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28部分阅读
山河赋 作者:rouwenwu
前一天与丹夕然一起打猎,为了她的受伤在丹家忙里忙外,一直忙到三更才离开。回到家中席不暇暖便被人叫醒,莫名其妙成了出征中的一员。好在流珩也是军兵世家出来的,又在扶风多年,什么时候出征都不需要准备。唯独奇怪的是职方司乃是负责军用地图的官员,平常带人爬山涉水描绘地形图供军队使用,出征的时候就是全军的总向导,主帅要伏兵用计少不了职方司协助。因而军队出征如果带职方司一定带熟悉目的地地理之人,她参军以来始终在扶风,对扶风山山水水了如指掌,可对苏郡一无所知。虽然出征前赶到夏官找来当地地图,毕竟比不过常年在苏郡的人,按道理清扬应该到了苏郡后点当地都督府的职方司随军才合理。 流珩直到点将完毕之时依旧疑惑满怀,又想到丹家收到军贴是在昨天午后,自己并未收到,看样子自己这次出征是抵丹家那两位去的,尤其是顶替丹夕然的。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一口气,心说夕然怎么这么倒霉,好好的打猎都会中冷箭。 她和清扬等人都认为这的确是一场事故,事实上丹夕然这支冷箭不但有人预谋,实施的还是他们的熟人,正因为是熟人丹夕然才会中箭。当时她策马追鹿,与众人拉开了距离,眼看快要追上的时候忽听鸾铃之声。她是做大将的人何等警惕,当即抬眼望去,一看之下放了心,还伸手招了一下,意思就是“等我追到鹿再说”,便在她全神贯注毫无防备之时,来人以树干为掩护,拉弓射箭,等夕然听到风声想要躲避已经不及,顿时中箭落马! 这一年三月上旬,也就是京城百姓纷纷开始掰着手指计算看杏花的时候,苏台清扬带领3万军队,过皎原向苏郡南江州而去。 出兵的那天,军队行径的主要街道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因为是和亲王出征,花子夜和苏台迦岚两人率领主要文武一直送到京城外三里。出征的锣鼓声响彻半个永宁城。丹府少主人丹舒遥在病床上听着鼓声满脸悲痛,不断用手拍床沿,同时对旁边的洛西城瞪眼。等到鼓声渐远,夕然重重叹一口气,朝洛西城狠狠瞪了一眼怒道:“都是你这个混帐,流珩除去建功立业,我却要在这床上躺半个月。不要说建功封侯,连杏花都看不成。我说西城啊,你也太狠心了。” 洛西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这些天他每天都要到丹家来看望夕然,一来就在床边伺候大半天,端茶送水听她抱怨,对此并无半句怨言,只因为那日云台山间一箭放倒丹夕然不是别人,正是他洛西城。 洛西城这两天听她抱怨已经听得麻木,当下笑笑道:“是是,是小的错。少将军您要怎么罚都可以,小的伺候着您不是。” 丹夕然眯起眼睛招招手,娇笑道:“好啊,我说什么你做什么是不是?西城啊,我要在床上躺半个月,可怜大好春光,你说让我闷成这个样子,怎么办?” “少将军您说怎么办,小得每天过来陪您说话解闷不行?” “说话怎么解得了闷?”说话间目光在洛西城身上上下打量,眼睛微微眯起,一脸的不怀好意。洛西城何尝不明白她言下之意,脸上微微有一点热,可并没有如她期待的那样手足无措。相反,走过来笑吟吟道:“伤成这个样子还要口上占便宜,就是答应你你又能怎样?想再多躺半个月么?”丹夕然着实愣住了,好半天才用力一锤床沿:“啊呀,了不得了。当初刚到扶风的时候说一句玩笑话都躲起来哭半天,现在到敢调笑我了。” 西城微微一笑,转眼望向窗外,只当没听到这句话。距离射伤夕然已经有两天,可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有一种不真实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更不敢相信,丹夕然事后不但没有当场举剑劈了他,甚至没有发怒,还耐心的等到他私下解释。 当下看一眼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丹夕然,心中也有几分不安,心道:少将军啊,别怪我,要怪就怪花子夜殿下和水影大人吧…… 洛西城箭伤丹夕然的的确确是为了完成花子夜的密令。 