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澹澹兮生烟第11部分阅读
水澹澹兮生烟 作者:未知
深夜里,却被周公毫不客气的拒之门外,真是一件叫人绝望的事。
玉沉烟痛苦地想着,将被子拉过头顶——就算不能睡着,至少也要闭目养神,明天还要上课呢!
说到上课……她忽然想起今天的课后奖励。
蟠桃。红艳艳,水灵灵,原产地瑶池,现居地为一个紫竹盒的蟠桃——盒子就放在她离床三米远的桌上。
对于一个正因失眠而无聊至极的人来说,一个鲜美多汁的桃子可以做很多事。比如,拿它来榨果汁啦,再比如,直接洗洗干净就着皮吃掉啦……甚至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秉烛研磨,即兴创作一幅以桃子为题的工笔画。
当然,会选择画画的那个人绝对不叫玉沉烟。
玉沉烟将那个葳蕤生光的竹盒带回房间的时候,是决定打死都不往盒子里看一眼的;但后来抵不过越来越膨胀的好奇心,还是打开了。
在她用若耶剑挑开篮盖的之前,她绝对想不到那里面藏着一个这么大的惊喜。而在挑开之后,她陷入了持续的纠结。
为什么会是一个桃子?而且是一个一看就知道非比寻常的桃子?如果里头装的是一个烂了一半的水梨,她会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将那坏掉的一半削掉,然后无比珍惜地享用剩下的果肉。但是一颗会发光的桃子……她需要想想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断头饭”,抑或什么其它不太好的东西……
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纠结了一个晚上后做出的决定,是先不吃了,静观其变。如果明天师父表现正常,那她就以光速冲回来将它消灭掉!
终于做出决策的玉沉烟很安心的上床睡觉去了,一直睡到后半夜从梦中怵然惊醒。
然后寂静的夜里,“现在就把桃子吃掉”的念头不断在她脑海中叫嚣。
真是不幸得很啊。
她拿着那颗桃子,内心苦苦挣扎。
话说,其实师父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不太可能因为一次小小的上课瞌睡就弄颗毒桃来犒赏她吧?
所以,她就算现在就吃了这颗桃子也不会有事的吧?
唔,应该是……
——好吧!那她就开始吃吧!
给自己找好理由的玉沉烟很开心的开始向那个本来可以幸存到明天的桃子发动进攻……
三分钟后,原本光鲜亮丽的蟠桃就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桃核……
看着手里的桃核,玉沉烟琢磨着把这玩意儿种到地里去,以后就年年有桃子吃了……不过,悬圃这地方能种出桃子来么?要不然拿到碧忽山去种……呃,等一下,她忘记她不能下去了……
唉,可惜了这个桃核,从刚刚的桃子来看,绝对是一等一的优良基因啊,不好好把握的话真是太对不起自己了……要不,再偷偷下去一回——s!天啊,她竟然还敢有这个想法,真是脑残了,想死也要找个痛快点的死法……
呜,话说起来,她都没有机会告诉萧子逸她不能下去啊,这下怎么办?只好祈祷他先不要那么快回来,她真是不好意思说她因为学习不用功被禁足了……好丢脸的说……
唉,早知道他还没回来,她上次也不会偷偷跑下去啊……
说到那次下去……
玉沉烟目光一沉。
那次下去她没有见到萧子逸,但是她见到了玖洛。
匆匆到了碧忽山,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萧子逸的住处。其实不止这个,整个碧忽她认得的地方就两处,一是当初她刚穿来时所住的那间小屋子,二是耿介殿。
于是她决定到耿介殿去碰碰运气。
然后她明白了自己的运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烂,丝毫没有因为到了另一个空间而变得和蔼可亲。
最糟糕的是它似乎还有往更烂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那天,耿介殿里,她问玖洛萧子逸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啊,这种问题我怎么会知道,问你自己还差不多。”玖洛很干脆的说。
“……问我?”她不记得她有全球定位系统的功能啊……
“那天你不是和子逸一起出去的?别说不是,我都看见了。”
……我也没说不是啊。“是一起出去,可是……”
“说真的,我很为子逸不忿,你说你这丫头多没良心啊,一去悬圃就是两年不见人影,连个纸鹤传音都没有。这也就是子逸,要是我一个直接霹雳金刚手让你哪凉快哪呆着去,还能带着你到处玩?”
