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婚 意千重第82部分阅读
世婚 意千重 作者:未知
再独自上京寻我如何?左右这路你是走过一遍的,其他人都不如你合适呢。dierhebao”
长寿虽然不是很乐意,但自来极听陆缄的话,当下应了。只有些不放心,小声道:“二爷,这人这般忍得,不会是个坏人罢?救了他不会惹麻烦?”
出于对陶舜钦的信任,陆缄却是不担心王立春会是不识好歹的人,因见长寿并认不出王立春来,便也不与他说明,只道:“现下他不曾醒,也不知道过往,你防着点就是了。若是他能活,能自理了,你便自行离去即可,不必多问,亦不必多说。”因见长寿忐忑不安,忙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青天白日的,这么多人,不必害怕,我会叮嘱此处的保长看顾你。”安置妥当,回房后还是又写了书信一封,只待天亮托人带去清州陶舜钦处不提。
次日清晨,夫妻二人刚起身盥洗完毕,就有长寿在门外道:“二爷,人醒了,想要见您。”
陆缄忙快步出去,转到柴房中,但见王立春虽被高热烧得没什么精神,好歹神智清醒,看见他进来,也没露出什么感激淋涕的样子,只道:“某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同恩公说。”然后就没了动静。
陆缄看了看一旁伺候着的长寿等人,猜他是不想让长寿等人知道,便挥手让他们出去。虽然只是相处了一夜的功夫,长寿和陆良等人却已经感受到王立春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气息,很是不放心,小声劝道:“二爷,还是让小的们在这里伺候吧?”
王立春都这个样子了,还能如何?陆缄淡淡地道:“怕什么?都外头去。”
长寿等人只好一步三回头:“那小的们就在门口。”
王立春望着陆缄嘿嘿发笑:“说来也真奇怪,我都要死了,怎地还有人这般怕我?陆二爷,你就不怕我么?”
陆缄见他脸色蜡黄,嘴唇烧得干燥起皮,眼珠子都是黯淡无光的,偏还装出这副模样来,便淡淡地道:“我怕你一个将死之人做甚?你此刻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王立春一怔,随即道:“说得是,看来陆二爷果然是认得我是谁的。”
陆缄坦然道:“当然认得。但敢救你就不怕你杀人灭口。”
王立春见他一个文弱书生说出这样的话,少不得多了两分敬意,道:“我又不是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杀你作甚?还是先说说我为何成了这样子,也好叫你安心。”原来是他的老母重病,月前使人托了信来说想见他最后一面,他走不掉,索性烙去了脸上的刺青只身逃走,白日不敢行路,更不敢走大道,专挑偏僻的小路走,谁想竟遇了剪径的强人,他虽自诩手上有两下子,到底敌不过那许多人,险些丧了性命。前些日子一直忍着躲藏,并不敢出来,昨日算着撑不下去了,只好爬到街上来求助。
他一个逃走的军犯,身无长物,就算是强人要劫道,也没有非得把他弄成这个样子的道理,只怕其中多有隐瞒,另有隐情。陆缄并不敢全信他的话,只道:“既有强人,我还当与保长说说,叫过往行人小心仔细。”
王立春似是看出他不信自己,略微弯了弯唇角,带了几分讽刺一笑,道:“此刻我就叫李一土了,还烦劳二爷帮着遮掩一把。我若能留得命在,去探了老母回来,该报恩的自当报恩,该报仇的就报仇,若是没有命在,你就当丢了这些钱吧。”
陆缄听出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别多管闲事,别惹麻烦。好歹也是救了他一命,却是这样的态度,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终究也就是那么一个理儿,何况王立春自来便是这样一个人,当初记陶舜钦的情,也不见他对陶凤棠等人假以颜色,便不耐烦与他计较。于是起身道:“我救你不是图你报恩,不过是看不下去。你说你没做伤天害理的事,那便更好了,要回家探望老母乃是天理人伦,我不管你。若是作j犯科,自有人收拾你。”言罢自去了。
王立春见他不悦,却也懒得理睬,只仰面看着屋顶上的瓦片发了一会儿呆,继续埋头大睡。
陆缄出了柴房,微微思索一番,令店家安了一桌席面,把保长请来吃喝,席间自是说起这王立春的事情,按着王立春的说法,说他是被剪径的强人所伤,钱财全失,准备留下长寿看顾,托他多多关照,又问这周围是否有强人横行,那保长果然道:“官道上是没有这种事的,行小道的倒是偶尔见得一两个行人悲号被抢,但从未有人被伤至此。”又向陆缄表明态度,道是一定把有强人拦路这事儿报上去。
陆缄谢过了他,问过林谨容等人,见全数收拾妥当了,遂下令起身前往码头预备登船不提。
从客栈到码头并不远,林谨容借口上船后活动不能自便,想多走走看看,戴了面幕,跟在陆缄身后,一路行去,把周围的环境看了个明明白白。虽则知道自己将来不一定能活下去,但没到那个地步,总还抱着一分希望,由不得她不小心谨慎,对环境多一分熟悉,就多一分可能。
长寿可怜兮兮地送他们到码头处,揪着衣角不想回去,客船已经启动行了老远,林谨容还能从窗口看到他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那里张望,不由问陆缄道:“王立春这事儿你先前是非救不可,此刻又专门留了长寿照料,就不怕日后有麻烦么?他可告诉你,他的伤是怎么来的?”
