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世家第16部分阅读
书香世家 作者:未知
屋外时而会响起一些模糊的炮竹声,隔着遥远的夜空,原本清脆震耳的响声也变得有些悠远意味。浩瀚书屋
这是书华来到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大年,虽然没有了从前在爸妈时候那般的温暖,但是眼下,身边也坐着一个这辈子最亲的亲人,他与自己流着一样的血液,他的笑容很温和柔软,最重要的是,他一直就陪在自己身边……
原本掩藏在心底的凉意渐渐散去,远在另一个世界的爸妈也是希望自己过得幸福吧?虽然没办法再陪在他们身边,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希冀——爸爸妈妈,我会过得很好,你们不要担心……
过了会儿,书华从兜里一串红色玛瑙佛珠手链,递给姚氏:“这是我在相国寺特意求来的,据寺里的师傅说这是开过光的,可以去灾避祸,保佑身心平安的。您一直为家里操劳,这些珠子算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吧。”
姚氏一愣,见到她眼中并不异色,这才缓缓拎起那串佛珠,见那玛瑙成色非常不错,一时间神色捉摸不透:“倒是你有心了。”
旁边的书画瞥了那串佛珠一眼,想要说些什么,但见到母亲的神色,到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咽了回去。只是那握着手帕的手指更加的紧了。
姚氏收好佛珠,拉起书华的手柔声道:“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呵……前两天首饰铺的掌柜上门来给我看明年开春时候的新样子,正好瞧着有两套新鲜的款式,很是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特别让那掌柜照着做了两套,等到坐好了,我派人送你那儿去。”
此话一出,书画更是脸色突变,眉尖轻蹙:“娘,我……”
“你若是累了,便回去歇着吧,”姚氏有些不满地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扫过去,书画眉尖凑得越紧。在看向书华的时候,她那双眉毛更像是要竖起来一般,偏那双眼睛又抬得老高,从鼻子发出一声轻哼,随即从炕头上爬起来:“我累了,明日还要去给舅舅舅娘拜年,就先不陪你们了。”
姚氏虽有不满,但也不好当面苛责,况且明日却是要早起,可不能因为睡眠不足而误了回姚家的时辰,权衡之下,也跟着起了身:“我年纪也大了,这睡意来得也快,顶不住你们年轻人这般熬夜。我先回去睡一会儿,待会儿再过来照看你们。”
这回去睡下了又哪能再回来?当然,这些都是些场面上的客套话,书华没理由听不出来。
“太太既是累了,就回去好生歇着吧,守岁的事情就交我与二哥吧。”
姚氏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道:“这守岁的事情该交给男人,你一个女孩儿家的莫要瞎凑热闹,待会儿也趁早回去歇了,凭地熬坏了身子还惹人闲话。”
书华连升应下,亲自送了她们母女出门,这才再次钻回到炕头上,捧着手里的茶碗,半眯着眼睛,仍旧一脸惬意
另外那些服侍的下人大部分也被打发回去与亲人团聚,剩下少许几个留在旁边的偏房候着,一时间,暖和的暖阁里,此刻只剩下书华与二哥两人。
书华又从兜里掏出一只绣工精致的宝蓝色锦囊,塞进了二哥的手里:“这是里面我特意为你从相国寺求来的护身符,我绣工不好,就让青巧特意做了个锦囊。不过……”
她顿了顿,忽然献宝似地凑上前眯着眼笑道:“这锦囊的花样子都是我画的,颜色也是我选的,还有最后的封口串绳,都是我做的”
二哥将锦囊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指尖轻轻滑过表面,轻笑出声:“人家辛苦做的绣工,最后却被几句话就给全顶替了,就你那张嘴巴厉害。”
书华一挑眉,佯装不满:“既然如此,那你就把它还给我”
言罢,她当真就伸手去夺,二哥哪里肯让?直接将锦囊揣进了怀里,洋洋得意地笑道:“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想要回去?没门儿”
不等书华再瞪他,他又像是变戏法似地从怀中掏出一只帕子包着的小布包,放到妹妹面前的矮桌上:“这是给你的新年的礼物,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书华小心翼翼地将小布包拆开,却见里面是一串颜色老旧的黄铜钥匙,确实不知道这些钥匙的用处是如何。她抬头望向自家二哥,用眼神表示自己的疑惑。
二哥慢悠悠道:“这是母亲当年陪嫁时候那几十抬嫁妆的钥匙,母亲去世之前,特特将这串钥匙交给我保管,嘱咐我将来等到你长大了,要嫁人了,就将这些嫁妆全部交到你手上。”
书华一愣:“那你怎么现在就……”
“你已经不小了,”二哥没有看她,只望着手中的茶碗,淡绿的茶水上飘着几片茶叶,平静安然,“如果父亲还留在家里,或许这钥匙还可以再晚几年交给你,但是眼下……沈家的事情就已经忙得我自顾不暇,你的事情我少不得要管得松一些。如今这钥匙都交给了你,是想告诉你,你毕竟是沈家的嫡出小姐,即便沈家哪天真不行了,凭着这份嫁妆,你照样也能风风光光地出嫁,记住了吗?”
