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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赋第88部分阅读

      山河赋 作者:rouwenwu

    去、戏子不抱,潋滟池游夏都传说她只亲了亲美人脸、搂了搂美人腰,别人和美人双双进舱的时候,她和其他清心寡欲的喝酒猜拳闹了一整夜。  这天白皖要离开明州了,永亲王在王府给他饯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妃略微离开一阵,永亲王咳嗽两声道:“皖啊,回家的时候不要太赶,到皎原住个两三天,让人先回家通报一声。”他一时犯迷糊,愣愣的说:“就算要准备,也不用两三天吧……”苏台蕴初一脸“你还真是傻啊——”的表情,低声道:“当然不是让司刑给你准备铺盖衣物……唉,你看,连本王若是离开明州时间长一点也不贸贸然跑回来,总要提前三天让人给王妃送信。要知道,这年轻的女子哪有不偷腥的,眼不见心不烦,卿说是不是这个理?”当天白皖连连点头,可再往后,归家心切,到了皎原只想着立刻就能回家,哪里还记得“送信”这件事。可一路上都忘掉的事,第二天刚一上路隐约看到了城门顿时一阵晕,然而这个时候反头再回去也不像话,于是思家心切变成了近乡情怯。  再怎么拖也是要回家的,果然没有通告的结果就是仆役们慌慌张张来迎接,然后说:“主子还在官署没回来,小的们这就去报信。”看到这明显什么准备都没做的样子白皖更紧张,一路走进去目不斜视,就怕一转眼来一个人对着他喊:“大哥,回来了——”然而一切太太平平,刚换过衣服玉藻前就回来了,看到他扑过来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当着下人的面还蹭在他身上甜腻腻道:“皖,终于回来了,想死我了——”最后一个字拖得很长,甜蜜得让他一身冷汗,脑子里想的是:“完了,无事献殷勤,非j既道,这明摆着是做贼心虚啊——”  玉藻前蹭着夫婿甜言蜜语,转身又抱着小女儿来献宝。小衣罗粉嫩嫩一团裹在绸缎滚毛皮边的小棉袄里,看到父亲手一张身子往前面一扑,娇滴滴一声:“爹亲,抱——”顿时白皖热泪盈眶,为之送命都甘之如饴。白皖和玉藻前成亲的唯一原因就是想要这个孩子,如今抱在手上怎么看怎么喜欢,衣罗娇滴滴的在父亲身上蹭来蹭去,小手拽着白皖耳边垂下的一缕头发,甜甜糯糯的嘀咕,谁也不知道她口齿不清的说什么,只有“爹亲”两个字清楚明白,白皖听一次笑一次。  这一抱一下午都给了小女儿,吃饭走路都抱着,一直到喂她吃过东西小姑娘睡眼朦胧才放手,让奶娘伺候着小主人睡觉。恋恋不舍看看小女儿的睡容,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玉藻前忍无可忍的撤他的袖子:“别看了,将来天天看,看到你腻味!”白皖一脸惊诧看着妻子,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道:“怎么会腻味呢,衣罗那样可疼。”  “唉唉,你这是刚刚看到。这小祖宗就是要我命来的……来,我说给你听。”回到房间,做妻子的往夫婿腿上一坐,掰着手指头开始诉苦,从三更天小祖宗哭闹不止下人没办法叫醒她去哄孩子摇摇蓝;到秋天约好了行猎云桥但是衣罗生病最后只能放人家鸽子,害得事后请了三顿饭才把这人情补回来。至于一定要爬到她床上一起睡,晚上手舞足蹈让她一夜频频醒;还有喂药的时候大哭大闹,一碗药打翻在她身上,烫得涂了一小匣药膏才痊愈等等。简直是越说越委屈,越说越辛酸,好似孤儿寡母寒酸度日,不像是坐拥千金,前呼后拥几十个仆人就伺候这娘儿俩。  白皖对久别重逢后的情景有很多种猜测,比较乐观的是妻子笑吟吟的迎接他,家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碍眼的事;比较悲观的则是玉藻前对他说:“你总是我的正夫,衣罗是我的长女,这不会变,其他的……你明白了?”反正肯定不是娇妻这样赖在他身上撒娇诉苦,风情万种、眼波流转。玉藻前将夫妻间的旖旎气氛调和到恰到好处,只剩下就着这个姿势轻解他的衣衫然后便是鸳鸯交颈的缠绵,偏偏在这么个时候下人来报说秋官来人紧急公务,请她到正堂会客。  