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望族 上第14部分阅读
生于望族 上 作者:未知
在外头,一个十岁到十四岁的小丫头,长得好又有手艺的,身价钱也不过是十二两银子,若是在小地方,五两都未必能卖上!”为了买丫头的事,她前些天特地向聂家叶管事打听过行情,因此十分清楚。 秋读阁
秦寡妇欲言又止,这时从院外围观的人群时挤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文怡认得她是村长的孙女,名字好象是翠花。翠花挤进院子,不顾张婶的阻拦,跑进正屋嚷道:“干姑姑,你等钱使,怎的不肯告诉我们实话?!若早知道你为了路费要卖云妮儿,我一定不让哥哥要你的房子!”
秦寡妇回头低斥:“翠花,别说了!”“我不!我偏要说!”翠花倔强地一昂头,瞪着文怡和卢老夫人道,“我爷爷和爹爹都说你们是好心的有钱人,那你们一定不能买云妮儿当丫头!我干姑姑本来有房子,可是因为她要走了,用不着这房子了,我娘就跟她说,我哥哥快娶亲了,家里没钱给他盖新房,要她把房子送给哥哥。干姑姑一口就答应了,我们家高兴得要死,可我们都不知道,她没了房子,就要卖云妮儿!”
文怡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望向秦寡妇:“你怎的不告诉他们实情?!”
秦寡妇哽咽道:“小妇人当初带着两个孩子来此地落户,蒙干娘收留,不但认小妇人为女,又替小妇人找人盖房子,小妇人一家能在此地安然度日,都是干娘一家的恩惠。如今干娘的孙子有困难,小妇人既然能帮得上忙,又怎能不帮呢?!更何况,这房子即便能值上几十两银子,又有谁会来买?村里的人家谁也拿不出这笔现钱来!那还不如送给干娘家,也算是报恩了……小妇人带着孩子离了此地,怕是这辈子也不能再回来……”
文怡听得心中隐怒:“你既然打算一辈子都不回来了,为何要把女儿卖掉?!难道只有你的儿子是你夫家骨肉,你的女儿就不是了?!亏你狠得下这个心!”
秦寡妇被她说得脸红,低下头去。云妮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替母亲辩解:“大小姐,我娘不是这样狠心的人……弟弟是男孩儿,将来是要继承爹爹家业的,我是他的姐姐,不能叫他过一辈子穷日子,只要弟弟能有出息,我就算做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的……”
不等文怡对她这番话有所反应,翠花已经恨铁不成钢地捶上去了:“你这个糊涂虫!你娘偏心你弟弟,你怎么也不知道喊声疼?!做了丫头,跟现在就不能比了,你不能照自己的心意说话、吃东西,还要到处给人磕头!我爷爷说过,天下只有最狠心的爹娘,才会把儿女卖给别人做奴才!”
云妮被她捶了几下,疼得哭出声来:“我娘不是坏人……我也盼着弟弟好……”
卢老夫人听得直皱眉,她注意的不是秦寡妇卖女,若秦家真的急着要钱,卖女儿也不是奇怪的事,横竖自家不是薄待下人的,那秦云妮落到自己家,倒比卖到别家强,况且她最近正打算给孙女儿买丫头,这秦云妮知根知底,人又勤快,比外头买来的强多了。只是她听这秦寡妇方才说的话,觉得有些不对,难道这秦寡妇的夫家竟是有来头的不成?若是如此,对方未必能容忍女儿在别家为奴,将来秦寡妇找到了亲人,终究是要把女儿接回去的,那她给孙女儿添的这个丫头,就没有意义了!
想了想,她觉得还是要先确定秦寡妇是打算给女儿签活契还是死契再说,死契的身价钱高些,但签活契的话,这个丫头就留不长了。
她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孙女儿道:“你为了报恩,就把值钱的财产白送掉?!明明急等钱使,却还是忍心为了儿子卖女儿?!难道女儿不是你的骨肉?你夫家认了儿子,就不认女儿了?!你也不怕见到他们理亏!要知道,云妮要是卖身到我家,即便将来你赎了她出去,她这辈子也洗不掉曾经与人为奴的污点了!”她犹豫了一下,觉得孙女儿似乎有别的想法,便决定先看看再说。
秦寡妇听了文怡的话,眼泪汪汪的,不舍地再看一眼女儿,颤声道:“做丫头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妇人从前也给人做过丫头……更何况……老夫人是好人,小姐也是好人,云妮儿在你们家做活,小妇人放心……”
文怡想起祖母曾经说过,秦寡妇极有可能是大户人家的侍女出身,便知道对方是真的不在意女儿给人做丫头了。她沉默地看了云妮一眼,不明白这小姑娘为什么会无怨无恨,还为打算卖掉自己的母亲说话。
翠花看得着急,跺了跺脚,扭头看看院外,忽然跑了出去,从人堆里抱出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跑回屋中放下,对他大声道:“你看!你娘要卖了你姐姐呢!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最喜欢姐姐的么?!”
