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第7部分阅读
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 作者:rouwenwu
人心魄,杀气十足。
入关地道路便在这些红山的下方,如羊肠般的小路,曲曲折折。范闲行走在队伍的正前方,接过荆戈递过来的皮囊。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发痛的咽喉,沙哑着声音说道:“把这边的事情了结了。回京一定要大躺两个月。”
红山之中传来簌簌响声,似乎是谁踩落了山上地沙石,荆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范闲知道他在想什么,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因为嗓子的问题,笑声显得特别难听——埋伏在红山口地庆国征西军,看样子也疲惫到了极点,居然让自己这行人捕捉到了如此明显的声音。
马蹄声音从前方的山谷中响起,满身灰尘地世子李弘成带着定州军从那处迎了过来,李弘成一夹马腹,来到范闲的身前,看着范闲狼狈不堪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我早说过,速必达一代枭雄人物,怎么可能被你激的上当?”
范闲看了他一眼,说道:“至少我把他带出来了六天,这六天时间,足够做些事情了。”
“为了杀王庭里的那些北齐人,需要如此小心?”李弘成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确认了这小子毫发无伤,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你和西胡人动过手了?”
“没有,只是动了动脚。”
双方地队伍会合在了一处,声势顿时大涨,不一刻便驶出了蕴藏着千年风沙的红山口。为了遮掩消息,防止有人向西胡王庭报讯,这一路埋伏在红山口的庆国精锐共计八千人,全部是大将军府地亲属部队,以及青州城的前线军人,而没有通过定州方面,进行大的调动。
“我们在这儿等了七天,结果什么都没等到,你们监察院是不是得给些交代?”李弘成抿了抿生出水泡的嘴唇。
“免了吧。”范闲轻夹马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瞪了他一眼,心道红山口的埋伏只是做个准备,谁能断定单于的醋劲儿到底有多
且此处距离青州还有数日距离,不赶紧回去,还在这休,实在是很冒险的事情。
他关心的其实是定州城内的情况:“动手了没有?”
“动手之前我就走了,你手下那些人全部由总督府进行配合,我下了军令,你放心吧。”李弘成看着他说道:“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连日有情报过来,行动应该很顺利,北齐放在定州地钉子,基本上被你手下那些人拔光了。”
范闲点点头,不再说什么,经此一役,草原重陷混乱,而最关键的是,监察院一属进入草原,一属散于西凉路中,成功地将北齐人埋在这一片广阔战场上的间谍一扫而光,苦荷临死前发动地狠辣手段,北齐小皇帝与海棠用了两年时间,构织的大好局面。就因为自己更加狠辣无耻地应对。变成了一片泡影。
……
……
四天之后,近万人地庆国精锐部队,终于从草原上撤了回来。进入了青州城。这一批队伍。没有与西胡的骑兵进行一场战斗。完完全全充当了监察院行动的背景画板。自然士气也不像出兵时那般高昂,加上在红山口里熬了太久,看上去倒像是败兵残卒一般。
监察院黑骑一行人地精神面貌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不是要给范闲挣面子。只怕这些人会马上倒地便睡。
一入青州城。范闲马上命令黑骑去休息,荆戈领命而去,但他们却不能马上便去洗澡进食。首先是要照顾好那几百匹监察院特训出来地骏马。这些马儿体内地药力已经开始返逆。快要支撑不住,如果不赶紧治疗。只怕紧接着都会逐渐死去。
这几百匹通人性地军马。乃是监察院黑骑地救命恩人。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它们最终落入悲惨的境地。只是大家都清楚。这一次千里狂奔之后,这群黑马再也无法回复最初的神骏,不免心内有些黯然。
范闲跟随着西大营地军队。迎接着青州城道路两侧投来地猜疑目光,那些士兵商人们猜到了这位年轻人地身份。自然也猜到朝廷肯定在草原上进行了一次大动作。只是看着定州军疲惫且无精打采的模样。所有人都以为朝廷在草原上地行动失败了。投过来地目光便有些怪异。
范闲和李弘成刚刚进入青州军衙。收到消息地叶灵儿便急匆匆从城墙上赶了回来。冲进了后室,一把推开了房门,恼怒说道:“你以为你是神仙?居然带这么几个人就敢深入草原。也不怕胡人把你活吞了!”
叶灵儿自有生气的理由。因为范闲此次深入草原。虽然未曾折损什么,但实际上是冒了一次大险。如此不爱惜自己地生命,叶灵儿一想到此点。便怒上心头,如果范闲死在草原上。林婉儿怎么办?那两个孩子怎么办?
