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第20部分阅读
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 作者:rouwenwu
七八岁?”四顾剑坐在轮椅上,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似乎因为年代的久远,而让他的记忆力变得有些模糊,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说道:“反正就是一个小姑娘。”
“那时候你多大?”
“应该是十几岁?”四顾剑挠挠脑袋,说道:“你知道我脑子一向不大好使,这种复杂的问题总是记不住。”
“我可不认为自己的年龄是什么复杂的问题。”
“天才在某些方面,总是与众人不同的。”四顾剑很明显不在乎范闲的讽刺,冷笑说道。
“天才地另一面就是白痴。”范闲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当然。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小时候是个白痴。”
四顾剑没有说什么,只是和范闲的眼光会在一处。试乎想从树根旁地缝隙中,寻找到一些当年的影子。
小皇帝战豆豆冷漠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老一少二人大发痴气,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三人行至此处,一路倒还平静,以世俗里的道理论,小皇帝的身份自然是最尊贵地,但很明显,不论是四顾剑还是范闲。都不怎么在乎这个。
四顾剑和范闲似乎找蚂蚁找起了兴致。一直停留在青青大树之下,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小皇帝微微皱眉,想着剑庐外的臣子只怕还在担心自己。加上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担心这老少二人会不会将自己的命门透露出去,心中微感忧虑,轻声说道:“叶小姐已经不在了。你们在这里再看三年。也不可能指望她重新活过来。”
这句话似乎在陈述一件事情,却又有些诛心之念,小皇帝的智谋与反应速度,在此刻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剑庐里。四顾剑只是略略提了一句劝说范闲造反之事,便被她抓到了某些隐约地线索,在此处试着点了一句。
此言一出,四顾剑和范闲都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看地她心里有些发慌。范闲耸耸肩说道:“我只是觉得蚂蚁比人有意思些。”
四顾剑望着范闲,赞叹说道:“当年你妈陪我找蚂蚁的时候,有人这么问我们。她也是这么回答的。”
随着四顾剑有些愉悦地叙述。范闲笑了笑。眼前似乎浮现出很多年前的那个画面。
一个流着鼻涕的白痴。蹲在大青树之下,观看蚂蚁搬家打架。说不定还会解开腰间的系带,在蚂蚁窝上撒一泡尿。四周经过地行人,东夷城内地居民,都知道这个大白痴的身份,从他的身边经过时,眼中都带着怜惜与厌恶的神情,却没有人肯上前陪他说话。
然后一个瞎子少年仆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儿地手,从远方来到了东夷城,来到了这棵大青树之下,发现了这个正神情专注以至于根本不在乎旁边发生什么的……白痴。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好奇地蹲在这个白痴的身边,问他:“你在看什么呢?”
白痴很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在看蚂蚁。”
小女孩儿喔了一声,然后也开始陪他看蚂蚁,一直看了很久,然后旁边终于有人看不过去,提醒那位少年仆人,这个白痴是城中某位大人物家地少爷,只不过是个傻子,不要让你家地小姐和他一起犯傻。
小女孩儿听到这句话后,也不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我只是觉得,有时候,蚂蚁比人要有意思多了。”
很明显,这句话里面隐含的意思,要比这个小小身躯所呈现的年龄成熟太多。然而树下地行人市民们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们只是觉得这不知是谁家地小姐,竟生地这般好看,这般干净,就像是画里走出来地仙女儿一样,居然和城主家最出名的白痴蹲在一起,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
然后那个小姑娘招了招手,一直冷地像块冰一样的瞎子少年仆人,也蹲到了两个人的身边,虽然他并不想蹲,但是蹲和站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既然她喜欢让自己蹲,那便蹲吧。
……
……
“那时候我们刚好也是三个人。”四顾剑在继续他的回忆,挠了挠有些发痒的脸颊,沙哑说道:“就看了半天的蚂蚁打架,然后我请他们去我家做客。”
“你家?”
“我那死老爹是以前东夷城的城主,你不知道?”
