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望族 上第21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上 作者:未知
那位姚氏太夫人是那样的人家出身,想来是不肯居于人下的,只是不知道哪一位太夫人先进门?令曾祖母又是什么说法?”
“算起日子,却是祖母比姚氏太夫人先进门两天。 秋读阁”柳东行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而且说来也巧,祖父娶姚氏太夫人,正与先曾祖父去世是同一天!先曾祖母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者后进门的媳妇,只是祖父再三相劝,她还是松了口,只是坚持,在恒安本地,当以容氏祖母为正室,姚氏太夫人在容氏祖母面前要行侧室之礼。但到了外地,她就不管了。”
柳东行的曾祖母会松口,也不奇怪。无论那位荣氏太夫人如何贤良,毕竟儿子才是她的亲骨肉。柳家根基本不深,姚家再不济,也是京中大族,柳东行的祖父刚刚考取功名,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恐怕是离不得岳家相助的,更别说这桩亲事还是房师做的媒。
文怡心中一动,便问柳东行:“令祖母……当时是怎么说的?她没想过要离开么?”其实,以荣氏的贤名,到了这个份上,想要和离另嫁,外人也挑不出刺来。毕竟是柳家亏待了她。
柳东行怔了怔,不由得有些动容:“你……”他忽然有些想哭。
听到这个故事的人,不论是谁,都只叹他的祖母贤惠,祖父待她不公,又或是暗讽姚家以势压人,顶多也只是叹他曾祖母过于溺爱子嗣,却少有人问,他的祖母为何不离开?
没错,如果当年他祖母离开了柳家,另寻良人,虽然世人或许会非议几句,但她却能过得更舒心些,想必寿元也会更长些……想到父亲所说的祖母慈爱,他便觉得眼眶发热。
文怡见他迟迟没有出声,便悄悄伸头去看他,一看吓了一跳,迅速朝四周张望一眼,悄悄从袖里掏出一方素帕,扔过屏风去:“快擦擦!我不是有意惹你伤心的……”
柳东行看着落到手背上的丝帕,心下一暖,想要拿起它来擦脸,手上一顿,又觉得舍不得,悄悄看了屏风那边一眼,便静静将它藏进袖中,只拿袖角乱擦了一把脸,吸吸鼻子,咧了咧嘴:“我没事!今日风大,方才吹了一粒沙子进眼睛,方才惹得我流泪,其实不是哭!”
文怡低头不语,捧起茶碗喝了一口,却发现茶水冷了,只得将茶碗放到一边。远远看见紫苏手里拿着一束野花,蹦蹦跳跳地往这边跑,她心道不好,又怕叫紫苏看到柳东行,不知会嚷出什么话来,忙高声叫道“紫苏!你去烧一壶热水来,茶冷了!”
紫苏正要同冬葵说话,闻言忙应了一声,冲着冬葵笑道“你替我拿着,也替我编一个!回头我再跟你说话。”然后扭头跑了。冬葵偷偷回头看了亭中一眼,见柳东行正低头擦脸,怔了怔,又看文怡,却仍是端正坐在那里,似乎没什么异状。她心下疑惑,但还是转回了头,继续揪着花草编小花蓝。在她的脚边,已经有四五个编好了的。
柳东行平静下来,见状轻笑“你的丫头挺机灵的,可见是你调丅教的好。”文怡脸一红,眼睛直往外瞄“那是她们自个儿机灵,跟我可不想干!”顿了顿,又低声道“事情都过去了,你别伤心,只要你好好的,长辈们心里就高兴了……”
柳东行笑了笑,深吸一口气,道:“其实……后来的事也就是那样了。曾祖母舍不得好媳妇,祖父又答应了以容氏祖母为正室,族中更是只认她为宗妇,祖母便留了下来。姚氏太夫人当时是没说什么,后来祖父一直在外任上,都是她跟在身边,外人只以为她就是正室,容氏祖母也无二话。再后来……曾祖母病重,一心念着孙子,祖父只好告假回家侍疾,不久,容氏祖母就有了我父亲。曾祖母去世后,祖父在家守孝,跟祖母相处颇为和睦。他在外任时,族务是祖母替他打理的,因此深受族人信服。祖父为此也颇感激祖母,那三年里,因姚氏太夫人不肯入恒安,祖父只能城里城外两地奔波,但总算相安无事。后来,二叔出生,祖母还出面为他办了满月酒,请族人亲友来贺。”