双影翩翩剩一人,剩下的那个情欲方生硬生生被打断,心烦气躁五味混杂,来来回回踱步十来圈外加开窗吹风看月亮,这才熄了心中这一把火,万般无聊坐到书桌前翻看杂乱堆在桌上的书本。刚翻了两下,便想到有人对他说过的话“久别归家,切记东西不能乱翻,尤其是妻子的书桌。万一翻出个夹花帖子、艳情诗帖,你生气不敢,不生气憋闷,这是何苦呢?”刚刚拿起的一本书忽然烫手起来,啪一下合上。走到内室见到被上鸳鸯双戏水,一阵甜蜜忍不住上去抚摸,刚抚摸了两下又想到另一次另一个人的哭诉“你们知道从枕头底下翻出什么,一件小袄,桃红颜色绣桃花,就不是正经人家男人会穿的”……一时间房内一切东西都能引起一阵联想,让他惊讶于这些年居然听了那么多家长里短,怨夫哭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还是趴到窗台上看月亮最省事。  玉藻前回来已经二更过,一进来往床上一倒:“累死了累死了——”白皖是个好夫婿,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该做什么,上去伺候着脱鞋更衣,直到扶着她钻进棉被。做妻子的舒舒服服叹口气,看看他道:“皖,你哪里去?”  “去看看衣罗。”  “不要——皖,我睡不着……”  睡不着他能怎么办,总不见的说睡前故事吧,思考一下道:“我弹琴给你听。”刚站起来袖子被人拉住,一回头对上一双充满愤怒的眼睛。  “你……怎么了?”  “皖——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怎么?”  “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小别胜新婚,什么叫做春宵一刻值千金!”  这段故事从此成了家传笑话,玉藻前在白皖面前有什么事吃瘪的时候便拿出来说一遍,次次都能让原本占理的那个满脸通红,垂头丧脑。  玉藻前对昭彤影说:“我家那根木头啊,分别一年多,第一个晚上居然要弹琴给我听,二更天他要弹琴,他居然要弹琴!”  第三篇 小白不能享受之家庭乐趣 上  话说白皖与京城出名的浪子兼金主,少年有为前途无量的玉藻前成亲后,各种事情都比最初想象的顺利。据说他们成亲的时候京城赌场开了赌局赌他们这段婚姻能够维持的时间,好像三年之上的赔率开到一赔十都没人买。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两人的女儿已经满地跑来跑去,奶声奶气背诗歌的时候,别说离缘,玉藻前就连小妾都没有纳一个。  然而时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白皖在享受着足以让永宁城三分之一年轻男子嫉妒的幸福家庭生活的同时,也遗憾的发现有一些别人家司空见惯的家庭乐趣是他无福享受的。比如说——  其一:  话说玉藻前的官职是司刑,位在四阶。要说她进阶后晋升的速度一点都不慢,七八年就从七阶县官变成京官四阶,可一到了四阶就停住了,而且还粘在司刑这个职务上挪不了窝。所谓司刑,就是校对各地上报的案子的量刑是否合理合法。当然,上报到京城秋官的决不会是一顿板子,三天示众,最起码也要三千里流放。  任何工作做的时间长了都机械且无味,不过司刑官每天就是看各种案卷,时不时还能看到些让人唏嘘感慨甚至富有乐趣的。玉藻前是一个充分享受工作情趣的人,茶余饭后就拿案卷上的故事来消遣。她的听众么,在小女儿还没有长大到能够听血腥故事之前,就只有白皖一个了,何况这个夫婿当了多年鹤舞司寇,还能帮她解决疑难杂症。案子么,千奇百怪,人情世态尽在其中。  别的倒也算了,白皖最怕她八卦风月案。比如某男子早已出嫁,遇到某女子勾引,不安于室,勾搭成j,到最后甚至谋杀亲妻等等。玉藻前便要评价:“你说说这种男人奇怪么,啊,比如这个某某,他妻子对他何等的好,要什么给什么,人品也不错,长得比那j妇强百倍,他怎么就偏偏对j妇死心塌地呢?你说说,这男人在想什么啊——难道就是图个新鲜?”  还有一类,某男子青春年少,被某女子勾搭或者明媒正娶与某女子成亲,男子死心塌地,可最后女子抛弃了他,于是寻死觅活,甚至一气之下杀人。玉藻前又要评论:“我就不明白这女人有什么好的?看案卷都叫人反胃,塌鼻梁,绿豆眼,还满脸雀斑。不要他那不是正好,干吗非要死心塌地的呢?你说说,这女人有什么好的?能有比我好么?还没有人为了我寻死觅活呢!”  