陆缄本不想与她多说王立春的事情,毕竟这些都是男人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了也于事无补,不过是徒添担忧而已,但见她问了,还十分感兴趣,也还是把经过详细和她说了一遍:“他说是只为探望老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长寿照料他几日,是死是活都可撇手走了,我之前与他并无交集,他也不可能乱说,不会有什么大碍。”
剪径的强人到处都有,山有山匪,水有水匪,原本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陆缄本身怀疑王立春那伤口是被追捕的人,又或者是先前结下的仇家所伤,毕竟当初他们一群人在清州的榷场里是亲眼看到王立春的人缘究竟有多差的;又因着有了保长那话,所以并不把这桩事当做大事,说说也就丢开了,并不放在心上。
林谨容则不然,她由不得的就将此事与三年多后的那场大乱联系起来。当初,那股哗变杀了长官的士兵先始不过几十人,却在遁入山林后掺杂了大量的流民和山匪,迅速壮大起来,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杀进了平洲。谁能知道把王立春砍得半死的这群强人日后是否也参与了那场暴动?是否就是蹿到江神庙杀人的那群匪徒?她突然有些坐立不安:“最近是不是山匪很多啊?”
陆缄见她虽然竭力保持镇静,眼里面上却都明晃晃地摆着不安,心想之前她再能干,到底也只是个深闺中娇养大的女子,由不得地心里一软,探臂将她拥入怀中,低声宽慰:“如今世道还好,哪里会有那许多的匪徒?好吃懒做走了歪道的人,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有的。我们一路前行,走的都是官道,不必放在心上。”
林谨容却始终无法把心事放下,立在窗前观望着江景默默盘算,他们此番是要沿着渚江北上赴京,而当初逃难时,却是横渡过江便算安全了。也不知道江的那一边,又是个什么样的境地?她此生是否能够行到那里?可是即便她探长了脖子远眺,看到的也不过是苍茫一片,和一线黑黑的地平线而已。
陆缄见她四处张望,满脸都是好奇,不由兴致勃发,拥着她在窗前,指点江山风光给她看,又把来往的船只分了类说给她听:“海船最大有万斛船,可乘千人,存一年口粮,远行到重洋之外;江河船中又有万石大船,但更多的是我们这种数百千斛的中等船;再有就是湖船了,有专为了游玩弄的,格外奢华,再有小船,如瓜皮船、摇船、小脚船、采莲船,日后有了机会,我领你一一去见识。”
出门果然长见识,林谨容含了笑听他一一说来,又问:“我听人言,行船之人最忌乘客死于船中,往往气息未绝便卷了席子丢入水中,有这个说法么?”
陆缄道:“是。你看,前头好一艘船”
第320章 立马
林谨容听陆缄夸赞那船好,赶紧侧目望去,但见左前方一艘大船,长约有五十余丈,装饰豪华,雕栏画拱,十分精巧。甲板上有一人闲坐观景,旁边又有茶桌并精巧茶具一套,一个才留头的童儿蹲在一旁,正拿蒲扇守着一只红泥小火炉。那观景之人着了件白色的宽大道袍,头上戴了顶席帽,盘膝歪坐在那里,看着竟有几分仙味。
林谨容不由羡慕道:“这人过的也算是神仙日子了。”
陆缄一笑:“何以见得?”
林谨容便分析给他听:“你看,这船如此清净,不是包的就是他自家的,说明他很富有;又能自由自在地烹茶赏景,可不是神仙日子么?”话音未落,就听陆缄笑了起来。
林谨容不满:“你笑什么?”
陆缄道:“没笑什么。我只是想,如你所说,我这会儿过的也算是神仙日子。你若想如同他一样地烹茶玩耍,日后我也能专替你弄一艘好船的。但说到自由自在,他却未必,不过意态闲适而已,这世上真正从里到外都觉着自由自在的人没有几个。”
说话间,好似是水烧开了,那人便动了起来,行云流水一般地炙茶、碾茶、罗茶、候汤、熁茶,点茶,执筅,注汤,一气呵成。
林谨容一看便知是行家里手,便不再出声,只专心看着那人动作,陆缄却低低“咦”了一声:“这不是梅宝清么?”