秦寡妇慌忙抱过儿子,惊道:“翠花,你要做什么?!你会吓到他的!”又去哄儿子。那男孩似乎受了点惊,小脸煞白煞白的,小鼻子一抽一抽,仿佛快要哭了。
卢老夫人见了孩子的模样,眉头便一皱。她还是头一回见这男孩,平时秦寡妇似乎护得他很紧,轻易不肯让他见人。他长得不象母亲,也不象姐姐,有一种弱弱的秀气,瘦瘦小小的,似乎有些不足之症,明明有四五岁大了,但连说话见礼都不会,只知道缩在母亲怀里,方才那村长的孙女明明没做什么,他却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若是不知道他是秦寡妇之子,她还以为是哪家富户的金孙呢!这般娇惯,一点都不象是庄户人家的孩子!
但文怡此时却吓了一大跳!这孩子她也是头一回见,那五官,那长相,虽然秀秀气气、瘦瘦弱弱的,但那眉眼怎么跟前世杀她的那个凶手有几分相像?!她再定睛细看,却又觉得没那么象了。那凶手是方下巴,这孩子下巴却尖尖的,眼睛也大,再看秦寡妇和云妮,母女俩都是圆脸,长得相似,难道这男孩肖父?!但文怡再细细一想,又觉得年纪对不上。前世她被杀时,已经过了二十三周岁的生日,看那男子的长相,似乎年纪尤在她之上,至少也是差不离的,可看这孩子的岁数,十三年后也不过是十七八的年纪,若说是他的父亲,也不对,难道……是他的兄长一辈?!
想到这里,文怡不由得咬了咬唇。若是跟凶手相关的人,她是绝不能收容秦云妮的!原本她就不能理解秦寡妇卖女的决定,如今更是硬下心肠,扭头去对祖母道:“祖母,孙女儿觉得这房子不错,张婶不是总说在庄上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么?索性就买下来吧?按市价,这个地头卖四十两都贵了,咱们按五十两给秦嫂子,若是有别人想要,就叫他出更高的价钱!”
秦寡妇听了想插话,文怡狠厉地瞪了一眼过去:“怎么?你不想卖?!凭什么?!没主儿的房产官上还要收回去呢!还是说,你已经卖给别人了?!”
秦寡妇忙道:“大小姐,你不能这样啊,我都答应送人了……”
文怡冷笑:“那就叫那人跟我说!怎么?有了银子,你还是想要卖女儿?你究竟是有多恨这个女儿,就算手里有钱,也仍旧要卖了她?!难道说,她不是你亲生的?!怪不得,你只偏心儿子,却不管女儿呢!”
这话说得秦寡妇满面哀痛,抱过儿女就大哭:“大小姐,你说话可得凭良心,我的骨肉怎会不疼?!实在是没法子啊……”
翠花不管她怎么哭,便插嘴道:“大小姐,你是好人,就这么办!我哥哥知道了,也不会收这所房子的!”说罢回头高声嚷:“娘,你说是不是?!”
围观的人群一阵马蚤动,露出躲在后面的一个中年妇人来,闻言不大自然地干笑道:“当然!谁知道小姑要卖女儿呀?!小姑,你有难处,早该说呀?!一家人还不帮你么?!”
翠花兴奋地回过头来对秦寡妇道:“干姑姑,你听到了吧?!咱们家不要你的房子了,大小姐要买你的屋子,你有了钱,就不要再卖云妮儿了!”
秦寡妇满脸是泪,不知该说什么。文怡心情平静了些,尽可能放柔了语气,道:“你有了五十两路费,就算去天边也绰绰有余了,既然是干侄子要成亲,你重重送他一份贺礼,想必也是没问题的,人家未必真要你一间旧房子!”
秦寡妇垂首微微点了点头,云妮忽然抱着母亲放声大哭,翠花红了眼圈,又捶她一下:“明明不愿意么……做什么方才不说话?!”