听着似乎是一派太平,但文怡却想起,柳姑夫是因拥立之功得今上重用的,姚氏太夫人的族女又成了皇后,而姚氏太夫人生的女儿也成了王妃,柳家就是因此而发家的,不用说,容氏太夫人一房,定是受到了打压。
她看向柳东行,柳东行仿佛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似地,点了点头:“大约是因为二叔这一房太过显耀,加上多年来,他们在外头都只宣称二叔是嫡长,家里吓人也是称他为大,因此……族里大概也是觉得他们比较长脸,便也不去说明真相了……”他低头笑了笑,“大姑姑出嫁为王妃那一回,应该是第一次吧?为了脸面好看,姚氏太夫人劝得祖父点头,让她以正室身份进恒安受礼,又进了祠堂,改了族谱,只说是为了给大姑姑长脸。等二叔得了正式官职,他们就索性在柳家祖宅边上另盖了新宅,然后迁居正堂,拉走了大半仆役,旧宅几乎成了废地。大概是觉得他们闹得不象了,族中也有人非议,祖父最后那几年,都是在旧宅过的,祖母去世后,他也按亡妻之礼守孝,临终前更是留下遗言,命我父亲承继柳氏族长之位,只是……祖父头七未过,父亲就去世了。”
文怡一惊:“莫非是他们……”
柳东行摇摇头:“先父是哀毁过度了。”顿了顿,“不过,谁知道呢?当时丧事办得极隆重,仪式也繁琐,不但先父,祖父早年纳的两方侍妾,也都在那时没了。”接着诡异的笑了笑,“二婶也累得小产,之后更是没能再生养,连姚氏太夫人,也是在那时落下了病根,一直缠绵病榻,不到一年也去世了。二叔本来就丁忧在家,于是又多添一年孝期,倒耽误了青云路。他起复后,足足在地方上等了五年,方才重新回到京中为官。”
文怡见他眉间隐隐有怨恨之色,知道他幼失怙持,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不由有些心疼。
这时,紫苏拎着热水壶回来了,她忙收敛了神色,命紫苏将水壶放下,又打发她去了别处玩,便站起身来,给茶壶添了热水,然后倒了一杯,亲手送过屏风来,道:“喝杯热茶吧,暖暖身子。”
柳东行一愣,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却觉得一股暖意从喉间落入腹中,先前发冷的手脚也都好受多了。他心中微动,抬眼看向文怡。
文怡低低地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做了亏心事,迟早会有报应的。你别理他们,只需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你是个聪明的人,又有本事,又有心计,不管到了哪里,都能闯出自己的路来。”
柳东行眉间一展,已经去了怨恨之色,脸止只余微笑:“放心,我已经成年了,等我娶了妻子,就分家出去,只要我不跟他们争那族长之位,想必他们也懒得理我丅,日后我爱做什么,也与他们无关。”
文怡脸一红,忙低头坐回自己的椅子,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
柳东行却还隔着那屏风,低低地问:“你究竟是个什么想法?若是没有异议,我就继续行事了?”
文怡羞得都快坐不住了:“什么异议?什么行事?我可听不懂!”
柳东行却有些关键,立时就要下塌来:“我跟你说正事呢!就怕你会恼我自作主张!“
文怡整个头都热了,忙站起身:“再说我就真恼了!”
柳东行坐在榻边,有些犯愁,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场面一时僵住了,这时,亭子后方传来文字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说得太复杂了?)
第五十八章 芳辰有礼
文怡东行双双脸色一变,文怡是脸刷的一下白了,却又不敢回过身去看文安的神色,便僵直在那里。东行略好些,还能迅速反应过来,勉强冲着文安笑:“你怎的从那边来了?”
文安却仿佛没看到文怡的失礼处似的,径直走进亭中,将马鞭随手一丢,大跨步坐上椅子,动了动,觉得不舒服,便低头去看:“我说九妹,这是你家里带来的?怎的连个垫子都没有?硌得人难受!”