一股暖流从书华的心底升起,令她鼻子酸酸的,却又不愿放任自己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只别过头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笑他:“那么十几箱子破铜烂铁,你就想让我快些从这家里走人吗?想都别想在你没成亲娶到嫂子之前,我绝对不要嫁人”
二哥将手搭在她的头上,轻轻揉了揉,柔声笑道:“傻丫头……”
外头是冰天雪地,暖阁里却是温暖如春,明明炕头本来就很暖和了,眼下被他一搅合,那颗心都被暖得软绵绵的。有些像眼前盘子里的栗子糕,松软香甜。
第七十五章 请借在下十两银子
书华陪着二哥坐到了戌时三刻,一向习惯了早睡的她开始忍不住打瞌睡,偏生她又不肯承认自己累了,硬是拿出当初高考时候的毅力,咬紧牙关挺直腰板不肯趴下,一颗脑袋就那么一下接一下地往下点,像极了小鸡啄米。
二哥见她这般模样,心下早已不忍:“明日还要去白家,你这样子明日怎么起得了床?还是快些回去歇着吧,这儿我一个人足够了。”
书华甩了甩脑袋,死命瞪大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没事”
见她如此倔强,二哥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情景,面上的笑意愈加柔和:“从前我与父亲、爷爷守岁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赖着不肯回去。我可记得你当时眼泪汪汪地拽着我的衣角,就怕那年兽来进了家门,会吃掉你这只小白猪。”
书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尽挑些陈谷子烂麻子的事儿说”
二哥又笑着说了好些从前的往事,大到老太君的去世,小到她几岁时候尿床,不管事情好坏,都被他事无巨细地絮叨了一遍。书华也不插嘴打岔,此刻是她“补充”记忆的好时机,日后若是不慎碰到提及往事的情况,也不至于真做个一问三不知的马大哈。
等到二哥那些烂谷子的事情说完了,天也快亮了,书华最后那点精神早已支撑不住,终是被二哥轰出了暖阁,由尹阳亲自送回了兰苑。
鸡鸣时分,她还是赖了床。
青巧知她累极,但今日是去白家的日子,二少爷那边早已派人过来嘱咐了好几遍,眼下若是小姐误了时辰,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还不得被统统治了罪。
她胀着胆子在书华床边一边喊一边推,直到书华实在被烦得睡不下去了,这才迷迷糊糊地爬起床,在一干丫鬟婆子的伺候下换上那身沉香色的大袖儒裳,梳了头发,洗漱完毕后。难得的是书华在这个时候还记得红包的事情,赶紧从昨日的衣裳兜里掏出四只福袋,分发给四个屋里的随身丫鬟。
众人皆是喜上眉梢,纷纷屈膝谢恩。
书华随意地摆摆手,时候已是不早,她领着一干丫鬟就出了门。
她走在路上还不停地打哈欠,一双眼睛朦朦胧胧,踩在地上都彷如是踩在云端,软绵绵的不着边际。
青巧与几个丫鬟在后面紧紧跟着,一双眼睛紧盯着她的身影,就怕她等下一脚踩空摔倒了。等到了云和院,书华那一脑袋的睡意也去得差不多了。
进了门,除青巧外,其他丫鬟都在偏房候着。书华进屋后,规规矩矩地行礼奉茶,等二哥与大姐都过来了,一家人一起吃了早饭,又等姚氏训了花,方才各自散去。
书华在二哥的陪同下来到前门,马车早已候在了那里,总共三辆马车,前面那辆做工稍精致的红木马车便是她此番乘坐的,至于后面那两辆普通的马车,分别用来乘坐跟随的婆子丫鬟与行李礼物。
见到这番架势,书华方才觉着有些不对劲儿,只不过是在汴京城内转一圈,来回一天足以,用得着摆出如此大的阵势吗?
