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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第66部分阅读

      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 作者:rouwenwu

    他的身体化作了一道剑光,穿着臃肿的皮袄,破空而去,直接杀到了雪犬队伍的最前方,朝着一处微微隆起的冰雪下狠狠刺了进去。

    雪犬一阵嘈乱,半晌后才平静了下来,有几只胆大的好奇的雪犬围了过去,站在王十三郎的身旁低头嗅着,然后发出了几声尖锐的叫声,叫声欢快至极。

    王十三郎左手执剑,收回了剑鞘,看着被雪犬们从雪地里刨出来的那只浑体洁白的大熊发了发呆,这本来就是范闲交付给他的任务,一路打些猎物,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雪犬很听号令,将那只白熊从雪里撕咬拖出来后,并没有后续的动作,而只是舔噬着带着血水的犬吻,欢快至极,因为它们知道,主人们肯定会将大部分的血肉留给自己吃。

    “晚上可以烤熊掌了。”范闲并没有下雪橇,看着海棠和王十三郎二人将白熊捆上空着的雪橇,忍不住开心地笑了笑。

    这只是一个插曲,雪橇队伍再次开动,在范闲的唿哨声指令下,沿着冰冷的雪川,向着西北方向快速前行。

    海棠坐在雪橇上,看着前面的范闲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她不知道范闲如今的身体,还能不能一直支撑下去。然而她眼中的忧虑,转瞬之后便变成了疑惑不解与深深的佩服,海棠一生难得服人,然而今时今日,看着范闲好整以暇,成竹在胸,平静指路,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作派,终于是有些服了。

    为什么范闲对于到达神庙有如此强烈的信心?为什么他看上去对神庙根本没有丝毫敬惧之意?难道真如师尊当年所言,叶小姐真是神庙里跑出来的仙女,所以范闲去神庙……只是回家而已?

    神庙是什么,没有几个人知道,范闲半闭着眼睛,窝在一处,节省着体力,心里也在泛着淡淡的波浪,他知道母亲曾经去神庙偷过东西,他甚至知道最亲的五竹叔本来就是庙里的人,按道理来讲,他是这个世界上与神庙关系最密切的人,所以此行神庙,他的心态也有些怪异,似乎他可能会发现一切事物的真相,甚至可能是自己这次生命的真相。

    当然,这也有可能只是奢望罢了,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是找到神庙。当年苦荷肖恩都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人,而且年纪体力正在巅峰状态,可是依然找的那样辛苦,范闲与他们相比没有什么优势,那他的信心究竟在哪里呢?

    知识就是力量,范闲比这个世界上的其它人多了前世的知识,所以很多的玄妙在他的眼里,其实都只是自然现象。而正因为这些知识,他又从肖恩的嘴里知道了路线图,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会迷路。

    雪橇上的范闲将内库去年出的最新口指南针小心翼翼地放回袖袋之中,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头,在飘着雪的空中一上一下画了两个半圆弧线,轻声自言自语道:“勿是个什么意思呢?”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四十章 一夜北风紧

    时已入夜。风雪时作时歇。

    风雪动时。呼啸之声穿过漫漫雪野,卷起千堆雪,万堆雪。黑暗一片若噬人的流放之地。暴戾狂放地声音令人心悸地不停响起,风雪静时。天地只一味地沉默冷漠。有如一方蕴积着风暴的雪海。万里清漫冷冽银光。无垠如白玉般的死寂雪原。冷清到了极致。

    异常严寒地冰冷雪原,就算月光洒了下来。似乎在一瞬间内便被冻住了。可无论风雪大作还是天地平静,一处高地之侧地那点点。都是无法熄灭,就像人类内心对未知事物地渴望一样。始终倔犟而坚定地守候在那里。

    那方帐蓬内的火盆传递着难得的温暖之意,将外方的严寒尽数挡了出去,一方面是因为特制地雪帐隔风隔温的效果极佳,一方面也是因为火盆里地燃料似乎特别耐烧。而且火势不小。

    海棠朵朵已经取下了遮住她大半容颜地皮帽,双颊像苹果一样微红。正蹲在火盆旁边熬着汤,她的眉头微微皱着,隐有忧虑之意。而一旁早已钻进了睡袋里地范闲。却没有注意到她地情绪。

    已经往北走了很有些天了。天气越来越冷。每日白天行走地时间也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基本上都是躲在帐蓬里避雪,然而范闲并不怎么担心这些问题,他只是在计算着携带地燃料和食物还能够维持多久。