换了别的人家的夫婿,这个时候就要半真半假丢一个白眼过去,然后含羞带嗔道:“我怎么知道呢?我这辈子就只有夫人一个女人,我哪知道别的女人好不好。我心里也只有一个,哪知道那些水性杨花的怎么想……”  可是白皖,每当此时此景,总是垂着头默不作声,嗓子里含糊可疑的嗯哼两声蒙混过关。某年某月某日,积累的怨恨终于爆发,被再一次问“别的女人有什么好,你们男人到底怎么想”的时候,白皖一抬头怒道:“我不知道!我虽然嫁过两次,可从没对不起过妻子,我……”  话没说完,自己都觉得缺乏底气,然而玉藻前啊的一声作震惊状道:“原来你在意这件事啊。哎,我可没有嫌弃过你是二婚。”说完了,还用力拍拍他安慰道:“皖,这个有什么好害羞难过得。京城比我官高的都有娶不是冰清玉洁的夫婿的呢,别说第二个,就连那跟了三四五六个的还有娶进门的,比上不足咱比下还有余呢!”  一瞬间,白皖更是羞愧欲死。  其二:  话说安靖国风俗以女子为尊,婚姻中自然是女大男少是主流,当然年纪相差到二十来的照样很少见,不过象晋王夫妻、秋水清伉俪那样,差个五六七八岁,在官宦贵族中十分平常。  妻长夫少,其间差距越大,做妻子的多半就越怜爱夫婿,就是平日里冷面如霜,对着娇夫也多三分纵容。而那当夫婿的,只要还有那几分知情趣便要好好利用这份特权,时不时撒娇耍赖,假痴假闹,那也是闺房之中无限情趣。  然而,白皖打从和玉藻前成亲后就一天没有享受过这种乐趣。在他们家,常见的情况是这样的。  白皖挑灯办公,案卷堆了一个台子,玉藻前趴在一边的躺椅上看闲书,嗯嗯啊啊的说“皖,什么时候才好啊……”他一边奋笔疾书,一边道:“快了快了,一顿饭功夫。”结果,没到一盏茶,那人腻上来拽笔杆:“好无聊啊,皖——陪我下棋吧。”  他继续无奈:“你先摆棋盘,马上就好,成不?”  下一步,他就等着公文从眼皮底下消失,一转身对上一双含着愤怒的眼睛:“无聊死了,回家还做什么公务,陪我吗——”身子还要很配合的扭动,可那表情已经很明显:“你再说忙,你再敷衍我试试看——”  十之八九,他只有乖乖投降,陪着娇妻下棋游戏看月亮,然后伺候娇妻睡下还要睡着后,偷偷摸摸爬起来摸黑出卧房到书房继续干活,第二天顶着熊猫眼去早朝还要被娇妻骂:“你们地官里的人都干吃饭不干事么,要你这个上官成天日夜颠倒的忙,我看圣上都没你忙呢!”  其三——  话说人有时候有些“犯践”的行为,比如喜欢被人“教训”。这教训当然不是白皖在官衙内遇到下属做错事指着鼻子骂人的那种。而是——啊,比如说秋水清家常有的情况。做妻子的遇到娇夫撒娇的过分了,脸色微微一沉,叹口气,故意正色道:“不许胡闹了,我有正事要做,明白么?”如此教育一番,待到娇夫撅着嘴巴低下头再脸色和缓,无可奈何的一脸宠爱表情道:“等过两天空下来,带你到云桥打猎,好么?”  如此这般的故事,白皖在命夫们来家里玩的时候听过几次“抱怨”,每次都听得羡慕不已。如此如姐如师的教训,即充满权威又无限爱宠,端得是美好生活。换了夫妻都是官员的,自然八九成妻子官位高,这种“教训”自然有上了档次许多。  白皖一样是没有这种福气的,通常来说他们家里被“教训”的那个永远是玉藻前。总是他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半含宠爱半带正经的说:“玉,这事不是这样做的,你听我说啊……”  其四——  话说一个苏台男子的终极梦想是什么?金马玉堂,位极人臣?那是女儿家的志向不是男儿的必须,偶然有那么两个不识相不安分的,纵然建立了功业,家庭生活也罕有幸福的,甚至多半就没得到主。比如本朝卫简,前代流云错。  家财万贯,良田千顷?有当然好,没有么……衣食足即可。  那么到底是什么呢?俗话说得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妻,男人的一辈子在风光锦绣都比不过嫁一个如意妻子,从此衣食无忧、风雨有人蔽,只要相妻教子尽享天伦。  白皖是前途光明事业有成的好男子,可就这样一个男子依然向往着安靖男子千百年来的追求,被妻子宠爱被妻子养着,儿女绕膝,幸福美满。话说白皖从鹤舞来到京城,看到小女儿后但觉人生万事足,某日便起了辞官之心。于是某年某月某日,月白风清,花香入窗的时候,玉藻前扯着难得空闲的丈夫登家中小楼赏月。两人谈诗论文,相对饮酒,白皖但觉得这辈子没有那么高兴过,纵然金马玉堂也抵不过此时一刻。