文怡扭开了头,却又忍不住再转回去盯了那男孩一眼,见他一脸懵懂,咬了咬唇。这时,她忽然听到祖母在叫自己,忙走到祖母身边,才想起方才自己没问过她老人家的意思,就花了五十两出去,不由得有些不安。
卢老夫人倒没生气,这房子她住得合意,五十两若是在顾庄,万万不可能买下这么大一座小院,这笔买卖算不上亏,只是孙女儿的想法让她有些不安:“祖母不是说,想给你买个丫头么?这云妮不错,你不喜欢?”
文怡摇摇头,欲言又止。她没法将不买云妮的原因告诉祖母,只好胡乱找了个借口:“孙女儿为那云妮叫屈……其实他家本用不着卖女儿……叫村里的人知道咱们家是和善人家,也是好事……”
可方才孙女的做法却比较象是霸道不讲理的人家。卢老夫人无奈地笑了笑,打算过后好生教导她,但当着这么多人,就没必要落孙女儿的脸面了。她叫过张叔,命他去县城衙门里找个可靠的书办来办屋子转手的契约,又吩咐秦寡妇,过了中秋就来取银子,便把人都打发走了。
等屋里重新清静下来,卢老夫人叫过孙女,便要责备她方才的态度有不妥之处,不料还没开口,张婶又在门外叫唤了。她有些不悦地喝问:“怎么回事?!”
张婶小心翼翼地,又带着几分兴奋,回禀道:“老夫人,是……是庄里来人了!不……小的是指顾庄!是二房四老爷派人来了!”
第三十九章 静水微澜
更新时间20101228 19:01:32字数:4448
卢老夫人盯着二房派来传话的家丁,没说话,直到那家丁额上满是汗渍,方才移开了视线,冷笑一声:“路祭?!我们六房的主子一个都不在,设的哪门子路祭?!”
那家丁吞了吞口水,小心地答道:“我们老爷说,六老太太的身份不一般,跟那些旁支末系的族人不能比,即便您人不在顾庄,族中有什么大事,也不能漏了您那份!”
“哦?”卢老夫人挑挑眉,“这么说来,他们到底设了几个祭棚?!”
“从长房到六房……都设了,本来七房九老爷已经进了城预备过节,听说消息后,还特地带着一家子赶回来参加,但二老爷说九老爷既无功名,又非嫡系,才没让他出面,只叫他带着儿子随长房行事。”
卢老夫人却听得冷笑一声,又再冷笑两声。那家丁脸上一红,心知肚明,却不敢说什么,只缩了缩脖子,一副听候吩咐的恭敬做派。
文怡在旁听了,心中敞亮。嫡系的六房族人中,三房因早年有难,为卖族田之事与其他族人有了争执,事情解决后就搬离了顾庄,听说已经在外落地生根,她前世住在二房时,还曾听说他们派人回来请求迁祖坟,打算另行开宗的消息。三房既然人都不在场,特地以他家名义设路祭,却是极其可笑的事。这也不知道是长房还是二房的主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看了那家丁一眼,文怡有些谨慎地问道:“先前不曾听说康王移灵之事,想来也是仓促间决定的,今日灵柩途经平阴县城,也是匆匆而过。按理说,朝廷尚未有明旨,事涉藩王,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是更应该谨慎行事么?便是设了路祭,一家只设一棚就是,哪有每房人各设各的,叫人以为我们族人之间生份疏远的道理?”
她外表年纪甚小,因此那家丁也不以为意,只是笑道:“这是长房二老爷特地发了话,叫各房置办的,想来二老爷自有道理。咱们年纪小又没见识,哪里能体会二老爷的用意?”
文怡眉头一皱,便不再理会他了。卢老夫人听得生气,冷笑道:“我道是谁想出来的,原来是他?!山中无老虎,猴子当霸王!老大不在,老二就抖起来了?!平时也不见他做什么正经事,如今倒是积极得很!可惜了!康王盛年早亡,世子不过是个小娃娃,算起来比他家小七的年纪还要小些,便是老二拍足了马屁,人家也未必认得他是谁!这不是媚眼做给瞎子看么?!”
因骂的不是二房主人,那家丁也只是谄媚地在下边笑着,文怡担心他回了顾庄后胡乱说话,会引起他人非议祖母,忙悄悄扯了扯卢老夫人的袖子,后者瞥她一眼,忍住气道:“你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过些天等我回去了,自会把你家老爷太太替我们六房垫的银子还回去!你下去吧。”
那家丁有些迟疑,又在赔笑问:“六老太太,您……不打算回庄里过节?我们太太早就念叨着呢,生怕您家今年事忙,不及准备,还特地把亲手打的几样月饼都送去宣和堂了,若是她知道您不打算回庄过节,一定要难过的!”
