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风流(1-259) 林家成第13部分阅读
卿本风流(1259) 林家成 作者:rouwenwu
福,抬着头,孺慕地看了太妃一眼,便迅速地低下了头。
望着在焰火的照耀下,沉静而娴雅,一点也不被皇后的话影响到的冯宛.太妃笑弯了眼,她慢慢伸出手来。
骨节已显苍老的手,轻轻抚上冯宛的头顶,摩挲着她的秀发,太妃轻声问道:“孩子,今年多大了?”
冯宛垂眸,腼腆而温驯地应道:“妾十九了。”
“十九了?也是不小了。”太妃似是想到了什么,有点感慨。
端详着冯宛,她似是越看越喜,伸手从左腕上褪下一个玉镯子,太妃抓起冯宛的手给她套上。
一边套,太妃一边抚着冯宛滑嫩的手腕,赞道:“好孩子,不仅风仪出众,便是这肌肤也养得好,一看就是个有福的。”
说罢,她朝着自己身后的塌几一指,道:“孩子,你坐那儿。”
“是。”冯宛走向那塌几,不过她并没有坐下。这时刻,连公主们都是站着的。
这边,太妃注意到了赵俊,朝着他打量了一眼,太妃笑道:“你叫赵俊?放心,你妻子有我照看,不会少了一根汗毛的。”
赵俊听到太妃的调侃,白脸一红,连忙说道:“太妃娘娘说笑了,说笑了。”说这话时,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流下。
太妃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眉头轻蹙,时道:这丈夫却是个胆小的,比起他妻子差远了。
她温声问道:“你们结缡几载了?”
赵俊恭敬地回道:“近二载。”
“可有生育?”
赵俊一怔,道:“不曾。”
几乎是他这不曾两字一落,太妃的脸便是一沉,她不高兴地说道:“可是家里纳的妾室太多,没有精力顾及妻子?”
“不,不是。”赵俊听出了太妃语气中的不高兴,他连忙解释道:“实是宛娘她,总不见孕。”
这总不见孕几字一出,四下的低语声响了些,隐隐的,几个含着讥嘲的笑声响起。
……做为夫主,赵俊这话,是对妻子近乎攻击的指责!
太妃的笑容一收,她把手中的斟朝旁一放。
“叮”的一声脆响传来,这一放有点重。
在场有些眼色的人知道,太妃更不高兴了。
……这时,皇后微笑道:“这孩子,真是个口快心直的。”她朝大公主看去,叹道:“便与我的雅儿一样。哎,总是在不知不觉便做错了事。”
赵俊额头的汗水渗得更多了,他悔得咬紧了牙关。刚才那话,一出口他便觉得不对,只怪他平素一直是这样想的,竟然忘记了在贵人面前多加掩饰。
听到皇后提到陈雅,太妃淡淡说道:“皇后言重了。”
皇后笑了笑,她瞟向冯宛,道:“冯氏阿宛,听闻你是冯美人的大姐?”
“是。”,
“回皇后,是。”
冯宛和冯芸同时站起,恭敬回道。
“哦?”皇后盯向两女,在她的目光下,冯宛低头走出,躬身受着皇后地打量,“听说你们关系不好,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冯宛垂眸,冯芸也没有说话。
皇后盯向冯宛,微笑道:“你这个做大姐地先说。”
她重点提到了大姐两字,使得这句话本身,便含着一种对冯宛好指责。
冯宛垂眸。
好一会,她轻言细语地说道:“我嫡母只我一女,可她死得早……阿芸不是,她性子灵活讨喜。我,许是我妒忌她吧。”
冯宛口里说着妒忌,可她举止落落大方,双眸明澈灵透,一抬头,一说话,一扬袖,自有一种雍容的风华。分明是个晋人称颂的名士,哪里像个斤斤计较的妇人?
反观旁边的冯美人,在听到冯宛的自罪后,她双眼大亮,削细的鼻尖昂得高高的,明艳的脸上,那刻薄和得意掩也掩不住。
不约而同的,众人同时想道:死了嫡母的孤女,又是个性子温吞宽厚的,自是容易被得宠的继妹欺辱!
皇后盯向冯芸,慢腾腾地提醒道:“冯美人呢,你怎么说?”
冯芸福了福,清脆而利落地说道:“禀皇后,便是阿宛所说的那样。”
若真是个敦厚的,当着这么多人,怎么也应该给自家大姐存点颜面口可她倒一口应承了,还直呼大姐的名,哪有半点恭敬谦让之心?