她身为林婉儿地手帕交,有充分地理由,对范闲鲁莽地举动,进行最严苛地批评。当然,她生气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范闲来到了青州城。居然不来见自己,这么大的事情,还瞒着自己。
范闲愣了愣。透着丝丝雾气,看着破门而入的叶家大小姐,眼光下意识里从她身上地轻甲移到了那张熟悉俏美的脸上,心头微微感动,知道对方确实是在关心自己地安全。只是……
“看你这模样,倒比胡人更想活吞了我。”他愁苦着脸说道:“王妃,我和弘成没穿衣服。你不至于急成这样吧?”
进入青州军衙后,浑身风沙,全身酸痛,无比疲惫地范闲与李弘成依仗着自己地权势地位,第一时间内将衙内准备了两大桶热水,此时正泡地舒服至极,不料却有位女子闯了进来,而且这位女子地身份,还如此特殊。
叶灵儿自幼在定州军内长大,性情泼辣,较诸一般女子大有不同,听到范闲地话,才发现范闲和李弘成二人正脱成了光猪,缩在了大木桶里,尤其是这两个人,脸上还挂着刻意露出来的羞怯神情,十分可恶。
她反而不羞,也不怎么恼,只是往脚边啐了一口,潇潇洒洒地转身而出。
……
……
草原上左贤王遇刺,王庭出事,必将陷入混乱之中。李弘成身为庆国朝廷驻西凉路军方首脑人物,必须快速将此事禀知京都,同时回到定州坐镇大营,调配军力布署,以应对草原上产生了最新变化的局势,所以第二天地时候,他就离开了青州。
但范闲却留了下来,不是因为青州风光好,不是因为叶灵儿,而是他要等几个人回来之后,才会真正地放心。
过了好几天,范闲混入其中地中原商队,终于满身风尘地回到了青州城,算了算时间,这只商队的行进速度还真是极快。商队回程时走地道路与范闲撤回的道路不是一条,反而错过
惊心动魄地追杀。
看到这行商队平安归来,范闲的心情放松了些,他一直很担心,因为监察院地动作,这些来自中原地商人,会成为胡人们报复地目标。没想到胡人在盛怒之下。依然能够忍住不对商队动手。看来海棠这两年在草原上地教化。单于对将来地定夺。已经影响了很多人。
紧接着。一位失去了牛羊。在草原上活不下去地孤苦牧羊人。也进入了青州城。只是没有谁知道。在这半年里。这位孤苦牧羊人。扮演是一个习惯佝偻着身子地哑巴仆人。
影子也平安归来。范闲地心放下了一大半,只是王十三郎那小子一直没有音讯。也不知道到底情况如何。让他十分揪心。此行草原所谋甚大。虽然监察院习惯了以阴险地手段对付所有地敌人。但是任何手段都需要强大地执行人。
如今地范闲。他本身便是一位强大地高手。手下又有影子。如果不是有这些极为恐怖地杀将。他就算把海棠和单于引开。也不可能达成监察院既定地目标。
王庭处地北齐人由影子处理。而一定要死地左贤王。则需要另一位强者。范闲一直头痛于此处,天底下地绝顶高手拢共只有那么十几个。直到很久以后。他才试探性地通过抱月楼途径向王十三郎发出了邀请。
大东山事后。王十三郎一直在东夷城剑庐服侍重伤将死的四顾剑,只是四顾剑一直很奇妙地拖着未死,所以十三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地眼前。虽然两年前范闲与王十三郎曾经有过协议。但是他不知道。这个协议现在是否有效。所以这个邀请只是一次试探。
而王十三郎没有对这次邀请回复一字一句。他很直接地离开了东夷城,来到了庆国京都,找到了范闲。
范闲。影子。王十三郎,三大高手深入草原。各司其职。如果从绝顶高手所代表地执行力来讲。如今地监察院,甚至比当年陈萍萍执政时。更为恐怖。
也正是因为王十三郎地到来。范闲才下定了决心。进入草原。因为此人地身份太过特殊。范闲不想让宫里对自己生出太多猜忌。所以一路上刻意掩盖他地身份。只是带着他进入了商队。然后分开。
他依旧没有想明白。四顾剑被皇帝老子打成了残废白痴。为什么王十三郎还愿意继续当年地协议。他来不及想这些了。他只希望王十三郎在刺杀了西胡左贤王后。能够平安归来。
数日之后,范闲终于等到了他盼望已久地消息。准确来说,是所有人都知道了王十三郎地归来。因为与影子地悄然归来不同。这位剑庐十三徒地归来,惊动了整个青州城。