卢老夫人眯了眯眼,淡淡地道:“今年新庄子上事情多,我们祖孙俩就不回去了,你替我传话给你们太太,就说我老婆子领她的情,等我回了家,一定补上重礼!”
那家丁还要再说什么,卢老夫人却已经声称自己乏了,要张叔送客。家丁只好磕了头下去,心里犯起了嘀咕:“早听说六房老太太刻薄得很,又有人说只是以讹传讹,今日看来,果真刻薄,话都不让人说完就把人打发走,别说赏钱,老子跑了一天的路,居然连顿饭都不肯招待,不是传说六房发了财么?怎的还这般小气?!”
结果张叔才送他出了正屋,便拐回去待了片刻方才出来,很是热情地拉他去吃饭,到了厨房,却是有肉有菜,虽然在他眼中略显简薄了些,还算能入口。张叔又特地打了酒来,对他道:“兄弟来一趟辛苦了,路上不好走吧?我们家小姐说了,如今已过了午,兄弟怕是来不及回去了,回头就在庄上问农户借一间屋子,暂时委屈一晚,赶明儿再回去不迟。若抄近道,快马只要大半天就能赶回顾庄,等向主人回了话,还能赶上吃酒赏月呢!”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个赏封:“这是我们老夫人和小姐赏你的,难为你大过节的辛苦。”
那家丁一接过赏封,就掂出里头有五钱银子,脸上闪过一丝喜意,嘴里感念道:“六老太太和九小姐真是体恤下情!”手里却迅速将赏封往怀里一揣,再看面前的酒菜,便觉得顺眼起来,笑道:“若是大半天就能赶回去,那我吃了就走,明日庄里还有戏酒呢。”
张叔一边应着,一边小心朝厨房外头张望一眼,紫樱扒在门边悄悄给他使了几个眼色,他便连连点头,然后亲自把盏,劝那家丁多喝几杯。
等到那家丁满身酒气地躺倒在邻居农家的一间空房后,张叔忙忙跑回小院,文怡与紫樱已在正屋内等候多时了,见状忙问他:“如何?!”卢老夫人也从里间慢慢走出来,在孙女的搀扶下坐上正位,再次询问张叔。
张叔道:“小的照小姐教的话,跟那人说了,那人起初嘴紧,后来喝得痛快了,便倒豆子一般都说了出来。原来当日老夫人和小姐离开顾庄没两天,庄里就有传言说,长房大老夫人之所以会得病,是被六小姐气的,因此六小姐才会被押送回京城!长房老夫人和二太太虽一再辩解说是没有的事,却挡不住人家的嘴巴,结果大老夫人又病倒了!”
卢老夫人眉头一皱:“既是她病倒了,若有意叫我们回去,无论是探病,还是澄清,直说就是,这般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文怡小声道:“大伯祖母先前已有避我们的意思,如今怎肯明说?想是他家心虚呢,只是不知为何,派人来的是四伯父?”二房跟长房可是面和心不和的!
卢老夫人被她提醒了,忙问张叔:“那人还说了什么?!”
“是,回老夫人的话,那人说长房见庄中流言不散,便发话要在中秋节大肆庆祝一番,不但要开流水宴,还要从康城请有名的戏班子来凑乐。庄里庄外见有新鲜事,没两天就把六小姐的闲话丢到一边去了。”
卢老夫人冷哼一声,闷声道:“既然没事了,又来扰人清静做什么?!”
张叔小心地说:“是因为……康王世子送灵入京……二老爷硬要大设路祭,说是顾氏身为平阳望族之首,不能错过这个长脸的机会……各房人有的赞成,有的反对,但因是长房有令,便都依令行事了……只是事后有几房偏支没得到这份体面,又开始说起长房的闲话,连中秋节上的戏酒都不顾了。眼看着庄中流言肆虐发,四老爷四太太担心事情再闹大,大老夫人的病情会加重,偏偏族中能压制二老爷的就只有她老人家了……四老爷是觉得……老夫人您也是位诰命,在大老夫人跟前都是有体面的,若您愿意出面劝说二老爷……”
卢老夫人冷笑:“他如今倒记得我是诰命夫人了?!只怕人家早就忘了呢!”
张叔不敢答话,低下头去。文怡忙上前劝道:“祖母何必生气?四伯父想来是一时心急,糊涂了,不管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您想想,这设路祭,向来都是有规矩的,二伯父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这般积极起来。四伯父一向管着族务,想来是觉得不妥,却又没法说服二伯父,因此正病急乱投医呢。咱们不管他们的闲事就是了,二伯父眼里未必有我们,我们又何必回去碍他的眼?”