忽然对妻子道:“玉,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你听听好不好?”他眼帘半垂,柔声道:“玉,我辞了官,回来专心伺候你,照顾衣罗可好?”  白皖过去也听说过别的人家遇到这种情形时的样子,据说那当妻子的总是感动万分,甚至当即抱住夫婿说“我早有这样的想法,就怕委屈了你,你能如此,再好不过了,往后就在家里享享福,我会好好照顾你疼爱你的。”  然而,玉藻前一听此话眼睛瞪得滚圆,嘴角当下就耷拉下来了:“什么什么?你居然要辞官?你这个三阶官要回家吃吃喝喝过好日子,却让我这个四阶了三四年都没有一点上进的人来吃苦受累、开家立系、封夫荫女么?大神官还说我的心肝宝贝小衣罗是清贵命,这个清贵还着落在你这个爹爹身上啊啊啊啊——”  “可是——”  “没有可是,不好!不行!”  他垂头丧气偃旗息鼓。过了几年夫妻两个的公务都越来越忙,渐渐聚少离多,白皖觉得这不是个办法,旧事重提,玉藻前还是两个字“不行!”白皖跳脚说我做夫婿的本就该以伺候你为主,还有衣罗越来越大,需要教导——  玉藻前一个瞪眼:“家里几十个仆人,两个先生还差你一个来伺候我教导衣罗么?这种事花钱就有人来做,可是他们能为我们家开家立系,能让衣罗清贵么?”  白皖无可奈何只能故作娇羞道:“可是,我们两个都在官家做事,身不由己,难免聚少离多,我舍不得你啊——”  玉藻前说这到的确是个麻烦,过了一会儿眼睛一亮:“这样吧——我辞官!”  从此,白皖再也不提辞官二字。  其五——  话说一个贵族男子毕生追求的名声有哪些?安靖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男则》上为每一个阶段列出了标准答案。  少年时代:孝敬父母,端庄贞淑。  成婚之后:孝敬公婆,侍奉妻子,端庄大度,节义兼备。这个节义的“节”是说万一妻子死了要心如枯木,被别的女人碰手砍手,碰脚砍脚。而这个“义”是说妻子家不管多么没落都要跟随,要是这家人倒霉的摊上官司就算当夫婿的皇恩浩荡被赦免从军,你作为当家的夫婿也该一刀子抹了脖子跟随妻子于地下。  晚年岁月:从女教孙,慈爱高雅。  简而言之,未嫁的名声“贞淑”;既嫁的名声“大度节义”;晚间的名声“慈爱”。一个贵族男子官宦人家的夫婿是不是擅长家务不重要,懂不懂针线更加不重要,最最要紧其实就是“大度宽宏”这四个字。也就是——不妒。  不妒,当然就是说妻子在外头拈花惹草,只要不是勾引有妇之夫,骗诱良家男子,你就不能过问。当作不知道那还是一般水准,至高境界是妻子走马章台回来,你预先熬好养身的汤笑容满面的迎上去。官宦人家,十之八九免不了有几个侧室亲从,你不能拈酸吃醋,相反的要主动帮妻子出谋划策选合适的小妾,劝夫人雨露均施,最后小妾们彼此吃醋打闹的时候你要调和劝解……  京城里名声最好,最容易被做父母的拿来当作教育自家儿子们榜样的,绝对不会是卫简那样的一位高官;也不是哪个人家的夫婿侍奉公婆尽心尽力;而是哪家哪家的正夫主动接妻子的外室回家,哪家哪家的夫婿教导亲从们歌舞来取悦妻子……  话说白皖一度也希望拥有卫方那样的名声,对妻子的侧室照顾有加,甚至侧室的侄子都当自己的孩子看待。这便是大度的典范,也是官宦人家正夫的美好名声。  刚和玉藻前成婚那段时间,白皖找了不少这一类型的古今故事来勉励自己,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个端庄大度堪为后代表率的好夫婿,一扫当年“嫉妒成狂,逼妻休离的恶名。  然而,最终的结局是:  “那个白皖不愧是当年为了妻子多逛了几家青楼就逼人家写休书的厉害角色啊。看看玉藻前,出了名的风流浪子,结果呢,被管的连个小妾都不敢纳……可怜啊可怜。”  可怜白皖欲哭无泪。  好书尽在  外篇 山河赋 番外 秋水云天14  (起8t点8t中8t文8t网更新时间:2007126 11:31:00  本章字数:10559)  一  南宁侯卫暗如长女,永宁第一名门卫家的大小姐终于要进宫了。一乘软轿两个侍女从皇宫端平门进入,一直送到后宫西北角芝兰殿外。这一年卫秋水清刚满十二岁,她并非作为妃嫔选美入宫的,而是享受苏台贵族的特权——见习进阶。  见习进阶首选便是后宫,其次是京城各大衙署的文书,再往下便是各个地方衙门的文书、抄录等。