“噢,听说过,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你那死老爹早就死在你的剑下,我一时没有想起来。”
“城主府很大,很豪华。”四顾剑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但我住的地方像狗窝,因为我是个白痴。死老爹最讨厌我,而且我的妈只是个丫环。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这种类似的小说,我看过很多了。”范闲点点头,人敢去议论四顾剑地过去。但不代表监察院对这方面没有研究。他对于四顾剑的身世早就有了一个清楚地了解,知道当年的白痴在城主府内过着怎样倍受凌辱轻视的日子,只不过他今天才知道,原来四顾剑的亲生母亲是个丫环,那个丫环只怕很多很多年前就死了。
“你妈和五竹。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认识地朋友。”四顾剑忽然很严肃说道:“虽然我住地地方很糟糕。甚至连杯茶都端不出来,但是他们没有瞧不起我,还是跟我去了。”
“或许因为我当时是白痴的关系。所以我并不认为这样有什么问题。但很明显,城主府里很多人认为这有问题。不可能接受两个来路不明的人住进府中,尤其是和白痴少爷住在一起。所以几天之后。叶子和五竹就离开了城主府。我也无所谓,反正白天,我都是要出门看蚂蚁的。顺路也就去她们两个租的屋子玩耍一番。”
“我是真地第一次知道。您曾经和母亲、五竹叔,有过这样一段来往。”
四顾剑挤着眉头,冷声说道:“难道五竹从来没有对你提过当年东夷城地事情?”
“没有。”范闲坐在树根之上,拿了根细木枝。无意识地挑弄着泥土。应道:“叔叔后来记性变得差了许多。”
“噢。五绣这小子,居然记性会变差?”四顾剑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岂不是和我当年的白痴模样差不多。”
范闲瞪了他一眼。旋即苦笑着摇摇头。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母亲和五竹叔……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困扰了他十几年地一件事情。虽然隐约能猜到一点,而且在上京城外的西山绝壁中。肖恩临死前也提到过一些,可是肖恩老人临死前地叙述。只是说明了母亲的来历,却没有提到五竹叔。
在肖恩地叙述中,当年他与苦荷二人千里苦熬。进入神庙地外围。然后看见了叶轻眉。他们二人救了叶轻眉出庙,却在半途之中失散。那时候的叶轻眉仅仅四岁,距离东夷城内,四顾剑看见她的时候,还有两年甚至更长一段时间。
在这一段时间内,叶轻眉在做什么?五竹叔是怎样来到她地身边?
肖恩地回忆里,曾经提到过,叶轻眉似乎深深忧虑庙中的某人,心中有些放不下,所以才会绝然离开,那个人……是五竹叔吗?
……
……
听到范闲的问话,四顾剑忽然变得极为安静起来,半晌之后才幽幽说道:“那个时候的我,自然不可能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但后来自然慢慢就知道了。”
他微微转头,用那双深不见底地幽静眼眸盯着范闲,说道:“难道你还不知道五竹是从哪里出来地人?”
范闲低下了头,沉默了许久,五竹叔是个怪物,五竹叔不会变老,五绣叔不会内功,五竹叔很好,很强大,所以五竹叔……他苦笑了一声,说道:“就算五竹叔是从神庙出来地,可是我母亲呢?”
“废话,瞎子都是神庙里的使者,你妈是他主子,当然是神庙里地仙女,不然就凭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世上整出这么多事儿来?”四顾剑很烦燥地骂了出来,似乎觉得范闲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多余。
然而范闲却没有自觉多余地念头,他苦笑想着,母亲叶轻眉,很明显和自己一样,拥有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地灵魂,和神庙又能有什么样地关系?
范闲和四顾剑说的带劲,回忆地唏嘘,声音却是自然地束在一处,根本没有影响到大树下面的任何人。然而北齐小皇帝一直站在二人身侧,静静地听着这一切,听得她脸色渐渐惨白起来,袖中地双手颤抖起来。
她没有想到,在这棵大树下,自己竟然能够听到如此令人惊心魂魄的秘密。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范闲这样一个年轻人,却从现世之初,便拥有了世人难以企及的自信甚至是狂妄。他敢对一位人间地帝王如此不屑,敢与四顾剑这样地大宗师平席而座。敢大言不惭地妄论天下,试图将所有地事情控制在他地手中。
小皇帝知道范闲的母亲是叶轻眉,也隐约知道他地身后有一位瞎子大师,但直到今天。她才知晓。原来当年地那位叶家小姐和那位瞎子大师,竟然和神庙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神庙是什么?是浮于九天云上,冷漠地注视着人世间疾苦,却根本不会有丝毫动容的神祇,是超出凡俗地意志。是传说中大地地守护者。然而没有人知道神庙在哪里。神庙是什么,除了苦荷大师曾经亲眼见过神庙之外。
苦荷于庙前磕头三日,便成就一身大宗师本领。大青树下,叶家小姐偶遇四顾剑。四顾剑便从当年流鼻涕的大龄白痴变成了剑法天下无双的一代强者,再比如庆国那位皇帝陛下……
小皇帝短短的睫毛难以自抑地抖动着。从大魏开始一直至今。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想亲眼见到神庙地模样,想从虚无缥渺中寻求到天道地影子。当年的大魏皇帝。不正是为了长生不老。才派出数千人的队伍,北上寻庙吗?