卢老夫人嘲讽道:“怕不是为了路祭之事,而是嫌老二抢了他的风头吧?!”
文怡低头不语,卢老夫人也有些泄气:“咱们都躲出来了,烦心事怎么还要找上门呀?!咱们避着躲着还不够么?!我老婆子做了什么?平时没人想起我是个诰命,如今有事,就要把我拉出来做挡箭牌!”说罢吩咐张叔道:“等那人醒了,就打发人走吧,只说我身上不好了,赶不得路,要歇几天再回去。”
张叔领命下去了,文怡见祖母心绪不佳,正要想法子劝慰,卢老夫人却伸手过来:“九丫头,你且扶我回房。”文怡忙扶住她往里间走,紫樱站在原地想了想,便退出正屋去,细心地关上了门,左右看看,回房取了针线箩来,坐在阶前绣起了花。
屋内,文怡将祖母扶上床,便替她脱了鞋子,拉过薄被,又要给她捶腿。卢老夫人拦住她,叹道:“这不是你做的活,快住手!坐得离祖母近些,祖母有话跟你说。”
文怡笑道:“孙女儿侍候祖母,是天经地义的事。”说着就抬过板凳,在床前坐下。
卢老夫人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方才你也听到了……这顾氏族里……不是一汪静水,咱们祖孙俩虽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却耐不住别人寻事。六房虽断了香火,却是嫡系后人,我头上又有诰命,平时别人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遇了事,却难免要找上门来……”
文怡听得有些黯然,低声道:“祖母别理会就是。任凭谁家得了势,也没道理找孤儿寡母的麻烦!祖母一概推说不知道、不想管,他们又能如何?”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实际遇到了会如何,却是难说。”她看向孙女:“我跟你说这话,是要提醒你小心,顾氏族中,并非铁板一块,因长房族长长年在外,又未能带携族中后辈,族里有异心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这种烦心事,本不与我相干,但我最怕你会被搅和进去。往后你要记得,除却祖母,族里其他长辈要你做什么事,你只拖着,千万别明言答应!哪怕是对你四伯父四伯母,还有十五叔十五婶,也是如此!”
文怡心中一惊,咬咬唇,郑重应下:“孙女儿记住了。”
卢老夫人这才放缓了神色,又道:“聂家……我是看不惯的,也改不了了。但他们对你还过得去,你遇事多向他们求助,也是好的。到底是骨肉至亲,只怕比一脉相承的族人……还要可靠些……”
文怡心里却有些不一样的想法,她小心看了看祖母,方才大着胆子道:“孙女儿如今什么事都不懂,自然要多向舅舅、表哥请教,可是等孙女儿学会了,就不能再事事求他们家帮忙了!总是依靠别人,终非长久之计。舅舅和大表哥还有自家的事要顾呢!”
卢老夫人面露讶色,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些天你总是向人请教农桑之事,难道……”
文怡微微红了脸,低头道:“孙女儿知道,这于闺阁中略嫌惊世骇俗了,但孙女儿……真的怕了,宁可被人笑话几句,也不希望将来事事要依靠别人。孙女儿……只不过是年纪小些,懂的事少些,如此而已,可只要我学会了,绝不比别人差!男孩子能支撑家业……孙女儿也能!”
卢老夫人想起她的那个“梦”,又记起聂家买地之事,沉默下来,半晌,才叹道:“你先出去吧,待祖母……好好想一想。”
文怡不安地抬头看她,见她闭上了眼睛,不发一言,只好行过礼,退出房间去。待她关上门,卢老夫人便睁开双眼,眼圈一红,喃喃低语:“终究……是我老太婆无用,连累了孩子……”
文怡出到正屋檐下,不停地回头看向里屋,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方才那一番话,是不是太过直白,惹祖母生气了?
“小姐?”紫樱叫她一声,她回过头来,勉强笑笑:“什么事?”
紫樱指了指身后:“云妮儿来找小姐,说有话要跟您说。”
文怡看过去,果真见到秦云妮战战兢兢地立在那里,手里抱着一个包袱,冲她行了个礼:“大小姐。”
文怡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不必多礼,你这是……要走了?立时便要出发么?!”
