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世家第15部分阅读
书香世家 作者:未知
怕是这里的香客不慎掉下的,我家小姐赶着回去,不便寻找失主,还请您行个方便,帮忙找到失主。若是实在找不到,就当作香油钱捐给寺里吧。”
小和尚赶紧接过钱袋,连声赞了她家小姐的好品性。
等到事情办妥了,君瑶方才转身离去,奈何她前脚刚走,后面就有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寻了过来,见到小和尚便问:“这位小师傅,可曾在这附近拾到一个藏青色的钱袋?”
书华还站在马车旁等着,见到君瑶回来了,心知她已将事情办好,视线不由自主地朝那个小和尚瞟过去。
不巧的是,那个站在小和尚身边刚刚接过钱袋的年轻公子,也在这个时候顺着小和尚的指引望过来,恰好与书华四目相望,两人俱是一愣,随即赶紧扭过头去。
书华琢磨着那个年轻公子应该是钱袋的主人,心道他来得也真是时候。
君瑶回到她身边,见她神色有异,不由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书华摇摇头,余光却在不经意间瞥见那个年轻公子正朝这边走过来,不由神色一滞。君瑶见她这般模样,顺着她的视线,亦是看到了那个越来越近的年轻公子,心下好奇:“小姐认识他?”
书华却是反过来笑她:“我方才还当是你认识他呢”
经不起她调笑,君瑶面皮泛红,却是不敢再多言。
那年轻公子很快就走了过来,知他只是过来道谢,书华也没打算躲开,但见他却没有如意料中那般在远处道个谢就走,而是径直走到她的跟前,双方距离不过一尺。
书华心中暗暗吃惊,感情自己碰上个浪荡公子?余光扫去,见这儿人流众多,倒也不怕他真的做出什么逾越之举,也就勉强稳住心神,顺势垂下眼眸,避开他直勾勾的视线。
那公子生得也是一副好面皮,眉眼狭长,面若冠玉,身穿一袭白色绣银色暗纹的锦袍,外面上裹着一圈银色狐裘,腰上围着条同色腹围,脚上蹬着双银白的皮靴。即便是在夜色里,此人身上的光华仍旧灼灼。
此人的气质亦是相当独特,高贵且优雅,与一般贵族公子哥不同,他的高贵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而那股高贵的气质里,却又带着淡淡的懒散与随意,让人心生仰慕的同时,又对他感到莫名的亲切。
那君瑶原本还欲斥责他逾礼的举动,但在看清他得模样只是,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脸上已是忍不住一红。
这寒冬腊月的,那公子倒也奇特,手里居然还握着把白纸扇。此刻只见他将白纸扇别入腰间,恭敬地朝书华作揖行礼:“方才多亏小姐拾得在下的钱袋,感激不尽。”
书华回了他一礼,道:“不过举手之劳,无须挂齿。倒是你得检查一下,看看钱袋的银钱有没有少。”
那公子却是轻声一笑,俊朗的笑容散发出不同常人的洒脱之态:“能够借着几块阿堵物识得一位美丽佳人,已是在下的荣幸,那阿堵物之事,已是不值一提”
明明是不敬之言,却让人生不出反感。
书华对眼前之人更是感到心惊,瞥见旁边的君瑶虽然低着头,那目光却一直盯在那公子身上,更是暗自摇头,这种油腔滑调的纨绔子弟还是离得远点好些。正好君庆已经寻了软轿回来,书华当下屈膝告辞:“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
公子了然一笑,如沐春风:“在下景安,还未请教小姐芳名。”
书华却是不再理会他,扶着君庆就上了软轿,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等到书华一行人乘着软轿离去,一个长得小厮模样的小伙子从旁边蹦了出来,抱住景安的大腿就哭:“王爷,奴才可算找到您了您这一声不响就没了踪影,奴才差点被您吓死了”
景安抽出折扇,狠狠在那小厮的头上敲了下:“你刚才叫我什么?”
那小厮抱着脑袋,赶紧改口:“公子,公子,奴才一时嘴快,王……公子饶命”
景安一脚把他踹开,望着手里的钱袋,凑到嘴边闻了闻,好似还能闻到那女子留下的幽香。他扬起嘴角笑起来,今日运气不错,在这儿还能撞上桃花,看来明年的桃花运定然是滚滚而来的
他将钱袋收入袖中,抬头看了眼前面的马车,那马车上刻着个家族徽记。他招来身旁的小厮,指着上面的徽记问道:“这是哪家的马车?”