原来范闲地身后,竟然有神庙的影子。北齐小皇帝看了范闲地侧影一眼,心中无比震惊。无比复杂。
……
……
范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后来的事情。我应该知道一些了。母亲大人在东夷城生活了几年之后,开始经商。这便有了后来地叶家。以及如今地南庆内库。”
“任何事情的发展。都不会这样简单。”四顾剑抬起他仅存的一只手臂。竖起了一根手指,“就算叶轻眉是神仙。她也没有办法,在没有任何帮助地情况下做到当年地一切。她需要有人帮助。”
闲皱了皱眉头。看着四顾剑说道:“你?”
“就是我。”四顾剑冷漠说道:“我虽然是个白痴,但毕竟是城主府里的少爷。只要我控制了城主府。叶家的商号。自然可以在东夷城内畅行不二。”
“明白了。”范闲低下头,说道:“大青树下地偶遇。并不见得是偶遇,换一种说法。她当年进入东夷城之前,就已经知道城内地情况,所以她才选中了你。”
“不对。偶遇就是偶遇。”四顾剑冷漠说道:“至少我是坚持这么认为。如果她是要寻找合作者。比我更好地人有太多,她脑子里地东西。足以吸引无数的财富,而瞎子地存在,可以保证她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真正地敌人。”
“在经商之前地那几年里,你们究竟在做什么?”范闲没有争执这个问题。
“我在继续看蚂蚁,然后练剑,然后有一天,费介那老毒物来了。”四顾剑打了个呵欠,似乎长时间地回忆着实有些让他费神。
“噢,师傅说过,他这辈子最光彩的事情,就是把东夷城内地一个白痴治成了一位大宗师。”范闲笑了起来。
四顾剑耻笑道:“我只不过是脑子里想事情容易想迂,又不是真的白痴,变成大宗师这种怪物,和费介有什么关系?”
范闲眉眼含笑,微笑说道:“那自然是和我妈有关系了。”
四顾剑沉默片刻,也笑了起来:“你妈能把天一道地功法传给苦荷,当然就能传套剑法给我……不过,我这个人是个天才,你妈那套剑法没什么用,真正有用地,是我后来自己参悟的。”
“嗯,您似乎比我想像地还要自恋一些。”范闲耸耸肩,不过知道这位大宗师说地是实话,就算四顾剑诀是叶轻眉当年从神庙偷出来地功诀之一,可是以凡人之姿,却能修成宗师之境,非大天才,大毅力,大运气,不足成之。
“天才的含义有很多种。”四顾剑地眼皮子耷拉着,似乎随时都可能闭上,再也无法睁开,“你妈曾经说过,我的天才就在于专注和冷漠。”
“一个能够看蚂蚁搬了十年家地人,不是随便都能找到的。”四顾剑沙哑说道:“一个用细木枝一只一只,戮死了几万只蚂蚁的白痴,更不容易找到,我的运气不错,碰见你妈和五竹,你妈地运气也不错,在东夷城碰见了我。”
范闲久久不能言语,暗自品味着这句话,心想数十年前,大陆之上风起云涌,不知涌现了多少天才绝艺的人物,如苦荷般大毅力者,如四顾剑般大痴者,如陛下般能忍者,都在那时节出现,然后叶轻眉带着五绣叔从神庙里逃了出来,碰见了这些人物。
不论境界,不论幸运,单论才能与意志,如今这个世间,还没有人能够和当年这些还没有成为大宗师的强者们相提并论。海棠不行,她师傅敢吃人肉,范闲不行,他地皇帝老子可以忍受经脉尽碎地无上痛楚和绝望,王十三郎也不行,他地剑圣师尊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儿。当代的年轻人各有缺陷,各有不及,这种差距,不知道要用多少年地时间,多少坎坷,才能弥补,然后才能碰触到天人之际的那层纸,最终跃过,成为一位真正的大宗师。
“一切都是缘分啊。”范闲看着四顾剑叹息道。
四顾剑用一种怪异的神情看着范闲,开口说道:“你想学吗?你想学就说啊。”
范闲心头一凛,知道这位剑圣此时开口准备传自己什么,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苦笑,轻声说道:“我想您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已经会了。”
四顾剑冷漠说道:“我说的是真正的四顾剑。”
……
……
范闲心头一震,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说道:“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关键还是在于人,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始终还是及不上你们这一代,当然,这种差距或许会慢慢缩小,可是就算你把神庙里的所有东西都搬到我的面前,我练不会怎么办?”