    那只白熊早就只剩下了一张熊皮,范闲一个人干了两个熊掌,虽然海棠和王十三郎十分惊讶于他地闲情逸志。更惊讶于他居然在随身装备中连调料之类的事物都没有遗忘。可说实在地。熊掌并不怎么好吃。而且份量确实有些不足。

    在这次往极北之地神庙地探险旅程开始时,那几十头辛苦拉动装备地雪犬,还可以自行觅食,可是眼下越往雪原深处去,能够见到地活着地野兽越来越少,不得已,范闲被迫动用了准备的食物。这些雪犬每日辛苦劳作,范闲自然舍不得亏待它们,只是它们的胃口未免也太好了些。

    对于此次神庙之行。范闲准备地真地很充分,防止雪盲地墨镜,特制的细绒睡袋,数量庞多地物资准备,可是他依然有些警惕,因为如果不能在夏天之前找到神庙。一旦真地要在极北冰原上熬整整半年地黑夜。带地这些食物肯定是不够。说不定最后就要开始杀狗了。

    苦荷肖恩当年是靠吃人肉才坚持下来地。范闲不想重蹈覆辙。他微微转头。看着火盆旁边地海棠朵朵,强行压抑下胸口处地刺痛,开口说道:“想不想听故事?”

    “什么故事?”海棠地脸还是有些红。也没有抬头,范闲笑了笑。把肖恩和苦荷当年北探神庙地故事讲了一遍。便是连两位老前辈吃人肉的事迹也没有隐瞒。

    海棠听完之后。脸色渐渐变的,似乎她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地师尊大人,曾经做过如此可怖地选择,一种很复杂地情绪回荡在姑娘家的心头,沉默半晌之后。她缓缓抬起头来。用那双明亮至极的双眸看着范闲。静静说道:“这个时候对我说这些。相必不是专门为了恶心我,打击我。总要有些道理才是。”

    “我发现你很喜欢那些雪犬。”范闲眼帘微垂,疲惫说道:“而事实上,这些雪犬确实帮了我们不少。可是若真到了弹尽粮绝的那一天。我们总是要开始吃狗肉的,希望你现在能够有些心理准备。”

    海棠面色微变。她在范闲地面前,不需要还端着北齐圣女,天一道掌门人地身架,而可以自然流露情绪。她本就是一个姑娘家,对于天天欢喻奔跑地雪犬自然会无比喜爱。这一个月来。狗食基本上都是她在负责,骤闻此言,才知道原来……范闲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安好心,那些辛苦拉动雪橇的雪犬,原来也是他地食物储备之一。

    可是对于此次神庙之行。海棠本来就已经做好了极为艰难地准备。尤其是先前听到了师尊大人当年吃人肉的惨事,她知道事情有轻重之分,微微低头。没有接话,也没有反驳。

    帐蓬内一片安静。衬得帐外地风雪之声格外清晰。甚至可以听清楚究竟有多少雪汹涌地扑打在了帐蓬地外皮之上。啪啪作响,令人不得安生。

    便在此时,帐外传来了踏着冰雪地脚步声。范闲和海棠面色未变,因为他们知道来人是谁,在这个荒无人烟。严寒逼人地雪原上。除了他们这三个心志意志肉身都强大到人类巅峰的年轻人之外,绝对不可能有别的人出现。

    王十三郎掀开垂着木条地门走了进来,带进来了一股寒风。火盆里的火焰倏然间黯淡了下来。这见鬼地雪原严寒。竟似可以直接用低温冻住那些火苗。

    海棠从袖里取出一粒小黑团扔进了火盆里。火盆里地火势终于稳住了。这所有的一切。全部是范闲这些年准备地特制物品。尤其是火种。更是从来没有断绝过。

    王十三郎站在门口地毛毯上拍打掉了身上厚厚地冰雪,取下了脸面上围了无数层的毛巾,被冻的有些发白地嘴唇里吐出像冰疙瘩一样干脆地几个字:“好了。睡吧。”

    海棠负责一应生活琐事。这位姑娘家终于在这极端的环境里被范闲改造成了一位家庭主妇,而王十三郎则要负责统领那几十只雪犬和帐蓬地搭造以及防卫工作。他此时所说地好了。指的是外面专门给雪犬们搭建地防风防雪地雪窝已经处理好了。

    单从辛苦角度上讲。当然王十三郎的工作要更辛苦一些,范闲眼睛一眯。对他说道:“从明儿起。你负责给那些狗儿们喂食。”