小厮只稍看了一眼,就肯定地答到:“是城南沈家的车。”
“沈家?”
“就是开国公,您看那车前还系着白布,正好沈老太爷前段时间刚过世……”小厮忽然住嘴,有些后怕地瞥了景安一眼,只见他的神色并无异常,这才继续说道,“不过这沈家也真够背的,沈老太爷死了没多久,爵位又被削去一截,城里人都说,这沈家的气数怕是要到了。”
景安刷地一下打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悠然自得地往那嫣红柳绿之处走去:“那两本苏如世先生的诗集确是真迹,只是可惜了……”
小厮赶紧跟上去,伸长脑袋问道:“可惜了什么?”
“呵……可惜了那诗集册子染了血,不干净了。”
小厮听不懂他的话,只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说笑。
话说这头,书华乘着软轿径直往沈家行去,在经过西街之后,进到一片繁华的夜市地带。书华听见外头有许多叫卖,只觉得新鲜,便悄悄聊起帘子的一角,小心看着外头的景象。
就在她看得兴起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她旁边走过,那马车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撩起,两方擦肩而过,却是同时被对方给吓到了。
坐在那马车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柳家二公子柳志瑜。
书华急忙放下帘子,吩咐轿夫走快些,只觉得自己真是出门不吉,每次都能碰到那个扫把星。现在想起他方才见到自己时候那双睁圆了的眼睛,不由忆起第一次见他时候也是这般看着自己,仍旧觉得晦气得紧
与此同时,那边的柳志瑜却是赶紧叫车夫停止前进,他确定自己方才没有看见,虽然只看到小半边脸,但那双眼睛肯定就是沈书华。
她不是病了吗?怎么又跑到外面去了还是说,她根本就是在耍着自己玩。
就在他气得准备跳下马车追上去问个清楚的时候,却被坐在旁边的柳夫人给拉住,方才见到沈书华的时候,她也注意到了,回想起姚氏的言行,她倒也不难猜出其中猫腻。
这是人家的家事,按理不该参合进去,只不过被人骗着玩的感觉却是不大好。柳夫人自小身份高贵,对于这些细小的事情更加讲究,如此对姚氏的印象更是大打折扣。
不过,眼下这些都是次要的,自家儿子此刻的神态……却是有些古怪。
柳夫人将儿子拉回车里,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见他眉头紧皱,显是真的被气到了。能让他如此生气,对方定然也让他极为在意,柳夫人不由莞尔:“你看上她了?”
柳志瑜一愣,随即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么丑的女人谁要”
没有承认,却也没有直接否认。
这问题若放在从前,他定然毫不犹豫地一口否认,然而此时……
知子莫若母,柳夫人心中已是有了打算,伸手抚顺他衣领处的褶皱,温柔笑道:“若换做从前,这事儿确是难办,但是此时的沈家已经不如从前,要她进门却也不是难事,只要你爹出面压一压,定能如了你的意。”
柳志瑜扭过头,继续看着车外,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马车再次驶动。他那张原本怒气冲冲的脸也开始缓和下来,是他的终是他的;不是他的,只要他喜欢,也会是他的。
第七十二章 井水不犯河水
当书华回到沈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戌时,幸而守门的刘大爷特意为她留了门,倒也不用特意惊动大家。
天色已晚,恐夫人那边已经睡下,书华琢磨一下,决定明早请安时再去打招呼,如此决定了,便领着君庆与君瑶一块回了兰苑。
青巧一直就站在院门口眼巴巴地等着,见到她们回来了,赶紧迎上来,小心地将小姐请进屋里。
君翠已经下去将事先热好的饭菜端上来,书华刚刚坐定,就挥手让君庆与君瑶下去歇息,这两人今天跟着自己忙活了一下午,也该是累了饿了。
君庆与君瑶谢了恩,便退出了屋子。青巧继续在旁小心伺候,等到小姐吃饱喝足了,方才与君翠一道将桌子收拾了干净,等到君翠将碗筷端下去时候,她就跟在小姐身边,咬着下嘴唇欲言又止。
书华早在吃饭时候就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此刻见她已是快要憋不住了,不由出声问道:“怎么了?我今下午不在家,可是出了什么事?”