冯芸这话一出,皇后眉头蹙了起来。
这时,太妃温和的声音传来,“孩子,忤在这里做甚么?坐到我身后来。”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疼惜。这种不加掩饰的喜受,令得冯芸吃惊了,她瞪向冯宛。
这眼神一瞟,太妃的眉头也蹙了蹙。
一侧,皇后不禁摇了摇头,付道:这个冯美人与丈夫相处是深谙其道,可终究不是个玲珑的。
其实,胡人豪爽性直的多,在场的除了几位在宫中呆得久的,也有几个宫妃公主与冯芸一样,并不通晓这些妇人话里的弯弯道道。
皇后瞟了一眼冯芸,也懒得叫她回塌,便这么转过头来,对大公主陈雅说道:“阿雅,过来。”
大公主低着头走了出来。
一直到现在,大公主都显得很安静,便是站在皇后面前,也老老实实束手而立,冯宛暗暗
忖道:看来大公主真是受过书斥了。
皇后盯了她一眼,命令道:“你在金弘寺,可是对起夫人无礼过?上前去,给赵夫人致歉!”
这话一出,低呼声四面而起,冯宛更是抬头:堂堂一个公主,给她这个小小的外臣妇致歉?这不是打皇室的脸么?皇后这一手,可真够狠的。
这时刻,冯宛最好地选择就是冲出去,率先跪在皇后和陈雅面前,向她们致歉,向她们说,自己也有过错。
可是,冯宛不想冲出去。
她就是想看到陈雅在自己面前低头!
更重要的是,冯宛实在太了解太了解陈雅了。
皇后的话一出,早就得过招呼的陈雅走了过来,她来到冯宛面前,朝她福了福,大声道:“赵夫人,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无礼。”
无礼?
堂堂公主竟然对一个外臣妇用上了无礼两字?
这时刻,便是太妃,脸色也有点难看了。
四下寂静。
冯宛上前一步,身影出现在焰光中。
对着除了头昂得高高的,举止都显得谦卑的大公主,冯宛低下头,瞟了一眼大公主。
这时刻,背着光的冯宛,眼神中闪动着一种讥笑和一种强烈的不屑!
几乎是冯宛这种目光一露,陈雅便是大怒,她脸孔嗖地涨得通红,恰好这时,目光转回温柔敦厚的冯宛,那不安的声音传来,“大公主,你不是说,要我向太后和太妃承认偷了冯美人的蓝月镶云佩,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的么?怎么你现在,给我行起礼来?”
她没有说下去。
可陈雅听得出来,这话中满满都是讥嘲!
她陡然明白过来,怪不得这阵子,赵俊远远地看到自己,都躲了开去,怪不得他对上自己时,远不像以前那般言笑温柔,殷勤备至了!原来,是这个妇人掇动了他!她掇动了他,还在这里嘲讽自己!
喘了一口粗气,早就脸孔紫涨的陈雅,反射性地手掌一扬,一个巴掌扇去!
冯宛被她的暴怒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一动不动地准备受她这个耳光。
不过,陈雅举到半空中的手,终是没有挥下去。任性惯了的她,看了看四周,陡然明白了现在这环境不对!
第六十四章 故人
数十双目光愕然地看着大公主。
好一会,太妃冷冷的声音传来:“不错啊,胆子很大,教训人的本事也是锻炼很好了。”她转向太后,恼道:“姐姐,看来我们皇家的一些公主,真是需要教导。”
太后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这个太后,看起来六十来岁,双鬓斑白,唇厚面相敦实,虽然坐在太妃的上位,可她一直不声不响的,倒似对比她年少美貌得多的太妃颇为尊重。
这时的皇后,已笑不下去了。她盯了大公主一眼,喝道:“回来!”