作为南宁侯朝廷少司徒和大司空的独生女儿,卫家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南宁侯世子,秋水清理所当然的延续着祖辈们一贯的传统,在十二岁进入后宫担任下位女官,服礼前后进阶成为正式的女官,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女官生涯,最终外放出任京官或者地方官。她的母亲卫暗如走的是这样一条道路,她的姑姑、阿姨也都是同样的道路。如今轮到她从这十丈宫墙内开始凤飞九天、光宗耀祖的官员之路。  秋水清只有十二岁,但她的心思比十六七岁的人更为成熟,从她懂事那一天起“进阶”“高官”“光宗耀祖”这样的词汇就不断出现在她的周围。她要带领永宁第一名门继续光辉之路,这是她一降生就注定了的使命。  此时初春时节,杨柳初黄,芝兰殿外黄馨已层层开放,杨柳树下后宫女官长芩筱面带微笑的迎接这一年加入后宫女官行列的贵族小姐们。秋水清按照惯例在距离芝兰殿百步的地方下轿,由负责迎接的一等宫女带领,步行来到芝兰殿。换了别家的人,都是到女官长面前跪拜行礼,芩筱微笑着点点头,说一句鼓励的话,宫女便带着进殿,一群人等候在一起,到这一年进宫的所有女孩儿到齐后,女官长会前来训话,然后便是相应的女官开始后宫礼仪的训练……然而,她是侯爵世子,在她盈盈拜倒后芩筱亲手扶起这个十二岁的少女,微笑道:“好孩子,长那么大了。”她嫣然一笑,垂着眼睛道:“往后盼女官多加教诲。”  她是被后宫女官长拉着手领进芝兰殿的,济济一堂的少女一起抬起眼来看她们,她到了,便是这一届二十一名见习女官都来报道。望向她的二十道目光里充满了羡慕,看着她在最前面坐下,一身华服,而且美的惊人——二十一人中,她是最尊贵的一个,她们同在这里起点,而她已经居高俯视。  女官长的训话千篇一律,无非是让他们安分守己,且明白能够有机会站在这个地方是何等的荣誉,以及在前面什么样的道路正在展开。接下来她们会被赐予服饰,在未来的两年内她们二十一人将穿着一模一样的浅粉色衣裙,绣兰草飞春燕。从更服的那一刻起,在这时丈宫墙之内,她不再是尊贵的侯爵世子,而是一个普通的下位女官。直到有朝一日,正式进阶。  这一天午后惯例是要参观后宫,领队的是后宫司仪女官,容貌清秀、神态高雅,让这群刚刚进宫的小姑娘禁不住畏缩,偷偷地说:“好威风啊——”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却在目光扫过她脸上的时候微微一顿,唇角拉出一个柔和曲线。  她们两两排成一行,她站在第一位,司仪女官拉着她的手,私下里还微笑着说了句:“卫姑娘,令堂大人可安好?好些天无缘拜见了。”  后宫她不是第一次来,四岁的时候皇帝便召见,问她读过什么书,她说:“读治理天下之书。”皇帝哈哈大笑,要她背诵,她奶声奶气背了一整篇文章,乃是前朝称颂天子之德的名文,然后跪倒在地磕头娇滴滴喊“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高兴得亲手扶她,抱她在膝上,喂她吃精美的点心。八岁时,春闱琼池夜宴,皇帝特许母亲带她出席,卫暗如指着济济一堂的学子说:“清儿,这便是国家栋梁们。”  “这里是映秀殿”,司仪解释说这是伺候皇帝的美人们刚刚进宫时住得地方。说是刚刚进宫,实际上有的是一直未萌宠幸,又没有显赫家境得不到封号,三年五年乃至终身蹉跎于此。今上尚且年轻,故而还看不到白发宫人进出于此,然而那凭栏眺望的人儿里已有不复青春的容颜,凄凉目光让这些年幼的女孩儿害怕。  司仪正好有事要吩咐这里的主管,带她们转到后院。院子里三三两两是洒扫的宫女宫侍,都穿着粗布衣服,在她们走过的时候停下手中活跪在地上,匍匐着不能抬头。  司仪说:“这些都是映秀殿的粗使——多半是罪民。”  小姑娘们倒抽一口冷气,望过去的眼神充满了轻视。  秋水清靠着司仪女官向跪了满院的人望过去,在她脚边,一个小女孩抱着几乎和她身子一样高的木桶,装满了衣物,女孩趴在那里,看不到容貌,但露在外面的手臂纤细的仿佛只剩下一根骨头。她好奇地看着,而司仪拉了拉她:“小心些,别弄脏衣服。”  她转身走开,将这个低贱的世界交还给这些低贱之人,在她身后,仆从们从地上爬起,来不及拍一下衣服上的尘埃便继续工作。在她身后,一个小女孩抱装满衣物的木桶,被重量压得吸了口冷气,还没迈开步子,一脚踢了过来,她摔倒在地上,刚刚洗干净的衣物滚了出来。  “看什么看,你还指望像人家一样富贵么?