青巧犹豫再三,还是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说完之后还不忘小心翼翼地端详小姐的神情,唯恐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书华将事情从头到尾想了想,其中猫腻却也一下子就明亮了,她冲青巧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无妨,随他们去折腾,我们只管做好我们的本分,那些事情与我们无关。”
听她这么说,青巧原本担忧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奴婢还以为他们要合着伙儿地害小姐……”
书华瞅了她一眼,故作正经地说道:“我与太太和大姐都是亲人,谈什么害不害的,这话可不是你该说出口的,若被有心人听了去,你这条小舌头恐怕就有危险了。”
青巧被吓得赶紧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奴婢多嘴了,请小姐责罚。”
“这家里很多事情即便心里明白,也不能当真说出来,只能任它拦在肚子里,知道吗?”
青巧使劲点头:“奴婢省得,奴婢再也不敢了”
“如此便起来吧,”书华打了个哈欠,“我也累了一天,该是歇息的时候了。”
青巧急忙起身,为她端来热水洗脸净手,直到看着她躺上炕头了,方才端着烛台退下。
书华裹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头,翻了个身,看着里头的墙壁。太太要讨好柳家的举动并不难理解,一来是为了大姐日后在柳家的地位,还有便是为了沈家此刻的困境。
任谁都能看出来,沈家眼下已经不如从前,若是再出个什么意外,沈家可真就摇摇欲坠了。柳家是世家大族,与皇室沾亲带故,最近又与宰相府走得很近,势头很足。讨好了他们,连带着作为姻亲的沈家自然也会沾到光。如果条件允许,让柳家在此时拉沈家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父亲若是知道此事,定然会发怒。
沈家与柳家是世交,但与丞相府却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一定要选个立场,书华相信,父亲一定会选择与丞相府对立的那个位置。
关于沈家与丞相府的恩怨,书华从二哥那儿听过一些。当年沈老太爷与大文豪苏如世先生是忘年之交,两人虽然隔了二十几岁,但却是难得的知己好友,而自己的父亲,也与苏如世先生是至交。那个时候的苏如世先生,还是当朝宰相,与沈家的关系也只限于私底下,知道的人却是不多。
可当今的丞相杜知秋却不顾当年与苏如世先生的同窗之谊,将其陷害下狱,最终将其贬至边州,至今生死未卜。而这位被称为国之栋梁的杜知秋,在登上宰相之位后更是大力排除异己,之间被害死的忠良之士亦不在少数。沈家若非一直徘徊在权力中心的外围,依照沈老太爷与父亲的耿直性格,只怕早就被他给斩草除根了。
这么多年来,沈家一直小心翼翼保持与丞相府的关系,可是眼下,柳家却与丞相府走得极近,这对厌恶丞相府的父亲而言,无疑是一件极不愿意的事情。
但柳家眼下对沈家来说,确然是有帮助的,再而,也不能真为了一个丞相府就罔顾了这么多年的世交情谊。
有幸的是,柳家并不知道沈家与丞相府之间的恩怨,不然大姐与柳志瑜那小子的婚事怕也危险了。书华越想越觉得头痛,只觉得事情乱得像团麻,扯不清楚。
罢了罢了,先过完这个年关再说,反正大姐与柳家的婚事一时半会儿也还成不了。沈家能做的,便只有在这段时间内努力稳住沈家的根基,先让沈家摆脱眼下这个困境才是最关键的。
挥去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她缓缓静下心,终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书华大清早就起了床,洗漱一番,头发被梳成一个小髻盘在头侧,青巧特意从夫人准备好的头饰中选出一只簪莲花垂白色翡翠石的金簪,插在小姐的小髻后面,虽然简单,却也别致。
青巧拿出前两日红秀送来的新衣裳,让她挑着看。一套是粉紫色锦缎翻领款式的窄袖衣,长至膝盖,领边有两条窄窄的绣边装饰,戴披帛,腰里系绶,双双做成连环结,精致且秀美;另一套是沉香色的大袖儒裳,直领,下摆宽而长,没有过多的装饰,却胜在剪裁上的得体修长,倒也简单典雅。
按理,她该是更喜欢那套沉香色的儒裳,但今天是个过节的大日子,那颜色确实有些过于素净了。书华指了指那件粉紫色的窄袖衣:“就它吧。”
青巧赶紧为她更衣,等到收拾完毕,正好是用早饭的时候。