大公主早在扬起这只手时,便感觉到了不对……可她骑虎难下。此刻听到嫡母的斥喝,抿了抿唇,狠狠剜了冯宛一眼,不甘不愿地退下。
她来到皇后身前。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命令道:“退一旁去。”冯宛在这里,她不想当着一个外人的面教训堂堂公主。
大公主一退下,皇后便转过头,向太妃陪着笑闲话起来。皇后是个会说话的,只几句俏皮话,便逗得包括太妃在内的人,都笑了起来。
太妃回了两句后,见冯宛安静地站在身侧,低眉敛目,俏生生的身影,显得十分冷清。她叹了一声,慈祥地说道:“孩子,出去玩会吧。”
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太妃道:“以后什么时候想了,就过来陪陪我。”
冯宛盈盈一福,道:“是。”声音温婉中含着感激和庆幸。
冯宛转向太后,皇后一一行过礼后,慢步朝外走去。
赵俊正在外面等着冯宛,刚才他说了那句“宛娘她总不见孕”后,当场惹得太妃生怒,五殿下不想惹火烧身,便扯着他胡乱告了罪,退了出来。
本来,退出来他可以随着五殿下一道离开的。可看到五殿下淡漠的表情,又挂念里面的冯宛,他干脆留了下来。见到冯宛走出,他连忙靠上,低声问道:“如何?”
一边问,他一边朝里面看了一眼,神色郁郁,显然为没有在太妃面前留下好印象后悔不迭。
冯宛安静地说道:“皇后问了我与阿芸因何不合。”
这话不用她说,赵俊也知道,他们退出时,皇后正好开口。
赵俊蹙起眉头,他盯着冯宛,良久长叹一声,喃喃说道:“你们是亲姐妹,怎么闹得皇后太后都知道了?哎,实在不是好事。”
今晚发生的事实在糟心,他想说冯宛两句吧,可里面具体有过什么谈话,他并不知情,也无处怪责。再说,太妃那么看重她,这是喜事啊。
赵俊默念了两遍这是喜事,强行压下心中的不高兴,勉强一笑,对着冯宛认真地说道:“看来太妃喜欢你啊……宛娘,以后你可以多来宫中走走。”
皇宫可与卫子扬的府第完全不同,冯宛可不想他成天催着自己入宫。当下她垂着双眸,喃喃说道:“可是,皇后娘娘她,似乎……”
她没有说下去。
可这句话及时提醒了赵俊,皇后对冯宛不喜。
他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再次蹙了起来。
好一会,他长叹一声,闭上了嘴。
两人说着话,已不知不觉走入了广场中。远远看到五殿下和众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赵俊道:“你注意点。”说罢他急急挤了进去。
目送着赵俊离去,冯宛停下了脚步。
此时夜风轻拂,本有点凉意,却因火焰的炙烧,使得风中带着一种热度。
冯宛侧过头,背对着火焰,慢步向黑暗处走出几步。
火光点点,热力逼着背梁,前方入目处一片黑暗,树影幢幢,隐有风穿树木的呜咽声传来。这般看着,这般听着,那地方似隐藏着无数秘密,也似乎有的只是宁静。
冯宛信手把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她吹的,是一首无名曲,曲声空灵中透着惆怅,仿佛一个人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来,她的一边是东边灿烂的初日,一边还残留着那黑暗的冷意。
她不是一个喜欢惹人注目的人,这曲声,低而婉转,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有在唇间回荡。
……
一个清脆好奇的声音传来:“你吹的什么?真好听!”
是一个妙龄少女的声音。
冯宛慢慢回头。
还不曾照面,她的唇角便含上了笑意。回过头,温婉地看着眼前这个俏丽中透着天真的少女,冯宛颔首为礼,道:“不过是随便吹吹的。”
“随便吹吹么?可真是好听呢。”
少女的声音又脆又糯,杏眼好奇地打量着冯宛。
冯宛也在打量她。这少女一袭昂贵的碧玉湖绸,略有点婴儿肥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天真的笑容……冯宛是识得她的,在前一世,她与少女好像也是这个时候相识的,少女天真善良,对很多事都抱着一种纯真稚嫩,与人为善的想法。她是冯宛的好友。
重生后,有一次在路上,她见到了少女,当时她曾经想过提前与她结交。毕竟这少女有点来头,可以成为她暂时的助力。
可此刻,冯宛突然不想了。
……数年后的那一场大乱,少女和千千万万人一样,落了个尸骨无存。她死后不久,冯宛以为赵俊也在动乱中受了重伤,急急赶去时落入陷阱,被逼自杀。
这样一个世道,每一年都有动乱,每一个生命,都难以善终。她累了,她前一世也为他人考虑得太多了。这一世,她不想再在噩梦缠身,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去为好友将要遇到的危险而担惊受怕。
便这样吧,让一切自然的来,自然的去。如果将来能够援手,她会顺便为之。
少女见冯宛盯着自己,咧着嘴,露出两口小虎牙笑道:“我叫陈芝,夫人你呢?”