那日烈日高悬于空。照耀着青州城。将凛烈地秋风晒地完全没有任何脾气,城门处地青砖都似乎要冒烟了,而一个血人就这样走进了青州城地城门。
青州城地军人们警惕地看着那个血人。手持长枪将他团团围住,被这个血人身上所散发出来地寒意与杀意笼罩。心生惧意。
这个人穿着一件胡人地皮祅,如果说被划破了三十几道口子地皮祅还算皮祅地话。无数地鲜血从那些皮祅地洞口里渗了出来,凝固。蔓延,糊住了他地全身。
不知道这个血人在草原上走了多久,那些血水伤口已经开始溃烂,苍蝇蚊虫正在他地身边飞舞。看着异样凄惨。
青州守军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只知道。受了这么重地伤,还能从草原中走出来,一定不是普通人。
那个人睁开了眼睛。嘴唇上全部是血泡,对着围着自己地军士们开口说道:“告诉范闲,我答应他地事情做到了。”
收到消息地范闲疾奔而至。一把扶住了他,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满心寒意,此次草原上地行动,自己负责引出单于与海棠。海棠终究是不可能对自己下杀手地,而影子悄无声息地行事,所冒风险也不大。真正最困难地一环,便是王十三郎刺杀左贤王。
范闲不知道王十三郎是怎样在连绵胡营中杀死了势力庞大的左贤王,但他只知道,对方承诺自己地事情,已经非常完美地完成。
他抱着昏了过去地王十三郎,回到了军衙,一脸沉默地开始替这位猛士治伤,叶灵儿在他身后递着针刀,满脸震惊与好奇,心想这个被砍了三十几刀地监察院官员究竟是谁?怎么这样还能活下来?
……
第七卷 天子 第十五章 窗外
知道为了什么,王十三郎从那个雪夜第一次出现开始范闲,不然他此时也不会在房间内睡的有如一个婴儿般。范闲怔怔地望着床上昏迷的年轻人,挠了挠头,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字眼来形容自己此时的情绪。
盆子里是血水布巾,红艳艳散发着淡淡的腥味,为了将十三郎身上那件皮祅脱下来,便费了范闲极大的功夫——皮祅内外的血早就凝结成了一块一块,混着草原上的风沙,就像是胶水一般,牢牢地粘在了十三郎的身体上。
喂十三郎吃了些药,挑破已经封住的伤品,挤出内里的脓液,重新缝好几道在路途中裂开的伤口,待做完这一切,范闲已经累垮了,无力地瘫坐在床边,愣愣地看着这个家伙。
虽然吃了麻药陷入最深的昏迷之中,可是肌体上的痛楚,依然让十三郎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位东夷剑庐的关门弟子面相生的极为清秀,尤其是那双眉,此时皱的格外好看,就像是在沉思人生问题的哲学家雕像。
范闲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剪刀与绞针扔进盆内,伸了个懒腰,救人的过程中他细细数了数,十三郎身上一共有三十八处伤口,全部是刀伤,而且全部集中在身体前半躯干。
关于伤口全在身体正前方,军营故事里有很多说法,十三郎用自己的勇猛与强悍,完美地印证了这些说法,他是一个人对着无数把刀。正面冲了出来。
范闲怔怔地看着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十三郎刺杀左贤王,冲出连绵胡营时的厉杀景象。但这一道道凄惨地刀口,似乎都在讲述着十几天前在草原上发生的一幕幕。
上一次受着一位遍体鳞伤的伙伴是什么时候?应该是在北齐上京城,撕开那名公子地白袍时,范闲看着床上的王十三郎,不禁产生了一种错觉,将他和言冰云看成了一个人。
只是今天王十三郎受的伤比言冰云更重,而且范闲清楚。这两个人与自己的关系也大不一样。言冰云是自己的下属。自己的臂膀,但他更是庆国的忠臣,而十三郎两年投靠自己。却是基于东夷城地利益。他地眼睛眯了起来,看着昏迷的十三郎,心中有些不解,难道承诺这种东西,对于世间某些人来说,真的这么重要?甚至比自己地生命更重要?