……敢情那天您老对我和萧同学的对话全程监控了是吧。“不是的,我一直没下来是因为……”
“刚到碧忽那会儿天天跟我家子逸黏在一起,害我时常连找他一下都要动用掌门特权。拿到若耶剑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说不见就不见,真是叫人怀疑你当初用心险恶呐。”洛掌门闲闲地说着几乎算是人身诋毁的话。
“……掌门师尊这话什么意思?”
“咦,你还在失忆着?”玖洛微微一诧,“舒寒这两年都在干什么,没替你看看么?”
“那个不重要——你说当初我一直和子逸黏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他很好心地接着具体解释,“就是说,你们那会儿整天亲亲热热黏黏糊糊蜜里调油形影不离到我已经准备给我家子逸准备聘礼了,结果你突然来一句‘你失忆了’,然后我这做长辈的只好继续为子逸留心适婚对象。”
……这厮说的话十句里有九句是夸大其词,还有一句得当笑话听。玉沉烟这么告诉自己。
“话说回来,要不是那段日子子逸天天给你开小灶,你也拿不到那届新人考核会第一名。不过可惜最后还是差点把小命丢在宓陵剑冢。哎,这么一想,你要不是第一名倒还好一些,这样就进不了宓陵,也闹不出来后面那些事。”
“……你是说,我当初的武功那么好,都要归功于子逸?”
“废话!要不是他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咬着指甲看人家练剑呢,哪有碧忽第一上仙大弟子来得风光!”
“……喂,难道就没有其它入门老师会教我吗?我记得凡是被允许待在碧忽的都有听公众课的权利啊,不至于混到要偷师的地步吧。”
哼,不要欺负她失忆,她这两年的书不是白念滴!
“你以为从那些课里能学到多少?”玖洛不屑地嗤了一声,“而且在其他人都有一定基础的情况下,你一个从尼姑庵里跑来的、没家世没背景天资还平庸的小丫头,有谁会看顾你?”
“尼、尼姑庵?”
“对啊,尼姑庵。要不是你拿着那庵里远清师太的引荐信,而范长老正好又欠她一个大人情,你哪里进得来?”
玉沉烟暗想:……果然从古到今,人情都是一种非常有用的资源。
“哎,算了,不提这些。”玖洛显然对尼姑庵这个话题兴趣缺缺,“总之,你能有今时今日,要多多感谢我家子逸。以身相许都是轻的,应该直接把天下美女都绑来摆在他面前任君挑选,这样才够意思。”
……我看您是想绑来放您面前任君挑选吧!
不过,这一番话听下来,倒是教她品出一件很严峻的事来:“那个,掌门师尊,在我失忆之前,我和萧子逸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程度吧?”
“你说呢?”他斜了她一眼。
我说?这我哪知道?要知道了还能来问你?
望着西边的残月,玉沉烟无比头痛。
这件事非同小可,要是这“玉沉烟”原来真是和萧子逸一对,那她这天外飞仙岂不是生生拆散了一对眷侣?太缺德了,要折寿的。
其实,折寿不折寿的倒无所谓,修仙的人要挂掉也就那几种挂法——雷劫啦,仙魔之战啦,香艳一点的像情劫啦……再说她也从不觉得活一万年就比活一千年的来得美妙。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真正令她在意的是——如果真是如所她猜测的那样的话,那她一直以来就是在盗用着原本属于“玉沉烟”的爱情。
她可能一直盗用着原本属于“玉沉烟”的幸福。这念头令她郁闷到几乎内伤。
一想到萧子逸一直以来的微笑都不是为她,一直以来的宠溺都不是对她,她就一阵难过。
这难过毫无道理,尤其是时时还夹带着不甘的情绪,叫她都不得不鄙视自己。
——你有什么好不甘心的?有什么好委屈的?你不但占用着人家的身体,还享受着人家的感情,现在竟然还对人家感到不满?
原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难道用久了就可以当做是你自己的了吗?