下辈子吧!”  小女孩爬过来一件件捡起衣服,那三等宫侍最看不惯这小丫头不声不响的样子,嘴里咒骂着又要一脚踹过来,便在此时传来一个青年女子的声音:“这是做什么,你们又在欺负水影了么?”  宫侍缩回了脚,回过头跪倒道:“姑娘,是这丫头自己摔倒了,小的正要去帮忙。”  映秀殿司宫女官芦桐叶微微皱眉,招手道:“水影,过来,跟我去拿点东西。”小女孩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衣服一边小跑着跟了过去。  这是未来先后成为女官长的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这一年秋水清十二,水影九岁。三个月后,水影跟随芦桐叶离开了映秀殿。  二  栖凰殿御书房外有一株梧桐,枝叶繁茂,阳光透过梧桐叶透过半开的窗子落在房中。秋水清站在敞开的窗边,望进去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儿正在打扫,拿着巾子仔仔细细的擦,一个花格一个花格,时不时飘来轻轻的歌声,好像这种枯燥的活之中也有万般乐趣。秋水清知道皇帝喜欢读书,也勤于政务,栖凰殿的每一个房间里都能看到散放的书本,御书案上更是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卷册、奏章。皇帝最不喜欢宫人们整理他的书案,可又要书案上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灰尘,往日宫人们打扫完总是会忘了那堆成山一样的东西到底原本是什么个顺序,常让天子发怒,可这个孩子来了之后君王再也没有因为“找不到顺手的东西”而生气。  小女孩擦完最后一处架子,抬起手好像要用袖子擦汗,刚刚抬了一半又停住,转而拿出一方帕子,学着一等宫女的样子轻轻点了点额头。女孩儿一个转身看到了窗下的秋水清,露出一点惊讶的神情,微微扬了扬下巴,仿佛在说:“你是什么人,躲在这里做什么?”  秋水清也微微扬起头:“女官长让我送东西来。”  女孩儿已经跑了出来,对着她深深一礼,笑吟吟的叫了声:“姑娘好。”她身上是二等宫女的服饰,青底碎花,若是十七八岁身材高挑的女子穿着更显清秀妩媚,可在十岁上下的小女孩儿身上便显不出这种年纪的活泼可爱。不过秋水清也知道这怪不了司服的人,在后宫里十岁的宫女连等级都轮不上,都是跟在成年宫女身后打杂跑腿,而这个女孩儿不过是君王一语得来让人侧目的恩惠。  “这是女官长送来的折子,女官说放在陛下桌上即可。”  女孩儿双手接过,眼珠一转笑道:“女官大人有说多么重要么?”  “自然是希望陛下一回来就能看到。”其实她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重要,随口应了一句。女孩儿说了句“明白了”。捧着折子小碎步跑进去,将折子放在书案正当中,又拿了桌上一件醒目的小摆设压住,这才小碎步跑出来对她一行礼:“姑娘,东西放好了,陛下一坐下就能看到。”  “你便是水影么?”  女孩儿愣了一下笑道:“回姑娘,奴婢是叫水影。”说话的时候微微抬了下眼,充满好奇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仿佛在说:“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秋水清站在那里上上下下打量她,比自己小三岁的孩子,可容貌、声音、身材都比自己十岁的时候要幼小,相貌也算不上多么出彩,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特意记住了这个人,那次回家让自己带了许多吃穿用度的东西回宫的时候还特意说:“带到宫里记得分给身边的人一些,不光是相熟的下位女官,伺候你的宫人,教导的姑姑都送一些。还有,圣上身边不是有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么,遇到的时候也分一点给人家,明白么?”  她莫名其妙的看着母亲,后者笑着解释说那日进宫的时候见到圣上身边多了一张新面孔,十岁出头的小宫女,圣上说这孩子是个宝贝,朕烦闷的时候便和她说说话,每每能让朕高兴。  