范闲皱起了眉头。昏迷中的王十三郎也皱起了眉头。
这两个人生的都好看。只是十三郎比范闲要少了两分冷峻之意,多了三分可亲之色,尤其是昏迷中。更有天然稚气流出,二人同时皱眉。此景甚妙。
……
……
房外传来倒水的声音,叶灵儿接了一盆热水重新走入屋内,将毛巾打湿稍许,然后坐到了床边,小心翼翼地替王十三郎擦去身上的血污。只是此人身上伤口太多,竟是半天都找不到下手的角落。
“三十八刀啊……”叶灵儿咬着下唇,似乎自己都在替这个不知名地监察院官员感到疼痛。“也不知道你让他进草原做了些什么,竟然受了这么重地伤,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先前给范闲打下手的时候,叶灵儿是真的被惊呆了,一方面是惊叹于范闲出神入化地医术。一方面则是震惊于床上伤者的伤势。
被叶灵儿地话惊醒,范闲从沉思中摆脱了出来,牵动着唇角。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不是监察院的官员。”
叶灵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其实她已经猜到床上躺着的伤者,身份肯定不一般,不然范闲也不会把此人的消息暂时封锁住,而且还要劳动自己这样一位尊贵的王妃亲自打下手。
范闲从她手中抢过湿巾,擦了擦额头上地汗,说道:“他叫王十三郎,东夷城的人。”
“他就是王十三郎?”叶灵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叹息着说道:“难怪会如此壮勇。”
范闲一怔,问道:“你听说过他?”
叶灵儿点了点头,说道:“你不要再奢望能够瞒住他地消息,过不了两天,陛下就会知道他在草原上插了一手,你好好想一下怎么解释吧。”
范闲苦笑,向陛下解释倒也不怕,东夷城要往哪边倒,终究还是四顾剑前临死前的一句话,自己与王十三郎把关系弄的好一些,陛下想必也不会太生气,他只是好奇叶灵儿为什么表现的对王十三郎很熟悉。
“虽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曾经当过你大半年的属下,但军方很多人知道,监察院曾经有过一位厉害人物。”叶灵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黯淡了起来,说道:“那年大东山叛乱,陛下被围困在山顶,上杉虎率领征北军亲兵大营攻山,杀地禁军节节败退,如果不是这位王十三郎悍勇一夫当关,只怕山门早就被破了。”
“听说他后来还挡了叔祖一掌。”叶灵儿耸耸肩,“当日这个人给禁军留下的印象太深,
为佩服,这两年里说的多了,这人自然也就出名了。
叶灵儿的叔祖就是大东山事后复又飘然无踪的大宗师叶流云,范闲闻听此言愣了愣,回头看了昏迷中的十三郎一眼,开口缓缓说道:“他这种勇猛性情,如果放在军中,只怕必成难得一见的猛将。”
他却不知道,两年前,北齐一代名将上杉虎,对于山门处的王十三郎便有这个评价。
……
……
过了数日,王十三郎醒了过来,也不知道这位剑庐幼徒体内蕴含着何种力量,伤势竟是恢复的极快。在他醒来的那一天,范闲压下心头的喜悦,很直接地问道:“你是东夷城的将来。这般替我卖命,图地究竟是什么?”
王十三郎离开东夷城,重新来到范闲的身边,自然是因为雪夜里的那个承诺,但绝对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承诺。他沉默半晌,苍白的脸上,那双浓如重剑的眉显得格外惊心动魄,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师父已经挺不住了。”
范闲默然,四顾剑的死亡是所有人都意料到了的事情。在世人的心中,这位东夷城的大宗师应该在两年前便死了,结果谁也没有想到,天底下最厉害地白痴,竟然能够拖了两年,拖的所有人都心力交竭,难堪其荷,甚至……天下人似乎都在期盼着他的死亡。
只是这句话从王十三郎的嘴里说出来。又代表了另一种意味,范闲知道四顾剑的时日无多,东夷城必须马上决定将来的道路要怎样走。而十三郎此次进入西凉路,替范闲立下如此大功,自然也是四顾剑的安排。
“你师傅是个大白痴,我觉得你很有可能继承他,成为天底下第二大的白痴。”范闲看着王十三郎憔悴不堪地脸,冷冷说道:“你和海棠一样都是孤儿。何必为了守护这种无谓的字眼,抛了自己的头颅,洒了自己的热血?”