玉沉烟心里不断的谴责自己,不停地试图赶走那些混乱而充满负面情绪的想法,直到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
她重重地倒在床上。
……还是很难过。
她就说怎么会有人这么好,从一开始就这样照顾她,这样护着她。毫无理由,不问回报。
原来不是对她。原来他看到的不是她。
果然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是真理。
而真理的可恶之处就在于它总是在叫人愤恨着它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它的英明睿智明见万里。
可恶至极。
秋去春来,又是半年。
半年里玉沉烟始终很乖,乖到她怀疑自己已经失去“食色性也”这个人类天性了。
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上次看着美男yy是什么时候?为什么她觉得她好像七老八十的老阿婆,生活古井无波每天就是坐吃等死?
不对,她比老阿婆还惨,她连吃的都米有……
……
外面的月光很灿烂,沉烟的心情很黯淡。
作业!作业!又是作业!
虽然说是放假,但充满作业的假期有什么幸福可言?还不如像平常那样待在书房里,至少还有选择看艳史还是字典的自由。反正临远斋那个书库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居然连近乎《金瓶梅》这样的坊间小说都淘得到,还是那种配着暧昧不清双人像的彩绘插图本!着实让她对师父又多了一分“人不可貌相”的感慨。
对于她的喟叹,郁师尊做出过解释:“那些书不是我放的。临远斋的书库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了。”
于是玉沉烟对那位不知名的竟然敢将春宫图放在三大圣地之一悬圃的书柜中的碧忽前辈油然而生一种高山仰止之感……
后来话题不着怎的就转到“放假”这个话题上去了。
“在我家乡,放假是天经地义的事。七、八月有暑假,一月有寒假,学生每上课五天就会放两天假。有假期才有盼头,没完没了的工作学习只会让人产生逆反情绪。”
她絮絮叨叨的,完全沉浸在对悬圃三年都没有双休日的怨念中,根本没有考虑到万一郁舒寒问起她的家乡在哪里怎么办。
“而且,不止是学生,老师们其实也是盼着休假的。可以暂时放下令人头痛的工作,跟家人朋友一起度过一个轻松愉快的假日;或者一个人待着,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越说不满越深。倘若怨念是有形态的,那玉沉烟现在一定整个人被笼罩在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中。
快三年了!她终于发现生活少了什么,原来是公假日!怪不得她总是懒懒的提不起干劲!没有可以肆意颓靡的周末,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没有假期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
“所以,我强烈要求假期!”抬起头,她鼓起勇气向当权者表达自己祈愿。
会答应?不会答应?会不会答应?
玉沉烟有些后悔胆怯,但又不愿意收回已经出口的请求。
为假期而战
“可以。”出乎意料,郁舒寒一下子就答应了,快得让她产生某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他接着问:“你想要多长的假期?”
这个问题相当阴险。放假的时间说长了,怕他明面上不说暗地里下绊子;说得短了,又不甘心就这样轻轻放过已经到手的福利。
少女沉吟良久,最后怯怯地吐出八个字:“每学三天放三天假?”边说边瞟郁校长了一眼,瞟完之后立即改口,“要不,每学七天放五天假?”
——这曾经是她从小学到高中从未间断的梦想……
她又望了望那边那位的表情,顿时心下一沉,毅然壮士断腕,“好吧,各退一步,七三开,每过七天放三天假!怎么样?”她那表情,就跟街边小贩咬着牙说“再减三块钱,不能再低了!”一个德行……
底线亮出来了,等了老半天了,看看某人还是没有就范的意思,玉沉烟只好再爆猛料:“哎,师父,我这么定假期时间也是为你好耶。”看他眉一扬,却没说什么,她赶紧接下去,“你想啊,老闷在一个地方埋头看书看书看书……日子久了难免抑郁枯燥,这样就不利于保持高度集中的精神,从而影响学习效率。影响学习效率,就等于影响学习进度;影响学习进度,就等于让本来一天就可以学完的东西三天才学完,一月就可以学完的东西三天才学完,一年的就可以学完的东西三年才学完……这样日积月累下去,徒弟的修为就会比同龄人落下一大截!”