冯宛微笑道:“我叫冯宛。”说罢,她朝着陈芝福了福,道:“女郎慢赏,我先告退了。”
说罢,她转过身。走了几步,冯宛看到一个翩然而来,明明身着束腰胡服,却仿佛穿着长袍广袖,动作洒脱中带着自在的青年。
是那个玉郎,他正施施然地朝陛下所在的地方走去。
冯宛目送着他翩跹而来的身影,眸光闪了闪。
这时,一个婢女急急挤到她身边,说道:“可是赵夫人?你夫主叫你过去呢。”
冯宛应了一声,道:“好。”
婢女率先朝着五殿下那一席走去。她一边走一边说道:“夫人跟紧点,你夫主叫得甚急。”
“是。”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拒绝
广场上人多拥挤,婢女走了几步,便转身朝外面走去。
她所走的地方,是广场稍偏处。与广场中央人来人往相比,这里明显安静些,阴沉些,不远处风吹树叶的呜咽声,响个不停。
冯宛低头走了十几步,便看到两个护卫打扮的汉子从黑暗中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他们走得很快,脚步沉闷有力,那时不时盯向她的目光,有点闪烁。
冯宛心神一动。
她停下了脚步。
那婢女走出两步,见她不曾跟上,不由回过头来。她蹙起眉头,唤道:“赵夫人,赵夫人?”
声音有点急有点高,显出点不耐烦。
冯宛抬头看向她,扬唇一笑,温婉有礼地说道:“有礼了。我夫主那,我自行过去便是。”她关切地说道“看姑子这般急忙,想是有事,你先忙去吧。”
说罢,冯宛转身,想朝广场人多处走去。
她拒绝得体贴有礼,那婢女呆了呆,叫道:“可你夫主叫得急……”
“姑子多心了,我夫主那,我自会解释,你去忙吧。”
冯宛瞟了一眼那两个还在摇晃着走来的护卫,不再多言,身形一转,挤入人流中。
“诶,诶赵夫人,赵夫人?”
那婢女急急唤了几声,眼见冯宛越去越远,不由苦恼地跺了跺脚。这时,一个婆子的声音传来,“怎么让她走了?”
婢女连忙回头一礼,委屈地说道:“奴也不知,这赵夫人行事好生任性。”
婆子瞪着她,冷冷说道:“这话你还是跟大公主去说吧。”说罢,婆子朝那两个汉子使了一个眼色,令得他们停步后,与那婢女朝一个角落走去。
站在不起眼的地方,冯宛看着这一幕:这一幕,她梦中没有。想来,有些事已经改变了。
不过改变又怎么样?她们的性格摆在那里,有那样的性格,便会有那样的行事。
想到性格一事,冯宛摇了摇头。据她所知,陈雅是个性急的人,她的仇一般忍不到第二天的。
冯宛沉思一会,提步继续朝着五殿下那一席走去。
不一会,她便来到了赵俊身后。
此刻,赵俊坐在塌几上,在五殿下诸臣中,他的位置十分靠后,半边身子都落到了阴暗处。
感觉到冯宛走来,赵俊朝她瞟了一眼,皱眉道:“怎地才来?”
见冯宛不答,他便不耐烦地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因此,他都忘记叫来婢女,给自己的妻子备上塌几。
赵俊这一举动,旁边众臣的妻妾都有注意,她们时不时朝她瞟来,只是对上风姿雍容的冯宛,不敢出言指点。
冯宛朝昂着头,认真地倾听着前方同僚的说笑声的赵俊看了一眼,挥手召来一个婢女,客客气气地要了一副塌几。
按她的意思,这般站在阴暗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她不耐烦待会赵俊想起来,又怪她不知自己尊重自己。
婢女应了,迅速地搬了一副塌几来。
冯宛刚刚坐下,旁边一个妇人便凑过头来,笑道:“看来夫人是个惯掌事的……你家夫主没开口,就自己要了塌几。”
话中带着嘲讽。
冯宛回过头来。
阴暗处,她的翦水双眸明亮异常,微笑地盯了这妇人一眼,冯宛温婉答道:“夫主自有大事要忙,这等小事何必累他操心?”