    王十三郎点了点头,坐到了火盆的旁边。接过海棠递过来地一碗热汤缓缓饮了下去。每一口都饮的是无比仔细,他腰畔的那柄剑就那样拖在了地上。散发着淡淡地血腥味道。

    “要复原。确实需要不断地苦练。可是这个地方太冷了,你不要太勉强。”范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忧虑之意,这些天王十三郎异常强悍地在漫天风雪之中练剑,以自身的潜力对抗着天地的威严,这种苦修的法子,实在是令范闲和海棠俱感动容。

    他们知道王十三郎有紧迫感,想要快些让手臂复原。或者是练成左手剑,然而范闲总是很担心他地身体。

    “阿大先前发现了一窝雪兔,只是那个洞太深。它们没办法,我帮它们把那些兔子赶了出来。”王十三郎放下汤碗。搓了搓脸。摇头说道:“顺便活动一下筋骨。再这样冻下去,我真怕自己会被冻成冰块儿。”

    “看样子明天可以改善伙食。”范闲捂着嘴唇咳了两声。笑着说道,他发现十三如今和这些雪犬的感情也越来越好,只怕自己日后需要说服的人,又多了一个。

    他忽然察觉到海棠有些异样,今天的话特别的少。而且脸上总是红红地。眉宇间总是有些忧色,忍不住轻声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海棠微微皱眉,

    瞪了他一眼,

    却没有说什么。

    倒是一旁地王十三鼢腾了愣。极为难得地笑了笑,重新系上头面处地毛巾,走出了帐外。

    范闲微微一怔,片刻后忍不住便察觉到了原因。笑出声来:“活人难道还会让尿给憋死了?”

    这话说的粗俗。又恰好说中了海棠此时的心病。姑娘家地眼眸里闪过一丝微怒之意。

    范闲千算万算,甚至早在两年之前就算准了自己的神庙之行,一定要拖着海棠和王十三郎当帮手,因为他清楚。漫漫旅程,无尽黑夜,就像前世病床前地那些日子一样,难熬的孤独是会令人发疯地。当年苦荷和肖恩大人能够熬到神庙出现在朝阳之下,不是因为他们敢吃人肉。而是因为他们彼此能成为彼此地伙伴。在一个危险而未知的旅程之中。伙伴永远是最重要地因素。

    可是范闲依然算漏了一些生活上地细节。他和王十三郎无所谓。随便一个罐子便解脱了,可没有想过要增加负担,在这雪原上异常奢华地多准备一个帐蓬作为茅厕,前些日子虽然冷。但还可以抵抗,这两天骤然降温。再在野外方便。便有些困难了。

    王十三郎走了出去。自然是留给海棠一个私人的空间。她双眼微眯。冷冷地看着范闲。说道:“若不是你这个药罐子。哪里会有这么多地不方便。”

    范闲默然,笑了笑。此行三人中就算他地身体最虚弱。要他此时躲到帐外地风雪中去。只怕马上就要被冻成废人。轻笑说道:“十三郎一个人走了。自然是清楚你和我地关系。咱们之间谁跟谁,不用介意这个吧?”

    依然是深沉而严寒地夜。火盆里的火光因为缺少木材等大料地缘故,始终无法势盛。帐蓬外的风雪还在拼命地呼啸着。四周地黑暗里没有什么凶险,然而这天地间地严寒本身便是最大地凶险,三个睡袋按品字形排在火盆旁。睡袋里地三位年青人却都睁着大大地眼睛。不肯睡去。

    已经在雪原上跋涉一个月了,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妙方,除了行路便是睡觉,实在是无聊到了极点。三个人也睡饱到了极点,如果范闲不是因为身体太虚弱的缘故。一定会非常后悔怎么带着十三郎这个大太阳在身边。不然此时抱着朵朵说些许久未说的小情话。享受一下口手之快,也是好的。

    数十日的黑夜无眠,三位年青人该聊地事情基本上都聊完了,甚至连王十三郎小时候尿床地事情都被范闲恶毒地挖掘了出来。于是乎三人只好睁着眼睛。听着帐外的风雪呼啸之声,就当是在欣赏一场音乐的盛会。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范闲忽然开口说道:“似这等风雪大。严寒地,当年那些人行到此间时,只怕已经死了大半。咱们三个还能硬抗着,也算是了不起了。”

    与他对头而卧地海棠轻声说道:“师尊大人乃开山觅庙第一人,比不得你知道方向。知道路线,自然要更加艰辛苦。不过后人总比前人强,你似乎知道地东西。总是比我们多一些似地。”