那日晋王下朝带回清扬请旨出征的消息后水影当即写了一封信给花子夜,其实当时她写的是两封信,一封给花子夜,另一封则让花子夜密与洛西城。给花子夜的信中告诉他说清扬请旨出征有两个目的,第一是显露一下她的军事才干,即立点功勋争夺朝臣尊敬,又显示一下本领说不定哪一天可以震慑群臣。第二,她脱离朝廷中枢已久,没有兵权,必定想要称此机会拉拢几个名将。前一个你不要去管,让和亲王如愿,至于后一个,在我看来和亲王首选的应该是丹舒遥。这家父女皆名将,又没有公开投靠过谁,正好拉拢。殿下您千万不能让丹家父女跟着出征,我知道丹舒遥正好返乡,您想法子告诉他让他不要回来。至于丹夕然,您将劝阻丹夕然的事交给洛西城就是,西城他应该是明白丹大将军的心意。其他又写了一些要花子夜防范的事。 这些年来她早就成了花子夜左膀右臂,花子夜重大决策到有一半听过她的建议。水影私下里常自比流云错,可当年苏台宁若才华盖世,流云错能辅佐却不会如她这般代为决断。花子夜这些年来对她言听计从,往昔多是他遇到困难写信去求教,这一次对方主动来信,颇有几分受宠若惊,当即依计行事。 洛西城接到正亲王府密令时刚刚过午,看着信苦笑了半天。当即下令备马,直奔云台。他是知道丹夕然行程的,夕然前一日还邀请他一起狩猎,西城回到京城后是修身养性,知道叔叔洛远最讲究大家男子的风度仪态,这种拿着弓箭满山跑的事在洛远看来是只有山野村夫才会做的。洛西城对这个养大他的叔叔最孝顺不过,故而毫不犹豫的拒绝。此时策马狂奔心中又好笑又担心,担心的是洛远知道后还不知道怎么数落他。 花子夜的密令中要他想办法阻止丹夕然出征,西城一路策马一路想,既要拒绝出征又要不得罪和亲王,最好的办法就是装病。想了一阵又觉得不妥,一来和亲王出了名的精细,丹家两张军贴找不回一个人必起疑心,万一派人去探看,看出什么不妥可就麻烦了。二来,丹夕然这个人的性格他是在了解不过,夕然是名将心性,说得不好听就是好战,又有名门子弟的傲气,叫她装病,而且是装病逃避出征,那还不如杀了她干脆。 原本为难之中,可想到“不如杀了她干脆”时心年一动,顿时有了主意。他心想反正就是想办法让丹夕然不出征,既然没本事让她“不想出征”,那么让她“不能出征”也是一样的。要她“不想出征”谁也没本事,如果丹舒遥在倒是能让她不敢出征,至于不能出征……如果受了重伤和亲王总不能把她抬到战场吧。 洛西城还是“京师第一美少年”的时候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等到远走边疆效力军前,永宁城中乘轿坐车的少年顶风冒雪、黄沙万里,关山策马边城放歌。他年少貌美性情温柔,在军中颇得长官同僚的爱护,加上聪明好学,人人都愿多教他一些。时间长了难免学一点武艺,开始为了健体防身,后来到产生了兴趣。几年下来真要说多大本事那是不可能的,却学了一手好弓箭。他的弓马都是丹夕然手把手教出来的,然而一段时间下来夕然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弓箭上有天赋,如今一手百步穿杨的好箭法连丹夕然都自愧不如。 云台山林中丹夕然看到他的身影含笑挥手,那一瞬间他颇有愧疚之心,然而只有一瞬间,在她回身之时拉弓满弦。 丹夕然中箭落马之时震惊的眼神大概是他一辈子都无法遗忘的。 他抢步上前扶起夕然,急忙说了一句话:“我不是故意的,信我!” 而她相信了他,在众人面前保持沉默,直到两人独处之时,耐心的听他说完。 一开始丹夕然完全无法接受这种解释,对着他大喊大叫,过了一会儿这位年轻将军恢复了战场上的冷静,忽然道:“为了一个看不上你的女人,便要拿我的性命来讨好么?” 他微微一颤,旋即叹了口气:“少将军说这样的话,也太看不起西城了。‘不与和亲王关联’这是老将军的希望,西城只不过深知少将军性情罢了。少将军且想,若是西城不这么做,只是和少将军说道理,将军会听么?” 夕然冷哼了一声,对着他道:“就算是我跟着和亲王出征也不见得就要投靠此人。前年搬救兵不成那件事我还没有忘记呢。” 洛西城摇头道:“只怕将军真的跟随和亲王出征之后就会忘了今天说的话,和亲王殿下也是一员能让下属舍生忘死跟随的名将。” 话虽这么说,不过此刻看到丹夕然卧床难起那种百无聊赖而又被伤痛折磨的模样,良心又不安起来。 好像……当时下手的确是狠了那么一点…… 他如此对自己说。 