云妮摇摇头,忽然跪倒在地,红着脸将包袱呈上:“这是送大小姐的,您是大好人!我这辈子都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
文怡一呆,望向那包袱,心情忽然复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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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云妮送礼
更新时间20101229 19:03:49字数:4351
文怡愣了一会儿,方才道:“快起来吧,你用不着谢我,不过是公平买卖,你家不曾占了我家的便宜,我对你家也说不上什么恩德,赶明儿你跟家人离了此处,便再不会见到我了,何必说什么记一辈子的话?”她巴不得一辈子都不再跟秦家沾上关系呢!
云妮却睁着一双大眼道:“不是的,我娘说,您是大好人,不然也不会花那么多银子买我们家的房子。有了这笔钱,我们可以舒舒服服地赶路上京城,我也可以一直陪着娘和弟弟,不用给人做丫头了!”
文怡暗暗将“上京城”这句话记下,强笑道:“你家的房子本来就值这个价钱,我原不忍心叫你骨肉分离,又恰好需要一间房子,才多管闲事罢了。你快起来吧,你就算跪上半天,我也不会多给你一分银子。”
紫樱冲云妮瞪了一眼:“听见没有?快起来吧!叫人看了不象!”
云妮傻笑一下,站起身来,又将包袱递上:“送给您的!”
文怡也不在意:“你拿这个来做什么?你家又不富裕,有东西带着路上使好了。”
云妮摇摇头,憨憨地道:“这个不是卖钱的,也没法带着上路,是我做的几样东西,拿来孝敬大小姐,您别嫌弃。我娘教过我,别人帮了我的忙,我应该要送谢礼的。您帮了我,叫我娘不把我卖掉,我心里感激您。我没什么好东西,只能送这些。”说罢打开包袱结,露出里头的四个拳头大的小瓷坛子,还有两个成|人小臂粗细的竹筒,半尺来长,一端用油布封了口,竹筒底下又是一个包袱,里头似乎是软软的东西。
云妮道:“这几个小坛子里是我做的酱菜。翠花跟我说,大小姐爱吃咱们村里的酱菜,我做这个最拿手了,人人吃了都夸的!小姐也尝尝,若是喜欢,我教这位姐姐做,让小姐天天都能吃上!还有这两个竹筒,里头是我自己学了酿的果酒,是用山上的果子酿的,一共六种果子!这是我姨妈家里的方子,听说每天喝一点,对身体很有好处,还能延年益寿呢!若不是我弟弟年纪太小,我娘说他喝不得这个,我还想给他喝呢!小姐您尝尝?蜜水儿一样,很好喝的!”说罢将包袱往脚边一放,抓起一个竹筒开了封,就送到文怡面前。
文怡只闻得一阵甜香味,夹杂着浓郁的水果香气,倒是讨人喜欢得紧。只是这既然是酒,自然不能真当成是蜜水,她看了紫樱一眼,紫樱忙接过竹筒,笑道:“小姐从不吃酒,让我来尝尝好了。”说罢便去厨房拿了一个勺子,舀了一口尝了尝,笑道:“果然蜜水儿一般!酸酸甜甜的,喝下去后,才能尝出一丁点儿酒味。倒是觉得这果酒淌过喉咙后,胸口便暖暖的,舒服得紧。”
“是吧是吧?!”云妮听得高兴,“天王顶上的萧爷爷,是我们太平山几个村子唯一的大夫,他每次到我们村里,都要向我讨这个,他还说这东西对身体很好,年纪大些的孩子和老人都能喝!”
文怡心中一动,问:“这位萧爷爷,医术很好么?怎么我来了这些天,都不见他到村里来?”
云妮困惑地道:“我也觉得奇怪呢,往常他每旬来一回的,如今却有一个多月没来了……不过上回来大小姐家帮工的几位叔叔伯伯曾说过,他到别的村子去过,大概过几天就会来了。不知道他能不能赶在我们家离开前来一趟?我还担心弟弟路上吃不了苦呢。”
文怡又再问她一遍:“这位萧爷爷医术很好?”
“应该很好吧?”云妮有些迟疑,“我们村里的人生病,他都能治,但县城里的人家却从不请他去看,嫌他是个乡下大夫。我娘以前是抱着弟弟去城里看病的,从不找萧爷爷,后来没银子了,才请他来看。弟弟吃了他的药,好像就好起来了,以前怎么也不见起色的。”
文怡心中有数,这位萧老大夫,想必有点本事,只是因为常在乡下行医,所以平阴城里有些家底的人家就看不上眼。她想到自己祖母的病,平阳一带的大夫,都看过了,只有王老太医的方子最有效,可是王老太医却不是轻易能请到的,不知道这位萧老大夫有没有办法?