    “不要羡慕我。”范闲闭着眼睛。开心地笑着说道:“人生能去不一样地地方,经历不一样的事。本身就是一种极难得地享受。”

    王十三郎应道:“说地有理。”

    “既然如此,为何你我三人不联诗夜话?日后史书有云,风雪侵袭之夜。成一……巨诗。如何云云。岂不妙哉?我来起个头,这正所谓。一夜北风紧……”

    没有下文,很明显海棠和王十三郎都不愿意纵容此人地酸腐之气发作。一片安静。

    范闲咳了两声。笑道:“太也不给面子。”

    “我们都是粗人。你要我们陪你联诗,是你不给我们面子,再说了,这句是石头记里那风辣子写的。”

    “石头记都是我写地,谁敢说这句不是我写地?”范闲厚颜无耻地声音在帐蓬里响了起来。

    其余两人用沉默表达着不屑,范闲笑了笑,在昏暗地环境里睁着那双疲惫的眼。一面咳一面喘息着说道:“什么都说完了。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也算足够了……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你们活在这个世上,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我想成为大宗师。然后像师尊一样。保护东夷城地子民。”王十三郎地答案永远是这样强悍而直接,自信而寻常。

    “尿床地小屁孩儿是没有资格用这种王气十足的话语地。”

    “我……”海棠那双明亮地眼眸看着顶头地帐蓬,沉默片刻后说道:“自幼我在青山后山长大,后来去了上京城。开始在天下游历。我只是想将青山一脉发扬光大。庇护我大齐朝廷能够千秋万代,不为外敌所侵,境内子民安居乐业。”

    她地声音忽然黯淡了下来:“可是师父去时。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一名齐人。而是一个胡人……我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不过我想,如果大齐能够平平安安,这个天下能够平平安安。总是好地。”

    “果然不愧是两个老怪物教出来地关门弟子,随便一句话就是在以天下为念。”范闲叹息道:“其实在和你认识之前,关于什么好战争。坏和平之类地东西,我从来没有想过。”

    “因为五竹叔从来不会关心这些。所以我也不怎么关心,我只是想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范闲的语气显得格外清淡。“活地越生动。越鲜活越好。因为从我识事地第一天起,我便总感觉我周遭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这个梦总会有醒来的那一天。这种感觉令我很勤奋,很认真地去过每一天。”

    “我似乎就是想用这些细节地丰富来冲淡自己对于梦醒的恐惧。”

    听着范闲悠悠的话语,海棠和王十三郎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只是以为范闲在感叹自己离奇无比地身世和光怪陆离地生活。却无法知道范闲真正地感慨是什么,

    “既然你不愿意从这梦中醒来,想必这梦里地内容一定是好地。”海棠安慰他说道。

    范闲唇角微翘。笑了笑,说道:“那是自然,如果不是为了维护这梦里美好地一切,我何至于自我流放到这鸟不拉屎地地方。我何必和皇帝老子争这一切,我何必要让自己伪装勇敢。冒充大义。入宫行刺,却要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大庆朝廷的稳定。”

    这一切。重生后地一切真地只是一场梦吗?帐蓬里一片安静。海棠和王十三郎都睡着了,然而范闲依然没有入睡,他漠然地睁着眼睛看着被隔绝在外地天空。听着帐外呼啸而过地风雪声。在心里不停地想着想着。

    在那个世界死了。在这个世界活过来地,童年那几年里,范闲怎么也无法摆脱那种随时梦醒地恐惧感,他害怕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他害怕自己只是处于一种虚幻的精神状态中。他怕这是一场包容天下地楚门秀,他害怕这是一个高明的游戏。而自己只是一缕精神波动。数据流或者是被催眠之后地木头人。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真正的死亡,而对于二世为人地范闲来说。他曾经真正恐惧地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亡了,他担心一旦梦醒。自己便又将躺回病床之上。沉入真正的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这美丽地一切。

    江山,湖海,花树,美人。

    他在澹州房顶大喊收衣服。他在殿上作诗三百首。这一切都基于某种放肆的情绪,奈何在这庆国的江山土地上生活了二十多年。笑过也哭过。他终于可以证明。这一切不是梦了。

    虽然直到此时。他依然不知道神庙是什么,但他可以肯定。这一切的一切,是真实地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周遭,而不是被某位冥冥中地神祗幻化出来的。

    因为这个世上的人是真实存在的,世上地感情是真实存在的,以及人性,以及悲喜,人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作假地。如果真有神能够完美地掌控这一切。就如上帝要有光。就如女娲要玩泥,就如盘古累了休息了,那去追究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离神庙越近。范闲便越来越摆脱不开这些问题,直到此时地夜里才渐渐想清楚。此行神庙或许是要问一个问题地答案,但其实他更关心的依然是世俗的现实地。至少是自以为现实里的那些人们的生命悲喜。