他的心中有无限感触,母亲当年从神庙偷出来的那些功诀,看样子是分别传给了这几位大宗师,除了叶流云的流云散手,有些不清楚来由之外,其它的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证明。
在神庙之外,苦荷付出了重伤的代价,救出了当时年仅四岁的叶轻眉,然后从叶轻眉的手中获取了代价,正是如今天天一道的无上法门。
四顾剑的剑法虽然是他自己以绝佳的灵气、痴气自行参悟而出,可是很明显,如果没有大青树下的偶遇,白痴终究还是个白痴,不得激发,如何跃层而晋?
至于一直跟随范闲身边的黄|色小册子,上册乃霸道,下册乃王道,一随二十年,如今的他自然明白,这是母亲当年留给皇帝老子,然后皇帝老子不知怎样通过五竹的手,留给了自己。
正是霸道功诀,让范闲的心中有一股挫败感,他怎样也无法进入到王道的境界。而他也学会了天一道的真气法门,也没有什么质的帮助,就算四顾剑今日真的有所谓真的四顾剑传给自己,可是又有什么帮助呢?
叶轻眉散落在这个世上的遗泽,都已经渐渐被范闲拾了回来,再多一件,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
“叶轻眉当年在东夷城内生长成为一棵参天青树,而我就是靠着手中的剑,获取了在东夷城内的地位,成为她这棵大树旁捉虫的伙伴。”四顾剑微闭着双眼,轻声说道:“练不会就要继续练,一棵树要成长起来,哪里是这么容易的。”
范闲笑了笑,走到参天青树之下,轻轻拍了拍树干,说道:“我不怕贪多嚼不烂,既然你一定让我学,那我也就勉强学一下吧。”
第七卷 天子 第四十五章 一眼瞬间
闲站在大青树下,一手抚腰,一手轻拍树干,嘴里说里透着笑意,这副模样要多无耻,便有多无耻,整个人浑身上下似乎被划了很多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写着一个大大的贱字。
正所谓贱格。这位南庆来的年轻人,当着四顾剑的面,说话行事不止犯嫌,甚至开始犯贱起来。
一直在旁边沉默听着二人对话,在心里消化着震惊,意图捕捉机会的北齐小皇帝,看着这一幕再也忍不住了,望着范闲叹息说道:“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范闲回头望了她一眼,自嘲一笑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学了天一道,你也应该知道我会霸道功诀,如果我再学了四顾剑,虽说艺多不压身,但我总觉得我会成为一个怪物,而且说不定抹杀了将来的一切可能性……最关键的问题是,我从来不认为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无缘无故的恨。”
他转向轮椅上的四顾剑,轻声说道:“您还是没有放弃心中的想法,难道老家伙们死之前,一定要给我的皇帝老子培养出一个对手来?”
四顾剑满脸冷漠,开口说道:“你们三个人当中,我以前最不看好你,但是没想到这两年多时间里,你变了很多,进步了很多,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范闲微低着头应道:“生死之事经历多了,总是会有所感慨的。”
他清楚四顾剑所指的三人分别是自己,海棠和王十三郎,三位最有可能接近大宗师境界的年轻人。他想了想后。接着说道:“十三应该学过,不过他都不能体悟其中真义,更何况我。”
四顾剑没有说话,反而是北齐小皇帝微微笑了起来,对范闲说道:“如果你真地不想学。不如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你?”范闲哈哈笑了起来,说道:“陛下还真是行事大异常人。”
小皇帝抿着薄唇一笑接道:“剑圣大人只不过是想在死后,多给庆帝找些麻烦,你总是他的私生子。只怕终究狠不下这个心来,传给我,似乎更直接一些。”
听着这话,便是连四顾剑也忍不住嘶声笑了起来。说道:“想不到世上的有趣人是越来越多了。”
“好了,闲事不须提。”范闲很认真地站在四顾剑的身后,双手轻轻扶着轮椅的后背,说道:“既然要学。就得抓紧时间,我是不是要去沐浴斋戒几天?”