她又看了看那竹筒,有些心动:如果这果酒当真对老人的身体有好处,那祖母秋冬季节喝一些,是不是能少发几回病?
想到这里,她便问云妮:“这果酒冬天能喝么?老人家喝起来有没有忌讳处?”
云妮眼露不解:“冬天为什么不能喝?当然可以啦,温了喝还更暖和呢!我姨妈没说喝这个有什么忌讳,只说老人家喝是很好的,萧爷爷也常喝。他都七十多岁了,身板还硬朗得很呢,常年上山下山的,走得比后生还利索!”
文怡更心动了,咬咬唇,小心地问:“这个酿酒的方子……是秘方么?能不能外传?”
云妮笑道:“大小姐喜欢?那我教您!虽然有些麻烦,但您这么聪明,一定能学会!”
文怡暗暗松了口气,看着云妮也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亲近,想到她小小年纪,就差点被亲母卖为奴婢,只为了给弟弟筹集认亲的路费,说来也是个可怜人罢了。她的语气放软了许多,微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云妮忙摆手道:“您不用谢我,这算什么呀?我才应该谢您!”又从脚边的包袱里翻出另一个包袱来,红着脸打开道:“还有这个……是我自己做的……料子是细布……您常穿着绸缎衣裳去田里,要是弄脏就太可惜了,这是全新的,没上过身,您别嫌弃……”
文怡看那包袱里整整齐齐地叠着一件豆绿底灰色碎花的夹衫和一条青碧色的裙子,针线略嫌稚嫩,却还算细密,正是用柔软的棉布做的,不由得有些讶异:“你这么快就做出一身衣裳来了?!”不可能吧?!
云妮脸红红地道:“这原是给翠花做的……您别生气,因做得小了,她……她穿不下,我就打算留着自己穿……”
紫樱抬起手指戳了她的脑门一下,又好气又好笑:“给别人做的衣裳,别人不要了,你拿来送我们小姐?!你倒老实,一问就把实话都说出来了!”换了别人,肯定要寻个借口的。
文怡笑笑,倒不在意,只是说:“多谢了,只是你们俩的身量都比我高些,只怕我穿不了。衣裳你拿回去,酱菜和果酒我收下了,你若这几天还未走,就教教我酿酒的法子吧?”想了想,回房间寻了个香囊出来,递给她道:“既然你送我东西,我也该还礼才是。这是我自己绣的香囊,针线还罢了,用料却都是上等的,里头分了两个小囊,一个装的是香料,闻着能安神,能驱赶蚊虫,另一个装的是银子打的花钱和锞子,讨个吉利用的。你拿了去,若是路上一时缺了钱使,把它卖了还能值上一两几钱银子。”她怕云妮小户出身,未必真能明白这只香囊的价值,特地把话说明白了,也算是一份心意。
云妮见那香囊上绣的花样十分精致,正看得入迷,听说是文怡自己做的,忙郑重地接过道:“我不会把它卖掉的!这是小姐给我的回礼!”拿到鼻下闻了闻,笑了:“真香!这个真能驱蚊虫么?我弟弟总是被蚊虫咬,手上脸上都是红包包,又痒又痛,晚上也睡不好觉,有了这个,他就不怕了!”
文怡心下暗叹,却又不能说什么,毕竟是别人家的私事,只好沉默地微笑着。
云妮闻了好几下,忽然道:“这味儿有些熟,我好象在哪儿闻过……”紫樱笑着抱起地上的包袱,道:“闻过也不出奇,这里头装的是晒干了的零陵香,又另配了几样药草,那都是山野地里长的东西,想必你见过。”
云妮恍然大悟:“这么说来,翠花曾带我到山里头一个小谷中玩过,那里就长了一种香香的草,她说那草开的花就象是小铃铛似的,就叫它铃铃香,难道这荷包里装的就是它么?!”她又惊又喜:“大小姐,您认得这个,我带您去瞧瞧,若真是它,我就摘一大包随身带着,弟弟以后就再不怕蚊虫咬了!”说罢拉起文怡就往外跑。
紫樱惊得目瞪口呆,奈何怀里抱着一堆东西,不方便追上去,只好跑进厨房放下,又把衣服往自个儿房间里一扔,便忙忙追上去,谁知才出门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张婶,两人双双摔倒在地,张婶脚脖子一痛,便破口大骂:“赶着投胎呢?!姑奶奶不发威,你真当我是病猫呀?!”紫樱知道是自己一时心急没留意把人撞了,只得忍住气,扶她起身进房,找了药出来扔给她,才迅速跑出院门外张望,却只能看到一堆人挤在一处,哪里还有文怡的踪影?