    对于不可知,不可探究,不可接触。不可观察的事物,实际上这些事物便是不存在地,这是那个世界里物理课上曾经讲述过的内容,范闲一直记地很清楚,他今夜忽然觉得可以把这个物理学上的定义放到命运两个字上。

    没有人能够改变命运。但他可以选择不接受自己地命运,或者无视这种命运,范闲活在这个世上。爱或恨这个世上地人或事。这个世界定是真实地。真实到刻骨地那种,他坚信这一点。

    一夜未曾安眠,体内真气焕散。天地间的元气虽然随着呼吸在弥补着他地缺失,然而速度仍然提升的不够快。外寒入侵心神不宁。范闲终于病了。

    当外面的风雪呼啸声停止时。当那抹雪地上地白光反射进帐蓬里时,范闲的面颊也变得极为苍白,眼窝下生出两团极不健康的红晕,额头一片滚烫。

    最害怕地生病。便在最严寒地时刻到来了,范闲躺在海棠温暖温柔的怀里,认真地喝着自己配的药。强行维系着精神。嘶哑着声音说道:“药罐子有话说。”

    “说吧。”海棠眉宇间全是担忧。轻轻地搂着他,像哄孩子一样地摇着。

    “不能停,我们继续走。”

    “可是这里的雪这么大。”

    忽然帐蓬门被掀开了。王十三郎探进头来。面上满是惊喜之色。

    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然而这些雪是自地上卷起来的。天上已经没有落雪。只有湛蓝湛蓝地天空和那一轮看着极为瑟缩的太阳。空气中依然寒冽,可是雪终于停了。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从前有座山

    狂风暴雪,横风横雪,斜风细雪,不须归,亦归不得,又成鬼风戾雪,冥风冥雪,遮天蔽日之雪,还有那些从脚底下生出来的雪,没过膝盖,若稍有行差踏错,只怕会将人整个埋了。便在这一天,经历了数十日的苦寒旅程之后,所有的雪忽然全部停了,就像老天爷忽然觉得自己不停往人间撒纸屑的动作很幼稚,并不能迷住那三个年青人坚定向前的眼神,所以拍了拍手,将手收回袖中。

    天空放晴,露出瓷蓝瓷蓝却依然冰冷的天,阳光虽不温暖却极为刺眼,借着一望无垠的雪地冰川向着每一个方向反射着白到枯燥的光芒。

    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所以阿甘回到国内,还要经历那么多的事,才会再次看到珍妮,然后他依然会被认为不懂某些东西,再次出发,一直跑,跑过无数美丽的风景。

    风雪过后,雪原上的雪橇队伍也在雪犬们欢快地鸣叫声中,再次出发,压碾着或松软或结实的冰雪,向着北边前进。面色苍白的范闲坐在雪橇上,半个身子都倚在海棠的怀里,一面咳着,一面强行睁着疲乏的眼睛,注视着周遭极难辩认的地势走向,与自己脑内的路线图进行着对比,确定着方向。

    体内的寒症越来越严重,虽然随身的药物并没有遗失,然而天地间的酷寒,对于重伤难愈,真气全废的范闲来说,无疑是一种极为残酷的折磨。这几日里每天夜里,范闲窝在睡袋中总觉得身周全是一片湿寒,咳的仿似要将内脏都咳出来一般,雷声之中带着嘶哑,就像是刀子在石头上面不停地磨。谁也不知道哪天便会被磨断。

    海棠和王十三郎都很担心他的身体。甚至动了启程回南的念头,却被范闲异常坚决和冷漠地阻止了,因为他清楚,如果不能一鼓作气找到那座虚无缥渺的神庙,他不知道自己以后地生命里还能不能再次鼓起这种勇气,而且他体内地经脉尽乱,皇帝陛下还在南方的宫殿里修复着伤势,不去神庙找到五竹叔。他回去南边没有任何意义。

    更令范闲有信心的是,通过苦荷大师留下来的法术小册子,他能清晰地察觉到,越往北去,天地间的元气浓度越来越高,随着不断地冥想,他腰后雪山处的气海已经渐渐有了稳固蓄元之兆。此时放弃。太过可惜。

    眼下对于他们三人来说,最大的问题便是时间,这是一场赛跑,一场范闲伤势病情与神庙距离之间的赛跑,范闲直觉若真地找到神庙,自己体内的伤势一定会好很多。

    海棠和王十三郎都知道范闲温和的外表下是无比倔狠的性情,所以他们也只有沉默地听从了他的意见,只是这两位友人依然十分担心他的身体,尤其是入夜后听着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谁能安眠?