只不过今天是大年三十,早饭须得全家一同食用,她也就没有让君翠下去传饭,而是领着青巧就往云和院走去。
夫人今日起得也早,见到书华来得如此之早,意外之余也笑得愈加温和。待书华行了礼奉了茶,夫人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笑着递给她:“这些日子忙坏你了,等过了这段紧张得日子,可得好好让你休息一下。”
书华微笑谢恩,接过红包,悄悄在手里掂量一番,似乎不像是银钱。
她将红包收好,恭敬地坐到旁边,书画与书才这个时候也来了,两人同时向夫人行礼奉茶,同样都各自得了个红包。
等到问安完成了,夫人领着三兄妹往旁边的偏厅走去,早饭早已布置妥当。四人相继入座,净了手漱了口,便安安静静地开了饭。
用过早饭之后,书才就吩咐了下人们去置办天地桌,置于祠堂前面的院子里。
这天地桌是用来接神之用,一般无大佛堂之家特别重视,因为平时对佛供献较少,到年终岁尽时要对神佛大酬劳一次。天地桌上得内容也与平常的祭拜有所不同,除香烛、挂钱、五供、大供之外,还有福禄寿三星的画像。
那画像的手笔书华认得,正是出自自家二哥之手,不仅如此,就连自家门口那一副对联亦是由他所作。
他的字苍劲有力,一点都不像个十四岁的少年能写出来的,再加上他文采斐然,更是精彩绝伦,丝毫不输给那些所谓的当代名家。
书华有时候会感到惋惜,若是没有沈家那条不得入仕的规矩,说不定他早就金榜题名了。
按照往年的规矩,这次接神该是由父亲亲自主持,可是他现在还在九度山上守孝,无奈之下,便由沈书才顶替。
书华随夫人来到祠堂前的院子,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二哥、太太、大姐与自己四个人,想起上次站在这里为老太爷送棺的时候,那满满一院子的人,与此刻的冷清相比,瞬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时候是白事,但却热热闹闹;如今是过年喜事,却是冷冷清清。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很诡异的讽刺方式。
书华静静站在太太身后,看着二哥进了祠堂祭拜,然后再走出去领着他们一块跪下磕头,起身后又连续作了三次揖,将手中点燃的香插进天地桌上得香炉之内。
祭酒唱词,二哥做得一派井然。
等做完这些,他们各自回到屋里,为晚上的祭灶做准备,屋里的丫鬟们也开始趁这个时候打扫院落,谓之扫尘。
书华回到屋里时候,青巧正带着几个丫鬟在扫地,其实屋里都已经打扫干净,此事倒也不用大动手脚,只需将地板扫干净便好。听青巧说,从现在到初三这段时间里,是不许再动扫把扫地的,更加不允许将家中的垃圾倒出去。如此是为了保证家中的福气不被一并扫走。
坐在旁边看着她们忙上忙下,书华又成了最闲的那个人,想起之前的福袋还没装好。她赶紧又翻出那些做好的福袋与碎银钱,每个袋子里装上一些碎银子。另外又特意挑出四个做得最精致的福袋,在里面分别装上一个特别定制的银裸子与一些碎银子,如此将所有福袋尽数塞进兜里。
这么多银钱堆在一起,还真是有些沉。她拍了拍圆鼓鼓的兜,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这有钱的感觉还真好。
等到中午用完中饭,书华又直奔厨房而去,晚上就要开始祭灶,按理厨房此刻也应该动工了。
所谓的祭灶便是将旧灶拆了,然后换上新的灶,晚上申时再由当家的男人在灶龛之前燃香祭拜,程序很简单,只是这个拆灶建灶的过程有些麻烦。
书华担心厨房的那些东西会因为拆灶而被打乱,赶到厨房的时候,灶炉已经被拆了一半,徐大娘就站在旁边守着。见到书华来了,那些正抡着大铁锤砸灶炉的下人赶紧停下手,与徐大娘一道向她问好。
书华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继续干活,可千万不能误了时辰。
等到就灶拆得差不多了,书华拎其裙摆便退出了厨房,这儿灰尘太多,待会落得一身尘土,回去又少不了一顿麻烦。她在园子瞎转了会儿,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二哥的书房前,本无意进去,却正好碰上尹阳从里面出来,还不等她说话,那尹阳就高声喊道:“奴才见过三小姐这外头冷,三小姐快进屋歇着,二少爷就在里面。”
听见里面传来二哥的声音,书华却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当即进了书房。二哥正放下手中的毛笔,欲起身相迎:“正好你来了,我这儿有事要找你。”
书华挑起眉好,冲他笑道:“我无所不能的二哥竟也有事情需要用得上我?”