回来后她对太子说起,后者一皱眉道:“我也见过了,父皇带到母后宫里去过,名字好像叫做水影。”她从迦岚的语气里听说太子不喜欢这个孩子,心里便对那人起了成见。又上上下下看看,还是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那孩子又行了个礼:“姑娘还有吩咐么?奴婢要去做别的事了。”  她点点头,看着小女孩走开,袖袋里藏着的一袋点心终究没有拿出来。  两天后在君王面前,那个至高无上的人亲自“介绍”两人相识,那时她的母亲也在场。爱纹镜与朝廷的大司徒闲聊栖凰殿的贵族子弟们,说这些孩子都是被家里惯坏的,朕特意让她们每天读书一个半时辰,一个个都偷懒怕累,然后指着刚刚端茶进来的小女儿道:“朕偶然问她们功课的时候还不如这个在边上端茶磨墨的孩子记得多。”卫暗如笑着说她们年纪小不能领会陛下的恩德。皇帝哈哈一笑,招手让秋水清坐到自己脚边,揉揉她的头道:“秋水清倒是勤奋能干,女官常在朕的面前表扬。”又指指那宫女:“你们见过面么?”秋水清故意不说话,斜着眼睛看那孩子,见她甜甜一笑跪下道:“回陛下,奴婢见过卫姑娘,宫里的姐姐们给奴婢看过。”  “噢,她们指秋水清给你看?这又是什么呢?”  “因为是卫侯的世子啊——”  皇帝哈哈大笑,对卫暗如道:“卫卿啊,孩子说话便是天真无邪吧?”暗如也只是笑,摇了摇头道:“臣就怕这个,每次见到女官长都请她对秋水清严格教训,莫要让她枕着卫侯世子的名号什么都学不到。”  皇帝又笑,说了几句表扬秋水清的话,可她坐在一边怎么听怎么不是个滋味,再看看那个低眉顺目的孩子,心想:“难怪太子不喜欢,真是个讨厌的人!”  十四岁,秋水清晋升为栖凰殿司膳官,位在九阶。更服的那一天宫里有头面的女官都来祝贺,就连妃嫔都有好些派人送来礼物,人人见了她都是那句“不愧是卫姑娘,真了不起啊,才见习了两年就进阶了。”“卫姑娘将来必定能当上女官长的”“卫姑娘家学渊博,将来定和卫大人一样,一阶高官,群臣表率”……  满耳这样的奉承话的时候,秋水清却时不时想到一年前从一个小女孩那里听到的一句话“因为是卫侯的世子啊——”一想到就如当头冷水,满腔高兴顿时扫清。迦岚问明白她情绪低落的原委后笑道:“你真是的,这后宫时常有身份显赫人家的女儿来见习,可十四岁就进阶的七十年来你是第一个。”  再往后就是宫变,凄风苦雨,血溅天阶。  那一天狂风暴雨,雷电齐鸣,前皇太子苏台迦岚即将离京孤身远行,出镇鹤舞,圣旨云“不奉皇命,生生世世不得出鹤舞。”她刚从天牢里出来没几天,跪在栖凰殿外的空地上请求拜别父皇。爱纹镜不见,迦岚长跪雨中不起。  秋水清站在廊下柱子边,一眼看过去,栖凰殿的廊柱下站了不少人,都象她一样,躲在柱子后面,用复杂的目光注视雨中的前皇太子。女官长已经两次求见皇帝,都被爱纹镜挡在外面,隔着帘子她苦苦请求皇帝开恩见迦岚一面,说外面暴雨倾盆,迦岚长跪不起,如此一夜只怕她承受不住。爱纹镜的声音冷如寒冰,道:“她这样做是要挟君父么?她愿意跪,就让她跪下去。”  雨越来越大,风寒雨冷,她抬起头对女官长道:“让我送把伞过去吧,再这样淋下去……”岑筱一把拉住,冷着脸摇摇头,低声道:“你没听陛下说什么?这是要挟君父,你要被人告与同情叛臣么?”   这一年她已经十六岁,不复进宫时候的莽撞,几次要出去,几次又缩回来,看着曾经一同嬉戏的苏台迦岚在寒风中颤抖的样子,眼泪流了下来,无声无息,一落下便立刻擦去,靠着廊柱的掩护,不能被人看到“同情叛臣”的证据。  一个道闪电,一个炸雷,秋水清下意识的缩了一下,雨中的迦岚依然长跪。她不忍心再看,正要离去忽然听到女官长“啊——”了一声。再抬眼,看到一个人打着伞从廊下走出,借着闪电的光芒可以看到她身上葱绿的一等宫女服。  “水影——”女官长喃喃叫出她的名字。  秋水清看着她越过躲藏在廊柱后的众人,不紧不慢的走到雨中,跪在迦岚身边,为她挡雨又仿佛说了些什么。过了一顿饭功夫,苏台迦岚忽然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去,第二天,远走鹤舞。  很多年后秋水清问苏台迦岚那一日水影说了什么话,得到的回答是:“她说,陛下已经伤心彻骨,殿下是孝顺的人,请不要再做让陛下更加心痛的事了。”  第二日,果然有人告这孩子同情叛臣意欲不轨,那时女官长、司仪、司礼等皆在。她站在女官长身边看这十三岁的少女跪在君王前,五体投地,微微颤抖。  