好书尽在 中篇 第十二章 少年之梦 上 (起3q点3q中3q文3q网更新时间:2005928 15:07:00 本章字数:4470) 苏台历两百二十六年的春天来得比平常略微晚了一些,直到3月下旬皎原十里杏花方始点染红晕。此时,苏台清扬的军队捷报频传,南江州叛乱军在清扬这样的正规军攻势下溃不成军,几个失落县城相继收复,军队从平地的攻城掠池转入进行群山最后扫荡,而叛军首领和她的残部已经被包围在一片几十里的狭长山地,只等最后一击。 捷报频传的时候京城百姓尤其是京城名门贵族已经开始春的狂欢,杏花对酒、杨柳赋诗;又是一年春好时,绝胜烟柳满皇城。只要没有战乱永宁城的百姓就是这样一年年享受春花秋月,展示歌舞升平。 每年春天皎原总是最为热闹,但凡有那么点闲钱又有那么点时间的都要在此时到皎原走走,看看杨柳桃花,拜拜杏花神,凭吊一下千月素,这些都是永宁城的习俗,融到了每一个人的骨子里。其中最独特的就是拜素月碑,千月素殉国也不过两百多年历史,这一习俗对永宁百姓却有着格外隆重的意味,其深入民心恐怕是当年苏台兰下令子孙后代年年祭奠之时所想不到的。 这些天杏花正盛,素月碑前人来人往,更有皇亲贵胄、太学院学生在师长带领下成群结队而来,喧杂之声一直传到苏台丹绫的幽禁之地。 刚刚幽禁皇陵的那两年,每到春天她那几个为数不多的从人就心神不宁,隐隐传来的欢歌笑语让年轻的嘉幽郡王想到失去自由前的欢乐,而倍加哀伤,甚至做出自伤、伤人的举动。然而到了第三年,丹绫仿佛想通了一切,又好像彻底认命,从人也不不必见杏花而变色。然而每年杏花开始人声鼎沸,依然让这些没有未来的人感慨万千而悲从心头起,一墙之隔隔断红尘,往昔的荣华富贵,往昔的恩爱缠绵都断绝成残桓断壁、半抹斜阳。或许是太深的悲哀,这里的人都默契的不提墙外的世界,不哭对亲人的思念,不谈策马山间留情花下的逍遥岁月,对于他们,只有什么都不期盼才能渡过这只有死才是尽头的寂寞。 然而,这其中还有一个人没有融入这份默契中,还有一个人始终有着期盼,那就是凤林。长达十余年的幽禁生活并没有剥夺这个少年的好奇心,尤其在丹绫进入他的生活之后。曾经权倾朝野的苏台丹绫有足够的阅历,她在这常年幽禁的少年心中点燃了对墙外世界的憧憬,在她只是闲来无事话往昔聊度长夜,在凤林却是展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当最初的畏惧和羞怯过去后,凤林对丹绫有了深深的依赖,他喜欢听丹绫说话,喜欢和她一起,甚至只要停留在她身边。这日又有春日游人的欢声笑语越过高墙,丹绫正带着凤林在花园里读书。当年花子夜对苏台丹绫足够仁慈,幽禁之时允许她带了不少东西进来,而丹绫的行囊中最多的就是书本,或许她意识到未来的寂寞中只有这些书本才能带她短暂的回到大千世界,十丈红尘。 凤林本来乖乖地坐在她身边翻看一本诗集,忽然抬起头望着墙外,专心致志捕捉似有似无的欢笑之声,直到丹绫注意到他的异常,轻轻拍了他一下才惊醒,仰着头道:“为什么每年春天都有这个声音呢?”丹绫愣了一下,随即看到一边伺候的丑妇人澄江悄悄地在摆手,淡淡一笑低下头道:“那是啊,那是永宁春天的庆典……” 凤林依偎在她身边,听那些连梦中都不曾出现过的景象,十里杏花,花下美人如云,霓裳羽衣云鬓雾鬟;素月碑前吟诗作文,背诵高祖皇帝碑文;还有杨柳树下谈情说爱,少年回首间暗送秋波私许终身……凤林听的瞪大了眼睛,直到丹绫停止后还愣了好半晌,才幽幽道:“王姑,凤林好想出去看看。” 丹绫微微一笑,柔声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王姑姑,你出去的时候一定要带着凤林哦,姑姑答应过凤林的。” 她依旧微笑着:“是啊,本爵答应过你。等本爵走出这高墙的那天,一定带你在身边。”凤林满意的点点头,澄江走上来低声道:“小少爷,风大了,回屋吧。”凤林点点头说了句“我去看卓姐姐”蹦跳着往里面走,丹绫目送他离开,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等望向澄江的时候眼底冷如冰霜。 她说:“澄姑,什么时候本王说话前要先看你的脸色了?” 