“真的?”林谨容慌忙定睛朝那人看过去。多年以来,她听到此人的名姓和事迹无数次,早年一度曾经十分想和他的家眷交往,拉上点关系,可却是连真人都不曾见过一次。今日却叫她侥幸遇上了,怎不把这个人给看清楚。
陆缄见她看得认真,不由道:“你看什么?”
两张船一去一往,渐渐隔得远了,林谨容却还不曾把这梅宝清看清楚,便扶着陆缄的胳膊,踮起脚往那边看:“景仰已久,我看他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却见梅宝清突然摘了席帽,转头对着他们这边遥遥举了举杯,林谨容吓了一跳,赶紧把头脸藏在了陆缄的身后:“好像给他看到了。”
陆缄又是尴尬又是好笑,遥遥冲着梅宝清抱了抱拳,低声道:“只当自己是在看风景就是了,但既然遇到了,少不得要去打个招呼。不然才是真的失礼。”
被人逮到自己盯着人家看,终究是件丢人的事,若是给人轻浮不知礼的印象,那便更糟了,林谨容带了几分尴尬缩到窗边角落里道:“你去罢。”
陆缄也有几分尴尬,叮嘱道:“下次仔细一点。”言罢略微收拾了一下衣裳,走出去吩咐了船家几句,船家便朝着那艘大船打手势,两艘船小心翼翼地靠拢了,有人拿铁钩子把两艘船并在一起,拿了木板搭上,陆缄小心翼翼地上了梅宝清的船。
林谨容躲在窗后面偷偷看去,只见梅宝清站在船首拱手相迎陆缄,眼睛状似无意地朝她这个方向瞟了一眼,心知这个角度梅宝清并看不到自己,便放心大胆地打量这梅宝清一通。却见此人不过三十来岁,白面无须,清清瘦瘦的,一双眼睛锐利无比,举止笑容却是很雅致的,全然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心中思及此人的厉害之处,不由暗叹一番。
没有多少时候,豆儿捧着两角茶进来道:“奶奶,这是那位梅大老爷命人送过来的今春贡茶北苑龙凤团,二爷命将他的那套用了玉双连笔套装的紫毫笔寻出来,交给长宁带过去做谢礼。”
“在左边第二个藤箱里,你自取就是。”林谨容接了那茶过去看,却是二十饼一角的极品小龙凤,突然就生了想分茶的念头。
陆缄在梅宝清船上呆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道别回了船上,见林谨容已经铺开架势,准备分茶,不由笑道:“离了家后果真你的兴致好了许多。”
林谨容微微一笑:“人闲心闲就有雅兴了,先看到梅宝清分茶,再收到他送来的好茶,就有些忍不住。要不要来一杯,试试到底是我的手艺好,还是他的好?”
陆缄仔细回忆了一番,笑道:“难分伯仲。”
林谨容把水注入茶膏中,同陆缄打听:“他这是要去清州?不知又拉了些什么货物来赚钱。待得到了京城,少不得要去他家拜访一下的,若能与他家女眷合得来,日后做生意是方便多了。”
陆缄坐到她面前去,凝神看她分茶:“他妻子年后过世了。”
林谨容一怔之下,突然就失了兴致,微微冷笑:“不过几个月的功夫,真是神仙日子。”
陆缄不知她怎地突然就换了个心情,却也猜着是女子的心情,大概都是见不得薄情郎的,这梅宝清刚死了老婆,就能泛舟江上,悠哉乐哉,生意照做,想来也是个薄情郎。心中不以为然:“也不见得他就真的不难过,有些人难过了也不一定做给旁人看的。”
林谨容低了眉眼道:“你说得是。”沉默片刻,点了一杯茶出来,递到陆缄面前,又换了一张笑脸:“尝尝罢,可是你的好笔换来的。”
陆缄隐约觉得她与从前颇有些不同,却又抓不住重点,索性丢了开去,安心享受这难得的美好时光不提。
船行得久了,过了最先的新鲜劲,人就有些闷躁,瞌睡上头,昏昏欲睡,陆缄此生除了孩提时代以外,从不曾如此放松过,头一晌还与林谨容说话,下一晌就睡了过去。
林谨容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樱桃在外低声喊了两句,惊醒过来,忙挣着起了身,但见陆缄在她身边睡得香甜,窗外几点亮光从江面之上反射进来,满室跳动,水气伴着清风徐徐送来,心情就舒畅了几分,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开门问樱桃:“如何?”