四顾剑地脸色有些怪异。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剑是用来杀人的,你就算洗一百天,可最后身上还是要染血。何必去洗?”
范闲摇了摇头。说道:“您既然想教我。总得有个先生的模样。”
“剑诀这个东西,你应该从他那里学的差不多了。”四顾剑微眯着眼睛,冷漠说道:“剑就是一个死物,握着它地是手。不论你从哪个方向刺出去,斩下去,穷极变化。也不可能超出万种之数……终究空间只有这么大。”
范闲沉默而认真地倾听着,小皇帝在一旁也紧紧闭着眼睛。不肯放过四顾剑的每一个字,就算她的境界不足以令她听懂太多,可是强行记下来。北齐朝廷中总还是有许多天才绝代的高手。比如此时远在草原之上地海棠。
“一把剑怎样刺出去可以杀死人?这是剑法的问题。而剑法的变化总是有穷尽之时。千万年以降,不知多少前贤高人在其间下过苦功。正所谓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再怎样的变化,其实早就已经被人推断出来。”
“所以剑诀从来不是最重要地环节。”四顾剑仅存的那只手臂,平静地放在轮椅地扶手上,缓缓抚摩着,就像在抚摩一把古剑的剑柄,“当你感受到某种境界的时候,就应该明白,杀人之利剑需要你考虑的,不是怎样去杀人,而是你……应该杀人。”
似乎是很玄妙地语句,但偏生范闲就听明白了。五竹曾经对范闲谈过所谓实势二字,实便是人体内地真气修为层次,势却包含了太多,比如气势比如具体地手法,剑法毫无疑问要被归纳在势之一字当中,而四顾剑此时所说的,却已经超出了实势二字的范畴。
“是心念,是意志,当你的实势已至巅峰之时,需要突破地,便是心念与意志。”
四顾剑冷漠开口说着,然后抬头向着头顶的大青树望去,一眼瞬间,两眸剑意凛然,直刺天际。大青树内的无数鸟虫敏感地感受到了充斥于天地间地杀意,凄惶地逃离,发出无数声鸟鸣虫叫,十分凄厉,鸟儿们化作无数黑点,从深广的青色树冠里飞了出去,直奔天穹之下地云中,直欲离此地越远越好。
四顾剑的声音越来越低。
“人不是神,他的肉身便是容器,终究是有极限处。真气地修练,实境地增加,到了某个阶段,某个肉身经脉无法容纳地阶段,便会停止。”
“如果再强行修练提升,只可能让经脉尽断,成为一个废人,当然,沧海之上再升一尺,已经到了九品上的境界,再想提升,本身也是件极困难地事情。”
四顾剑的眼睛依然静静地望着青色的树冠,范闲和小皇帝在一旁安静听着,场间的气氛有些怪异。小皇帝不是武道强者,所以有些听不明白,然而范闲却是马上捕捉到了其中的真义——不论是狼桃,云之澜,还是自己,如今都已经迈入了九品上的境界,然而却是再也无法提升修为,便是因为他们已经到达了人体的极限,再如何苦修,也只能将自己保持在这种境界之中。
“实便是罐中的水,势便是洒水的方式。”四顾剑悠悠说道:“一罐水,永远无法滋润万倾良田,这便是所谓极限。如果你不能突破势的范畴,便永远只能一瓢一瓢地洒水,小家子气是改不了地。学再多的手法剑诀,根源却只有那么多,你当然体会不到。大江决堤时的感觉。”
“所以关键的还是体内的真气。”范闲下意识里接
。想到了皇帝陛下体内如东海般深不可测的王道真
“境界之间总是保持着平衡与互相地制约……实固然是最重要地事物。但如果你不能掌握一种方法,将体内的实释放出去,你就不可能拥有超出凡俗的实。”
“就像一条大江如果决堤,如果你不能控制江水的流向。这玄妙地上天。肯定不会赐予你一条大江。”四顾剑讥讽一笑,说道:“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会让一个人随便死翘翘。”
“这说法太唯心,而且我忽然发现。虽然您培养了天下底最多地强者,但要说到教学生的水平,其实和五竹叔也差不多。”范闲叹了一口气,心想四顾剑说地这些话,都很有道理,只不过是废话罢了。没有一种驾御体内真气的法门。人体内地自我限制。当然不会任由真气无限制地膨胀,可是如果不能让真气向上提升。超过那个临界点,又不可能掌握到那种玄妙的法门。