王十三郎有些困难地笑了笑。知道范闲这句话看似嘲讽,实则却藏了几丝关切。他望着范闲,缓缓说道:“如果不是为了守护什么东西,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范闲无言以对。
王十三郎最后说道:“师父临终前想见你一面。”
范闲心头微惊,马上平静下来。皱眉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陛下不会让我接受东夷城的事情。”
王十三郎知道他为什么摇头,如今范闲在主持西凉路之事。如果日后连东夷城也通过他的手收进了庆国的怀中,功高虽不至于震主,却也让庆国的皇帝有些难办,为了防止君臣之间失衡,庆帝想来应该不会让范闲处理东夷城之事。
“不要把事情想地过于美好。”王十三郎咳了两声,新愈的伤口险些迸开,“剑庐明年春天开庐,师父的意思,只是请各地来地宾客见礼。”
按王十三郎说的话,四顾剑大概没几天日子好活,庆历十年春天剑庐开庐,或许便是这位一代剑圣最后一次在人间展现风采。范闲皱眉说道:“各地来的宾客?”
“是的。”王十三郎应道:“包括……北齐来的客人。”
范闲笑了起来,知道四顾剑这老小子在想什么了,大宗师去后,东夷城根本无力自保,必须择一根良木休息,请自己和北齐地贵人们前去观礼,自然是要看这天下两大势力谁开的价高,谁的诚意足。
当然,东夷城早已向范闲付出了他地诚意,这个诚意就是王十三郎三年前那个雪夜里字字如铁道来的诚意,是王十三郎的鲜血写就的诚意。
“如果你师傅要求太多,我也帮不了什么忙。”范闲很认真地向王十三郎说道:“你知道我说的是真心话……罢了,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这句话,他发现王十三郎并没有注意到,而是目光透过了窗子,投向了院内的某处。
范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了一身淡黄衣衫的叶灵儿,叶灵儿此时正坐在暮色之中,一脸平静望着院外孤伶伶的秋树,显得格外落寞。
十三郎的目光很柔软,很寂寞,或许是草原上的风沙血雨,让这个温柔却壮烈的男子,开始体味到生命的另一个侧面,轻声说道:“这位姑娘很寂寞。”
“她是叶灵儿,我的……徒弟。”范闲微涩说道:“她的寂寞,是我和她所有亲人一起犯下的错……对了,你昏迷的几天,都是她在照看你。”
王十三郎未曾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叶灵儿的侧影,像是在欣赏一个极美丽的景色。
范闲忽然想到,雪夜里与十三郎第一次相遇,他用的是铁相的名字,号称自己要去抱月楼看尽南庆的美人,唇角不由泛起了一丝笑意,想起一些辞句,一些人。
你静静地看着窗外,我默默地看着你,幕色牵着你我,体味温柔的寂寞。范闲缓缓摩娑着腕上地珠串,仿佛又回到了草原上
……
……
海棠不可能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旁,这个事实让范闲有些失望,虽然他和言冰云用了四个月时间,凭借着影子和王十三郎的超强实力,十分完满地完成了监察院的计划,但是一想到海棠还在草原上,而且有可能永远停驻在秋草碧海之中,范闲便是无来由地恼怒。
这种恼怒,更多的是针对苦荷临死前的布置以及北齐那位小皇帝的恨意。
当然。如今北齐的小皇帝已经不小了,虽然因为庆帝地强大震慑力,内库与北方间的联系已经削弱了极多,但是北齐皇帝这两年间,极快速地收拢着朝政,充分展现了自己的执政手腕,在南庆咄咄逼人的气势下,竟没有呈出半点败象。反而是开始伸出了手脚,意图反攻。
比如西凉路中。
范闲下了大本钱,把邓子越从北齐上京城里调了回来,便是要针对北齐对西凉路的渗透。随着王庭中那些北齐人的死亡,定州城以及青州城内,监察院的肃清行动也轰轰烈烈的展开,因为监察院准备地久,加上主持此事的又是深知北齐锦衣卫行事风格的邓子越。所以进行的格外顺利。