天子说你可知道迦岚为叛臣之后,你一个宫女,没有朕的旨意为她送伞,与她说话,那便是同情叛臣,罪同叛乱。  她说奴婢知道。  天子面沉如水,问为何明知故犯?  那人微微抬起头,颤抖着声音道:“昨夜那样大的雨,奴婢心疼……”话未完,有人跳着骂“你心痛什么,还敢说不是同情叛逆?”  水影的脸上满是泪水,喃喃道:“奴婢,奴婢……”忽然抬起头脆生生道:“奴婢心疼陛下的骨肉!”  事后,女官长叹息着对卫暗如道:“我白白当了那么多年女官长,居然还不如一个小丫头更懂君王心。”  暗如没有说话,秋水清忽然道:“不能怪大人啊,那样的情形下,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家族上下的人想。”她知道这句话并不是为岑筱开脱,而是那一天看到那个人打着伞走入雨中的时候就不断对自己说着的话。  岑筱看了她一眼:“那孩子也是这样说的。那天陛下怪我……唉,那个孩子却说‘奴婢不是胆子大,而是奴婢孤身一人,别无后顾。’”  一年后,栖凰殿一等宫女水影晋升御书房侍书女官,位在七阶,时年仅十四岁。从那以后,秋水清不再是后宫最耀眼的明星。  三  那个十四岁的女孩儿从宫女忽然晋升为七阶女官,而且是在御书房侍奉,处理奏章,起草诏书的要职。圣旨一下,宫廷内外惊动,人人跳脚说“不得了了,这是苏台开国两百多年来都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十四岁的七阶女官,而且没有任何背景门第,后宫中的妃嫔和高阶女官们相顾叹息,内心里都将之当作“皇帝胡乱用人”的又一个案例。  听到这个传说中的任命真地变成现实的时候秋水清在家里,关起门来大哭了一场,卫简听到家人报告大吃一惊,敲了半天门女儿都不应。倒是做母亲的云淡风清的说一句“由着她去,哭一阵心里爽快点也好。”然后白一眼夫婿:“她伤心什么啊——当了那么多年‘第一’忽然被人吵了过去,还是超得远远的。我们这个女儿,活了十七年还是第一回受这种挫折。”  等秋水清回到宫中,不出意料,后宫女官们以及宫人们之间游荡着非常暧昧的气氛,面对十四岁的七阶女官,很多人挣扎在嫉妒打压或者是奉迎讨好之间。  对于那些出身于永宁五大名门的下位女官和低阶女官来说,这个选择就简单得多。对家世低微的人他们向来是看不上眼的,鄙视加上嫉妒混合成充满破坏力的仇恨。这个时候真正的高阶女官们尽管也是各怀心思,但并不打算贸然涉入,她们已经有足够的履历也有足够的耐心,更比那些年轻女孩子们多几分耐心,她们知道君王的恩宠是没有理由也无从反抗的。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们要避其锋芒,待到君王恩宠衰,再狠狠踩下去永绝后患。秋水清两者都不是,她用漠然的态度面对少年女官的锐气,也用更为漠然的态度面对那些怂恿她“狠狠整整那个目中无人的东西”的建议。不过作为后宫锐气正盛的两个人,尽管秋水清尽可能的漠然,冲突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那一天秋水清与德妃宫内的下位女官在一起,此时她位在七阶下,已经有资格教导新进的下位女官们,她性情严谨,家世又显赫,平日里敢在她面前说笑的基本都是家世相当的贵族小姐。这一日她心情好又有空闲,带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女孩儿讲解后宫做事的注意事项。一群人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倒是相互比饰品比家里送来的东西,比得不亦乐乎。她原本一团热情,没多长时间就浇的剩不下多少,勉强维持着耐心继续说话,不过那些孩子好歹还有点看眼色的本事,见她面沉似水,嘻嘻哈哈的样子就收起来了。秋水清看着这些人很有冲动想要一个个拽着耳朵骂一顿,对她们说,你们的父母花了大笔银子甚至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让你们进宫,那时巴望着你们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你们知不知道,每年都有一二十个女孩儿进宫,这其中到服礼之后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