听出了她话里的调笑之意,二哥来到她身边,没好气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偏你还在这个时候笑我,我这忙得头发都快掉光了,你倒是只知道说风凉话,存心想气死你二哥啊?”
书华扑哧笑出声:“哪敢啊?你要被我气死了,父亲回来还不得把我打得屁股开花”
提到父亲,二哥的神色不由为之一黯:“今日我派了人过去看望父亲,他最近身子不好,染上了风寒,偏他却又不肯看大夫……”
那九度山上寒气极重,加上此时正值寒冬腊月,那上山上的冰雪都结了足有一尺深,温度极低。父亲住得那个草棚哪能抵御得住那么重的寒气?且他又每日只用两顿饭,顿顿都是素菜米汤,这样子都不生病那才怪了
书华收住笑意:“要不……我再去趟山上,好歹也让父亲喝点药才行呐”
“这事儿由不得我们,父亲若真愿意好好的,当初就不会选择留在九度山守孝;反之,他若执意不愿吃药看大夫,我们即便是帮了他也无用。父亲的性子,你我都清楚得很”
他最后那句话,带着浓浓的无奈,听的人心里莫名发酸。
如果不去刻意提醒,书华几乎都快忘了他才只有十四岁,放在现在也就是个初中生,如此稚嫩的年纪却不得不一力担起整个沈家的家业。书华眼中的二哥一直都是温和自信的,可是眼前的二哥却是如此的沉重,如同淋湿了翅膀的大雁,怎么也飞不起来了。
第七十三章 百利而无一害
书华不愿意看到二哥如此消极的摸样,只勉强扯动嘴角,故作轻松地笑道:“二哥刚才说有事情交给我,到底是什么事情?我可不是你随便能使唤的人,到时候可记得付给我跑路费。”
二哥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深吸了口气,终是让自己恢复了正常:“明日初一,你须得亲自去一趟白家,向舅舅们拜年。”
要回白家?书华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那里是自己亲娘的娘家,据说是富甲一方的世家大族,娘亲去世得早,沈家为此与白家也已多年不曾往来,今日二哥忽然提及此事,着实让书华吃了一惊:“就我一个人?”
二哥无奈地点点头:“按照往年的习惯,该是我与你一块去白家拜年,但父亲此刻……一时也回不来,我这边也实在是分不开身,眼下便只有将这事儿托给你。舅舅们这些年虽不曾踏进沈家一步,但对我们两兄妹却是极为照顾的,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断了这条关系。”
书华算是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如今沈家的地位已不如从前,白家虽与沈家不和,但自己若能抱住白家这棵大树,日后却是百利而无一害。
她顺从地点点头:“明儿我就去拜访舅舅们,许久不见,也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
“放心,二舅的身子骨虽然还是那般,但大舅与三舅都非常的好。我可是记得,每一回回白家的时候,大舅都要准备好多礼物送给你,看得我在旁边都眼红得很。”
书华止不住掩嘴轻笑:“你若是想要,我带回去分你一半便是。”
二哥干咳了两声:“送的都是些女孩儿家的玩意儿,我要那作甚?你这不是存心戏弄你二哥嘛”
书华不置可否地扬起嘴角,眼珠子一转,忽然转移了话题:“二舅的身子不好,我们可要多准备些药材补品带过去?”