二哥将她送到马车边上,道:“这么几天里,你独自一人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凡是都得有分寸。那些丫鬟婆子都是家里信得过的,之前特意让老刘调教过了,这一路上不用担心会出大的岔子。”
书华点点头,状似无意地问道:“这走的可是哪条路?我想要走人多的地方,热闹有趣儿”
旁边的老刘适时接上话:“出了城东上官道,直走到洛阳城不过一两天的路程。三小姐尽管放心,官道上的人最是多,也最是热闹好玩的,断不会让三小姐扫了兴”
原来白家住在洛阳,这两地儿隔得可不近。
不等书华上车,忽有一名蓝衫男子骑着枣红骏马走了过来,那男子从马上翻身而来,大步来到书华与书才面前,拱手弯腰:“奴才见过二少爷与三小姐,祝二少爷与三小姐新年吉祥,万事如意。”
带他抬起头,方知此人正是那魏锦荣。
书华不解地问道:“你大清早地来这儿做什么?”
魏锦荣又是一礼:“奴才得知三小姐要回白家,特意求了二少爷,允许奴才沿途一路护送。”
二哥接着道:“他是白家出来的人,对白家比其他人都要来得熟悉,让他送你去白家,也是极为妥当的。”
听二哥这么说,书华方才点点头,又与魏锦荣礼貌地一笑:“那就有劳魏管家了。”
“不敢当。”
书华在二哥的注视下上了马车,魏锦荣也朝二少爷拱手一礼,随即又翻身骑上马,行至车队的最前面,领着这一队人马慢慢悠悠地朝城东行去。
清晨的汴京城很是清冷,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炮竹气味,马上铺着厚厚一层红色爆竹纸,马蹄走在上面,既送又软,听不到半点声音。
不远处的相国寺也在此时开了寺门,小沙弥们在主持的带领下,敲响了今天的一声钟响。
钟声悠远绵长,浑厚且低醇,一如飘落至水面的树叶,在汴京城的上面荡起绵绵涟漪……
书华正缩在马车里头,身上盖着丝绵软绵,怀里揣着小暖炉,悠哉悠哉。青巧就跪坐在旁边伺候,趁着有空又将车里头各处备着的茶水点心清点了一遍,君庆与其他几个丫头坐在后面的马车上,马车之间相隔不过两丈。
摇摇晃晃地靠在车厢上,原本就睡眠不足的书华,此刻更是觉得睡衣浓重,一双眼睑好似有千斤重,没一会子就合上眼睛,彻底睡死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踏实,梦里面好像又回到自己从前那间满是加菲猫娃娃与贴画的小卧室,梦里她正抱着自己那只足有一人高的超大号加菲猫娃娃睡觉,隐约间还听见老妈在门外喊自己起床吃早饭的声音。
呵……这真是个不错的好梦。
醒来时候也是午时一刻,马车停在了官道旁边的一家客栈之内。书华在青巧搀扶下下了车,魏锦荣提前进了客栈,将一切打点妥当之后,就亲自出来将书华请进了客栈。
因着这客栈距离官道近,生意非常之好,一进门便见到人头攒动,几名店小二几乎是脚不沾地地来回飞奔,手中茶水菜食从未断过。而那掌柜的更是忙得满头大汗,偏那张圆乎乎的包子脸上依旧笑开了花,见到书华等人进来,更是殷勤地上前来招呼,直到将他们请上二楼,吩咐了伙计好声招呼方才离开。
书华一下车便蒙着面,即便那掌柜说得天花乱坠也不曾开过口,只是那青巧跟在身后偶尔回应两句。等进了雅间,书华第一反应就是将那带纱斗笠取下,坐下来后直接趴在桌子上,扶着腰身叫苦不迭:“这要再坐半天,我这腰非得断了去”
青巧反身将门口的帘子放下,轻声笑道:“要不奴婢待会儿再将那垫背加厚些?”