樱桃道:“沙嬷嬷晕船了,吃了带来的药也不管用呢。先前一直撑着,这会儿看似是不行了,要寻奶奶拿个主意。”
“你去寻船家讨个方子,他们行久了船,想必是知道的。”林谨容赶紧收拾妥当,随樱桃去了隔壁,因着沙嬷嬷年纪大,又是陆老太太身边的人,住的舱房条件并不比林谨容和陆缄的差多少,这会儿夏叶、豆儿、双福、双全都守在一旁,沙嬷嬷却是难受得要死要活,看见林谨容进去,还拼命挣起身来。
林谨容忙把她按了睡下,柔声宽慰,紧接着一个胖胖黑黑的妇人也跟了进来,先给林谨容请了安,粗着嗓门把双福几个赶开了:“别闷着人,没事儿就走开。”又拿了一剂黑乎乎的膏药出来,说是自个儿配的偏方,特别管用,让给沙嬷嬷贴在肚脐上。
沙嬷嬷难过得要死,只盼着一爪就给她抓了,也不管什么,更不敢嫌弃,赶紧就让豆儿帮忙贴上。那妇人道:“老嬷嬷且忍着,一盏茶的功夫便起作用了。”转头又问林谨容:“奶奶,晚饭要吃啥?”
林谨容便道:“晚饭做得清淡些,天热,不太想吃腥荤。那位老嬷嬷那里,熬白粥配咸菜即可。不知这位大嫂贵姓?”
那妇人笑道:“不敢当,小妇人夫家姓傅,人称傅大嫂的就是。娘子选坐我家的船,那便是选对了。”
傅,谐音浮,林谨容不由笑道:“大嫂好口才,好兆头。不知大嫂可曾去过大江对面?那边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傅大嫂笑道:“自是去过的,这江的对岸是个小县城,叫做息县,县城不大,人口也不多,但还是比较富庶罢。”
林谨容见沙嬷嬷的情形果然好了许多,便放了心,又问:“那边风俗如何?”
傅大嫂答道:“过了江,便是两种习俗了,那边暖和得多,人多爱吃甜味,小娘子的水色也比这边的好,男子的性情也要温和些。”说到高兴处,眼睛在林谨容身上打了个转,小声道:“娘子可有小公子了?小妇人瞅着娘子的样子却是个不曾生养过的身段。”
这人也太直接多事了些,此言一出,就连沙嬷嬷的病都吓跑了一半,全都看着林谨容。林谨容垂着眼将纨扇轻轻摇了两摇才淡淡一笑:“不曾。”
“不怕”傅大嫂丝毫没看出众人的脸色,使劲拍了一下大腿,大声道:“前行三天,有座娘娘山,山脚有个娘娘泉,娘子若是要求子,那里是最灵验的。只要虔心求拜,再往泉里扔几个铜钱,取杯泉水喝下去,立马就有了。”
豆儿见她言语举止粗鄙,生恐再说下去引得林谨容不悦,忙拿话引她:“天色已晚,不知今夜要在何处歇息呢?”
傅大嫂这才看了看天色,猛地一拍手:“我得做饭去了。”言罢风风火火地去了。
林谨容又宽慰了沙嬷嬷几句,吩咐樱桃几个好生照料,自回了舱房。推门进去,只听得书响,陆缄在窗前的茵席上斜斜靠着,拿着一本书乱翻,便问他:“怎么就醒了?晚饭还没好呢。”
“这位傅大嫂的声音太洪亮,由不得我不醒。”陆缄叫她过去,贴着她的耳朵低声笑道:“娘娘山,娘娘泉是么?立马就有了?”
第321章 甜苦
林谨容将纨扇轻轻一挥,拍在陆缄脸上,把他的唇和她的耳垂隔开:“这是狗耳朵吧?什么立马就有了?喝一杯泉水就能有?”
“你的小日子刚过去,若是想要孩儿,后几日正是时候。借了这个吉兆,可不是立马就有了么?”陆缄把纨扇推开,小声道:“我养精蓄锐,到时候争取……”
林谨容叹了口气:“才刚听见隔壁说话,这会儿也不怕给人听了去?”
“听不见。”陆缄一笑,咳了两声,换了一副正经的神色道:“沙嬷嬷好些了么?我真怕她撑不住,不得不半途将她放下来。”
“船娘拿去的膏药还不错,该当没有大碍了。”林谨容倚窗坐着,将扇子使劲地搧,抱怨道:“怎地这个时候倒热起来了?”
陆缄往旁边挪了挪,让了些凉风出来:“心静自然凉,闲来无事,手谈一局如何?”