那妇人一噎。
赵俊就坐在前面,两女的对话也听得个一清二净,听到冯宛地回答,他嘴角满意地扬了扬。
这时,几人地说话声传入冯宛耳中,“五殿下刚见过陛下了。”“陛下似是说了什么话,你看殿下开心得。”
“这天黑得真早,才酉时二刻呢。”
“看,宴会开始了”
宴会是开始了。
无数的火堆,在一瞬间全部燃起,腾腾的火焰中,排成队列的宫婢和太监,捧着酒肉,抬着饭菜,迤逦上前。
而广场正中央,五殿下特意请来的晋地歌舞伎,也在鼓声中扭着香风上场了。
五殿下不是一个懂风雅的人,他请来的歌舞伎,就是一个字:多二三百个衣履飘然的美人一出现,便博得了一群大老粗的叫好声。
这时,五殿下走了出去。
他举起酒樽,朝着阁楼上恭敬一礼,朗声道:“此樽敬之父皇,愿父皇万寿无疆,愿我大陈国万载昌盛”
声音一落,他率先跪伏在地,随着五殿下这一跪,站在五殿下身后的众臣护卫婢妾,也齐刷刷一跪。
这些人都给跪了,剩下的人相互看了几下,也在犹豫中慢慢跪下,渐渐的,扑通扑通跪地声不时传来,转眼间,广场上黑压压跪了一片。在五殿下诸臣的带领下,他们乱七八糟地叫道:“愿陛下万寿无疆,愿我大陈国万载昌盛”
这些胡人治国,远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平素臣子们见了皇帝,跪拜的没有几个。此刻,这么黑压压跪了一地,叫喊声惊天动地,阁楼上的皇帝,真真觉得自己就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了。他哈哈一笑,挥着袖叫道:“起来吧。”刚唤完这三字,马上觉得不妥,皇帝粗嘎地叫道:“免礼。”
五殿下连忙带头唤道:“谢陛下隆恩。”
说罢,他带头站了起来。
站起来时,五殿下容光焕发,赵俊也是容光焕发……那阵大雨小雨不断时,他们窝在五殿下的府中,商量的便是这个。整来整去,也就整了这么一套出来。现在看来,陛下果然是欢喜的。
赵俊四下顾盼着,暗暗忖道:这允许臣子们带妻妾的事,还是我提议的。看看现在广场上这人流,刚才跪拜呼喊那热闹的架式,果然陛下也给震动了。
想到这里,他摇头晃脑,一派洋洋自得。
皇帝显然是真开心了,鼓乐声中,他竟然带着妃子们,从阁楼中走了下来。
陛下动了,而且他正朝五殿下这一席走来。嗖嗖嗖,广场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一角,那一侧,另外几位殿下盯向这边的目光,都带上妒火。
皇帝的身边是皇后,皇后的后面,一片花团锦簇中,冯芸的身影若隐若现。另一侧,是数位公主,公主中,大公主的身影也若隐若现。
冯宛悄无声息地向后挪了一步。看了看,发现自己还是处于一片光亮中,左右又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后,冯宛不动声色地站起,慢慢走向后方的角落处。
……大公主那人性急,她此刻还是避一避,尽量不与她见面的好。
刚刚退到黑暗处,冯宛看到那里站着一人,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那人的声音传来,“你是,那位冯氏宛娘?”
声音虽疑惑,却清悦动听,正是那玉郎的声音。
冯宛没有想到,刚才还见到他,此刻他便躲到这里来了。不由怔了怔。
回过头来,她刚要行礼,想起眼前这人的性格,便又停下动作。歪着头,冯宛含笑望着他,低声笑道:“是不耐热闹,还是不耐行礼?”
她倒是问得直接。
黑暗中,玉郎压着嗓子哈哈一笑,也低声回道:“自是不耐行礼。”
只是六个字,却有着一种掩不去的傲气,一种道不明的轻鄙。也是,以他的出身,又怎么会愿意给这种胡人小族的蛮夷之君行跪拜大礼?
冯宛一笑。
她清脆动听的笑声传入玉郎耳中,却令得他轻叹一声,道:“你这样的妇人,怎地有那么一个……”
不等他说完,后方光亮处,传来赵俊压低了,焦躁着的叫唤声,“宛娘,宛娘?”
看来是躲不过了。
冯宛朝着玉郎行了一礼,低声道:“有人相召,容告退。”
她刚转身,玉郎地声音传来,“召者何人?为何要告退?”声音中带着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骄狂。
冯宛摇头苦笑:这个天之骄子,任性惯了,身边也有的是人保护。他也不想想自己一个妇人,哪有那个资格拒绝丈夫的召唤,哪有资格摆出傲然不理的架式?