“是该如此的,”二哥叹了口气,“二舅那身子打从生下来开始就一直那般,该看的大夫也都看了,药水更是一直没听过,如今虽说没再听到病情恶化的事儿,但如他那般的身子骨,估计这辈子也差不多完了……”
书华一愣,她原以为二舅只是体弱多病,但听二哥神色如此沉重,料想那二舅的身体定然病得不轻,不由也跟着皱紧了眉:“我待会儿就去库房多拿些好药材,若是不够,明日去的时候再顺路到药铺里买些药材。”
“不必太过麻烦,将家里该拿的都拿去便是,外面买的未必就有家中的那般好。倒是你,去了之后可得多陪二舅说说话,他整天躺在床上也动不得,最是想与人说说话谈谈心,偏你每回过去的时候都鲜少说话,饶是大舅见着你也老是摇头叹气。”
躺在床上动不得?难不成是中风瘫痪。
书华心中一惊,面上笑得愈加得意:“你可放心好了,这回去白家,我定然要逗得二舅开开心心的”
“呵……你能有这份心,相信舅舅们就很开心了。”
书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啧啧,说得我好像是不知回报的白眼狼。”
二哥哭笑不得:“哪能啊?你顶多也就算是只小白猪,白眼狼的级别你还差远咯。”
书华立时拉长脸,佯装发怒,一记粉拳朝他挥过去:“我现在就把你打成个大猪头”
二哥哪里会傻站着给她欺负?赶紧抱着脑袋就四处乱窜,一时间,不大的书房里面尽是两兄妹追打的叫喊声。站在耳房伺候的尹阳倒是镇静得很,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抱着个茶壶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等到打得累了,时候却也不早了,书华还惦念着药材的事情,只得咬着牙齿放过笑开花了的二哥。只见她一边提着裙摆往门口走去,一边还不忘回头撂狠话:“今天的帐我记住了,别让我逮住机会,看我不好好收拾了你”
二哥施施然地拍去衣摆上沾染的灰尘,坐回书案钱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等到她说完了方才笑眯眯地说道:“今晚上我要吃红烧小白猪,你可得吩咐了厨房做呀”
书华停下脚步回头又狠瞪了他一眼,这才飞快地又跑开了,倒是尹阳赶紧从旁边的耳房走出来,大声在她身后喊道:“三小姐走慢点,这地上滑的很”
书华随口应了声,转眼却是一溜烟地就跑没了踪影。
她先是直接库房清点了一遍药材,因着前段时间老太爷病重,库房中的药材已被用掉大半,幸而各处庄子上得管事从回来时候都带了不少药材,尽数都贡献到了这里,倒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那些药材都是他们亲自从各处搜罗而来的,药性相当好,有些甚至是外头有钱也买不到的珍贵药材。
书华在翻阅账本的时候,见到上面有不少百年野山参是从魏锦荣那儿送上来的,想起他与白家的关系,书华不由将他此次回京所进贡的礼物都翻查了一遍,却见都是些治愈骨头与调理身子的药材。
看来,这个魏锦荣对白家的忠心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
她将魏锦荣送进来的药材尽数提出来,吩咐王管事将它们用礼盒包好,并让他准备好两辆马车,将明日要回白家拜年的事情与他说了遍,剩下的事情便不用她再操心。
等她从库房出来时候,天色已经近黑,时至申时三刻,距离祭灶时间只差一刻钟不到。书华赶紧往厨房那边去了一趟,见到新灶早已建好,徐大娘正领着一帮子人在蒸花糕包饺子,忙得不亦乐乎。
书华将兜里事先准备好的福袋掏出来,一个个分发出去,人人都领到了银钱,那脸上更是满心欢喜。
兜里一下子轻了许多,书华只觉得走起路更加快活了。她见到那饺子一个个都很是可爱,不由玩心大起,也跟着学包饺子。面粉早已有富友和好了,书华只需从擀面皮那一步学起便好,最开始因着手生,老是将面皮擀得厚薄不一,形状也是方圆各异,确是不大好看。
后在徐大娘的仔细示范下,书华又多擀了几回,擀出来的面皮儿倒也像模像样。书华从前是南方人,对这种北方人最平常的饺子并不多见,更别说是去特意包饺子,即便偶尔包一次饺子,那饺子皮儿也是从外面直接买现成的。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这还是她第一回真正摸到了真材实料的擀面杖。
她闷头玩了好一会儿,擀皮儿的技术是不错了,只可惜那包饺子的技术却是怎么看怎么烂。从她手里经出去的饺子,形状更是千奇百怪,惹得旁边那些下人想笑却又不敢笑,只得抿紧嘴唇互相挤眉弄眼地偷笑。
书华自是早就注意到了他们的小动作,倒也没有去制止,反倒玩得愈加起劲儿。
厨房里的灶炉还在蒸着刚做好的花糕,香甜的味道充斥着整间厨房,炉灶里的火正烧得旺,红艳艳的火光跳跃不止,散发出温暖的气息。比起那件冷冷清清的祠堂院子,这里的气氛竟是要暖和得多。
等到了酉时,二哥领着家里几个管事过来了,厨房里的人立时将东西收拾好,匆匆离开厨房。
按照习俗,祭灶时候是不允许女人参与的,书华心中虽然这一重男轻女的行为感到很不满,但还是乖乖地地退出了厨房,与徐大娘等人一道去了花厅。
今晚的年夜饭就布置在这里,因着饭菜都是由书华亲自订下的,她也兴致勃勃地跟在后面帮了把手。等到夫人与大姐领着一大帮子丫鬟婆婆来的时候,见到她正在摆置碗筷,皆是不由眉头微皱。
尤其是大姐,面露嫌弃地望着她:“真是一刻也闲不住,连下人的活儿都抢着做。”
书华却是头也没抬一下,继续将手中碗筷摆得整整齐齐。还记得在前世里,过年时候,爸妈妈都围在桌子旁边,端菜的端菜,开酒的开酒,自己就专门负责摆碗筷,那样的日子虽然简单,但是温馨舒坦。
等到将最后一副碗筷摆整齐了,书华方才收手,将夫人请入席旁。
夫人才刚入座,就不满地扫了身后若干下人一眼:“你们做下人的,怎么能让小姐干这种粗活儿?”