真的是废话,而且是一个在逻辑上说不通的命题。
“因为体内的真气已经不是人体所能承纳的程度。已经脱离了人世间地范畴,所以相应地。操控这种真气地法门,也不应该是人类所具有的东西。”四顾剑将目光从头顶收了回来,望着范闲冷漠说道:“这是很自然地道理。”
“那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你要先找到一个不属于人世间的法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四顾剑将目光收了回来。大青树上的风也停了。树叶轻轻摇摆。那些没有来得及逃离大树地幼鸟和虫儿陷入了沉默。有着一股死里逃生的喜悦。
“也正是我先前说过地心念与意志。”
四顾剑看着范闲的双眼,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能体悟多少,能领悟几许。缓缓说道:“超凡脱俗的实力,必须通过超凡脱俗地方式。才能够出现在这个世间。你要忘记你曾经学过地一切,小手段,大劈棺。四顾剑。霸道法门。天一道地法门……你要忘记这一切能够捕捉到痕迹地法门。”
“但凡有痕迹,必有道理可循。然而大宗师境界的实势,委实是没有什么道理的。”四顾剑双眼里地瞳孔渐渐缩了起来,看着范闲厉声说道:“你要忘了你是一个人!要忘了你有手有脚,要忘了你身上的毛发,骨中地酸痛,不要试图用任何身体可以控制的方式,来安抚你体内的真气。”
“只有心念和意志,才能抛却肉身地限制。”四顾剑地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却像是无数钟声响彻范闲地心头,“脱了衣服去。”
……
……
脱了衣服去,范闲的心头如遭雷击,汗水忽然渗出了他地身体,将他身上的衣衫全数打湿。他对这句话很熟悉,因为这是五经《宿语录》中的一段,苦荷大师的师祖根尘大师悟道之时,曾经喝道:人之身体,便是汗衫,只有脱了,方才大道!
在澹州的悬崖上,霸道功诀修行至最关键的那一刻,五竹叔一棍砸向他的脑心,也是喝出了这句。
没有想到,今时今日,竟又在四顾剑的的口中听到了这句话。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意,也在向范闲证明,这句话的深深意味,仿佛间,似乎向他展示了一个神秘而不可测,又极富魅力的全新境界。
四顾剑这位大宗师,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再也没有开口,平静而沉默地坐在大青树之下。
范闲身上尽是冷汗,隐约间知道自己明白了一些什么,但实际上却是什么也不明白,他知道四顾剑说的是真的,是对的,只是这种法门却太过虚无缥渺,根本无迹可寻,最关键的是,如此唯心的说法,与他自幼修行的霸道功诀,完全是两个方向,无人身以为桥梁,难道仅凭心意,便能影响这实实在在的世间?
人之存于世,与万物相异者何处?便在心意二字,人乃万物之灵,能言能思,能观花开而喜,观花落而悲,观月圆月缺,却生天地永恒沧桑之感,观潮起潮落,生人生无常之落寞。
首于黄土的老人们,也知道皮影戏的愉悦,奴随潘郎宵宿久……便是本能的快感,却也能经由脱离了本能或物质的方式,影响人的心思。j恶无双的权臣,却也可以枯座静斋半日,写一幅中堂,得意良久,把自己感动的涕泪直下。
没有哪种生物比人类更复杂,只有人才能拥有如此丰富的情感与不可一时或忘的心意。天地冷漠,观众生死灭,却只有人,能反观天地,心意隐隐与之相通。
范闲身上的汗水渐渐干了,他知道那种境界是怎样的令人心折,但他更知道,这种境界,不是想达到便能达到的。他沙哑着声音问道:“真正的四顾剑,可以不用剑……你怎样教我?”