在大将军府和西凉路总督府的全力配合下,只用了十天时间,监察院便在定州及青州城内。抓获了四十几名北齐渗透进来的j细,而死在监察院六处刺客手下的北齐间谍,更是已经过百。
为了破坏北齐对于西凉的渗透,范闲是舍了大本钱,不惜暴露了在北齐朝廷内发展多年地几个官员。这才拿到了名单,因为他清楚,草原上的胡人眼下虽然看似可以抵抗。但是如果任由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真会成为庆国的心腹大患。
所以他不惜一切,也要把胡人兴盛地苗头扼杀在春露未落时。
他更明白,监察院在西凉路每抓一个北齐j细,每杀一个间谍,自己与海棠之间的距离便会更远一步,更何况埋伏在西凉路里还有天一道的几名青山弟子。
……
……
西胡左贤王的死亡,为草原带来了太多的不安定因素。以王帐第一高手胡歌为首地强硬派,要求王庭单于必须就此事给出一个交代,未经王庭册封,左贤王部落便自行推举了左贤王幼子为新任的左贤王,同时向着草原上的各方势力举起了复仇地刀。
左贤王之死,最大的怀疑对象,当然是王庭单于以及右贤王,虽然王庭方面曾经说过,应该是庆国监察院暗中下的毒手,但是没有几个人相信,更何况胡歌还在内部挑三捻四。
为了安稳草原上的局势,单于速必达被迫认可了新任左贤王的地位,并且派使者前去安抚,保证一定会给左贤王部将一个满意的交代。
什么是满意的交代?自然是凶手的脑袋以及屠尽凶手所属部落。问题是那个凶手早已经逃走,谁也不知道他是哪个部落的。于是乎,草原上一片动荡,时刻都有大战爆发之势,加上王庭方面在短短半个月内,骤然失去了埋伏在庆国西凉路内部的所有眼线,变成了一位盲人,一时间有些应对不及。
草原上有很多烦恼,只是这些烦恼需要单于速必达和海棠去解决,至于制造这些烦恼的范闲,却没有任何的不愉快,他只是在青州城内冷眼旁观着草原上发生的一切。
依照他与胡歌的约定,胡歌将在明年春天的时候,完完全全地倒向王庭单于,毕竟以胡歌现在的实力,哪怕是有了左贤王部将们的全力支持,也不可能掀翻王庭单于的地位,既然如此,还不如改换门庭,想必单于速必一定会十分欢喜地迎接胡歌所属势力的到来。
有了单于的支持,再加上庆国暗中的支援,想必用不了太长时间,胡歌的部族便会发展壮大起来,到时候,单于速必达便要真的开始头痛了,草原将迎来真正困难的时期。
关于这件事情,范闲只是开了个头,挖了两锄头,扔下颗种子,便开始等着那颗种子发芽生长,占据牧草生长的地方。但必须承认,他这两锄头,尤其是王十三郎挥下的那一锄,实在是很要胡人的命。
当然,范闲留在青州城内,不止为了看草原上的戏,也是想看青州城内正在上演的一幕戏剧,只是青州城内的戏还没有看完,他便接到了京都来的一封密报,这封抱月楼关于大皇子的密报,让他恼怒起来,幽幽叹道:“世事难预料,世事难预料。”
……
第七卷 天子 第十六章 把那风景都看透
今的抱月楼,已经铺就了一张遍布天下的大网,虽然清楚,这个天下最大的青楼联盟是范家的产业,可是却没有办法控制,毕竟这是正经生意,不管是哪一国的律法都管不住它。抱月楼开出去的条件好,对楼中姑娘们客气体贴,真真是宾客尽欢,劳资和谐,又有范闲的权力做为靠山,夏明记和招商钱庄做为金钱支援,短短四年时间,便将触脚延展到了每一处地方。
虽然抱月楼在情报方面的收集还远远及不上监察院专业和强大,但是至少它给范闲提供了另外一个信息来源。
监察院终究是庆国的官方特务机构,范闲的心里总存着隐隐的忌惮,如果某日皇帝陛下让自己把监察院交出去,那自己的视力和听力都会下降许多——比如这封关于大皇子的密报,便证实了范闲大力扶持抱月楼所带来的好处。
关于密报上的消息,监察院的院报,甚至是启年小组的密报都没有提到一字一句,如果不是有抱月楼通风,范闲都不知道,京都里又要上演一幕好戏。
当然,范闲也清楚,这件事儿不能怪监察院和启年小组,毕竟涉及皇族的颜面和天子家的家事,官方特务机构即便查到了少许内容,但在没有得到证实之前,又被内廷以及都察院御史监督着,真是无法空口白牙向自己报讯。
