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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玉记 作者:水在镜中

    装板起脸来:“就知道吃!”

    虞冬荣打了个呵欠:“你又不是头一天认得我。”看见秦梅香绷不住笑了,虞七少爷也笑了:“该歇歇,该吃吃,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呢。你啊,也别老把自己绷那么紧。你才二十,往后还有三四十年要红呢。”

    秦梅香低头,眼神温柔:“嗯,我知道。”

    是五福班的管事曹三德,领着个陌生的中年汉子。

    秦梅香起身与他们见礼,虞冬荣也坐起来,笑着打招呼。他们与曹家班的人都是老相识了,曹三德也不避讳,把来意开门见山地讲了。

    原来那汉子就是和春班的班主,想来请秦梅香与和春班搭一出戏。

    虞冬荣淡淡地在一旁瞧着,心中冷哼。燕都唱旦的名伶不少,曹小湘和杨清菡都在曹家班,论资历论辈份都在秦梅香之上。曹庆福自己不来,只一个曹管事过来,这里面显然大有文章。

    他想到了,秦梅香如何想不到,当下婉言相询。曹三德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事儿不怎么光明,于是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地说了。

    原来和春班进京卖戏,还没等在哪个戏园子登台,先把瑞王爷给得罪了。他们是没什么名气的小班子,连着演了几场都被人搅合砸了。燕都名伶云集,戏迷口味何等刁钻。一传十十传百,还没待如何,戏班子的名声就先坏了。票买不掉,眼瞅着要入冬了,一班老小都要遭罪。无奈之下,只得四下活动,想找个名伶搭戏,救上一救。

    瑞王爷其人,乃是旧贵族在新社会里混得如鱼得水的典型。他有权有钱,惯爱在梨园行里逞风流。只是这风流说穿了,实乃是欺男霸女的龌龊事。

    秦梅香一听这个名字,半晌都没说话。他也被迫陪过瑞王爷,但那是没法子的事。如今若要他上赶着去趟浑水,触霉头,他是不愿意的。

    虞冬荣也有了气,皮笑肉不笑道:“曹管事啊,你也晓得,秦老板最近忙得很,不光与你们曹家班搭戏,还有一出新戏要上。我来这儿才几个钟头啊,听他咳嗽就没歇过。”说罢拿眼去瞟秦梅香,秦梅香会意,立刻捂嘴咳嗽了几声。

    曹三德陪笑不已,和春班的郑班主也是涕泗交流,苦苦哀求。

    秦梅香被他们缠得有些踌躇。他欠着曹家班天大的人情,按说无论何事都不该推拒的。知恩图报,这是做人的本分。

    虞冬荣看出他的心思,不禁有些叹息,但万万不乐意秦梅香自己吃这个大亏:“秦老板独自一个儿,只怕撑不起这一场戏……”

    曹三德见事有转机,立刻开口道:“绝不用曹老板一人来撑,也请了许多旁的名角儿。”报了几个名字,确实都是各自行当里响当当的腕儿。

    虞冬荣意兴阑珊:“得了,那就这么着吧,我替秦老板做主了。可有一点,到时候这些角儿少了一个,秦老板也是不能登台的。”

    曹三德再三拍胸`脯保证。郑班主打量着虞冬荣和秦梅香的脸色:“小玉蓉和小玉麟都在外头,想让秦老板给说说戏……”

    虞冬荣一愣,看了曹三德一眼。曹管事脸上浮现出几分尴尬的神色:“上回秦老板过去,说是抽空想指点小玉蓉……”

    秦梅香也反应过来,平静地笑了一下:“是有这回事,让徐妈带他们先吃点儿东西吧。”

    不速之客终于走了。虞冬荣很没样子地歪倒下来:“得,我就说,小班子上不得台面。”郑班主的意思很清楚了,说戏是假,送美是真。这是让虞冬荣也出把力的意思。

    “老狐狸。算计到我头上了。”他叹着气骂道。

    秦梅香斜了他一眼:“你不就好这个么。见了美人,路都走不动。”

    ”说得我像个色鬼似的。”虞冬荣嘟囔道:“我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嘟囔完,在榻上滚了几滚,哀叹道:“我这是什么命啊。明明是个懒鬼托生,结果一天到晚,忙得不得清净。”他是真不愿意去和瑞王爷打交道,但说不得,为了秦梅香,怎么也得硬着头皮去敷衍一番了。

    秦梅香哪有不知道的。饶是满腹心事,也给他说得乐了:”头一回见人自个儿说自个儿懒鬼的。今儿我没戏,让徐妈去买点儿好吃的,陪你喝个酒吧。”

    虞冬荣又高兴了:“就等你这句了。哎呦呦,我要吃八宝豆腐和吊炉鸭子,还有酱爆肉丝抓炒鱼片葱爆羊肉……”

    秦梅香假装板起脸来:“就知道吃!”

    虞冬荣打了个呵欠:“你又不是头一天认得我。”看见秦梅香绷不住笑了,虞七少爷也笑了:“该歇歇,该吃吃,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呢。你啊,也别老把自己绷那么紧。你才二十,往后还有三四十年要红呢。”

    秦梅香低头,眼神温柔:“嗯,我知道。”

    第3章

    虞冬荣是少爷。像绝大多数少爷一样,他热衷于吃喝玩乐。只可惜这世道由不得他光是一味地享福。

    平心而论,他就是累过天,其实也比不上升斗小民讨生活那般艰辛。但是虞七少爷就是觉得自己累着了。一大家子的开销都是他赚,哪怕他私开的小账上日进斗金他也觉得自己累,因为他是卖力气的那个,旁人都是坐着享福。

    他无数次把这个同秦梅香抱怨。然而秦老板只是好脾气地笑笑,这笑说安抚也行,说别的也行,乃是礼貌至极的那种笑法。但七少爷也没有别人可以说,毕竟他也晓得此乃一种名为矫情的病。他曾经向姚三小姐大吐苦水,结果反倒被三小姐吐回来的苦水淹没。虞冬荣只得灰溜溜地在姚小姐跟前闭上嘴。

    秦梅香实在是个好的聊天对象,因为虞冬荣在他面前可以不必顾忌什么。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说着,对方听着。不过秦老板偶尔开腔,讲个一句半句,很能赶在点子上。于是虞七少爷就有更多的话可说了。

    七少爷吃着菜喝着酒,顺便把这十天半个月的鸡毛蒜皮都事无巨细地捡出来唠叨了一番。他心里舒坦,口腹之欲满足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秦梅香已经睡着了。

    虞冬荣摇摇晃晃地把人抱起来,放平在榻上。因为喝了酒,秦梅香的脸上多了几许恰到好处的艳色;又因为毫无防备,引人顿生绮念。虞冬荣平生见过许多美人,但美到秦梅香这份儿上的,说真的,屈指可数。虞少爷盯着他猛瞧了一会儿,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床伴易有,知己难得。这上头他还是拎得清的。

    于是他只得颇不情愿地起身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叫徐妈进来收拾安置。

    出了屋门,忽然想起白天里和春班送过来那两个小戏子。问徐妈人呢。徐妈有些惶恐地看了虞冬荣一眼,显然是猜到了他想做什么。但这事儿轮不到她多嘴:“在西院儿的裙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