“加吧加吧,能加多少就加多少,”书华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想起那个豌豆公主的故事,原先只觉得那是夸张,现在还真是让自己遇见了。
不时,魏锦荣走了进来,朝书华拱手道:“赶了半日的路,小姐想必是饿了,这里虽然比不得家里的菜食舒心,但手艺却也是附近数一数二的。可有什么想要吃的?奴才这就吩咐厨房去做。”
书华从未在酒楼点过菜,一时也不知道该点些什么,只淡淡道:“你尽管看着办吧,不要点太多就成了。”
魏锦荣点头称是:“那些下人都安排在下面的大堂用饭,您若有什么事情,只需让青巧姑娘吱一声便可。”
书华点点头。那魏锦荣见她已无事再说,当即告了辞,转身便打起帘子出去了,之间未曾抬头看过书华一眼。
如此谨慎之人,也难怪会以白家人的身份留在沈家如此之久而未曾有过闪失,想那三房的精明,却也没揪到此人的错处,该是叫人对他刮目相看的。
一盏茶的功夫,菜食皆有店小二之后陆续端上来桌,在此之间,那店小二还奇怪地瞄了书华一眼,见她衣着确实精致,那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待他走后,书华将桌上的菜都扫了一遍,皆是些平常的素食小菜,再回想方才那店小二的眼神,她不禁了然一笑。
虽然吃了个把月的素菜,但好在她本就不爱鱼肉荤腥,对这些小菜也不厌倦。
她兴致勃勃地拎起竹筷,拣了块清炒菘菜放进嘴里,清爽可口,味道不错。
青巧在旁边为她盛了饭,又为她倒了茶,见她吃得开心,眉眼里也忍不住挂上笑意。
等到中饭用完,书华捧着茶碗,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眼角扫了青巧一眼:“你且下去用饭吧,我这儿这会子用不着伺候。”
青巧起身应下:“奴婢下去唤君庆上来伺候您。”
书华不可置否地点点头,等到青巧的脚步声远去时候,她忽地站起身,抬起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千金小姐当得可真难受,坐卧行走走要挺直了腰杆,连吃个饭还得让人在旁边盯着,若非她这些时日习惯了,哪里还有胃口吃得下饭?
伸伸胳膊蹬蹬腿,动动脖子扭扭腰。她几乎都可以听见骨头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要是在这么下去,这身骨头非得生锈了去
待到君庆上来的时候,书华已然收住了夸张的动作,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喝茶。
君庆道:“魏管家说,再过一刻钟便启程,务必要赶在天黑之前进入洛阳城,路程可能会有些赶,还请小姐做好准备。”
书华站起身,道:“我要如厕,免得等下路上麻烦。”
君庆赶忙领着她走出雅间,走到走廊的尽头,推开房门,小房间里整齐摆着个烘漆马桶,里面还放有洗手用的脸盆与干净帕子,角落里甚至还点着熏香,旁边还有几盆清脆可人的盆栽植物。
书华暗暗咂舌,原来这就是古代的卫生间,环境可比得上那星级饭店了
君庆就守在外头,过了一会儿,书华从里面走出来,两主仆回到雅间又坐了会子。等到青巧上来,说是启程了,这才休整一番,重新戴上斗笠下了楼。
魏锦荣已然结完了账,正在掌柜笑眯眯的目光中站在门口,恭敬地等着书华来到面前。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忽然从后面冲了出来,直接撞在了书华的身上,幸而君庆眼疾手快,及时将她扶住,这才免去她额头磕地的悲惨遭遇。
那魏锦荣已然反应过来,立刻将书华护在身后,不满地瞪着来人:“你走路没长眼睛吗?”
那人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着:“在下这不是走得急了,一下子没注意前面有人,还请你们多多见谅”
这声音怪耳熟的。
书华撩起面纱,偷瞄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人面若冠玉,一身的风流俊态,尤其拿手里的白纸扇,更是晃得眼花。这人不是那人在相国寺前碰到的纨绔子弟,又是何人?
他说他叫什么来着……书华想了想,景安这家伙就叫景安。
魏锦荣见到眼前的男人嬉皮笑脸的,更加是没了半分好感,言语间也更加冷漠:“既是如此,就快些让开,凭地让人误会我家小姐名节”
景安扫了书华这边一眼,虽然书华是带着面纱的,但跟在她旁边的君庆与君瑶却都是他见过的,也亏得他眼尖,光这一眼就已看得清楚。他非但没有让开,反而还上前半步:“这位小姐,在下前日晚上与你在相国寺前有过一面之缘,可不知你是否还得在下?”