但抱月楼不在乎这些。在范闲手下地组织结构中,抱月楼更像是御史台。有风闻议事的自由——这封密报里提及大皇子要纳侧妃地消息。也只是京都偶尔传起来地流言。
空|岤来风,未必无因,范闲皱着眉头。想着京都里发生的事情。
如果仅仅是大殿下纳侧妃。这只是件小事,用不着他如此紧张。但关键是抱月楼的情报里说地清楚,纳侧妃完全是由宫里定地。大皇子事先并不知情。而且据说,大皇子对于这件事情有极大的抵触情绪。已经入宫与陛下吵了两次。
范闲很头痛。他知道这位大哥是个什么性情地人。虽然大皇子极识大体,但在涉及到根骨的王府家事上。却是倔犟地厉害,加上他与大王妃感情和睦。怎么可能同意宫中再次指婚。
而宫中要他再纳侧妃,明显带着更深层次地考虑。关于这一点。范闲也十分清楚。
自从京都谋叛事真正平定之后。皇帝陛下在重新找回对自己长子的疼爱后。最开始处理地事情,并不是将大皇子调往边军出任实权大帅。而是暗中准备让大皇子纳侧妃。所以说。纳侧妃这件事情其实暗中已经进行了许久。只是一直被大皇子硬抗着。而没有真正地浮上水面。
大王妃是北齐地大公主。而南庆与北齐地蜜月期已经结束。皇帝陛下为了将来的战事。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地长子。被一个北齐女人管的服服帖帖,而将来地最后北伐,大皇子很明显是先锋大帅的最佳人选,皇帝陛下地意思很清楚。先让他纳侧妃。然后再寻个时机,覓个由头。将大王妃废了。
意思很清楚。可惜地是庆帝地几个儿子都有些不听话,大皇子从来就不是这么听话地人。才能硬抗了两年,只是从抱月楼的消息看来。宫里准备把这件事情挑明,直接发话主事了。
范闲头痛地抱着膝盖。恼火地狠。心里对大殿下有极大地意见,暗想皇帝陛下既然逼地这般凶,你暂且应下又怕什么?能拖得一时便是一时。难道非要皇帝陛下下旨,然后你再去宫里玩一招宁死不屈?
皇族子弟,哪里有当情圣地资格。只是大皇子与大王妃这一对和亲而成地夫妻。倒着实很有几分细水长流。相携至老地模样,让范闲大感敬佩,自叹不如。
敬佩之余。令范闲头痛地是,抱月楼里传来地情报讲的隐晦,却暗中透露了一个消息。皇帝陛下与宁妃商议之后。暂时忍住了怒气,准备让范闲回京劝说大殿下纳侧妃。
不得不说,在京都叛乱。太子二皇子死亡之后。庆帝对自己仅剩的三个儿子态度要比当年温和了许多,如果换成以往。大皇子敢如此强硬的抗旨,只怕早就被幽禁在了王府之中。哪像如今。还能忍住性子让范闲去劝说。
皇帝陛下地密旨估摸着还有时日才会传到范闲这里,抱月楼收到地风声要快上许多,范闲抱着脑袋。心想这究竟是什么事儿?当年北齐大公主千里南下嫁给大皇子,是自己出任的主婚使,难道四年过去了,自己又要当破婚之人?
正如他先前喟叹,真是世事难料。
……
……
此时是上午,打东边洒过来地天光,透过青州军衙内地孤伶伶秋树,割成了几大片清光,耀得房间纸窗一片清楚,一位婢女端着一个盘子从窗外经过,在窗上映下一道影子。
影子安静地站在范闲的身旁,看着一脸忧愁地他,一言不
|于建筑或是景致的阴影之中,他看惯了监察院前后两任主人无时无刻的烦恼,而依然没有习惯与他们交谈,为他们出谋划策,因为他地任务只是杀人,而不包含这些动脑子的可怜事儿。
从草原上回来后,影子脱掉了牧民的衣服,重新回到了范闲地身旁,就如以前几年那般,十分安静,但范闲偶尔发觉,这位天下第一刺客,时不时会看两眼院内休养的王十三郎,眼光有些复杂,有些怪异。
“我现在还不能回京。”范闲知道影子不是言冰云,不是邓子越,更不是话痨王启年,等着他开口是件不可能的事情。揉了揉眉心,说道:“一来西凉路地事情还没有结束,二来京里既然没有消息出来,我这样急着赶回去。有些不妥。”
“这只是小事情。”影子知道范提司想找自己说话。略顿了顿后说道:“不用太多操心。”
范闲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不是小事。你不知道老李家地这些男人。一个比一个倔,就说承乾和老二吧。居然倔着死了,也不肯向陛下低头。大殿下虽然性情要豁达许多。但骨子里却股东夷人性好自由地味道,陛下这般逼迫于他。谁知道他会做出怎样吓死人的应对。”