文怡还在僵,东行干笑着道:“你要用么?却是我拿了去。”说罢带着几分不舍,从身下抽出那张蒲草椅垫。文安随手接过坐了,才带着几分不满道:“太薄了些,也不够软和。”
文怡慢慢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道:“七哥慢坐,我去别处逛逛。”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冬葵早就侯在亭前,暗暗擦了把汗,见状忙跟了上去。
东行不舍地看着她背影远去,心中满是懊恼:差一点就要问到答案了!怎的在这时杀出个程咬金来?!他不满地瞥了“程咬金”一眼,想起方才的情形,又开始担心对方听到什么话,会对文怡闺誉有碍。
想了想,他出言小心试探:“你不是在前头骑马么?几时跑后头去了?后面可没什么好景致。”
文安撇撇嘴:“我何尝不是在骑马来着?只是看着六姐跟你兄弟在一处说笑,我但凡插句话,六姐就要嫌我聒噪,没意识得紧!我懒得看他们亲近,便往周围逛了一圈,见你在这里,才过来的。”说罢又带着几分好奇,“方才我远远看到你和九妹在这里说话,她还给你倒茶来着?你们几时这么熟了?”又想起先时同船过江的事,笑道:“说来倒是巧了,咱们从家里坐船过来时,你们恰好也是坐一艘船!”
东行见他神色并无异状,细想近日观其为人,不像是心机深沉之辈,猜想他多半不知道自己与文怡在说什么话,便笑道:“九小姐待人和气,方才见我摔了腿,似乎很疼的模样,便倒了杯茶与我。”顿了顿,“说来的确是巧了,我倒有几分庆幸呢,你这位妹妹心底很好。便是不想与我亲近,也不会给脸子瞧。方才你没看见吧?你另一个妹妹,我恍惚记得是行八的,本要过来歇脚,一见我在这里,立时变了脸色走了。”说到这里,他故意哭丧着脸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往日也不见别人这般厌我,若不是九小姐待我还算客气,我还当自己冲撞了神灵,身上沾了晦气呢!”
文安听得哈哈大笑,乐道:“不是你身上沾了晦气,不过是她们害臊罢了!”说罢又冷哼:“他们都瞎了眼!眼里只有你那酸得能拧出汁子的兄弟,把他当成什么再世潘安、绝代才子了!不就是穿件月白天丝袍子,再拿了把素面扇子,嘴里念叨几句歪诗么?!这才几月的天气?还有大风吹着,他就要扇扇子了!也不怕着凉!至于诗呀词的,改天我脸上好了,也这么装扮起来,包管比他念的还要多!装得比他还要象!”
东行赔着笑,却有些心不在焉地,眼睛直往外头瞄,眼见着文怡进了顾家长房小姐们在的那个亭子,似乎跟姐妹们说笑甚欢,那眼角眉梢处都带了愉悦之色。他心头一荡,连文安叫他,都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什么?”
文安有些不耐烦:“我与你说话呢,你在看哪里呀?!”东行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伤腿”,忽然记起先前的乌龙,忙用眼角余光确定了,方才摸上去,道:“方才我腿有些疼,一时晃神了。你说什么来着?”
文安皱眉去看他的腿:“我听他们说,你骑术还好,没想到你如此不济!好好的怎的就摔了?!”又不满地看看草亭内外:“你既受了伤,身边怎的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东行低着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摔了的,忽然就……不过伤势还好,歇一歇,回去时应该能走动……其实这里原本也有几个人侍候,不过我见难得出来一回,又觉得没什么事要吩咐,就让小丫头们去玩了,至于王嬷嬷,是见宁弟跟你姐姐似乎拌了嘴,就赶去劝和了。”
文安冷笑:“他们一天里就没有不拌嘴的时候,不过一会儿,仍旧自行和好了,哪要人劝和?!分明是底下人欺你脾气好,不把你当回事,连小丫头也敢蹬鼻子上脸了!”又瞪柳东行:“我说你能不能摆出点少爷架子来?!明明也是大家子弟,却被人踩到头上也不吭声。若换了是我,早大耳光子打上去了!你就算比我和你兄弟差些,也比奴才尊贵!”