澄江伺候她这么些年,知道她性情冷酷且变化莫测,出了名的翻脸不认人,发起狠来什么事都做得出,当即跪下颤声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奴婢只是可怜凤林少爷。少爷什么都不懂还好,听了那么多又要一辈子关在这里,实在是太可怜了。” “这么说,本爵倒是在虐待凤林了?” 澄江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哪里敢接这样的话。 丹绫又看了她几眼忽然微微一笑:“凤林还年少,你怎知道他一辈子没有出去的时候?或许哪一年他就出了这个高墙,到杏花开的时候在皎原踏青,说不定能想到少年时在这里听本爵说的故事,对本爵起几分怀念怜惜……” 澄江听的更是一身冷汗,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却听她柔声道:“起来吧。不过,你到是对凤林上心。或许哪一日凤林出去时,你也能有出头之日。” 澄江又磕头,低声道:“奴婢是犯了大罪的,能留一口气在已经是莫大福分,哪里敢妄想出去。奴婢能够一辈子留在这里已经心满意足。” “是么,那你就陪着本爵终老吧。” “郡王福大命大之人,一定有出去的那天,奴婢——” “行了——”她目光微微一转,将书本一合,挑眉道:“你不用这么畏惧,当初皇兄留下了你的性命,本爵又怎么会夺走?你背后那个印记就是再好不过的免死金牌——还是苏台开国高祖皇帝留下的免死金牌!是不是?千月澄江——千月家本代——应该是上一代家主,千月素的嫡系后裔。” 一言出口,澄江倒退两步扑通坐倒在地上,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苏台丹绫知道自己猜对了,脸上没有半点异常,仿佛一切早已在她掌握之中。目光在澄江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缓缓道:“若非那日正亲王身边那个侍卫叫了一声,本爵还真以为你的名就只有‘澄’一个字。也难怪你不敢说,当年映秀殿有一个名唤澄江美貌绝伦的宫女,这件事一直到那女子失踪十年之后还被后宫中人反复提起。或许苏台迦岚不知道,本爵却是从小就喜欢听人说是非的性子。 “本爵早就奇怪,你身上那个印记怎么这么眼熟,听到澄江二字也就明白了。倒也亏的本爵当年受先皇恩宠给太子伴读,好歹对千月家族与我们苏台皇族之间的恩怨知道得多了些,换了旁人怕是不会明白的。我那皇兄便是为此才敢把你放在这个地方……”说到这里噗嗤一笑缓缓道:“不过,皇兄也料不到你能如此长命。” 澄江身子微微一颤,垂着头喃喃道:“奴婢是早该死的人。” “皇兄留你一条命定是那时能替代你进宫的孩子还没到合适年龄,不过,你到此处也有二十多年了,千月家新任家主正当二十来岁风华正茂的好日子,你这条命的确是没用了。” 澄江默然不语,脸色却又恢复了平日的宁静淡然。 丹绫瞟她一眼含着笑淡淡道:“若是问你怎会落到这个地步,你是一定不肯说的。那么,就让本爵来猜猜,当年映秀殿美艳绝伦的澄江是怎么着被毁掉花样容颜,从后宫丢到此地自生自灭的?本爵以为……澄姑臂上少了一点红记吧?” 她身子又颤抖起来,这一次抖的更厉害,宛若风中落叶,眼中流露出求肯神情,只可惜望着她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颤抖着声音道:“澄江放荡,自作自受……” 丹绫嘴角微微扬了一下:“饮食男女,理所当然。” 澄江低着头身子依然抖得如风中落叶,嘴唇蠕动了几次就是说不出一个字,二十年光阴好像还不足以冲淡当时的恐怖记忆。 丹绫冷冷看着嘴角又扯出一个细微的幅度头微微仰起,目光透过初春嫩绿的枝叶,心不在焉般道:“澄江还记得玉梦皇子么?” 好半天没有回音,闪目观看,但见澄江背靠着树干已经彻底呆在了那里,目光毫无焦距,神情木然。丹绫连叫两声都没有反应,起身走过去用力摇了两下,这才见两行泪水落下,那个人也算是回过了生机。 丹绫又坐下嫣然一笑:“难怪澄姑明知是死罪也甘之如饴,原来是玉梦皇子。玉梦王兄气宇轩昂、风采超群,连本爵看了都为之心折。” 她所说的这个玉梦皇子乃是敬皇帝的长子——也就是先皇爱纹镜同母异父的长兄。这位玉梦皇子容姿出众而风采迷人,更难得温文尔雅礼贤下士,不管在气度风采上还是才学上仿佛都胜爱纹镜一筹,然而,这位皇子也是一个带有悲剧色彩的人物。