等不到影子开口接话。范闲满脸忧郁。继续说道:“陛下。甚至是朝野之中地所有人,似乎都坚信一点。那便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因为大皇子一半地东夷血统。便没有任何人相信他会继承皇位。他本身便有一半东夷血统。娶的王妃又是位北齐人。在当前这种局势下。陛下要他废妃,其实对他倒是有回护重用之意。”
京都平叛事中。一共有三位大功臣,分别是范闲、叶重、大皇子。大皇子其时手握禁军,控枢要害,却坚决地执行了皇帝陛下地所谓遗诏。成功地将叛乱的形势控制在一个庆国国力可以接受地范围之内。因为此事,皇帝陛下对他地态度也有了极大的改变。不再像往年那般冷淡。
“准确来说。皇帝陛下对大殿下有些许欠疚之意。”范闲一面揉着有些生痛地眉心,一面轻声说道:“所以他想弥补大皇子。而以大皇子地平生志向而言,最好地弥补。当然是任他为先锋。替南庆南征北战,一统天下,在沙场上绽放光彩……陛下是真地决定用他为帅,这才必须要废了大王妃。”
想到此节。他对皇帝陛下也生出了些许怨气。大王妃是北齐大公主,确实对大皇子出任北伐主帅有些影响,但是何至于要用纳侧妃这种不入流地宫斗手段来解决?这哪里像是一国之君所应该持有地风度。倒像是一个和自己儿子赌气的老家伙。他忽然心头一震,猜疑道:难道皇帝老子还没有从以前的经历中吸取教训,依然保持着强大地疑心。从而要用各种手段,把这些疑虑消除在萌芽之中?
范闲地心渐渐冷了下来,发现自己这几年犯了一个错误。自己依然低估了皇帝陛下强大地权力欲望。以及身为帝王天然地多疑与冷酷。
做儿子难。做皇帝地儿子更难,做庆国皇帝地儿子,更是难上加难。范闲吐出一口浊气,知道自己回京之后,只怕要夹在陛下和大皇子之间难过。那还不如先不去想这个问题。
但他有些好奇,不知皇帝陛下指给大殿下地侧妃,是谁家地女儿。又是哪位王公大臣,竟然如此不怕死,敢把自己地女儿,送到大王妃这只母老虎,大皇子这只公老虎,以及宫中宁妃这只老母老虎的嘴里。
京都平叛之后,念及宁才人之功之德,又顾及大皇子地颜面,皇帝陛下终于将她提了位份,在迟了二十几年后,终于封他为贵妃。只是这位当年的东夷女奴,在成为贵妃之后,依然没有改变当年地泼辣性情,虎性十足。
大皇子一家,那便是虎林啊。
反正不可能是若若,这点范闲还是有信心的,皇帝陛下如今对自己信任宠爱十足,又深知自己当年为了若若地婚事,不惜把弘成打成了一代滛人,自不会以此为撩拔自己,因小失大。
范闲站起身来,推门而出,迎接满院的秋色,不再去想京都那处地烦心事。此时已是深秋,军衙处满眼望去,尽是一片干净的疏离之色,天空极高,云色极淡,令人一睹便生出心胸旷达之感。
青州城地近西胡,颇有草原之风,或许只有在这种地方,才能让人们养出开郎明媚的心情,比如那位皇族中地异类大皇子,比如这位贵族中的异类叶灵儿。
范闲微笑望着院内地姑娘家,心想大王妃如今的处境很艰难,但二王妃却似乎已经从老二地死亡阴影中逐渐摆脱出来,人世间总是有些好事在发生的。
……
……
王
的身体恢复地极快,如今已经能坐着轮椅在青州军衙逛。因为叶灵儿地那句话。范闲也懒得再做那些无用地遮掩功夫。唤了几个丫头负责推车。另派了几名六处下属跟着,保护他的安全。
这十几日里,范闲忙于与定州方向联络。统领整个西凉路地反攻行动。而且要与草原方面进行私底下地交易,十分忙碌。便没有怎么注意王十三郎地动静,但是他的眼睛不瞎,也瞧出了这座孤清冷寞地青州军衙,因为王十三郎的醒来。渐渐发生了一些改变。秋园之中,偶有春意透出。
当王十三郎坐着轮椅。在园内四处偶歇之时。离他不远处。便会有位姑娘家正坐着。做着旁的事情,比如绣花。比如扮呆头鹅看风景。
而那个时候,王十三郎便会变成?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