东行一脸诚恳地道:“我怎能跟你相比?他们又不是我的仆人,再怎么着也不好越过他正经主人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我也习惯了,觉得还好。”
文安翻了个白眼:“你这脾气就是叫人生气,不过倒是比你那兄弟顺眼些,他那和气……啧,都是装的!虚的!专拿来哄人的!上到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下到八九岁的小女娃,都被他哄骗了!你比他强得多,别跟那些有眼无珠的人一般见识!”无意中扫到他身上的衣裳,又忍不住皱眉:“可惜你这么个人竟俗了!好好收拾一下,不比你兄弟差。照我说……你最好是穿些式样简单的衣裳,深颜色的最好,佩饰只要一两件就够了,玉佩是首选。”
东行心下一凛,傻笑道“哎?那不是太庄重了么?也太斯文了,不合我的脾气呢。我更喜欢这鲜艳些的颜色,而且这料子很好啊,都是上等货色,听说要一两银子一尺呢,团花也很喜庆……”
文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忽然觉得再坐下去,会连自己都沾了庸俗之气,忙寻了个事由,急急走了。
柳东行暗暗松了口气,忙扭头去找文怡,却发现她被绊住了,暂时回不来。
原来文怡带着冬葵去到文娴,文娟所在的草亭后,文娟发现冬葵手里的花草小篮,顿时爱不释手,得知是冬葵编的,便缠着文怡要她叫冬葵教自己。文怡只好照做。一转身,她远远看到文安离开了,便想先回去,不料这回却是文娴把她叫住了,问起了那桃花酒的方子。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等到她终于可以脱身离开时,已经是两刻钟以后的事情了,再折回时,反倒是柳东行这边来了别的客人。
顾文良大概是觉得柳家今日做东道,自己身为顾家兄弟姐妹中年级最长的一个,应该为弟妹表率,听说柳家大公子受了伤,便赶过来问候。柳东行眼角瞥见文怡已经走回来了,却在半道上折去别的方向,不由得暗自着急,额角都出汗了,好不容易才将文良打发走,看到文怡带着两个丫环回来,他悄悄松了口气,心下暗下决心,要尽早改变这种令人头疼的情景才行!
文怡坐回原座,听见屏风那头的长榻吱呀声,还有柳东行压低声音咳嗽的动静,小脸不由得一红,眼睛便瞟向了冬葵和紫苏。她当然明白,这是柳东行暗示她将人打发走的意思,但是一想到方才文安来之前,他问的那个让人羞恼的问题,她又觉得难为情,便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按捺着性子喝茶赏景。
冬葵眼睛朝屏风那头一溜,不动声色地禀道:“小姐,茶水似乎冷了,奴婢去取热水。”然后走了。紫苏却一无所觉地整理桌面的点心匣子,还面带疑惑地看向屏风那头,凑到文怡耳边小声说“小姐,那边是不是柳家大少爷?他是着凉了吧?一直咳个不停。咱们要不要送些热茶水过去?瞧他那么可怜,跟前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文怡咬唇吞下笑意,假装平静地“嗯”了一声,还道“我记得早上出来时,还带了咱们家自己做的姜糖,你一并送些过去吧?”
柳东行听得哭笑不得,当紫苏把姜糖送到他手上时,要是不知该如何反应了。紫苏还拿两只大眼盯着他:“柳少爷,你好歹吃一点儿,总比干吹冷风强。”他无奈地吃了一口,只觉得心头又是甜,又是涩,还带着几分甘苦与艰辛。
文怡双手捧着茶碗,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紫苏说起方才去玩耍时的趣事,眼睛悄悄往屏风那边瞄,便看到柳东行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偶尔见紫苏转过头来,便迅速移开了视线,等紫苏再次转身,便又瞧过来。她咬住下唇,抬袖掩住上扬的嘴角,心缓缓地软了下来。
冬葵拿了热水回来,见了亭中的情形,立时剐了紫苏后脑勺一眼。
文怡轻咳一声,吩咐道:“冬葵,你带紫苏去码头上问问,今儿是什么时辰回去?”冬葵低了头:“是。”然后猛力拽过紫苏走了,后者还一头雾水地问她怎么走得这样急。
文怡听到屏风那头传来大大的喘气声,再也忍不住,掩嘴笑道:“亏你还镇日装老实人,如今可算见着真正的老实人了吧?”
柳东行见她眼波流转,别有一番动人心处,不由得看呆了。文怡脸一红,抓起一颗花生,便丢了过去,正中柳东行额头,他才清醒过来,低声笑道“这不是老实人,是没眼色。我本就是老实人,不过比她有眼色些。”
文怡“呸”他一声,便扭头不理他。东行正要继续问他那“正事”,忽然瞥见先前那王婆子正带着两个小丫头往这边走来,不由得一急,赶紧道“方才那事,咱们下回再说。我昨天进城给你九叔家送帖子时,顺便去了罗大哥家在平阳城里的商号一趟,叫那里的人以聂珩的名义送几件东西给你,今天应该就到了,你记得收好。”
文怡正要问他送了些什么来,却看到柳家那婆子走近了,只好住了嘴,低头喝茶,将疑惑压在心底。
一直到午后,众人回转,文怡都未能再与柳东行单独相处,虽有些遗憾,但心头大石却落了地。柳东行的身世她已尽数知晓,接下来,只需要略加删减,将要紧之处透露给祖母知道,想必祖母也不会再对柳东行有所偏见了。
回到家,已经过了未时(午后13点到15点),文怡身体虽有些疲倦,精神却很好。她先去给祖母请了安,将今日的经历简单报告过,却因在场的丫头们多,便把柳东行的事暂时压下,打算过后另找时间悄悄向祖母报告。
她正想告退回房,却听得卢老夫人道“你先别回去,今日聂家又送了一份礼来,是贺你生辰的,我心里存疑,想着你表哥先前分明已经送过了,怎么又送?问来人是怎么回事,他们又说不明白。你且看看东西,猜猜是怎么回事?”