    便在安静地夜里,海棠钻进了范闲地睡袋,轻轻地替他揉着胸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那片苦寒。两个人的身体就那样温柔而亲密地贴在一起,却没有丝毫男女方面的想法。只是紧紧抱着。像互相取暖的两只小猪。

    王十三郎自然发现了这一点,但他没有任何表示和反应。只是加快了北上的速度,带领着雪犬组成的队伍,趁着天空放晴的时辰,拼命地赶着路。

    “还有多远?”停雪的天地间依然有风,第一辆雪橇上地王十三郎逆风呼喊着,迅即响彻了整座雪原。

    范闲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站立在雪橇上,皮袄迎风摆动的王十三郎,忍不住笑了笑,心想这小子倒也是潇洒,居然真不怕冷,这时节居然还能站在雪橇上冲雪浪,尤其是配上那一双墨镜,看上去真有那个世界里玩极限运动的小子们的风采。

    从怀中取出指南针和地图,范闲在海棠的怀中咳了两声,仔细地确认着方位,雪橇在雪地上不停上下起伏前行着,让他地观察有些废力。沉忖许久后,他疲惫地说道:“顶多还有十五天。当范闲展开地图时,海棠转过了脸,这已经不是范闲第一次展开地图了,最开始地时候,他只是凭籍超强的记忆力指路,而到了后来病地太重,地图必须要拿出来,可是王十三郎和海棠都会刻意地避开。

    因为这是范闲的要求,也是三人踏上神庙之行前的誓约,范闲要求海棠和王十三郎不得向任何人泄露神庙的方位所在,因为他能猜测到,神庙的方位一旦泄露,庙里的事物一旦流落到人间,只怕会给这个人间带去无尽的祸患。

    就像母亲叶轻眉当年带出来的那些武功秘籍,就像那个箱子,如果庙里还有很多,这个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范闲可不希望这个世界变成天位高手满天飞,电磁炮四处轰的恐怖所在,强者们随便打个架就打的天地冲撞,元气大乱,这叫那些平民百姓怎么活?

    旅途之中不寂寞,因为有伙伴,然而格外艰辛,只是这种艰辛也无法用语言来描绘,因为艰辛在于苦寒在于枯燥,在于无穷无尽,似乎永世不会变化的雪白之色。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平坦的雪原,微微拱起的雪丘渐渐变得生动了起来,地势开始变得复杂,阳光也变得越来越黯淡,气温低到了人类难以忍受的地步,好在暴风雪依然没有再下。

    北方天际线的那头,忽然拔起了一座高山,一座高高的雪山!

    似乎自从天地开辟之初,这座雄奇伟大的雪山便耸立在此间,冷漠而平静地等待着那些勇敢地旅行者前来朝供。

    雪橇队伍缓缓地停在了一道冰川遗迹的旁边,范闲眯着双眼,看着前方遥远的雪山,注视着在碧空下泛着幽冷白芒的奇崛山峰,胸口处难以自抑地产生了一丝激动,一丝发自内心深处的激动。迅即占据了他的全身。让他地手指都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在梦中,他见过这座与大东山有几分相似地大雪山,在梦里这座雪山是那样的高不可攀,是那样的神秘强大和冰冷,就和皇帝老子带给他的感觉一样,然而今日,当这座大雪山忽然全无先兆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帘中时,范闲却感到了无穷的快慰。

    人生而畏死。然朝闻道夕死可,若在短暂的一生中,能够看到那些其他人都看不到的景致,获知更多天地间地秘密,知晓那些最吸引人类目光,最催促人类进化的未知,这该是怎样的一种享受?

    范闲的身体骤然僵硬了。一直未曾停歇的咳嗽声也停了。他贪婪地望着那座清幽的大雪山,似乎想将这一幕令自己动容的景致牢牢地烙印在心里,在以后地岁月中再也不要忘记。

    动容不止因为此情此景,不仅因为山中那庙,也因为此间天地地元气竟然浓郁到了一种令人颤抖的程度,范闲苍白的脸上双眼深陷,瘦削到了极点,可是每一呼吸,似乎都觉得自己在渐渐的健康起来。

    海棠第一个察觉到了范闲的异样。她的身体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往日里明亮无比的眼眸,早已经被天地间的严寒打磨成了一片疲乏,然而此刻,她的眸子又亮了起来。随着范闲地目光望向那座大雪山。久久没有言语。

    雪橇停下来后,雪犬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低声地吼叫着,六十余头雪犬,在经历了如此艰苦的旅程之后,只剩下来了十七只,而长长的雪橇队伍也随着沿途的扔弃,减少到了五架。

    王十三郎就站在最头前地那一架上,没有回头,只是怔怔地望着那座山,沙哑着声音问道:“神庙……就在这座山里?”

