的男子,苍白沉静的脸色,狭眸微眯,几成墨绿。
“奕安,不是说只带了个随从来么,这孩子,是谁?”
君浣溪闻言一惊,就见他的眼睛盯着自己怀中的孩儿,眸光幽深,一瞬不眨。
沈奕安轻笑:“这是我认下的义子,叫做泯儿——”
君浣溪身体一僵,想要挣脱开去,不想却被他手臂用力,搂得更紧:“我父亲已经答应,让他正式入主沈家,跟我姓沈。”
宇文明略抿紧了唇,突然一笑:“很好,恭喜你……嗯,你也出来这样久了,跟我回殿去吧,临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沈奕安点头,忽又挑起唇角,咧嘴而笑:“对了,阿略,你当皇帝这样久,我这个做兄弟的,也没跟着享享福,实在不划算。这样吧,我向你讨要一个人,算是补偿我下……”
“哦——”
宇文明略笑容不变,只那一声,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你看中了谁?”
沈奕安眉目舒展,指着怀中之人,柔声道:“我跟这位君公子一见如故,依依不舍,既然你看他不顺眼,贬为宫奴,那还不如赐给我,我带回弘西去,给我鸣凤山庄做个内苑医师。”
宇文明略淡淡道:“他是男子。”
沈奕安笑道:“我喜欢……男人。”
“是么?”宇文明略转头过来,眸光如千年寒冰,直直射向她:“沈公子想带你走,你可愿意?”
君浣溪定了下神,感觉到那双小手可怜巴巴扯住自己的衣襟,心头百般滋味混杂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恍惚间,轻轻一声:“嗯。”
停顿了那么一刹,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一时间,自己都愣住了。
这,就是她的选择吗?
沈奕安笑了,将孩儿放在她手上:“帮我带带孩子,我陪阿略喝酒去,等下出宫的时候,我来找你。”
君浣溪低低应着,想要抬眸去看那人的脸色眼神,不想他竟是飞快别过脸去,只留下一个挺直的背影,孤独而高贵,衣袍飘飘,逆风而行。
“奕安,你心愿已了,还啰嗦什么,走吧。”
听得那平静一句,沈奕安抚下她的鬓角,深深看她一眼,又亲了下泯儿,便是疾步跟上。
君浣溪抱着孩儿立在原地,目送两人行色匆匆转过复廊,消失在视线中。
一大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娘娘,你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