文怡心跳加快了一拍,知道这定是柳东行说的那些东西了,原来……是贺她生辰的么?”
她尽力用平静的语气道“先前那份礼,是大表哥送的,如今这份,大概是舅舅舅母送的吧?”
卢老夫人皱皱眉:“往年总是一起送的,今年怎的反倒分开送?”
不等文怡搭话,她又道:“是了,想必你舅母如今又了自己的心思,却又不注定你表哥已经送过了,才叫人送这礼来的。”又皱眉,“若是好的便罢了,若不好,你也别放在心上,全数入库就是。”
“哎。”文怡答应着,见石楠捧出一个大锦盒来,便示意冬奎接过,然后以礼告退,回到房间,让冬奎把锦盒放在桌子上,就寻个借口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走进那锦盒,小心揭开上头的封条,掀开一看,一阵芳香便扑鼻而来。
盒中装着一个巴掌大的织锦小匣,匣边整整齐齐地码着十二只香囊,个个都是上等绸缎做成,绣着精致的花草,仔细一看,共有六个颜色式样的,确实六对。这六对香囊,分别装着六种花草香料,都是添了药草精心配成的,各有功效,有宁神的,有清心的,有驱蚊的,有治胸头痛的,有消暑的,也有冬日里薰炉用的暖香。虽然只有六种,却把寻常人一年要用的几样香豆齐备了。
文怡再打开那织锦小匣,里头躺着一支金簪,簪头是简简单单的玉兰花,通体温润洁白,却是用一整块和田白玉雕成,簪身上有一行针眼大的小字,在窗下对光仔细一看,却是“观海遥贺芳辰”六个小字。
她不由得迅速抬头看了房门一眼,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慌忙奔到镜台前,将簪子连匣子一并锁进了妆盒里,方才心定了些。她抬起头,却看到镜中的自己,颊生桃花,目如秋水,不由得怔住了。
第五十九章 贵戚临门(上)
文怡沉浸在思绪中,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乱糟糟的,一时甜蜜,一时羞涩,一时惊惶,又一时不安。眼睛一直盯着那锁了玉兰簪子的小抽屉,直到敲门声响起,方醒过神来,慌忙对镜整了整妆容,又深呼吸几下,默默念了一遍佛经,待心情平复了,才淡淡地出声:“什么事?”
外头秀竹禀道:“小姐,前头传话进来,说是聂家表少爷来了,正在前厅候着呢。”
文怡一怔,忙往房门方向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那只锦盒,忙折回来将香囊打散了,尽可能堆满盒底,再盖上盖子,走出门去,见冬葵迎面走来,便吩咐她:“那只锦盒你收起来,里头的东西别随便叫人拿去用了。”冬葵眼中疑惑一闪而过,但还是迅速应下了。
文怡到得前厅,便看到聂珩正端坐在椅上,一手握着圈椅扶手,另一只手扳着茶几边沿,隐隐用力,指甲都发白了。她心下暗惊,忙上前见礼,又问:“大表哥前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聂珩匆忙行过礼,便劈头问道:“表妹在信中所提建议,可是因为知道什么内情?!难道平阴局势当真危急至此了么?!”
文怡怔了怔,这才明白聂珩为何会急赶前来,便皱眉道:“我听说府试的日子就是这几天了,大表哥难道就为了问我这句话,特地从城里赶过来了?!便是再危急,也不差这几天,若是因此耽误了大表哥的科考,又该怎生是好?!”
聂珩摇头道:“这科赶不上,下一科再考也是一样的。我本就弃了科举之念,如今身体好转,不过是为了一偿夙愿,也是为了告慰父母,方勉力为之。可我一收到表妹的信,便再也坐不住了。平阴虽非祖籍,但我聂家落户于此,已有二三十年,我在城中长大,一草一木,都是熟悉非常,更别说我聂家产业根基俱在此地,倘若平阴遭难,不提我自家家业,便是城中父老故旧,也有性命之忧。你叫我如何安得下心?!”