她没有回头,只是温婉笑道:“郎君忘了,妾既是贱民也是妇人无礼狂妄,条条种种,都是贱民愚妇取死之道。”
这里的每一个人,伸伸手指,都可以取了她这条小命去。
望着冯宛离去的背影,玉郎沉默了。
好一会,他低笑道:“说得那么卑微怯弱,风姿却从容至此,倒真是个有意思的。”
转眼间,冯宛走到了光亮处。
果然,不知什么时候起,赵俊已站在了陛下身侧。不对,他是站在大公主面前,只不过大公主的旁边五步远,便是亲切见过几位大臣的陛下而已。
远远看到冯宛,大公主陈雅双眼便是一眯,一股强烈的怨毒厌恶之气,流转其中。
至于赵俊,他正对大公主陪着笑,那俊朗的脸上,满满都是殷勤和喜欢……对于女人,赵俊一直有一手,便是不喜欢,他也总能装出几分喜欢来。
看来冯宛娉娉婷婷地走近,眉宇间一片宁静,陈雅眉头一竖,提着声音笑道:“陛下驾到,你这妇人却私自跑了,莫非会情郎去了?”
声音清朗响亮,带着任性的语气。
果然,听到她这无礼的话,旁边的皇后等贵人,只是眉头蹙了蹙,便不再在意。
可公主发话了,冯宛做为下臣之妇,不得不在意,不得不回答。
冯宛扭捏地低下头,她咬着唇说道:“大公主玩笑了,臣妇只是,只是……”她一副羞于启齿的模样。
看到她这模样,那几道瞟来的目光给收了回去:大公主也真是的,人家妇人多半是小解去了。当着众人这么大声逼问,怪不得这妇人都臊得抬不起头来了。
话说回来,若是冯宛是一副风马蚤艳丽的模样,大公主那句私会情郎,也许还有几人会相信。
大公主重重一哼,冯宛这个样子,她自是不好再逼问下去。
眼珠子一转,她对着赵俊笑道:“赵家郎君,我看你这个妻子不错,又会穿裳又知礼仪。不如,你把她今晚借给我,好不好?”
这话是大公主临机一动说出的,话一吐出,她自己便觉得理由十分充足,当下昂着下巴,紧紧地盯着赵俊,一逼他不答应也得答应的架式。
赵俊呆了呆。
这么片刻,他已清楚地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此刻大公主的架式,分明是不怀好意。若是真把宛娘留在宫中,只怕第二天他迎回去的是尸体了。
一想到冯宛变成一副尸体,僵硬灰败的样子,赵俊心下一寒。几乎是反射性的,他摇了摇头,说道:“大公主说笑了。”
这一次拒绝,他的声音还是干脆响亮,摇着头,他很快找到了原因,“此时天色已晚,宴会一过,只怕已是子时。大公主说笑罢了。”
陈雅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不由怔了怔。
转眼,她目光不善地瞪着赵俊,见到他看着自己,坚定而执着的表情,不由恼怒地撅起了唇。
这一次,赵俊却是直接不理。
……大公主对他最和善,再有好感,他一个大丈夫,也不能唯唯诺诺得把妻子送到她手上去死。不管如何,宛娘终是他的妻子,再说,宛娘的背后,还有那卫子扬,还有那个太妃。
而且妇人就是马,你由着她的性子来,她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把你甩下去了。温柔小意可不等同什么都得听从。
大公主恼怒地瞪着赵俊,瞪着冯宛,气怒之极,却只能安静地站在那里。
从她时不时看向皇后的眼神便知道,她还是有所顾及的。
这时,冯宛已经走近。
大公主盯着朝自己行礼的冯宛,向赵俊冷笑道:“果然夫妇情深啊。哼,莫非你以为我会欺负你这妇人不成?告诉你,本公主也只是试探试探你罢了”
她这话如其说是解释给赵俊夫妇听,不如说是解释给皇后和太妃的人听。
在远远近近传来的笑声中,大公主瞪着赵俊和冯宛,显得有点焦躁,那牙齿咬了又咬,四白眼瞪了又瞪,终是按住了火气,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那边,陛下已在召见卫子扬了。
与他和颜悦色地说了两句话后,陛下伸手在卫子扬的肩膀上拍了拍,赞叹道:“卫郎虽少,不输霍家儿。”他指的,是汉朝名将霍去病。
说到这里,陛下朝五殿下警告性地瞪了一眼,又笑道:“你这孩子生得又好,又有将才,朕看了实在欢喜……不如,朕把四公主配给你如何?”