长长的吸了口气,她继续:“其实落下一大截也没什么的,反正我也不喜欢跟人家打架——但是两个月后就是三年一度的碧忽新人选拔大会,而我作为上一轮前十名的弟子是一定要参加其中的考核赛的。而以我现在的状态,参加这个肯定会死的很难看。我难看不要紧,重点是师父啊!师父你的一世英名就这样被我这个不成器的不肖弟子败坏了,叫我多么自责啊!唉~~~~”
手中的茶杯顿在半空很久的郁师尊无语地听面前的人口沫横飞的扯了将近三分钟的国民宣言,而该宣言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她——玉沉烟,他唯一的徒弟,将在两月后害他英名不存风光不再——如果他不对她的假期理论妥协的话。
……什么时候她将这份心思花在正途上就好了。
“你是在建议我,”他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接下来的两个月,应该对你展开一些必要的训练吗?”
咦?!她她她……她没有啊!
“我……”
“其实英名什么的,我完全不在意。不过,很好。”他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某人未完的话,粲然一笑,“难得沉烟徒儿这么进取,为师甚是欣慰。”
糟糕!为什么她好像看到某种遍体漆黑的东西“哇哇哇”的叫着从她头顶飞过……
“那个……”
“为师会针对你的不足布置功课,务必让你在最短的时间里学会最有效的对敌技巧。”仿佛没注意到似的再次打断她的话,郁舒寒笑得很真挚,很和蔼,很慈爱……
“本来还打算由为师出面,这次选拔赛你就不必去了,毕竟你这三年游手好闲,文治武功没有一样拿得出手,万一打出个好歹来我还得替你操心。没想到你忽然迷途知返,看来这临远斋的风水的确是不错的。”
风水真不错的话老娘两年前就该改名叫拼命三郎了!轮不到今天!
玉沉烟悲愤地眼睁睁看自己一番心血惨遭蹂躏,扭曲得连她自己都怀疑她刚刚的确是为了让郁舒寒训练她才发表了那通关于“假期与英名”的辩证关系的讲话……
tnnd!这什么世道!
“师父……”
“嗯?”他笑的很和气。
“……没有商量的余地的么?”
“什么?”
……居然给我装傻!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瞪……
一分钟后,她绝望地望着他笑眯眯的脸,一种名为“认命”的情绪无奈地在身体里冲过来刷过去……
算了……
“那,弟子的假期……”不甘地垂死挣扎……
郁师尊微微挑了挑眉,玉沉烟心儿跟着微微一颤……
“就按你说的吧。”
呼————
七三开。代价是两个月的魔鬼训练……这算赚了,还是亏了?
呜呜……
她还在为自己黑暗无光的未来两个月默默饮泣,恶毒的始作俑者又说话了:“事不宜迟。这里有三本书,你拿回去看,后天早上为师会抽查。”很良善的一笑,“要仔仔细细的看,尤其是这本图谱,要做到可以丝毫不差的默出来。”扬了扬手中的书,他很贴心问,“会不会太多了?需要减一点吗?”
在双眼发亮的玉沉烟发出声音之前,男人仿佛有些苦恼的说道:“不过,我当年好像是用一天就背完了这些了呢……”他望向她,语气十二万分的真诚,“啊,不过你大概不行吧,还是两天好了。”
玉沉烟:“……”
于是,深深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玉沉烟麻木地起身,抬脚,走过去,接过那三本叠起来有两寸厚的书,转身,走回去,坐下……
她当初就不该回来的!就该浪荡江湖的!真的!太后悔了!
每当这种被压迫的时候,她就特别想念总是善解人意的萧子逸同学……
子逸君其人,真是又和善又可亲啊……
——哇!对了,四月了啊!