一下子就被对方给认了出来,书华忽然觉得这件事情有些麻烦了她依旧纹丝未动,淡淡道:“既是一面之缘,便不再认识。”
言罢,她便转身要走。奈何那景安却像是认定了她般,大步上前与拦住她,魏锦荣哪里肯让他得逞,毫不犹豫地抓住他,面带怒意:“这位公子,莫要逼我等不客气”
就在书华的前脚踏出门槛的那一刹那,被牢牢抓住的景安忽地一声大喊:“请借在下十两银子”
书华被吓得一愣,脚下没注意,又差点被门槛给绊倒。
她扶住青巧,稳住平衡之后回过身,撩起面纱的小半角,见那景安面上虽有几分不好意思,但那眼神却不似作假,又见他衣着不凡,那随便衣裳放到市面上得价格也不是七八十两,怎地他眼下会说出这等话。
景安趁机又往前走了两步,悄悄指了指身后紧盯着他的店小二:“在下刚才吃完饭后才发现钱袋被偷了,劳烦这位小姐借点银子应下急,等到回了汴京城,在下一定十倍返还”
第七十六章 撕不下来的牛皮糖
这景安无论是穿着还是气度,家境应该都是相当不错的,眼下肯硬着头皮借这十两银子,想来是真的被逼急了。
书华倒也不是那不知变通的古板人,这大过年的,大家都图个好心情,借他些银子,也权当是破财免灾了。她看向魏锦荣:“给他十两银子。”
魏锦荣面上神色虽然仍旧不好,但态度却是恭谨至极,他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景安。
景安接过银子,狭长的墨眼弯成好看的弧线:“多谢。”
待他转身将银子递给店小二的时候,书华便领着一干下人出了客栈,施施然地爬上马车。
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马车缓缓驶动,朝着前方继续前行。
书华抱着被子,舒舒服服地眯着眼睛休息,至于那个总是不经意间冒出来的男人,早已被她丢到了九霄云外。青巧跪坐在旁边小心伺候,见书华惬意的模样,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终是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那个……刚向您借钱的公子,可是小姐认识的朋友?”
一个深闺小姐怎么可能有机会认识那种浪荡公子个?
书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说道:“那人就是快牛皮糖,黏上了就撕不下来了,我哪敢认识那种朋友”
还没等到青巧笑出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马车外飘了进来:“原来在下在小姐的眼里就是块牛皮糖,可不知这块牛皮糖进了小姐的嘴里之后,是不是也如那般香甜?”
书华猛地坐直身子,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变的?走到哪儿都能见到他。
青巧赶紧撩起车帘子,探了个脑袋出去,那声音的主人果真就是方才再客栈见到的景安见他此刻正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之上,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旁边,他那纯白的衣裳与漆黑的马屁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尤为惹眼。青巧一时竟有些愣住了:“这位公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景安依旧是笑眯眯的,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摇着折扇:“在下欠了你家小姐十两银子,怎能就这么算了呢?反正在下也要前往洛阳城,干脆与你们一道进城,等到了在下的姑外婆之家,再将那赊欠的银钱一并奉上”
青巧愈加的不解:“你怎地知道我们是要前往洛阳……”
“青巧”书华打断她的话,虽然身子未曾动过,但那神色却已不复方才那般淡然,“景安公子,那十两银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全当做是大年的红包,白送与你也无妨。至于这同行只说……实在抱歉,我们与你萍水相逢,且男女有别,实在多有不便,还请公子见谅。”
面对她的冷淡,景安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更加的灿烂:“在下与小姐在三日内连续遇见两次,说什么也算得上是种缘分,在下平日也时常去相国寺上香,对这奇妙的缘分之说是相当信服的。况且……小姐连续两次帮助了在下,这恩上加恩,在下说什么也得亲自送你们进洛阳城才行。”
此人还真是块撕不掉的牛皮糖不但撕不掉,而且任你揉搓拿捏,他都是那般笑眯眯的样子,偏叫你生气也没法子发泄。
书华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这缘分也有好坏之说,我就怕与公子的缘分是段孽缘,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还请公子自重。”
青巧见到小姐脸色不好,已然乖乖闭上嘴巴,一双眼睛却不停地在小姐与景安之间来回打转。
恰在此时,魏锦荣终于发现了这边的不对劲,揪住缰绳,将马掉了个方向,迅速来到书华的马车旁边,冷冷看着景安:“这位公子,我家小姐自持身份不与你计较,是给了你面子,还请你不要太过分了。”
景安侧脸斜睨着他,脸上依旧是玩世不恭的笑意:“这通往洛阳城的官道就这么一条,俗话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难道就只许你们走这条路,就不许在下在这路上走了?”