文怡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她看来,能尽可能减轻民乱为害的程度与范围,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能救的也不过是聂家,顶多再添一个秦家,其他人却都与她隔了一层,不过是因着一颗慈悲心,才勉力去相助而已。但在聂珩看来,平阴是他家园所在,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朋友、亲眷,都在城中,他对平阴的感情,自然不能与文怡同日而语。若他不知道就算了,但只要察觉到平阴有难,他又怎可能丢下这一城的人独自与家人离开呢?
想明白这点,文怡不由得有些头疼,只得将自己的难处坦白告知:“大表哥,其实……不是我知道什么内情,只是心里隐隐觉得,平阴目前的局势,实在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候了。先时春播时节,就已经有了预兆,如今春夏之交,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征兆更是明显!可惜平阴县的富人还未有所觉,只一味放纵贪欲,夺人土地房产,而官府更是听之任之。那些失了土地家园的百姓,本也是良民,可他们眼下连养活妻小都难,若是被逼到绝境,谁能担保他们不会铤而走险?!若真出了祸事,一呼百应之下,怕是全县富裕人家,没几个能逃得过!”
她说的是前世所知道的事实,但聂珩却不曾经历过,只听得目瞪口呆,犹自挣扎:“这个把月来,我已经尽全力劝动父亲和舅舅,还有几家交好的富户,施粥舍药,救济贫民。眼下他们日子虽难过,但还能熬得下去。再说,那些百姓本就是良民,只要不到绝境,他们又怎会生起反心呢?”忽然顿住,脸色一白:“不对……太平山中,是有过山匪的……”他抬头望向文怡,显然已经想通了其中关键。文怡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错,如果是一般的贫民百姓,被逼到绝境了,顶多是揣着凶器去跟 仇人或债主拼命,未必会掀竿而起。可是,平阴附近曾有过山匪,为祸数年,这些匪徒早年也曾经是寻常百姓,来自各乡各村,就算是现在,山匪被官军铲除了,也还能在太平山周遭找出十个八个与他们有远亲的人来,其中说不定还有曾在山匪寨子里混过,只是在官军出手前从良了的人。有这样的背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学那山匪上山落草!或是煽动贫民闯下大祸!
聂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站起身:“不行!这件事一定要尽快告知官府!早作防范!”文怡忙拦住他:“大表哥!你就这么跑去县衙说这种话,县令大人肯听么?!”聂珩咬牙:“那就想办法让他听!”文怡急道:“大表哥,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会有乱子,万一没有,官府听了你的话,将那些贫民当成是乱民般,岂不是害了他们?!”
聂珩一阵为难,泄气地往椅上一坐,叹道:“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
文怡只能缓缓劝道:“大表哥,事情还未发生,我们能做的有限。我自己还有产业在平阴城外呢,心里怎会不着急?却也不能大肆张扬,只能在暗地里尽量将乱子的苗头压下去。你若有心,便尽快回城考完府试、院试,然后回家劝舅舅舅母,尽可能多做好事,减租子也好,舍粥舍米也好,让受难的百姓少一些吧。”然后将自己在西山村一带的做法说了出来,“就是这般,若有农户无钱还债的,让他将田地押给你,换得银钱去还债,但还了债以后,仍旧让他们耕种自己的田地,债款就分成几年还,快则一二年,慢则五六年,等债还完了,地仍旧是他们的。我们还能白得几年的租子,又有好名声,并不吃亏。大表哥还可以跟舅舅说,这是为了你日后入仕的名声,再跟舅母说,是为了给你行善积德。舅舅舅母最关心的就是大表哥,为了你,自然会尽力去做的。如今我们能救一人是一人,说不定,就因为咱们积的这点善缘,能让那些百姓有活路可走,不至于被逼得铤而走险呢?”
聂珩苦笑道:“我早听说你庄子上的做法了,平阴县城内都在传顾家老太太好善心,如今连县城东边的农户都慕名而去呢。只是这样一来,你一家如何支撑得住?”
文怡微笑道:“昨日才让人送了五百两银子过去,应该能支撑两个月。等熬过今年,怕是这两年家里添的进项,都要全赔进去了。但想到这点善行,能活人无数,便是无上的功德,吃点亏又有什么要紧呢?”