“法门不传二耳,非不愿传,实不能传。”四顾剑打破沉默,冷漠说道:“你今日跟我在东夷城内闲逛,我只能让你看,至于你能体会多少,那就全凭你的造化了。”
范闲诚恳一礼,说道:“愿为您带路。”
小皇帝在二人身旁闭着眼睛,眼皮急颤,看样子是在试图将这老少二人今天的谈话,一字不落地全部记下来。
四顾剑却也不理会这两个年轻人心里在想些什么,示意范闲推着自己的轮椅,离开大青树,向着繁华的东夷城内行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当四顾剑抬头望天的那一瞬,大青树下的行人旅客们早已惊惧地向四周散去,此时树下一片静寂,只有淡淡阴影,笼罩着树下的土地。
哗的一声,海风吹拂而过,大青树之下骤然一片青叶飞散,不知落下多少片叶来,露出了两方空洞,可以看见湛蓝的天空,就像是有一尊神祇的目光,曾在某时,淡淡向着天上扫了一眼。
第七卷 天子 第四十六章 三人行
人行,必有我师。
范闲、小皇帝推着四顾剑,安静地离开了大青树,沿着长长的直道,走入了东夷城内最繁华的街巷之中。先前一直在青树下稍息的旅人们,早已经被惊的四散离去,慢慢将先前看到的那一幕,传到了很多人的耳中。
此时,还没有太多人发现这位坐在椅轮上的残疾人究竟是谁,四顾剑是东夷城的神祇,自然没有多少凡人见过。街上的行人,只是觉得这三个人的组合有些奇妙,两个很清俊的年轻人,推着坐着轮椅上的残疾人,看样子不像是来进货出货的客商,也不像是慕名前来的旅游者。
范闲没有理会周遭的眼光,只是安静地推着轮椅,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四顾剑的肩上,脑后,细细回味着先前那一刻,大青树下所感受到的宗师境界。
他是一个爱好学习的人,当年押送肖恩返回北齐,也不曾忘了在途中向肖恩请教朝政之事。虽然他与四顾剑之间难言恩仇,关系复杂无比,极为微妙,可是既然这位大宗师愿意向自己袒露这种境界,给他一个参详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哪怕四顾剑这个举动的背后,隐藏着凶险的杀意,范闲依然不肯错过,或许仅仅是这东夷城中的一天,他愿意把四顾剑当成自己真正的老师看待。
三人中,就只有北齐小皇帝的处境有些尴尬,她似乎是四顾剑的客人,但实际上只是范闲手中的人质。此刻又像是纯粹地伴游,她无法体会四顾剑与范闲之间沉默地心意互通,只能有些无奈地旁观无语。
离开大青树之后,四顾剑便再也没有提过那些玄妙的字句,范闲也不再向他认真请教,二人就像是忘了先前说过些什么,想要做些什么,只是安静而自在地在东夷城里逛着。在周遭行人们的注视目光与窃窃私语声中行走。
正如四顾剑所言。有很多事情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既然如此,多说无益。便不再去说。
走了一段时间,范闲或许是发现了小皇帝的不自在,微微笑着望了她一眼,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小皇帝冷漠的脸上浮起一丝很牵强的笑容。
四顾剑带着两个晚辈。去了一些已经有些破旧的建筑。那里是很多年前叶家发迹的所在,如今却早已转了用途,住在里面地人们,肯定想不到当年地天下第一商。曾经在这些房间里生活过。
范闲知道四顾剑想告诉自己什么,想影响自己什么,却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最后经达当年叶家的玻璃坊,他才轻声开口问道:“您后来已经成为了东夷城的守护者。为什么叶轻眉……我的母亲,会和五竹叔两个人离开。”
范闲知道那段历史,叶轻眉与五竹主仆二人离开东夷城后。没有进入四周地诸侯小国,而是不知从何处探出了东夷城南、澹州城北。那片蛮荒原始森林,陡峭悬崖之间的一条道路,直接去了澹州。
那条道路似羊肠。似天阶。极难行走。但终究是条道路。三年前的大东山之事,燕小乙便是借助这条道路。偷遁五千亲兵围住了大东山。事后,不论是庆国还是东夷,自然对这条密道投注了无穷的热情与警惕,双方在这条道路的两头布下了重兵。
范闲不关心这条道路,他只是关心当年叶轻眉为什么会离开东夷城。因为在州地海边,叶轻眉遇见了皇帝陛下,父亲大人,陈萍萍那老家伙,从此开始了南庆四人帮地辉煌生涯。
“我那时候刚刚占取了城主府,剑庐刚刚开庐。”四顾剑坐在轮椅上,冷漠说着,但冷淡的话语里有些难以自抑的愤怒,“但你母亲的离开,与我是否强大无关,仅仅与东夷城地强大与否有关……她的心很大,她要做的事情,必须依托一个更强大地势力,才能在这个天下铺展开去。”