徐大娘急忙领着婢子们屈膝道歉,却是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场面一时静得可怕。
不等书华说话,夫人冲徐大娘冷冷道:“命带煞气之人也敢进到这里来?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今天是过年的大日子,你最好检点些,若是冲撞了小姐少爷,这沈家今后只怕也容不下你。”
徐大娘赶紧跪倒在地,额头磕地,高达的身躯在此刻显得尤为孱弱,不具有半点反抗能力。
“杨婶走了,这厨房的事情一直都是她在打理,今日若是没有她,只怕你这桌饭菜都没得吃,”书华示意杨婶起身,让她下去将之前准备好的热酒端上来。
夫人望着她的神色却是不好看了:“你的意思是这屋里没了她,我们连饭都没得吃?”
“你们此刻有没有饭吃我不知道,但在昨日下午的时候,我猜着你们肯定没饭吃。”书华好整以暇地坐在她正对面,全然不顾夫人那瞬间沉下去的脸色,依旧一脸的笑眯眯。
等到徐大娘将热酒端上来时候,二哥也已经完成祭灶,恰在此时迈进了花厅的门槛。
第七十四章 除夕夜话
当二哥坐下之后,这顿年夜饭才算是正式开始。
一桌子的素食,因着各种不同的新鲜做法倒也不甚腻味,得知这些都是出自自家妹妹之手,沈书才更是感到不可思议。也不用旁边的丫鬟伺候,径自动筷子将桌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脸上的笑意也是越来越深。
书华亲自为他斟了热酒:“现在知道你妹妹我有多厉害吧”
二哥随手接过她手中的酒杯,小酌一口,一双桃花墨眼更是笑得弯成了一弯皓月:“我之前倒真是不知道,你居然这么一手好厨艺”
书华一边为他布菜一边得意地笑:“不过这些菜可不都是我亲自下厨做的,我出了主意,让厨房的厨娘照着法子做,这里面很多菜可是连我都没吃过的。”
“那可全都便宜了我”二哥显然是心情很好,时而会与书华调笑两句,眉眼里尽是喜意。
倒是对面的夫人与书画显得有些尴尬,往年二爷在的时候,她们都会想法设法地讨二爷欢心,虽然心里并不一定有多开心,但至少比眼下这般尴尬境况要好得多。
她们平日从不主动去招惹书才,对他一向也是客客气气,但因着书华的存在,与他的关系也从未好到哪里去。加上前段时间她们又与书华冲突不断,这关系更是越闹越僵。
眼下,见到两兄妹其乐融融的摸样,两母女竟是都没了插嘴的份儿,不觉心中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夫人姚氏,悔不当初怎么会生个女儿?要是个男孩儿,此刻也不至于沦落至要看人脸色的地步。
书才将那两母女的神态尽收眼底,却也不点破,只当做没看见般举起酒杯,朝姚氏微微一笑:“我这些年承蒙您的照顾,这杯酒算作是我敬您。”
姚氏不知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也跟着举起酒杯,笑得温和且美丽:“晚上还要守岁,可得少喝点。”
书才笑:“我自是有分寸的。”
两人这才碰了碰杯,低头小饮一口,都是留了分量的。
书华又为二哥夹了两块菜,二哥放下酒杯后倒也没留心碗里是什么菜,夹起来便放进了嘴里,嚼了两下后立即变了脸色,皱紧眉头不吭声。
书华见状,小心地往旁边挪了挪,举起旁边的一杯茶水递给他,顺带露出无害的笑容:“刚才不小心夹了块大蒜,你下午不是还说要吃红烧小白猪吗?我觉得这大蒜头长得就挺像小白猪的。呵……你要喝水吗?”