他的生父是敬皇帝的结发,苏台名门子弟,大宰嫡出之子。然而敬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这位大宰却莫名其妙牵扯到皇次女的宫廷政变中去,落得满门抄斩,九族籍没。这次未成功的宫廷政变后三个月敬皇帝登基,皇后却不是自己的太子妃,而是当时大司马之子,原本的太子侧妃,也就是爱纹镜的生父。当初的太子妃受母姐牵连,贬为慕宾,两年后在寂寞中病故。苏台玉梦也因此丧失了嫡子身份,甚至很难在宫廷中生活下去,勉勉强强熬到十岁,也许是敬皇帝都看不过他受排挤的样子,将他送到封地苏郡的和亲王身边“历练”。这一历练反而给了玉梦皇子发展机会,九年之后重回京城时,这个年轻皇子的才干风仪倾倒一朝臣子。 当时传说敬皇帝也十分喜爱玉梦,又对他存几分歉意,一度有过传位的念头。而立储这种事,只要皇帝有那么一点念头,就会有朝臣将未来赌在此人身上,不遗余力地促成。 苏台玉梦在踏入永宁城后几个月就无可奈何的陷入争储的泥潭,然而,就在很多人以为接下来又要有一场手足相残悲剧的时候苏台玉梦忽然请求外放地方,甚至在凰歌殿前长跪哭泣。敬皇帝在和这个皇长子认真谈过一次话之后接受了他的请求,不久后,敬皇帝册封苏台玉梦为安平王鸣凤郡守。关于那场对话,后来传出那么一星半点,也就是玉梦哭着说自己知道背负父系叛乱之罪从来不曾想过继承皇位,回到京城只是盼望能承欢母皇膝下,可现在朝臣心意不稳,让自己处在非常尴尬的地位,这并不是儿臣的意愿。另外,母皇您没有女儿,正、和两位亲王也没有公主,将来必定是男子继位,这已经有不祥的征兆,要是再出现争储恐怕对王朝不利等等。敬皇帝听完后看了这孩子许久,叹了口气说玉梦你还没有生下来就注定命途多舛,如今你既然将荣华富贵看开,那也好,你就到外面去当个太平王爵,一辈子荣华富贵、平安喜乐;朕将鸣凤郡大小事务交与你,那里山明水秀、百姓富庶,正是个平安的好地方。于是玉梦远走鸣凤,直到侄女偌娜登基,他依然是鸣凤郡守安平王。 澄江两行泪流下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跌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哀哀哭泣,哭了一阵稍微有些平复就听丹绫道:“当初玉梦皇子正当少年多情,你又是美艳绝伦,难怪皇子把持不住,而你明知道是圈套也心甘情愿跳进去。你和我那皇兄是心知肚明,只可惜了玉梦皇子,一怀少年柔情毁却大好前程。” 澄江心中虽痛也不得不佩服丹绫,从这么一点点迹象不但将当年的事推断的八九不离十,甚至掌握了她的心情。知道她当年是明知圈套而往里面跳,不是为了爱恋玉梦,而是再也忍受不了无穷无尽的寂寞,纵使抛却性命,也要将那青春年少一掷成一宵春梦。 说到这里苏台丹绫忽然笑了起来,喃喃道:“皇兄的心可比旁人想象的要狠得多。”一边说一边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好书尽在 中篇 第十二章 少年之梦 下 (起1s点1s中1s文1s网更新时间:2005101 13:40:00 本章字数:7318) 苏台丹绫从被幽禁至此之后每天都睡得很晚,反正时光绵长无所谓岁月更无所谓朝夕,此地没什么可娱乐的,她常常坐在窗前静望空中明月,一望就是一个时辰,总是从过去的一个点滴开始,直到一片虚无。只有宁静的夜和夜空中亘古不变的明月。 这一夜她又坐在窗前遐想,便想到下午和丹绫的一番对话。暗想当初让多少人想不明白的宫廷悬案说穿了也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个故事。又想当年玉梦初见后宫传说里“倾城倾国”的青年时代的澄江该当是怎样的惊艳,纵然对方只是一个宫女也毫不犹豫的投注了感情,或许正因为那是一个可以予取予求的宫女,一切才更为顺理成章。她是见过后来的玉梦的,名不虚传的谦谦公子,这样一个玉梦在少年时代当是温柔而多情的,纵然是一个宫女也会付出真情。丹绫忍不住笑了起来,喃喃道:“可怜人……”玉梦是无法达到爱纹镜的那种心计的,她想那些说玉梦比爱纹镜更为出色更适合成为一个君王的人都瞎了眼。玉梦没有爱纹镜的冷酷,更没有爱纹镜对于权力的热情以及对安靖的炽热野心。