文怡被云妮拽着跑出几十尺,便忍不住道:“你别急,慢慢走也是一样的!”云妮醒过神来,住了脚,有些惊惶地道:“对不住……大小姐,我一时心急……”
文怡平了平气息,叹道:“你忽然拉着我跑出来,倒叫我不知该说什么了,你好歹叫我知道要去哪里才好。若真象你方才说的,是在山里的一个小谷,那我就不能一个人去了。”
云妮忙道:“很近的,真的很近!在山下看不到,但上了山很快就能到了!”她怕说不明白,就往山上一指:“瞧,就是那里,有三棵红枫树!就在那树下,有一条小路,沿着一直走,走到尽头就是那个小山谷了!瞧着好象很远,其实很快能到了!”
文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西南坡边上,伫立着三株高大的红枫树,在一片青绿树林中格外显眼,那里离聂家的温泉地不远,隐约还能看到人影出没,倒不是什么偏僻之处,怎的没听聂家的人提过?
她稍稍放下心来,对云妮笑道:“果然不远,只是我如今还有事呢。你若有空闲,就找翠花一起过去,摘几根回来给我看,我就知道是不是了。”
云妮有些失望,但还是乖乖应了,想了想,又道:“那里还长着别的草呢!翠花有时候会在那里摘些药草回来,私底下卖给萧爷爷。”顿了顿,红了脸抿嘴偷笑,“她说那是在存私房钱……少时两三文,多了有十来文,存起来,赶集的时候,就偷偷买朵绢花戴,或是弄盒香粉擦……我也陪着她摘过……换了钱就给弟弟买好吃的……”
她笑得欢喜,文怡却暗暗替她心酸,勉强笑问:“是么?她真聪明,摘的都是些什么药草?”
云妮歪着头想了想:“我不认得,有一回萧爷爷在时,好象说过其中一种是什么……紫苑?还有……白树什么的……”
紫苑?白术?文怡心下一动:这两样药草,都是祖母常吃的药方里有的药材……她忙问:“还有别的么?”
云妮又苦想起来,文怡正等着她的回答,忽然听到不远处一声尖叫,接着便是翠花大叫的声音:“娘!疼死了!只是一个盘子罢了!我又不是有心的!”接着是翠花母亲的叫骂:“一个盘子不要钱呀?!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败家的丫头!”在她的叫骂声与翠花的大呼小叫中,夹杂着藤条的呼呼作响。
云妮听得心惊胆战,直跺脚道:“了不得!翠花一定惹她娘生气了,她这么大还没挨过打呢!我得去劝一劝!”跑出两步,又停下来,犹豫地看向文怡。
文怡只好道:“你去吧,若是瞧着她母亲打得狠了,就请她祖母来劝。你最好别多说什么。”翠花既然从没挨过打,她母亲忽然下狠手,十有八九跟方才翠花将自家讨了秦家房子的事嚷出来有关。这时候云妮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那才是火上浇油呢。
云妮大力点头:“我不会上前拦的,顶多就是拉着翠花逃跑!”说罢扭头去了。不一会儿,文怡便看到翠花哇哇大叫着从村子这头跑到那头,身后还跟了气喘吁吁的云妮,翠花娘手执藤条,歪歪扭扭地跑在后头,一路追一路上气不接下气地骂。几个农妇拦下她好言相劝,她涨红着脸不说话,等到一个农妇拉着翠花过来给她赔罪,她忽然扬起手中藤条打过去,翠花尖叫一声,慌忙调头拉着云妮又跑了。
文怡看得目瞪口呆,倒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因见村民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有的看热闹,有的上前劝和,她被挡住了道路,又不好意思挤回家去,只得退到村子边上,转身去眺望地里的情形,忽然想起方才云妮所说的话,便有些心动:那位萧老大夫,不知医术如何?那个小谷里,不知会有几种对祖母的病有疗效的药草?
第四十一章 神秘来客
更新时间20101230 18:54:37字数:4803
文怡正朝山坡上张望,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大声说话,扭头望去,却是叶管事正数落三四个陌生人,他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的家丁,正扶着村里的一位老农,两人都忿忿地瞪着那些陌生人看。
那几个人都穿着灰色的衣裳,年纪二十上下到四十余岁不止,打扮得还算干净体面,只是两眼滴溜溜地转,有些鬼祟,叫人看了不舒服。他们每人牵了一匹马,歪着头打量四周的房舍,又盯着来往?br /免费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