难得魏锦荣耐住了性子,面对他的巧言诡辩也没发火,只冷哼一声:“既是各走一边,劳烦你离我家小姐远一点”
“在下偏不远一点,在下就爱跟着你家小姐旁边走,你想怎样”
“你”饶是魏锦荣的性子再好,碰上这等死皮赖脸的人,那满口的道理也成了生了锈的菜刀,怎么切都切不下去。
躲在马车里的书华在听见那景安的话之后,一时间差点忍不住笑出来,虽然用手捂住了嘴巴,那笑容却是已经根深蒂固,任她再怎么恼也挥之不去。
青巧跟在旁边也忍不住轻笑出声,瞧着小姐心情好了些,方才凑过去低声道:“奴婢这下总算知道,为什么您把他比作那撕不下来的牛皮糖了。”
这话也不知是不是被外面的景安给听见了,他当真又高声重复了一遍:“在下就是那又软又甜的牛皮糖,你们既是被在下黏上了,这下子休想再撕下来”
这帮人还帮出了祸端。
书华收住笑意,示意青巧放下车帘子,懒得再与那块牛皮糖纠缠。这种人你越是与他闹,他就越加得意,还不如干脆将他晾在一边,等到时间长了耐心没了,他自然就会觉着没趣儿,然后自行走人。
那魏锦荣见到小姐已是不再说话,心中也明白对付这种人不该太去在意,便也懒得再与他浪费口水。只不过他并没有驾着马走到队伍的最前面,而是就这么紧紧跟在书华的马车旁边,小心盯着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景安见大家都不再搭理自己,却也没有多大失落,一时哼着小曲儿唱着歌,一时又摸着身下的黑马自说自话,一时又与旁边擦身而过的姑娘谈笑抛媚眼,到了最后,他竟是摇着扇子骑在马上学着那说书先生说起了书。
书华最开始是真的不想理睬他,原本想要休息的想法在被他那鬼哭神嚎的歌声之中消散之后,便掏出一册话本,准备靠着看书打发时间。奈何那景安与马匹和姑娘调笑的声音又尽数落尽耳里,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那景安的笑声尤为响亮,折腾得书华那一页书愣是半天都没翻动,气得她只想撩起车帘子将话本砸到他的脸上,他能安分那么哪怕一刻钟也好啊。
直到他高声说书的时候,书华只觉得太阳|岤正在突突地跳,就好似有一只苍蝇正在眼前飞来飞去飞来飞去……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直接将那只苍蝇捏在手心里,先缝上他得嘴巴,然后开肠破肚……(咳咳,以下内容太过暴力,少儿禁止)
只不过时间长了,书华竟然被景安口中的故事给吸引了过去,那只是个很简单的世俗故事,说的是女主角与丈夫成亲不久之后,丈夫就上京赶考去了,留下女主角带着个孩子苦守,等到她丈夫功成名就回来之时,身边却带着另一个官家的千金女人,于是乎,二女共事一夫……
听到这里,故事基本就要完结了,按照以往的套路,那女主角最好的结局,便是与丈夫后娶的妻子和睦相处,一家人都和和美美。她得到了很好的物质生活,却失去了丈夫原本该有的温情,该是有幸还是不幸?
就在书华满以为故事就此结束之时,那景安却是将话锋一转,竟然说那女人将丈夫告上了公堂。原来,按照当时的律法,贬妻为妾是为犯罪,如果当事人身居官职,那罪名更是再加一等。
故事讲到这里时候,书华没来由地想到了姚氏,她原本也只是个妾,却被扶正为妻,且姚氏的身份也实在不够格作为沈家的当家主母,这本是不该发生在贵族大家之中的事情,为何一向严谨的父亲会犯下如此大的疏忽?
更何况,在她与二哥之前,还有书画的存在。一般来说,妾怎么可能在正妻剩下子嗣之前生下了孩子?当时沈老太爷还在世,为何会允许如此不合规矩的事情发生?