所以玉梦会因为一场少年之梦的破灭而离开京城,而爱纹镜,她相信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他对凰座的追求。 想到这里,忽然窗外脚步声急,然后是小心但透着焦急的敲门声。丹绫微微皱眉,沉声道:“澄姑,出了什么事?” “凤林少爷不见了——” 丹绫一愣,起身开门道:“怎么说?” “奴婢刚才看到起风,怕凤林少爷受冻,拿了床被子想给少爷添上,哪里想到凤林少爷床上是空的,而且被子都是冷的,显是走开很久了。奴婢和卓两个四下里找了一圈到处都不见,奴婢越想越害怕这才来回报郡王。” 丹绫皱着眉道:“你想到什么?” “今天……今天郡王和少爷说了那些事后,少爷一直在说想要看看,想要出去……奴婢想……” 丹绫一声冷笑:“原来澄姑是向本爵兴师问罪来了。” 澄江连连摇头颤声道:“主子,您救救凤林少爷吧。少爷要是溜出去被人发现了……那……那是要死的。” “你要本爵怎样,带着人漫山遍野去找?本爵一踏出那道门也是要丢脑袋的。” 澄江知道这是真话,心中一片茫然,顿时就哭了起来,丹绫皱着眉道:“再去找找,外面那么多士兵守着,他一个孩子哪这么容易出去?”说话间拿了桌上的蜡烛就往外走,澄江的心已经彻底乱了,只能愣愣跟在后面。 这天晚上苏台丹绫带着几个下人将这处宫室翻了个底朝天,直到东方欲晓,卓第一个控制不住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连丹绫也脸色铁青,那些从人一来对凤林也有感情,二来想到要是凤林被人抓住,他们不定受什么株连,也跟着哭了起来。丹绫看看这些人冷哼两声,拂袖回房,众人看着她的背影面面相觑。正当这些人手足无措之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叫得是:“嘉幽郡王——” 丹绫一愣,心说这个时候什么人跑进来,她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神色一如往常,抖抖袍袖向外迎了出去。澄江原本在垂泪,听到外人的声音也是一惊,跟着丹绫往外走,转到前院却见两人站在中间,其中一个垂手而立的瘦弱少年可不正是凤林。 凤林听到声响抬起头,见到澄江的时候目光一亮,身子微微晃动,最终还是胆怯的看了丹绫一眼,低下头一动不动。丹绫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冷冷看了一会,脸色微微显露出一点温和:“凤林,你跑到哪里去了?过来——”轻轻一招手,目光一直停留在凤林身上。凤林怯生生看了一眼和她一起进来的女子,见她微微点头,这才小跑着过去跪倒在地低声道:“王姑姑,您罚我吧。” 丹绫叹了口气:“回来就好,去吃点东西睡个觉吧。”说罢抬起头微微一笑:“许久不见了,少王傅。” 天光初晓时分站在生满杂草的庭院中的年轻女子正是当今少王傅,昔日的女官长水影。水影含笑上前在距离她三步处立定,盈盈行礼:“水影见过嘉幽郡王,郡王金安。”丹绫淡淡道:“王傅不必多礼,既然来了里面坐,此地虽然简陋,嘉幽还是要恪尽地主之谊。” 几人走到后面在一处比较干净舒适的房子坐下,水影当即道:“昨天晚上我与好友皎原夜游,没想到见到了凤林公子,所以一早就将公子送回。”丹绫微微一笑:“卫士至今尚未来抓人全赖王傅援手。” 水影嫣然道:“走失重犯这些士兵全都有罪,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难道还故意去四处嚷嚷?”刚才她带着凤林上来,凤林是被这些士兵打过的,一看到就全身发抖。她镇定自若的上前,见到领头的不容分说抬手就是两个巴掌,喝骂道:“一群饭桶,这里面是什么人?那是朝廷的要犯,这么多人连一个小孩子都看不住,眼睛都瞎了么?” 这些都是军营里最普通的士兵,哪里认得什么少王傅,可一干人硬是被她的气势压住。不一会此地的头目赶来,一见是少王傅又看到她手上牵着的凤林脸都吓白了。若是平常一定抓过凤林拳打脚踢,可在她手上牵着谁敢造次。等到水影大摇大摆领着凤林往里面走的时候一群人一点想法都没有,他们只怕事情传扬出去治他们个守卫不严,怎有心情去管这位少王傅往里走的举动合不合规矩。 