“师父!我已经练好《阳春》的前两段了!”她喜滋滋地说着,大大的眼睛忽地精神起来。
郁舒寒先是一怔,然后明白过来。
——她是在要求兑现半年前的诺言。
五个月前——就是那个从噩梦里惊醒的深夜后的一个月,玉沉烟对自己说,如果五个月后她还是想着萧子逸,她就去找他。
是。她仍在怕,怕自己在他在对她好的时候笑不下去。因为她不知道他的宠溺是为她,还是为“她”。
所以她不敢见他。正好那时她也下不去——看吧,老天都已经替她做出选择了。
但她还是天天都去练那首《阳春》,而且只练前两段。
然后她看清了自己的真正心意。
她放不下他。尽管他的一切可能都不是为她,不是为她这从异世穿来的孤魂野鬼。他喜欢的人,是那个已经死去两年,或许早就投胎成了另一个人的“玉沉烟”,而不是她。不是现在这个站在悬圃的玉沉烟。
她不知道他那么多次对她的笑里有几次是真正为她,为那个“玉沉烟”的皮囊所覆盖下的灵魂。
这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和悲哀。
但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想见见他,见见这个她穿过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见见这个她穿过来后第一个对她好的人。想再看他在她佯装不悦时关切的目光,想像曾经约定的那样和他一起走遍大江南北最美丽的地方。
既然这是她心之所向,她就要不顾一切的去做到。
哪怕是以替身的身份。
所以,她告诉自己,等到明年四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如果她确信自己能够在他面前毫无芥蒂的笑出来,她就去找他。
——至于他对原来那个“玉沉烟”的感情……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应对……
对于这个最棘手的问题,或许,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或许,一切都是玖洛那个家伙的胡言乱语……
……要是真是这样就好了……
“已经练好了?”声音淡淡的。
“嗯!我现在就弹给你听!”她兴冲冲正准备拿出箜篌,却听他说:“不必了。”
呃?“不必了”是什么意思?难道……“可是我已经练好了啊……”你答应练好曲子前两段就让我下去的啊!
“不用弹。”他的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喜怒,“你可以下去了。”
诶?
玉沉烟呆住了。
是相信她一定弹好了么?……呃,可是,说实话,弹得也就马马虎虎啦……
不过,这么轻易就让她过关,真不像师父一贯的作风啊……
“那我下去啰?”她小心翼翼地瞥了瞥他,“我真的下去了哦?”
那边半天没动静。
——天啊!今天是太阳打北边出来了吗?
顾不得多感慨,玉沉烟急急地开始收拾书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谁知道他会不会下一秒就反悔啊……虽说他没有言而无信的前科,但还是谨慎点好。
“现在就去?”那边出声了。
“嗯……”她小小声答。
“机会只有一次。”
“知道了。”她这次会在临江仙吃个够本再拉一麻袋回悬圃来!哦,还有上次没逛到的晴明湖!
“出结界就算是出悬圃了。”那边还在说。
“知道了知道了!”不用刻意强调了好不好!
那头彻底安静了。空气里只有她收拾桌面发出的琐碎声。
三分钟后,玉沉烟喜滋滋地朝门口进发,想象里临江仙正遥遥向她招手。
然后她听到一句无喜无怒的问话——
“和我一起待在悬圃不好吗?”
那句话的余音凉凉飘荡在半空里,流散成一丝一丝的咒,叫她的心一抽。
然后她微微地笑了,笑自己总是想太多。这不过是一句很平常的问话罢了。她想。
正要像以往一样说些无关痛痒不着边际的话含糊过去,那声音却接着问道:
“和我一直待在悬圃不好吗?”
……
赤衣女郎
作者有话要说:
梨花木特有的香味若有若无的出没在阴郁的房间里,和死一般的寂静融成抑闷的风。
僵在门边的少女突然笑了。
“哎呀师父,雏鹰长大了就要离开它父母的巢||狂c|,如果赖着不走,反而会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赶出家门呢!”
她的笑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不到一点勉强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悬圃可没有吃的啊!”
无比正经的语气,说着无比荒谬的解释。
书房内的人默然。
“那么,我走了——有什么要我带的么?”带笑的询问。
没有回答。
“看来是没有。”她耸了耸肩,“好吧,那么再见。”
她迅速地离开了那栋建筑物,好像后面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在追赶她。
风驰电掣般地来到悬圃的边缘。只要穿过眼前的结界,下面就是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一个完全不同于平淡、枯燥、没有美食的碧忽悬圃的世界。
抚上胸前,她试图压抑从刚才起就一直狂跳的心脏。
没什么。这真的没什么。不要去想师父最后那句话里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他那么问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你总是想往外跑。谁都不愿意自己的学生一天到晚总想着玩乐,所以他才那么问。他是在警告你要早点回来做功课。一定是这样的。
她这么对自己解释。
然后她的表情就慢慢变得平静了,胸膛里那颗到处乱跳的心脏也慢慢变得安分了。
女孩从容地跨过了结界。低喃咒语,若耶剑腾空而起。
站在加速的剑上,回头看浮空的小岛越来越远,最终将淡出自己的视线。
就像总会有人要淡出她的人生,没有谁会一直站在那里。
她突然觉得有点儿难过。
在这伤感还没来得及酝酿出眼泪或诗歌的时候,玉沉烟听见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从岛里头传来。以“他心通”的大法力,穿过重重阻碍直抵她脑海。
这声音刚刚还害她心慌意乱,这次带来的冲击却直接将她抛到阿鼻地狱去!