事情就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书华只觉得头有些疼,眉头不由皱紧。
见她脸色不对,青巧赶忙靠过来担忧地问道:“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书华摆摆手,靠在车厢上尽量让自己放松:“没事……”
青巧还是有些担心,赶紧从旁边的座位底下取出一壶茶,用车上备用的小炉子热了一下,沏了一杯递给书华:“小姐喝杯茶吧,可能会舒服些。”
书华接过茶碗,放在嘴边轻轻吹着,那一口茶却是怎么都没喝下去。
只听见外头的景安又继续开始说:“且说那于氏妇人,虽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仍旧败了诉。她家官人终是娶了后来的官家小姐,只留下一纸休书,将那于氏妇人休于堂下可怜那于氏妇人抱着孩子,在冰天雪地哭喊,呜呼哀哉何其悲愤何其不幸,那官家小姐见其可怜,便收了那无辜孩儿,与其官人和美共度一生……”
书华握着茶碗的手指越来越紧,神色也一并越来越沉,看得青巧在旁边心惊肉跳。
至于那一直跟在旁边的魏锦荣,此刻亦是出奇的安静,而他的神色,也渐渐地严肃起来……
第七十七章 洛阳白家
即便百般不愿,景安还是伴着沈家的队伍一道进了洛阳城的大门。
此刻已经时近黄昏,天边阴沉沉的,寒气越来越重,马车走过的雪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轴痕迹。马匹显然也有些受不住这般的寒冷,加之地上结了薄冰,魏锦荣在进城前就下令将马掌全部用厚布包裹起来,以防打滑摔倒。
进城之后,景安倒是没有再继续纠缠,他全然不顾魏锦荣在的怒目而视,靠近马车与书华说道:“在下的随从还在路上,在下须得再次等等他们,就不再相陪了,还请小姐一路走好。”
书华懒懒散散地靠在车厢上,对于他的告辞连理都懒得理,心中只巴不得他快些滚蛋。
面对她的刻意冷漠,景安依旧保持着贵公子般的优雅笑容:“在下就此别过,在下相信,不久后一定再能与小姐相遇。”
知道书华不会搭理自己,他也没等书华再反应,当即使劲扯了下缰绳,将黑马掉了个头,转身朝着城门方向跑过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魏锦荣若有所思,此人衣着不凡,身上之物无一不是上等珍品,言谈之间虽然轻浮但却不粗俗,家境与背景想来是不错的,只是如此之人,为何非要缠着自家小姐不放,难道他对自家小姐……
魏锦荣的眉头越皱越紧,此事关系小姐的终生幸福,断不是自己一个家奴可以搅合的,这事儿回去一定要报给二少爷,让他好好查查那个男人的来历,也好为小姐的将来做好打算。
他夹了下马肚子,身下之马当即蹬蹬地跑了起来,书华的马车也跟着加快了些速度。
洛阳城内不似汴京城那般严肃大气,但却也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情意味,据说这儿的经济相当昌盛,其繁华程度甚至超过了汴京城。只可惜因着今天是大年初一,街边各处的店面都关了门,感受不到那些商贩们争相吆喝的热闹氛围。但因着要赶去拜年走亲戚,还是有很多穿街走巷的百姓,他们穿着鲜艳的新衣裳,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红色纸包,面上满是喜色。
还有些顽劣的孩童手里提着炮仗,点燃之后站在路边上吓那些经过的行人,但有时候也会有人追过来骂他们几句,那个时候他们就会抱着脑袋一哄而散,可没过多久,他们又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红扑扑的小脸蛋上挂满了得意的笑容。
之前因着有景安一直跟在旁边,她都不好撩起帘子观看外面的景色,眼下却是没了那块牛皮糖的顾忌,她透过的帘子的一角肆意打量这座城池。
斗拱飞檐,白雪皑皑,这里就是被称为十六朝古都的洛阳城,无处没有散发出浓郁的古老气息,一如鸡皮鹤发的老者,有种莫名的沧桑感。
白府就建在洛阳中的中心处,车队到达那里的时候,天色已然完全昏暗。白府的门口早已挑上灯笼,一名管事领着几个家仆正站在外头伸长了脖子观看,见到书华的马车停在门口的时候,赶紧上前去询问:“请问你们可是从汴京沈家来的?”