林谨容应了,待到棋局摆开,却总是失神,很快就被陆缄杀得节节败退。陆缄虽然喜欢赢,却不喜欢这样的敷衍,索性住了手:“既然不想下,那便不下了。我要去船头走走,你可要戴了面幕与我同去?也好活动活动筋骨。”
先时不觉,此刻林谨容只觉一种说不出来的烦乱在心头乱蹿,便道:“我懒得动,你自去罢。”
陆缄看了她两眼,也不勉强,起身自去了。
林谨容斜倚在窗边,把目光落在不远处一片跳动的波光上。她非常明白这种烦乱来自何处,很多事情都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正如她之于陆缄,正如她这人生。要么死,要么生,前行也许会后悔和遗憾,但也有可能会幸福;而后退和徘徊,绝没有幸福,更不会惬意。
那时候她想,哪怕是只能再活三年呢,也该让这人生圆满一点——苦味尝得太多,就想细细品味青春年少的甜香,所以她拉住了陆缄的衣角;但到了此刻,被傅大嫂一口道破,她再不能假装不知道,或者是下意识地选择避开——既已走出那一步,她就必须面对,而且应该是有准备的面对和接受,不是且走且看的那种随便的态度。
甜与苦,本来就是孪生的两姐妹,谁也离不开谁,无论谁少了谁,都会令得对方的光彩不再夺目。林谨容把手轻轻放在小腹上,也许她能做到,也许她能让这短促或者是漫长的人生更完满一点,她想再次品味一回那种无论是什么也不能代替的幸福滋味。这个推迟几年到来的孩子,不会再有宁儿一般的命运,即便她不在了,她也该当有能力让这份血脉的延续茁壮成长。
清风徐来,一直缠绕在林谨容身上的那股燥热渐渐淡去了。
入夜。半轮明月把银辉撒向江面,江水拍打着船舷,发出“唰、唰”的声音,一条鱼从水中跃起,鳞片闪闪发亮,犹如一道小小的闪电。小小的渡口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无数气死风灯挂在船首,随风轻轻打转,远远看去,犹如星子一般的璀璨,却不似那样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冷清。
“二更啦”岸上更夫的呼声犹自带着尾音,四下里却早已是寂静一片,就连狗叫声也听不见。船舱里灯没有点,林谨容散披了罗袍,静静歪在陆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心绪一片宁静。
“在想什么?”陆缄半敞着胸怀,半闭了眼,低头在她耳垂边轻轻啄了一口。看到她敏感地缩了缩身子,似要避开去,忙按住了她的肩头,将唇在她颈边敏感处碾压吮吸起来。林谨容却是不许他多动作的,立刻就伸手抬住了他的下巴:“不要胡来,留了痕迹叫我怎么见人?”
陆缄握住她的手,闷笑着隔着薄薄的罗衣咬在她的肩头上:“那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你猜。”林谨容随口答了一句,陆缄把她的腰搂紧,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我猜,是在想娘娘山和娘娘泉。是不是?”言罢从眼角偷偷打量着林谨容的表情。
林谨容微微一笑,回头对上陆缄的眼睛,含了笑小声道:“二郎,倘若,我似梅宝清的妻子一般,早早便去了,你待如何对待我们的孩儿?你待多久重新继弦啊?”
陆缄微怔,突然生了气:“胡说什么你也太口没遮拦了些”
林谨容朝他微笑,语气轻柔:“你说给我听听么,又不是说说就真的……”
陆缄迅速捂住了她的口,神色很严肃:“我虽不信佛道,但不是不敬神佛,日后再不许这样乱说。若你还是不放心,我便告诉你,此生我会尽力去疼爱我们的孩子,只有想不到和做不到的,不会有想到了和能做却不去做的。我不会再让他受我这样的委屈。”
月光下,陆缄的表情说不出的认真和严肃,黑黑的眼睛带着水雾一般的润泽,林谨容叹了口气,轻轻抱住他的腰:“人生不易,如若真有那一日,你千万要记得你说的话。不然,我便是死了,也不饶你的。”
陆缄轻轻抚摸着她丝缎一般冰凉润滑的头发,小心吻在她的发顶,低声道:“阿容,我们生个孩儿吧,我会疼你们母子的。”
月华似水,波光掠影,涛声入耳,拨动了林谨容心里最深处的那根弦,她轻声道:“二郎,如若我们有了孩儿,无论男女,小名就叫毅,如何?但求他坚毅勇敢,不惧世间险恶。”
她软软求肯,陆缄怎忍心拒绝:“好。”
娘娘山犹如曲线玲珑的美人,侧卧在江水之畔,山上树木繁密,青翠碧绿。从美人的腹股之间,一股清泉顺势流到山下,在青灰色的石砾间汪成了一丈见方的一滩碧泉,泉水不多不少,满而不溢,清澈见底。泉底可见厚厚一层铜钱,也不知道积存了多少年,又有多少枚,散发着盈盈绿光,犹如铺了一层厚厚的青苔。
“娘子,想要几个孩儿便奉上几枚铜钱,再对着娘娘祷祝一番,接了泉水饮下,便就如愿了。”傅大嫂实在热心,不但全程陪同,还十分认真。
林谨容握了握手中的一枚钱币,准备跪下祷祝,傅大嫂却又道:“五男二女一定是要的,怎么也得准备七枚才是,陆二爷,您说是不是?”