她和苏台丹绫两人对望了一阵忍不住相对大笑,笑了一会儿丹绫脸色一正,缓缓道:“少王傅私到我这叛乱之臣的幽禁之地就不怕取祸?” 水影嫣然道:“郡王不说,难道水影会去说?” 此时凤林已经换过一身衣服吃了点东西又走了过来,他向来害怕丹绫站在门口怯生生地看两人,丹绫招招手他才进来却径直走到水影面前轻轻拉一下她的衣摆满脸的亲近。丹绫看在眼中似笑非笑道:“少王傅当年出宫的时候难道许诺这孩子说再相会日便能带他离开十丈高墙?”说着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可某说吃惊,目光都不曾动荡一下。 阳光已经洒在窗纸上,和风缓缓,花香袭人,皎原江宁道又迎来一个欢歌笑语、丽人翩翩的晴朗春日。江宁道永顺宫也开始了新的一天,院子里传来宫人洒扫的声音,而炊烟同样袅袅升腾在这个冷漠宫室的上空。不管是锦绣皇宫还是山野村庄,一天总是从穿衣吃饭开始,而只要还有暖和的衣服可穿,有一顿饱饭可吃,这一天就好像还是过得下去的。 嘉幽郡王指指桌上的菜淡淡道:“粗茶淡饭,但愿王傅吃得下去。”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夹了点腌萝卜放到凤林碗中,自己又喝了点粥,目光却一直留意着水影的举动,想看看这个养尊处优的女子怎样表情。水影何尝不知丹绫的心思,拿起筷子夹菜用饭神情自若。这一次丹绫倒也没有惊讶,反而淡淡一笑:“王傅富贵不忘贫贱时。” 水影微微一笑,并不反驳,但听丹绫续道:“本王身边也有一个映秀殿粗使出身的宫女,”说话间正好澄江来上菜,丹绫目光一转叫住了她:“澄姑,你可知这位少王傅入后宫时与你一殿侍奉,只可惜……你二人并没有见面机会。” 盘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面对两人同时投来的目光,澄江暗中吸了一口气,强笑道:“王傅是明珠蒙尘,澄江天生愚钝,不敢并论。” 水影本没把丹绫的话放在心上,当年丹绫叛乱失败一半败在她这个王傅手持的密诏上,她既然踏进此处就准备好让这位嘉幽郡王出出气。所谓映秀殿,也不过是丹绫顺手拿一个人来羞辱她罢了,然而澄江一开口却将她吓了一跳。映秀殿的种种她是再明白不过了,即使是犯官家眷籍没,能有“荣幸”伺候皇家的都是七岁以下的孩子。这些孩子年龄幼小,对家中事故了解不多,也不容易埋下太深的仇恨,这才可能送入宫中。年纪大了记得的事情多,也不容易改造,不定就给皇家送来一个祸根。就算是再聪明的孩子,七岁能学到多少,映秀殿那样的艰难岁月中,只要三五年就退化的和其他人毫无差别,冷漠、呆滞,没有梦想也看不到希望。然而,这个名叫澄江的女子年纪已经四十开外,一开口却文雅大方,说的话也恰到好处。她本想多问两句,目光微微一抬却见丹绫饶有兴味的看着她,心念一动将到了口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是“嗯”了一声,目光转向坐在旁边抱着碗专心吃饭的凤林,柔声道:“公子昨日为什么要偷偷下山?” 凤林最怕别人提起这件事,顿时面红耳赤,饭也吃不下,拿着碗筷头越来越低,嘴唇微微蠕动就是发不出声音。苏台丹绫叹一口气缓缓道:“看样子只怪本爵告诉你太多事情,澄姑说得对,你知道得越少就越快活,是本爵害了你。” 凤林毕竟是十来岁的少年了,对方的潜台词多少听得出,当下瞪大眼睛,泪水立刻涌了出来,摇头道:“不是的,是凤林不乖,王姑姑不要……”到底不要什么又说不明白,又急又怕放声大哭。 水影看了看丹绫,伸手轻轻拍了拍凤林,柔声道:“嘉幽郡王昨天和你说了什么?” 少年抽泣道:“说的是春天皎原看杏花,拜杏花神。” “还有呢?” “还说我们住的地方就是皎原,我们天天听到的欢声笑语都是从山下素月碑的地方传来的。” “所以你偷偷下山?”水影淡淡笑了下,低声道:“可以不在乎荣华富贵,也不想往金马玉堂、钟鸣鼎食,那些东西都太远了,远的连梦中都不曾出现。却无法忍受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不管怎样总要试一试,哪怕是危险……”凤林原本哭泣着,听到水影嘀嘀咕咕说了一长段话,声音非常轻,口气神情也像是自言自语,注意力一分散也就不哭了。