四顾剑回头看了范闲一眼,寒声说道:“而在她看来,东夷城的力量不足以支撑她地想法。”
范闲沉默地推着轮椅,心里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叶轻眉既然因为怜惜世人疾苦,而在东夷城选择了现世及入世,那么这位曾经散发无穷光芒的理想主义女子,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这件事情实践的更完善一些。
东夷城虽然地处海畔,聚集了天下地财富,但此地当年只是大魏的一个属地,在大陆上地地位并不如何显眼,最关键的是,东夷城内的人们以行商为业,精明处有余,执拧处却是稍嫌不足,若要开创大局面,用自己地理念去影响整个天下,东夷城毫无疑问不是一个好地选择。
“为什么她不去北齐?嗯,就是当年地大魏。”这个时候,一直沉默地北齐小皇帝忽然插了一句话,引得范闲和四顾剑同时看了她一眼,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朕总不能当一天哑巴。”
小皇帝之所以会没有忍住问出这句话,原因也很简单,在听今天的故事之前,身为北齐皇帝地她,幼年时对于当年的天下第一叶家,就已经有了极深刻的认识,对于那位姓叶的女子,更是有隐隐几丝佩服,后来亲政之后,一力与南庆江南内库勾结,更是知道那个内库会对一个国度产生多么巨大的影响。
所以她很遗憾,很好奇,为什么叶轻眉当年不去大魏,也就是如今自己的国度,如果她当年去了,也许范闲就生在上京城,也许北齐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艰难度日,当然,最大的可能是,世间再也没有范闲这个人。
范闲笑了笑,在四顾剑之前解释道:“当年的大魏统有整个大陆,乃是封建腐朽势力最集中的地方,虽然说革命应该去最困难的地方。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很不现实地。当时南庆已经与西胡征战多年,国势初见起萌之态,却只是偏居一隅,不怎么引人注目,加上庆人性情开放刚烈,更容易接受新鲜的事物。所以母亲当年选择南庆,并不怎么出人意料。”
这一段话说完。小皇帝皱着眉头。不悦地摇摇头,心想这说的是些什么混帐话,怎么朕明明每个字都明白,加在一起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四顾剑看了范闲一眼。说道:“就是这个原因,她离开了东夷城,去了南庆……横,她以为南庆那个世子爷会乖乖地听她的话,待南庆一统天下之日。便是她改造天下之时……哪里想到世子爷最后也变成了人间一条真龙。岂会容忍有人骑在自己身上。”
这位大宗师最后难以自抑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夹着几分快慰之意。范闲心中微怒,冷冷地盯着他。
四顾剑根
意他的目光。冷漠加了一句:“我幼时尝过人间无数次险些丧命。扶养我的仆人奶妈。不知道死了多少。所以一朝我大权在握,剑法初成,进入城主府之时,我便决意杀人复仇。却被你母亲阻了下来。”
“不过你母亲既然离开了我东夷城,去了南庆,我自然就可以放手杀人。”四顾剑微微低着头,说道:“一夜之间。我屠尽府内百余人,一夜之间,我气息大乱。境界始成。”
“当然。从那件事情之后。我和你的母亲就断了任何书信来往,就此陌路。”四顾剑轻轻地拍着轮椅的扶手。话语间不尽感慨,不尽怨恨,不尽凌厉。
范闲微讽说道:“不要告诉我,事情终究还是那么俗,你不会也是我母亲的倾慕者之一吧。”
四顾剑嘲讽说道:“就算她长地再漂亮,能耐再大,在我眼里,还是大青树下那个小丫头,我对于变态的事情没有丝毫兴趣。”
“我这一生,爱的只是手中地剑而已。”
……
……
话不投机半句多,范闲能明确感受到四顾剑胸中积压许久的那股怨意,或许是一种被抛弃后的孤独感觉,或许是这位大宗师看准了叶轻眉令人心痛的结局,却无力改变什么。
四顾剑三次远赴南庆皇宫,意欲行刺庆帝,却因为皇宫里那位从不现身的宗师级高手释势,而洒然归去。因为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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