陆缄挑了挑眉,微笑着回头问夏叶:“你们给奶奶准备了几枚钱币?若是不够,赶紧添上。”
“奶奶害羞,都是她一个人收拾的。”夏叶带了几分笑意,走上前去问林谨容:“奶奶备了几枚?”她是陶氏的人,算是从小看顾着林谨容长大的,情分不同,胆子也要大几分,见林谨容只笑不语,便笑嘻嘻地拉起林谨容的手来看,见只有一枚,不由笑道:“果不其然,奶奶是个实诚人儿。”言罢从随身的荷包里数出六枚铜钱来,尽数放到林谨容手里,含笑退下。
林谨容握着沉甸甸的七枚铜钱,微微有些失神。傅大嫂见她迟迟不投铜钱,不由爽朗笑道:“奶奶到底年轻,脸皮薄,此处并无外人,怕什么?娘娘也是体谅您的心情的,不会怪您贪心。小妇人还看见过抓了一大把撒下去的,也不知要生到哪一年。”
林谨容回过头去看着陆缄,陆缄唇角含笑,眼神殷殷地看着她,夏叶、豆儿等人也是目光殷切,更有十分虔诚,她不由莞尔一笑,双手合什,闭目祷告片刻,将七枚铜钱小心翼翼地投入泉水之中。
“噗通”几声轻响,泛着黄光的铜钱沉到泉底,激起几串珍珠般剔透的水泡,林谨容的心里又软又痒又涩,也冒了一串小小的水泡。唯愿他或者她,一生顺遂,丰衣足食。
“我只当这泉水会有一股子铜钱味儿,怎知竟然没有,反倒清甜甘冽。”林谨容饮尽杯中之水,仔细品味一番,笑看着陆缄道:“若是用来烹茶,却是好水。”
陆缄的心情极好,斜睨着她道:“旁人兴许不能尝出这铜钱味儿,你却是不该尝不出的。”
“为何?”林谨容不解。但见陆缄抿唇一笑,说不尽的促狭,不由恍然明白过来,将杯中剩余的几滴泉水尽数泼在他身上,骂道:“你才是个专嗅铜钱味儿的,你是不吃饭穿衣的,你从小到大都不花钱的,喝风长大的。”
陆缄安然受了那几滴泉水,正色道:“不逗你玩儿了,说正经的,你若是觉着这水清甜甘冽,不如我使人拿了大瓮去装一翁,你日日饮一杯,想必效果更好,你觉得如何?”
林谨容白了他一眼,转身自进了舱房。陆缄含了笑,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上了船,立在船头寻了个借口,赏了船主并下头伺候的人,皆大欢喜。
船行二十多天后,终于到了离京城两百多里的景明城。至此,便要弃船坐车,沿着砖石铺就的宽大官道前往京城。景明城乃是重要的商业港口,无数大小不一的船舶停靠在港口处,客商云集,货物宝奇,热闹非凡。陆缄领了林谨容四处走走看看,在景明城整整休憩了三日方才起身前往京城。
第322章 珍惜
到京第七日,长寿找了来,言道王立春活了下来,第三天退了热,第五天起来走动,第六天便赶他走,他记着陆缄的吩咐,不敢多问,不敢多说,只将住宿费并医药费一一清算完毕,又将陆缄早前吩咐过的几两银子放在王立春面前,言明是给他看老母用的盘缠。王立春默然坐了片刻,毫不客气地全数扫入怀中,便往屋里睡觉去了。
长寿说起这个来犹自抱怨:“没见过那样的人,连句客气感谢的话都没有。小的平日给他送药送饭若是慢些儿,还要挨他白眼。”
“何必与他计较。”陆缄不过是微微一笑便将此事抛之脑后,闲暇之余专心专意地领着林谨容四处走动,四处游玩。
京中是完全有别于他处的繁华,林谨容跟着陆缄,看过了华灯齐放的良宵;赏过了热闹新奇的各般杂耍;在月光皎洁的夜晚一起携手走过那些安静的小巷,立在巷口听几曲豪门富户夜宴之时新出的歌曲;或是站在幽静的茶肆雅间里,半垂的湘妃帘下,看街上的宝马香车,铺金叠翠,罗袖绮裳,飘芳流香;也曾在和风细雨的时节,共撑一把青布大伞,走在穿城河道旁,静看风雨怎生侵湿了高处的画阁朱户,青苔如何爬满了青砖砌就的城墙。
竟是从未有过的恬静安宁闲适,林谨容沉醉其中,几不愿醒来。
待到诸般事务尽数安置妥当,陆缄差事上手,林谨容大致熟悉了新环境之时,已然进了七月。
这日午后,林谨容午睡的时辰略微久了些,起来后就没什么精神,恹恹地靠在窗前榻上歇着,樱桃端了碗冰镇乌梅汤来,道:“奶奶进一碗罢,凉爽之后便有精神了。”