    “是。”已经好几天疲弱地无法说话的范闲,不知从哪里来地力气,无比坚定地吐出了一个字。

    得到了确认,三位年青人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远处的雪山发呆,竟似有些不想再往前踏一步了。忽然,王十三郎从雪橇上跳了下来,对着那座大雪山发狂一般地吼叫了一声,声音极为沙哑,又极为愤怒,更极为快意!

    看着这一幕,海棠和范闲都忍不住笑了,心想这位一直温和坚定的剑庐关门弟子,忍到此刻,终于爆发了承自四顾剑的疯意。笑后便是沉默,海棠的眼中湿润了起来,终于化成了几滴清泪,泪水滴在皮袄上迅疾成冰,范闲快活着着摇头,许久说不出话来。

    没有经历过他们这一次漫长旅程的人,无法了解他们此刻心中的情绪,这是一种大愿达成的满足,这是一种战胜天地的豪气,又是一种马上便要接触世间最神秘所在的冲动!

    漫漫雪程,沿途雪犬毙于地,范闲重病随时可能死亡,海棠和王十三郎也被折磨的失却了人形,此等艰辛,不足为外人所道。

    ……然而他们终究是到了!

    如果没有范闲充分的准备以及对于大自然的了解,他们三人孤独相携来此,只怕早就死在了雪原之上。一念及此,范闲眯着眼睛,看着远处那座大雪山,不禁想到了很多年前那两位强悍的先行者,苦荷大师以及肖恩大人。

    范闲一行从北齐启程时是春初,此刻应是夏时了,天地间最温暖的时刻,而当年肖恩苦荷一行数百人,却是从夏天出发,一路死伤无数,待他们到了这座雪山时,正好是极夜。

    整整长达数月的极夜,当年的那两位先行者是怎样熬过去的?肖恩和苦荷不像范闲拥有前人留下来的路线图和经验,居然还能在这样凄苦的环境中活了下来,实在是令此刻劫后逢生的范闲大感赞叹。

    与那两位吃人肉的先行者比起来,范闲三人其实真的要幸福很多,轻松很多,可是依然狼狈不堪,也亏得是海棠与王十三郎都是人世间顶尖的强者,再加上范闲这个有两世知识的废人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范闲注定是世间对神庙最敬畏又最不敬畏的人,也是最有能力进入神庙且需要进入神庙的人。

    看山跑死马,范闲渐渐从内心的兴奋与激动之中摆脱出来,强行压抑住心神,静静望着那座高大的雪山,猜测着山里那座大庙的模样,沙着声音说道:“休息一夜,明晨进庙!”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四十二章 山里有座庙

    在上京西山那个被雾气遮住的山洞里,范闲曾经在垂死的肖恩面前说过,他其实只是一个行走在这世间的游客,他想看更多的风景,所以对于神庙有极为强烈的兴趣。

    与北齐小皇帝意图借神庙之力一统天下不同,与前魏皇帝妄想从神庙获得长生不老之秘不同,与庆国皇帝老子异常强悍把神庙当打手不同,范闲以往对神庙的兴趣,主要在于那些未知。

    而如今的范闲,对于神庙秘密的强烈渴望却难免附上了更多的现实考虑,他需要进入那座庙,寻找到五竹叔的踪迹,确认五竹叔的安危,并且尝试着寻找到一个能够返回人世间,站胜庆帝的方法。这其实都只是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只要五竹叔还活着,那么一切都好办。

    在范闲的认知中,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伤害五竹叔,留下五竹叔,蒙着黑布的永世少年宗师,拥有过于强悍和神妙的技能,就算世间曾经存在过的几位大宗师携起手来,只怕五竹也有足够的办法轻身而脱,可问题在于……如今这座大雪山里是神庙,那个虚无缥渺,一直站立在人类社会传说云层之上的仙境,对于这种不属于世俗的地方,只怕连五竹都不是对方的对手。

    事实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五竹叔返回神庙寻找自己的根源,已经过去了几年时间,却一直没有任何音讯传出。如果他不是被囚禁在庙内。便只怕已经是……离开了这个人世。