他这个五儿子,是个有才的。这样的儿子为一个男子沉迷,实在不是好事。罢了,今天便把这一段孽缘割断了吧。
想着,陛下挥了挥手,把羞喜交加,激动得都要哭出来的四公主召到了身边。
陛下轻轻一推,红着脸,眼中泪珠欢喜得直转的四公主,已站到了卫子扬身侧。
无数双目光都看向这里。
冯宛也看向那里。
在众人地注目中,卫子扬抬起头来。
一双斜长含情的凤眼,朝着冯宛的方向,有意无意中一瞟后,卫子扬靡哑而坚定的声音传来,“陛下见谅,臣不愿意。”
臣不愿意
这四个字太坚定太绝决,那是毫不思量的绝决。
嗖地一下,四公主脸色惨白。
皇帝有点不满,他皱起了眉头,“为何?”
卫子扬抬头盯了四公主一眼,冷冷地说道:“数日前,臣应四公主之约,却险些被人下了药。”
轰——
绝对的安静中,卫子扬挑着眉头,厌恶地说道:“臣乃堂堂大丈夫,实不喜欢这种无端羞辱。”
“哇——”地一声,四公主哭泣的声音传来,她一边哭着,一边抽噎地说道:“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呜”
绝对安静之中,四公主的饮泣声,便如打在湖中的石头一样,荡出了一圈圈涟漪。
在皇帝青着一张脸,不知如何处理时,卫子扬转向四公主,道:“我知道不是你。”他的声音冷漠之极,“我也知道那人是谁。”
他最后一句话落地,四下由绝对安静,变成了嗡嗡声一片。
便连皇帝,也忍不住瞟了卫子扬一眼,对上他那绝美得苍天也会妒忌的脸孔,忖道:你便是知道又能怎么样?打你主意的人多着呢。
这时刻,他也不知怎么的,对眼前这个天才少年,完全放下心来。
……有着这样的外貌,又是这么一副鲁直的性子,再有才又能怎么样?我遣一个刀斧吏便可以杀了他。
想到这里,皇帝长叹一声,摆出一副羞愧于心,却又无法给眼前这个少年一个公道的表情来。
沉吟一会,皇帝突然命令道:“卫子扬听令。”
望着依然寒着脸,老老实实单膝跪下的卫子扬,皇帝说道:“从即日起,封你为虎贲将军。”
众人哗声一片。
陈朝的兵制承袭汉朝,虎贲统领二千精骑,主要保护都城不受侵犯。那已是拥有独立统兵权的一方要将了。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一点也不给陛下留颜面,出身低微的弄臣娈童,这一转眼,竟被陛下授以要职,成为一个实权在握的将军。
面面相觑中,皇帝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道:“还不谢恩?”
“臣谢恩。”
皇帝呵呵一笑,扶起卫子扬,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好干。”
“是。”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戏弄
皇帝盯着毕恭毕敬的卫子扬,再次哈哈一笑。这时,一阵再也无法压抑的哭泣声从旁边传来,却是四公主以袖掩脸,冲了出去。
盯着女儿的背影,皇帝低喝道:“真是不懂事”
喝是喝骂,他的眼中还是露出一分满意来。他最疼受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一个那样出身的丈夫?本来还想着,如果卫子扬真想要当这驸马,不妨再使一些手段来让他清楚自己的份量。有些人嘛,才是有才,可要用得顺手,还得好好打磨。
现在这个结果,他是很满意了。
抬起头,卫子扬瞟了一眼皇帝,嘴角微扬间,目光扫向皇帝身后众人。
一时之间,一众惊疑不安的神色,都被他收入眼底。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一滞。
他看到了一个妇人,两目相对时,妇人迅速地低下头。饶是如此,那一瞬间,她湿润的眼,狂喜的表情,还是映入眼帘。
他还真没有看到,这妇人如此激动欢喜过。
冯宛确实是开怀的。
他有军权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给了他一点风,他就能翱翔天际,给他一点水,他就能遮天蔽日。