透亮的菱形琉璃碗里乌梅汤呈现出深色的暗紫,里头冰渣子还未化尽,晶莹剔透,让人立刻就凉爽下来,有了些精神。林谨容才刚将手伸过去碰到那琉璃碗,沙嬷嬷就掀了帘子进来,笑嘻嘻地给她行了个礼,软声软气地道:“奶奶,莫嫌老奴多嘴,这年轻妇人还该少吃这冰寒的东西才是。睡得久了,动动就好,院子里的葡萄熟了,奶奶不如领了几个小丫头,拿了剪子并篮子,去摘几串下来,与早间送来的那西瓜一并湃在井水里头,等二爷回来,正正的好吃。”
“嬷嬷说得是,是该动动才好。”林谨容自知沙嬷嬷考量的是什么,更加自己的小日子就是这两日,便忍了馋,随手就将那碗乌梅汤赏了樱桃吃。
她不能不承认,陆缄讨了沙嬷嬷来的确是很明智的。沙嬷嬷这个人,早前跟在老太太身边的时候,待她虽然客气,却始终隔着那么一层,不远不近,但结合其身份地位,倒也想得通;而如今,看着待她倒是颇有几分真心。话不多,不挑事,就算是意见不同的时候,也能以委婉,容易让人接受的方式表达出来。却是比桂嬷嬷好用得太多。
这妇人养生,特别是想要孩儿的妇人,正该如此小心谨慎才是,沙嬷嬷见林谨容听劝,由来又多了几分欢喜,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几道,全不顾暑热,热情洋溢地跑去厨下盯厨娘去了。
林谨容将冷水洗了一把脸,换了方便做事的小袖窄裙,站在廊下看着这个临时的小家,满眼满心都是欢喜。
陆缄买的这院子,虽比不过陆、林两家的花园奇巧宽敞,但胜在温馨精巧,后院分成三份,为正院、西跨院、东跨院,西跨院做了客房并堆放箱笼杂物,东跨院做了陆缄的书房并接待亲密些的友人同僚的地方。东跨院里种了菊花,西跨院里种的则是海棠和李树,而正院,却搭了个葡萄架。
葡萄有些年头了,那树藤有成|人手臂般粗细,扭扭牵牵的顺着架子爬上去,铺得满院青枝绿叶,紫莹莹、沉甸甸的一串串葡萄挂在架上,几乎把撑条坠弯,微风袭来,满院叶响,满院都是葡萄香。走在架下,并不惧会被日头把人晒伤,就算是偶尔有几束日光投下来,也不过是锦上的点缀而已。
林谨容带了双全几个,挽着藤篮走在下面,除去那些尚未完全成熟,还带着青翠的,便是看着哪一串都觉得好,都想剪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就装满了一篮子,身上也出了一层细汗,她犹自不想停手,意犹未尽地拿了剪子四处逡巡。
豆儿把一壶茶并两碟子糕点放在架下的石桌上,回头看见她这模样,不由笑道:“奶奶,多留几串给二爷动动手呗。挂在枝头还能多留几日,剪下来吃不掉就可惜了。这又不比在家乡,还能有几个熟人可以相送的。”
他们来的时日太短,虽然也跟着陆缄出门做了三两回客,认得几家女眷,但彼此天南地北的,风俗爱好全不相同,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的确到不得随便可以拿了这些小东西送人的地步。林谨容这才罢了手,亲手挑出几串最熟最紫的葡萄,递给双福和双全:“去把井里吊着的篮子捞起来,把这个洗净了,一并与瓜湃在井里。等二爷回来了吃。余下的赏你们了,随你们什么时候吃。”
“奴婢这就去洗。”樱桃最好零嘴与果子,才听说就把一双眼睛笑得眯成了细缝,不忘拍拍林谨容的马屁:“奶奶真是好人儿。”
双全和双福赶紧跑到院角的井口边,挽起袖子摇动轱辘,将早上间就湃在水里一只吊篮绞起来,小心翼翼地把葡萄围在那只西瓜近旁,一个稳着吊索,一个摇动轱辘,慢慢地把那篮子平平地放了下去。
几个丫头吱吱喳喳地围在那里吃葡萄,林谨容含笑取过给陆缄做的秋裳,坐在架下细细地缝。
夏叶从外间快步走进来,笑道:“奶奶,您让在潘楼街附近寻的铺面终于有信儿了,只是位置差了点,也有些小,但也实在难得了。”