这丫头还记着下午的仇。
他扬了扬眉,从容接过书华递过来的茶水,仰头一口喝下,结果却又是差点一口喷出来。最后还是仗着良好的修养,方才勉力压下吐出来的冲动,只可惜那张俊朗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像是万花筒般好看。
这丫头在茶水里放了盐。
书华好心地递了块帕子给他,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要擦擦嘴吗?”
这一回,书才长了教训,并没有接过她的帕子,而是径自掏出自己的帕子擦拭嘴角。对面的姚氏见他面色有异,不由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书才一边笑着回答姚氏,一边在桌底下轻轻踹了妹妹一脚,“刚才不小心吃了块大蒜,一时有些咽不下去,喝点水就好了。”
姚氏了然:“你从小就不爱吃蒜,嫌弃它味道太重,可是还要用茶水漱漱口?”
书才摆摆手:“无妨,方才被盐水漱了口,已是什么味儿都没了。”
盐水?姚氏一愣,不解地看向书华,一时也搞不清楚这两兄妹在玩什么。
恰在此时,富友将已经煮好了的饺子尽数端上来,小心置于桌子的最中间。红秀适时上前两步,为小姐少爷们分别盛了一碗饺子,再将事先准备好的酱料按照小碟装好,没人面前置放一盘。
饺子的味道很不错,虽然里面只是些香菇菘菜与大葱,但入口很是清新鲜美,与往年那般的大鱼大肉相比,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书华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饺子的时候,蓦然从碗里夹起一只长得像块烧饼的饺子,偏生那形状看起来又很眼熟,想了一会儿,方才记起这正是自己的得意之作。
就在她准备趁着没人发现时迅速解决掉它的那一刻,二哥也从碗里夹起一只更加奇形怪状的饺子,只见他眉头微皱,似乎有些费解:“这是哪个包的饺子?怎么长得像块泥巴。”
书华下意识地白了他一眼:“你见过长成白色的泥巴?”
“可是这……圆不圆方不方的,你说像什么?”
闻言,姚氏也抬头看向那只饺子,皱眉道:“这厨房里的人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连只饺子都包得不成样子,真当这沈家是吃白食的了”
见书才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吃吃下那只饺子的时候,姚氏又开口道:“这种乱七八糟的饺子就别吃了,免得等下吃坏了肚子。”
书华的眉角抽了一抽,高高举起手里的饺子:“这饺子怎么啦?这么好吃的饺子都不懂得欣赏,真没口福”
不等姚氏再开口,书华就张口咬下手中的饺子,话说,这饺子长得虽然奇怪了点,但味道却是还挺不错的,汁多味鲜,倒也不比其它饺子差。
书华这一下子来了底气,将手里剩下的半个饺子又扬了扬:“俗话说人不可貌相,你们怎么能以貌取……饺子呢?肤浅”
见她这般在意饺子的言行,书才似是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却也不点破,低头咬下手中的饺子,笑道:“想不出小白猪牙齿锋利,这手艺也不错,只可惜这卖相……有待长进。”
知他已经晓得这饺子的来由,书华双颊一红,却是没了再争下去的劲头,一反常态地乖乖低下头继续吃饺子。
对面的姚氏与书画互望一眼,完全搞不明白这两兄妹到底玩的什么花样。
一顿年夜饭在书华与二哥的笑闹之中吃完了,待下人们上来收拾饭桌的时候,四人都起了身,移步去了离这儿不远的暖阁。
暖阁里早已收拾妥当,炕头的火烧得正好,矮桌上摆放着新鲜的瓜果与糕点。四人坐定之后,红秀很快从下面端上刚沏好的茶水,小心倒了四碗茶,每人面前放一碗。
书华捧着热乎乎的茶碗,不由自主地缩着脖子,要是身旁没有人,她真想就这么在被窝里缩成一团。能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感受到如此舒服的温暖,真的是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