聂珩肃然起立:“表妹说得有理,却是我着相了。家财少了,可以再经营,人命却是要紧的。”想了想,又道:“事不宜迟,我明日就回去安排。”
文怡急了:“那府试怎么办?!”聂珩摇头:“读书科考,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日后能为官一方,造福百姓,给祖上增光么?如今眼看着大祸将至,我还念着自己的功名,便是将来考得状元,也没脸在官场立足了!”
文怡哑然,这时从门口传来卢老夫人的声音:“心性倒还正派,只是可惜了,犯了糊涂!”
文怡与聂珩忙向她请安行礼,卢老夫人也不理会,径自在石楠的搀扶下走向正位坐下,瞥了聂珩一眼,没好气地道:“听了我的话,你是不是心里不服气?!”
聂珩忙束手低头:“晚辈不敢。”他知道卢老夫人脾气最是执拗,若是顺着说还好,一旦违了她的意思,就别想她会有好脸色。
文怡只好为他辩解道:“大表哥只是心系平阴的父老罢 了。”
卢老夫人冷哼一声:“所以我才说他糊涂!他打算照你的法子去救人,原是好意思,只是治标不治本!况且以他一人之力,能救得了多少人?!怕是家财散尽了,也未必能平息一半动乱!到时候难道叫你爹娘妹子喝西北风去?!”
聂珩一脸愧色,头垂得更低了。文怡小声道:“孙女儿只有这个法子,因此……”
卢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方才开口道:“我家九丫头是女儿家,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你却不同!你是读书人,若是府试院试能高中,就是秀才了,日后自有你的前途,份量也同眼下不可同日而语!那时候,你再去向县令进言,他难道还能不当一回事么?!便是他不当一回事,你难道不会另找其他的官?!远的不说,平阳知府还管得着平阴县的事呢!”
文怡张张嘴,聂珩却是如梦初醒:“啊……”
“啊什么?!”卢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沉声道:“你且回去安心备考,尽力考得好些,若是能博个案首,就最好不过了!榜单出来后,拉上你那些舅舅、叔叔、伯伯什么的,到府衙各位大人跟前转一圈,若是能博得其中一两位的赏识,在平阴县令跟前,自然又添了一份筹码!你们现下那位县尊,听说为人不算糊涂,只是才能平庸些,但事情轻重缓急,他还是知道的。若是平阴出了乱子,他就算性命得保,仕途也到头了。你把事情要紧之处坦白相告,难道他还会硬着头皮找死不成?!若他要找死, 你就去平阳想法子!”
聂珩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郑重跪下,向卢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卢老夫人气消了些,挥挥手:“去吧,别以为你自小聪明,会读书,就有恃无恐了。世人能人无数,你当这案首是那么好考的么?若是考不好,人家才不会把你一个寻常秀才放在眼里!”
聂珩只是微笑道:“您请放心,晚辈心里有数的。”
卢老夫人点点头,命他起身看茶,忽然又问:“今儿九丫头生日,你先前已经送过贺礼了,今天怎的你家又送了一份来?”
聂珩却是从未听说过,当时便怔了怔:“咦?”
文怡慌忙插嘴:“大表哥送我的礼物,似乎有些太贵重了,我平时其实很少戴那样华丽的首饰。”
聂珩笑道:“你明年就要及笈了,跟小时候可不能比,自然要添几件象模象样的首饰钗环。月初时我陪你小书姐姐往银楼去挑新首饰,她挑了满满一匣子呢!件件不比你那对簪子差!我其实是瞧着那簪子还算不俗,你若是去别人家吃酒,也该有两件东西充充场面,才买了下来,其实不值什么。”
卢老夫人点头道:“这话说得是。其实我也给她添置了几件,可她不爱戴那些东西,日常在家时更是连珠玉都没上过头。我劝了几回,她当时应下,回过头又忘了。”又转向文怡:“既是你表哥送你的生辰礼,你只管收好了,出门时拿出来戴戴吧。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个意思!你们年轻女孩儿,正是该打扮的时候呢!”