潘楼街卖的都是珠宝、布匹、香料、药品,动辄成千上万的交易,正可谓寸土寸金,想要在此处寻间铺子,委实不易。即便是寻到了,也不见得就能立足,这各家各户的后头,多半都是有人撑着的,也不知自己一个外来户,能否站住脚?林谨容略默了一默,道:“姐姐辛苦了,那边去吃葡萄歇歇,明日我再给你话。”
夏叶应了,高高兴兴地往一旁去吃葡萄,豆儿将针在发间轻轻刮了两下,忍了又忍,终是道:“奶奶是怎么想的?又不是没有钱用,难得轻松,却又不肯闲着。”
林谨容微微一笑:“日日关在这家里,我怕我闲出病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为何不多挣点钱?”她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建义庄自是不必说,还得为那个小人儿多留点傍身钱才是,叫她怎能心安理得地这般闲下去?
豆儿知道劝不住,只得轻轻叹了口气,转而道:“日子过得真快,明日便是七夕了呢。”
林谨容停了手里的针线,仰头看向天际那抹淡淡的流云,良久,方道:“日子过得真是快,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是几年了。”
将近申时,陆缄交了差事,并两个不值事的同僚一道出了秘书省,沿着御街一路往南,转入小街后,但见道旁满是小摊,人来人往的,人人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不由问那两个同僚:“这是做什么?”
那二人知他来京不久,不知此地风俗,便耐心与他解释:“明日便是七夕,这是节令上的玩意儿,女人孩子最是喜欢的。陆校书郎若是感兴趣,不妨去走走看看。”
陆缄一眼就看到了一对精致的小泥偶,那小泥偶用了精雕的木料做底座,身上穿着精细的红绿两色纱罗袍裙,头上饰了金珠牙翠,格外精巧细致。又见用黄蜡铸成的凫雁、鸳鸯、鸂鶒、龟鱼之类的水上浮,皆为彩画金缕,精致耐看。不由得暗想,林谨容一定会喜欢这个。便辞了那两位同僚,先买了那对价值不菲的泥偶,又沿着街道,一一看了过去,边走边买,什么谷板、花瓜、果食花样、捺香、方胜、种生的,全都尽数买下。
走到前方,看到有人卖双头莲,分明是作假的,陆缄却也不嫌弃,笑眯眯地买了。他自己要风度体面,全数塞到长寿手里,潇潇洒洒地前头走着,可怜长寿,拿东西拿得满头大汗,还得腾出一只手来高高举着那枝双头莲,一时间恨不得自己三头六臂才好,少不得哼哼唧唧,撒痴卖白,叫了个闲汉过来帮忙。
陆缄回到家中已是酉初,到得后院,但见林谨容独自坐在葡萄架下,垂着头给他做秋衣,旁边石桌上放着一壶茶并两盘子还带着水珠的新鲜瓜果,晓得是专等他回家来吃的,不由心里满满都是甜蜜,献宝似地将那枝双头莲从身后送到了林谨容的面前。
林谨容抬头望着他微微一笑,轻声道:“等你许多时了。”
陆缄眉眼间顿时流光溢彩,低声道:“我给你买了好多东西,吃了晚饭我们一起看。”
林谨容温柔点头:“好。”因为甜蜜难得,所以格外珍惜。
第323章 有喜
铜盆里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凫雁、鸳鸯、鸂鶒、龟、鱼,一对穿着红绿丝罗袍服的小人偶精致漂亮,用糖、油、面做成的食果将军穿着盔甲,威风凛凛地站在一堆七零八碎的小玩意中。
林谨容看花了眼,轻轻叹了口气,笑道:“嗳,我便是小时候也没得这么多的玩意。”一边说,一边拿起那枝被豆儿小心翼翼供在瓶里的双头莲:“这个也难得,莫非是这边的水土好,就连莲花也更容易长双头的?”
陆缄见她不曾发现其中做的手脚,便也不说破,只笑道:“便是人也如此,又何论花呢?”
林谨容晓得他是指二人间的关系,不由一笑:“不知这边是怎么过七夕的?看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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