这时水影侧过脸柔声道:“凤林公子是想着皎原就在山下,晚上偷偷下去第二天一早就回来不会被人发现的,是么?” 少年点点头。 “嘉幽郡王以前告诉凤林公子的都是郡王自己南征北战、济世救民的往事的吧?” “好像。” “这就难怪。那些东西离凤林公子太远,公子会憧憬向往,却不会有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的强烈欲望。可是春日皎原踏杏花,那是触手可得的东西,不用金钱也不需权势,只要踏出这道高墙,一样的十里杏花,满江春水。如此诱惑,就算是凤林公子这样乖巧听话的孩子也是克制不住的。 “一天都没有拥有过甚至没有看到过的东西,那份渴望是淡漠的,而自由却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怎么都压不住的渴望。所以……请郡王原谅凤林公子。” 凤林仰头看着她,一字一句的听到耳中,每一个字都清晰的印刻在脑海里,击在心底最深处。他忽然涌起了一种冲动,就像昨天下定决心溜出去时那样,伸手拉住水影的衣摆,一字字道:“女官,您带凤林出去好不好?” 水影前一夜遇到凤林实属意外,两天前她陪着晋王皎原踏青拜千月碑,按照以往的惯例应该下榻在南屏山间西城家或者卫家的别业。可这些天前来皎原的公卿贵族何其之多,朝廷每年都要停朝几天让大家享受大好春光。而苏台王朝建国以来有一个非常奇怪的规矩,那就是亲王和皇子不得在京畿添置别业。据说制定的时候是为了让皇子们懂得勤俭持家,淡漠明志,也减少对京城百姓的马蚤扰和侵占良田的行为。用意是好的,实际操作起来就麻烦重重,可以不添别业,总不能不让皇家子和亲王们不踏青不赏秋吧。虽然皎原有离宫,可那是扫墓的时候休息用的,难道一群人在里面对着皇陵欢歌笑语?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了那么个传统,也就是借用京城名门世家的别业出行。这也就使得京城的贵族家家在皎原云桥大兴土木,而这些人家多有子女进宫为妃侧,有皇子出于本家,修建时候自然会从这些皇子亲王那里拿到资助。甚至还有些亲王购买了私宅假托于父系或知交名下,比如当年的苏台宁若。只能说不巧,这些天卫家的别业借给了和亲王清扬,西城家则自己用着。虽然西城照容不介意腾出来让给晋王,清扬也热情地邀这个小弟弟同住,晋王总觉得两种都不好。前者他心里过不去,后者么,又怕拘束。负责的女官去请示水影,她扑哧一笑说你们真糊涂,京城官员里在皎原拥有能让王下榻别业的并不是只有五大世家。 两天后,晋王带着自己的手下欢欢喜喜住进了昭彤影的皎原别业。 那日晚上晋王举办夜宴招待同在皎原踏青的王族子弟,席间笙歌燕舞、欢声笑语,这些公子哥都是太学院东阁的,水影觉得自己在席上他们难免拘束,喝了几杯酒就退席了,见月明星稀心情大好,带着日照外出散步,走着走着忽然看到林间一个人影跌跌撞撞,于是上前查问。虽然数年光阴凤林从孩童变成了十五岁的少年,可眉目变化不是太大,等她一认清大惊失色。莫说她,日照也吓得不轻。两人都知这事非同小可,日照劝她装着没看见或者送交相应的官员处置,可水影看着那个一认出他就欢天喜地扑过来拉着衣襟死也不松手的孩子终于是心软了。 等从山上下来回别业,晋王前一天和那些小兄弟们闹得太晚都还在睡,日照眼圈发黑显然一夜未眠,见了她喜出望外问了问过程,忍不住抱怨道:“主子平时是明白人,怎就在凤林公子的事上一错再错。主子,当年那样的幸运不能一直出现的。” 她柳眉一挑:“胡说什么?” “主子……” “罢了……你又知道什么?” “当年在宫里……主子,今上可不是先皇那样宠爱您的,这朝廷里看着您的人比宫里还多,要是……” “我自有分寸。”见他一脸的不认同,苦笑一下暗道亲信太聪明也不好,可又升起几分感动,柔声道:“有人替我扛着,不用担心。” “正亲王……”说了三个字似乎意识到已经超出他一个宫侍应该过问的范围,硬是吞下后面半句,正在这时有人报说丹将军求见,水影面露喜色一面往外迎一面对日照道:“我正想着他,来得好!” 丹舒遥回乡祭奠了父母和早亡的妻子,又留下钱吩咐家人将宅子整修一下才返回京城。一到家先听说女儿夕然打猎时中流矢至今卧床,他吃惊?br /免费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