聂珩微笑不语,文怡原在这些穿戴首饰上并不留心,方才也不过是为了扯开话题罢了,闻言便乖乖应了,然后飞快地将话题转到聂珩在平阳城中的饮食起居上来,生怕他想起了方才祖母提的那个疑问。不一会儿,紫樱前来给聂珩请安,她又尽量将话题限制在紫樱的婚事上。
聂珩坐了个把时辰,仍旧回城去了,临行前还赏了紫樱两个一两重的金锞子,给她添妆,又答应捎信回家,让她父母前来送嫁。
文怡送他出门,见他脸上已经恢复了镇定,心下稍安,脸上露出了微笑:“大表哥,且安心备考,也要多多注意身体。心里别太着急,其实就是考得不好,也还有别的法子的。
聂珩回头微微一笑:“表妹也太小看我了。其实到了今日,那些四书五经都在我肚子里了,不差这一两天的功夫。我心头石头去了一半,反而还能安心考试呢。”
文怡笑道:“那我就在家等着你的好消息了!大表哥也叫我有机会跟人炫耀一下,我有个一案之首的才子兄长呀!”
聂珩笑了,伸手轻抚她的头,淡淡地道:“难为你了。我总说会把你当亲妹妹般照顾,可事实上,却是你一直在照应我,却在暗里受了不少委屈。”
文怡默了默,展开一个笑:“大表哥,等你考完试,就跟秦家姐姐订亲吧?她是个很好的姑娘,配得上你。”
聂珩点了点头:“放心。”说罢行了一礼,便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文怡心下暗叹,正要转身走回大门内,眼角却瞥见斜对面的路口有人在看自己,转头望去,原来是柳东行。
第六十章 贵戚临门(下)
文怡心中立时想起了那枚玉兰簪,脸一下红了,慌忙背转身,不敢去看他。柳东行的表情却有些落寞,见她不肯看自己,心里就更难受了。文怡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脸上发烧,忙不迭叫上丫头,抬脚就往门里走,却听得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扭头看去,只见一匹黑马从柳东行身前迅速跑过,不知柳东行在发什么怔,差点儿就被它撞上了,吓了她一跳,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柳东行反应过来,迅速往后退了一步,险险避开,只是脚下有些踉跄。他却顾不上许多,两只眼睛只冲文怡这边看过去,似乎听到方才那声惊呼,神色倒缓和了些,眉间隐隐带了喜色。文怡见他没事,暗暗松了口气,又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瞧,脸上不由得臊了,扭头就回了门里,命门房的钱叔关大门,便匆匆往内院走去。钱叔领命,却走到门外张望了路口几眼,面露古怪之色。
钱婶从他身后走上来,不解地问他:“小姐让你关门呢,你在看什么?”
钱叔道:“方才那骑马的人,远远瞧着倒有几分象从前咱们在长房时认得的一个熟人,叫胡桐的,你可记得?”
钱婶忙道:“怎会是他?他不是随大老爷一家上京了么?”转念一想,“是了,大概是回来送信的吧?大老爷的儿女都在这里呢,如今虽不是节,也没哪位主儿过生日,但离端午也不足一个月了,兴许是回来请安送礼的吧?”
“你知道什么?!”钱叔白她一眼,“这胡桐听说在京城早已成了外院二管事,送信的差事哪里需要他来做?!何况他是单独回来的,也不见有什么礼物随身带着,哪里象是回来请安的?况且眼下离端午还有二十来天呢,谁会这么早就遣人送礼?!这事怎么瞧着都有些古怪,不然我干嘛要问呢?!”
钱婶白回他一眼:“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咱们都不是长房的人了,又是你说的,心里要时时记得自己已经归了六房,你整日挑我的刺,自己却去管长房的闲事!”
钱叔没好气地道:“若是常事,我才不管呢!但如果长房出了大事,六房也会受牵连的。你怎么连这个也不懂?有眼色儿些!”
文怡不知道发生在自家大门前的这场小争论,只是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也没觉得族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在经过一晚上的斟酌之后,寻了个机会,挑挑拣拣地将柳东行的身世告诉了祖母和赵嬷嬷,前者只是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后者却唏嘘道:“那位容氏太夫人好生可怜!柳家老太爷待她委实太不公了!”她转向卢老夫人,“老夫人,您要不要劝一劝三姑太太?这是作孽呀!柳大公子都成年了,放他分家出去自立便罢了,不肯放人,又压着不许出头,还把他当下人似的使唤。要是传出去了,柳家姑老爷也要名声扫地的!”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三姑太太怕是听不进我的话的。况且,你也别可怜那位柳大公子了,只怕他心里早有了盘算,如今不过隐忍一时,他叔叔婶婶委屈不到他!”又用颇有深意的目光望向文怡:“只是这些话……说来也算柳家阴私……你一问,他就都告诉你了?”
文怡硬着头皮,垂首道:“孙女儿当时也问过他,他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