它说——
“别忘了后天早上你要交作业。”
……
shit!!
半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东西,例如离开的人回来了,又或已经回来的人再次离开。
玉沉烟希望她不会倒霉地遇到后者。
“子逸么?他回来过,不过又走了。”懒洋洋的男音。
……果然“希望”这种东西是拿来破灭的么?
颓唐地叹口气,她不抱希望地再问了句:“那么,掌门师尊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么……”他顿了顿,某女眼神炯炯地紧盯着他,“唔,明天吧。”
……“吧”?这个表示不确定的语气词常常意味着不太好的结果啊……
“好吧,我明天再来——要是他回来,麻烦您告诉他不要乱跑,在碧忽等我来找他。”少女只好无奈地嘱咐。
玖洛答应了。
于是,沉烟小妞决定一个人下碧忽去了。这次出来的时间不多,可不能就这样在等待中荒废。至少她可以先去吃点东西。
不过在离开碧忽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塔。第一次下悬圃那回她进入的塔。她再要进去一次。
出于一种奇异的直觉,她没有问玖洛任何关于那座塔的事,而是决定自己去发掘。
那座诡秘的塔并不难找。事实上,玉沉烟只是在天空里转了几个圈,就找到了它。
在耿介殿的东南方向,一片大空地里。不,说是空地并不准确,因为地面上还有数十根石柱。她细细数了数,统共九九八十一根。每根有十来米高,白质旋文。八十一根白石柱沉默地拱卫着石塔,柱体上繁复的花纹依旧清晰,却已经可以看出光阴的痕迹。
高耸入云的石塔就矗立在它们中间,静默地俯瞰大地。它已经在这里看了上千年的沧海桑田,并且还将继续看下去。
——上次是出不来,这次是进不去!
从离塔最远的石柱开始,硕大的结界包围了整个高塔和所有的石柱。而且这结界呈阶梯状分布,刚开始阻力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但越往里面那股力量越强,玉沉烟拼尽全力也只进得七步,就再前进不了半分。
她想过试试用若耶剑劈开结界,但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要是她的判断没错,这就是被称为仙家三大禁界之一的隔绝禁界:绝对守护。要么有上仙的本事,要么你手上有自洪荒传下来的神兵利器——当然你本人的能力也不能太差;再不然你就是这个结界的施行者,否则你甭想动结界里的东西一根手指头。
当然施展这个禁界的条件也是很苛刻的,现在全六界大概不超过五个人能做到。塔外那些立着的石柱大约就是用来凝聚禁界四周的灵力的,毕竟要使禁界千百年如一日的存在,不可能只靠人力来支撑——而天地间的灵气就是禁界能量来源最好的补给品。
在被尊为仙山之首的碧忽上,用如此强大的结界保护起来的石塔。别说她破不开这个强悍到变态的结界,就算她真能破,她也得想想破坏结界的后果。
没有人会无聊到用这样一个禁界去保护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物。更何况这是在碧忽,邪魔歪道根本没有机会放肆的仙家宝山,这本身就是一种强有力的保护。
所以,最后玉沉烟只能悻悻地退回第一根石柱旁,呆呆地仰望高高的白塔。
上次到底是怎么进去的呢?这次她御剑飞行却连石阵的一半都进不了,无论她飞得多高。
唉……
惆怅地望了半晌,她摸摸怀了精心准备了好久的纸符,颓废地打算离开。
然后刚一转身,她就看到了那个人。
一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或许不该把她称作“人”,因为她的容貌她的气质没有一样像是人类女子所能拥有。
极冷艳的眉眼,极凌厉的唇色,极煞戾的气息。她像是从冥杳异域降临人世的阿修罗,
那样混合了极致的魅惑妖艳和无穷无尽的戾气。一袭血红罗衣无声翻卷。
最可怕的是她正漂浮在石阵的中心,距那座白塔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
玉沉烟这半年在术法上最大的进步,不是五行术,也不是缚灵或是剑术,而是破解结界。
半年里她每天都在致力于怎样在不破坏结界的前提下进入结界,以及用如何以最小的损失摧毁强大的结界。
因为她有一个梦,一个不能对任何人说的祈愿。
——她要将石塔中的那颗紫晶心脏从结界的囚笼中解救出来!