魏锦荣一个翻身从马上跃下,大步来到带头问话的管事面前,这管事年过半百,发鬓之间隐约可见几丝白发,身形也还算硬朗,只那张脸与魏锦荣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在见到魏锦荣站在面前的那一刻,更是激动得唇角发抖,眼眶泛红。他讲魏锦荣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那简单的几个字:“回来了啊。”
魏锦荣却是撩起衣摆,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爹,孩儿回来了。”
老魏管事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站起身,他悄悄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示意旁边的家仆速去向老爷通报表小姐来了,随后便恭恭敬敬地朝马车施了一礼:“老奴魏明见过表小姐,祝表小姐新年吉祥,福泰安康。”
青巧将车帘子卷起,先从马车上跳下来,随后再转身扶着书华从上面小心走下来。等到书华立稳脚跟,那老魏管事又是一礼:“表小姐一路上辛苦了,大老爷与老夫人都在家里盼着您,今下午就一直差老奴在这儿候着,如今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书华一愣,那大老爷可能就是自己的大舅,但那个老夫人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是自家娘亲的亲娘,自己这个身份的外婆?
完了……她昨天可是没有为老夫人备礼,不知道王管事有没有为她准备……
不时,白家大门再次打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领着一群下人从里面走出来,他穿着一身暗青色的锦袍,头戴软皮毡帽,周正的国字脸,面部线条极是刚毅,整个人给人一种刚正不阿的气势。
只见他大步来到书华面前,书华身后那一群丫鬟婆子赶紧屈膝跪下,哗啦啦地齐声喊道:“奴婢见过大老爷,祝大老爷新年吉祥。”
书华顺势也向他屈膝行了一礼:“侄女儿见过大舅,祝大舅身心健康,万事吉祥。”
他先是将书华扶起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越看越开心,许久方才点头笑道:“你们这一路上将表小姐照顾得很好,老魏啊,都将他们带下去领赏。”
哗啦啦地,又是一片谢恩的声音,等到他们都站起来时候,白家大老爷已经领着书华走进了白家的大门。
对于这个洛阳白家,书华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橙心先前对它的面熟,知它富甲一方,家中财富多得不可计量,在生意方面在北周更是首屈一指的,每年就关上缴的税费,就能抵得上沈家一年转上来的钱。
只不过,白家即便再有钱,那也不过是商贾之家,沈家却是有名望的世家大族,在等级分明严谨的古代,怎么能允许士庶通婚?书华来之前特别旁敲侧击地试探过青巧,得知白家并非普通庶族,白家曾经出过一名皇妃,与皇室沾亲带故。白家虽不曾有功名在身,但因着这一点,被皇帝特别恩赐其脱离庶族,纳入士族之谱。
还在书华胡思乱想的时候,白大老爷已经带着她穿堂过院,来到了正屋的客厅。
这正屋的大门建得极为考究,中间一扇大门,高约九尺有余,宽约三尺,红漆楠木,雕花飞鸟,做工极为精致。在大门的两边,还建有两道侧门,宽约两尺,上方是一个镂空的方形空格,最上面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百子千孙木雕图,细细看去,那些人物神态各不相同,生动至极。
白大老爷撩起衣摆从中间大门迈进去,书华学着他的样子,也提起厚长的裙摆跨过门槛,随他一并入得正厅。
这大厅不大,但摆设精致非凡,两方对称摆着八张高椅,两边墙壁上挂着好几副名家字画,正上方是主人座位,后面的墙上是一副巨大的花鸟山水泼墨画,画卷的两旁分别挂有一副木匾,木匾上简单刻着八个大字——清白传家,淡泊明志。
屋上方仍旧是各式木雕,飞鸟飘花,各不相同,让人看得应接不暇。如此精雕细琢的木工,想来都是出自名家之手,能请到名家工匠雕刻如此之多的饰面梁柱,这白家的财力与人脉的确非常人可以想象。
书华暗自感叹,如此雄厚的财势,也难怪当初沈家会愿意娶得这白家之女为未来主母。
白大老爷坐到主座之上,示意书华坐到他旁边的左边下首的位置上,书华礼貌地谢过,坐下没多久,就有身着杏青的奴婢端着茶水走上来。
此刻,白大老爷方才朝着书华说出了第一句话,语气却是略带感伤:“一年不见,你如今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若是小妹还在世,肯定也会感到欣慰的。”
书华微微笑道:“一年不见,大舅看起来还是那般年轻,白家在您的打理之下已经越来越昌盛,若是娘亲能见到,一定也会感到欣慰的。”
“哈哈,小丫头许久不见,一张嘴巴倒是越来越甜了”
书华也跟着扬起笑脸:“我这说的可都是实话,大舅可不要当成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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