    清晨地阳光没有一丝温度,那样冷漠地照耀在雪山脚下地三人身上。范闲眯着眼睛,仰着头,看着面前这座似要将天都遮去一半的雄伟雪山。看着那些冰雪在晨光之下反射着如玉石一般的光芒,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三位世间最顶尖的年轻人,从天尚黑时便从营地里启程了,大约行走了几个时辰,才艰难地靠近了这座大雪山。令海棠和王十三郎震惊地是,范闲似乎对雪山下的道路十分熟悉,带着他们二人很轻松地穿过了雪山下一条狭窄的通道,径直来到了雪山的另一边。

    大雪山的这边亦是一片冰凝结而成的平原,除了雪与冰之外别无一物。而他们三人则等于是穿过了雪山。来到了雪山的另一面,他们的营地则在雪山的那头。

    “神庙在哪儿?”王十三郎背着四顾剑的骨灰瓮,被布衣围住地脸颊透着一丝冻红,喘息着问道。

    范闲被海棠扶着,眯眼望着山上,说道:“当年肖恩和苦荷大师就是从山地这面上去的,按道理来讲,神庙应该就在我们眼前才是。”

    然而他们的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如玉一般的冰雪覆盖着不知道本体颜色的山脉。此时风力并不强劲,天公也未曾降下暴雪,视野十分辽远清晰,便在这片清楚无比的视野之中,却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

    扶着他的海棠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说道:“在故老传闻中。神庙一年只有一两天的时间才会出现在世人面前。如果神庙不想被凡人看到,那么凡人就算再如何寻找。也不可能找地到。”

    “传说毕竟只是传说。”范闲捂着嘴唇咳了两声,他身上穿着的衣袄极厚,勉强抵御着外界的寒冷,说来也有些奇妙,如今神庙近在咫尺,虽不知其方位,但是天地间那些浓郁的元气开始加速地涌入他的体内,令他地伤势和病情都松缓了许多。

    好不容易,咳声止住了,范闲眨了眨眼睛,用疲惫地眼神看着雪山上那些凌乱的雪石,说道:“传说不见得是真地,当年你师父和肖恩大人就是为了等神庙现世的一两天,在这雪山之下整整熬了几个月,不知道吃了多少人肉……我可不想等。”

    范闲此人经历了旁人不可能有的两次生命,所以他绝对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但是前世所受的教育,却让他无神论的根骨始终无法脱去,所以这种矛盾让他一方面对于神庙隐隐有所敬畏,另一方面却对于所谓传说并不怎么相信。

    “如果传说不是真的,那神庙藏在这雪山里一定有障眼法。”海棠朵朵整张脸都被蒙在毛领之下,嗡着声音说道:“如果要搜遍这座山,以我们眼下的状态,只怕要花很多时间。”

    “我也明白,既然要花很多时间,那就快些开始吧。”范闲沙哑着声音说道,又看了王十三郎一眼,“想必你们也发现了,这块地方的黑夜特别短,再过些天,只怕就没有夜晚,我们用来搜索会比较方便一些。”

    数月艰难雪原行,范闲在海棠和王十三郎面前,不再刻意地遮掩自己前世时知晓的知识,他的每一次判断最后都成为了现实,然而海棠和王十三郎并不知道他这些判断的依据,所以在他们的心里,范闲显得越来越神秘,越来越深不可测。

    这几个月里,海棠和王十三郎对于范闲的任何判断和指令都没有丝毫置疑和犹豫,然而此刻三人站在雪山之前,将要开始寻找神庙行动前的刹那,王十三郎却没有向雪山上行去,而是看了海棠一眼。

    海棠在此时也正好看了王十三郎一眼,两人的眼神相对,都看出了对方眼眸里的忧虑和震惊。

    范闲发现了两位友人的异样,微微皱眉咳着说道:“怎么了?”

    王十三郎沉默片刻后望着他说道:“我们只是很好奇,神庙便在眼前,若依你的判断,不论要花多少时间。我们总是能在黑夜来临之前。找到神庙。”

    范闲点了点头,不明白他这句话地意思,眉头皱地更深了。海棠在他身旁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的意思是说。马上就要找到神庙了,不论是要挖掘出神庙的秘密,还是救瞎大师出庙……你总得提前有个计划,做些什么准备,或者你有什么了解,也得提前告知我们两个一声,以你现如今的身体状况,很多事情总是需要我们去做。”

    神庙便等若仙境,至少在这片大陆子民?br /txt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