拥有“灵能结界”的玉沉烟,在破解和制造结界方面有着过人天赋的玉沉烟,经过半年刻苦研习的玉沉烟,在“绝对守护”的面前也不过走了七步就败下阵来。
而她,那个不知名的绝美女郎,竟然在禁界核心若无其事地停留了不知多久!
可禁界毕竟是禁界。看女郎的样子应该是想触到那个高塔,然而她在塔外十米处就不能再前进一步了。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虽然她的一举一动仍然是那么美好流畅,但是她的鬓角已经有微微的汗。
她是谁?为什么出现在禁界里?她想对塔做什么?
玉沉烟根本去没有思考这些。她只是直愣愣地望着结界中的女子,全然忘了自己原来的目的。
有人!
赤衣女郎猛地回首,看到了呆怔在禁界边缘的玉沉烟。
电光石火之间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如最迅疾的冷电般掠过她的心头!
像是从最深远的幽冥传来的呼唤,像是从最高渺的殿堂传来的低喃。
她轻而易举地从结界中抽身而出,径直奔往紫衣少女的方向!
呆呆站在石柱边的女孩,有着清丽的面庞。若有所思,眼神迷惘。
赤衣女子似一道剑光般降落到女孩面前,看她大大的眼睛倒映出自己的绯影,神情渐渐涌起迷蒙的不解的波澜。
而那来自灵魂的呼唤在靠近这个孩子时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就在她耳畔轻声呢喃。
女郎百年不变的容颜上第一次出现激动的光芒,她朝着女孩又走近一步:“你,你是……”
话犹未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什么人?!”
两人皆是一惊!
玉沉烟突地从那没缘由的空惘中惊醒过来,望见眼前满身煞气的女子,下意识地往后连退几步,手抚上若耶剑的剑柄。
女郎一愣,而后嘴角牵起一抹微不可察的苦笑,正待说什么,刚才呼喊的人已经迫近。
——没时间了。她扬手往发边一掠,霎时狂风大作,转瞬间她已坐在直冲九霄的发羽上。
在彻底离去之前她向下深深地望了一眼,看见那个女孩还傻傻地待在原地仰望着她。女孩的姿势很奇怪,又像是防备,又像是挽留,她的右手停在腰间佩剑的柄上。
那柄剑是……
赤衣女郎脸色一变!
血色的巨大羽毛载着神秘的女子很快不见。
玉沉烟张着嘴,以一种非常愚蠢的表情站在原地。
现在是什么状况?——刚才那个女人,拔下发髻上的羽饰,手一挥,然后“嗖”的一声就飞得好高好远~~~~
这种交通方式,让她想到某个可能……
——难道是神乐?刚刚那个女人是神乐?啊!原来这个世界还与《犬夜叉》交错!那么杀生丸殿下你在哪里?我可不可以改名叫“铃”?
……
……呃,好像太扯了点……
唉,怎么看方才那个女郎都和神乐差很多好吧?怎么就想到《犬夜叉》那边去……大概是两个都是很拉风地乘着羽毛飞来飞去的缘故……
她这边兀自感叹,那边人家已经杀过来了,气急败坏地劈头一句:“你在这里做什么?”
诶?问她?“呃……那个……啊!我迷路了!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这人看起来不太好讲话的样子,但愿他不要追根问底……
“迷路?”眉头紧皱的男子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辞,“这里是碧忽禁地,没人告诉你吗?!”
“没有。”这是大实话。
但是这句实话明显不合时宜,因为它怎么听怎么像是狡辩。所以男人采取了对待狡诈份子的一贯方式——高压拷问:“你叫什么名字?!是谁的弟子?!和妖人勾结有何企图?!”
——这几句话问得,气息匀长,力若千钧,其口气之严厉,与审讯人员相仿;其问题之犀利,又同教务主任相似,堪称一针见血,只要你老实回答了,下一步就是见血封喉。
女孩眼角余光往男人的腰侧一瞥——一柄长剑。那真是相当长的一柄剑,目测估计有近四尺长,剑鞘镂刻着黑色的秘文,像是在空气里残存了十年的血的颜色,隐不住的煞气汹汹然自剑上逸出。
她突然记起萧子逸曾经提到过,碧忽门里惟一一个习惯使用四尺青锋的人,是执掌着惩戒院的乔长老。
玉沉烟当了两辈子的好学生,从来信奉“民不与官斗”这一无上教条,当然不会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石板脸破功,所以她很乖的回答我叫玉沉烟我是郁舒寒郁师尊的弟子我没有和妖人勾结……
态度诚恳,语气谦和,脸容恭谨。无可挑剔。
惟一不妙的是话里的内容让男人很不满意。
玉沉烟,他是知道的,那个揣着远清老尼姑的引荐信跑来要求加入碧忽门的黄毛丫头,两年前拜师大会上他在耿介殿见过她。那个狂妄的丫头,最后竟然好运气的做了碧忽门第二把交椅的大弟子。
郁舒寒不是掌门,但他比掌门更可怕。因为他不是掌门,他可以做许多掌门不能做的事;更因为他是仙界屈指可数几个能够和魔界至尊鬼界烈姬一较高下的人。仅凭这一点,整个天界就无论如何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更何况他还有“上古遗族”这柄无往不利的保护伞,只要他不突发奇想决定把玉帝的位置弄来坐坐,基本上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会多吭一声。
世事多么不公平,他苦苦修炼了八百多年,眼看千年大劫迫在眉睫,却连真人都修不到。
散仙,地仙,飞仙,真人,灵仙,真仙,金仙,天仙,上仙。九个阶等,越往上越难,自洪荒时代以后,千万年过去,史有所载的上仙不过寥寥数十人。
上仙,所代表的不止荣耀,还有绝对的实力。
而他郁舒寒,不过是一个没落的古老遗族,凭什么站在荣誉的巅峰,享受脚下芸芸众生的膜拜?
作者有话要说:
青溪
男人的面色很不好看,沉着脸道:“我看得清清楚楚,刚才在你身旁的那厮是个遍体血气的鬼女,你还敢说你没有和鬼族勾结?”
“我到这儿的时候那个女人就已经在那里了,又不是我约她到这里见面的!”被人冤枉是玉沉烟少数绝对不能忍受的事情之一,他这番无理指责简直是把一个巨大的屎盆子往她头上扣,她哪有不气愤的道理?当下就炸毛了:“你要是不信就去问我师父,我这两年都在悬圃老实呆着,哪认识什么妖啊魔啊的!”真是的!看这家伙一脸正气,谁想到是个不问是非的王八蛋!
男子额角一跳。悬圃,碧忽三大圣地之一……他曾经背着人试了无数次,然而终究还是没能进去……而眼前这个连炼精化气后期都没修到的妮子却在那里待了两年……
其实心里明白她跟那个妖女大概是没有关联的,却又不甘愿就这样轻轻揭过此事,正想细细盘究下去,一阵恭敬而焦急的声音突兀地传进他脑中。
——是他门下的弟子,正用“他心通”向他汇报一件棘手的事。
一件他必须现在赶过去处理亲自的大事。
男人沉吟片刻。
先解决那件事要紧。
哼!算她走运!
看着忽然拂袖而去的男子,玉沉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虽然不怕他闹开来,但多一事毕竟不如少一事。再说她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才不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讨人厌的苍蝇走了!噢耶!下山去——
在前世,玉沉烟一直是她父母的亲戚圈中公认的好孩子。勤奋,懂事,在遇到那些对她来说很糟糕的事的时候不吵不闹,依旧安静而努力的学习。尽管最后考上的大学称不上顶尖,但在国内的排名也算相当不错。
“苏小意这孩子将来是会有出息的。”大家都这么说。
——于是她不负众望,在考上大学的第一个月因为救一个掉到水里的小孩翘掉了,黑白真人照被挂在学校公告栏供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