上一次,卫子扬明明立了大功,却只能把功劳归结于五殿下,只能继续背着娈童弄臣的名头过日。记不清他前世是什么时候起步的冯宛,心也是不安的。她害怕因为自己的插手,使得他的命运被改变。
他的命运没有改变,真好。
垂着眸,冯宛紧紧握着拳头,借由这个动作,她在抑止心下的欢喜。
在冯宛的旁边,赵俊也是高兴的,不管如何,卫子扬成为将军,对他还是有好处的。
卫子扬收回目光,朝着陛下躬身行礼,后退,接过刚刚书就的圣旨。
望着围在卫子扬身周,恭喜不绝的众人,赵俊微微侧头,对冯宛道:“宛娘,呆会我们也过去恭喜一下。”
说到这里,他似是在喃喃自语,“陛下也太重军功了。”
当今陛下,不仅重军功,而且重视将才。他对武人的喜欢和看重,远胜过文人。
想这个卫子扬,他的出身远不如自己,可他现在已是独立领军的将军了。而自己,却还在五殿下的门下,混得食客不像食客,门客不像门客,连个正式的臣子都不是。
赵俊想到这里,再次喟叹一声。
几乎是突然的,他转头看向冯宛,道:“宛娘,你该不会给这姓卫的出过什么主意,助过什么力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可隐约间,他就是觉得,宛娘好象有这个能力。
冯宛错愕地看向赵俊,对上他沉郁不满的表情,不由笑道:“夫主何出此言?卫家郎君凭的是战功,我一妇人怎有这种能耐?”
赵俊一怔,自失一笑,想道:倒也是。
他再次转眼看向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卫子扬,长叹一声后,向冯宛说道:“宛娘,夫妇本是一体,方才为了你,我得罪了大公主。你呢?你可有为我从卫子扬那里探得什么主意?想到什么帮我的法子?”
他说得笑吟吟,盯着冯宛的目光却是认真的。
来了。
他总是这样,总喜欢吹嘘自己地付出,总想让人觉得,他为你做了许多许多。
其实,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任由大公主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得到满足?在他的字眼中,怎么可能有这种光赔本却得不到任何好处的事?
垂下双眸,冯宛声音细细地回道:“这事殊是不易。五殿下他为陛下做了寿,得了陛下欢心……”
不等她说完,赵俊不耐烦地打断,“宛娘你得想着怎么帮我,而不是想着怎么帮五殿下”
顿了顿,他又说道:“殿下得到多少利益,我不想管,我只想挽回在殿下心中的形像,重新得到他的重用。你可明白?”
冯宛自是明白,她垂眸,在他的紧紧盯视中,蠕蠕地说道:“我,我是说,五殿下刚刚得到了陛下的欢心,便是有什么好主意,也不会如上次那般重视。”
她的意思是说,时机还没有到,还得耐心等一等了?
赵俊脸颊上的肌肉猛然跳动几下,他紧紧抿着唇,焦躁地说道:“你不知道那些人看我的目光。明明敬我畏我的,现在都敢当着我的面取笑……我实是不想等。”
他声音刚落,便对上冯宛看来的,明明温婉,却透着种奇异的目光。他一眼盯去,冯宛马上低下了头,依然是那么娴静怯弱。
赵俊收回目光,继续沉在他的苦恼中。
他不知道,此刻低着敛目的冯宛,却在想着:前一世这个时候,他已是五殿下身边最重视的五个大臣之一了。就在陛下圣寿不久,对,就有明天,陛下召见了他,升了他的官。
就在明天,他赵俊便是堂堂的朝官中的一员,从此后,他会一步一步走向他的辉煌。
可这一世,他将步步艰难……
嘴角荡漾着奇妙的笑容,冯宛慢慢抬头,静静望着焦躁不安,苦闷不已的赵俊。
就在这时,冯宛听得赵俊烦躁郁怒地低骂道:“都是妩娘那个贱妇坏我好事”
骂了两声,他朝前方重重一踢,奈何踢得过重,脚尖撞到了一块石头。“砰”的一声,赵俊痛得哎哟连声,抱着痛脚连连跳动。
他的叫痛声不大,可这时刻,却有一个紧张的声音传来,“大姐夫这是怎么啦?”
打扮得雍容得体的冯芸,扭着腰急急走了过来。她担忧地看着缓慢放下脚去,脸孔痛得扭曲却强撑着的赵俊,瞪向冯宛,叫道:“大姐,姐夫疼成这个样子,你不心痛,还站在旁边看什么热闹?”
这一次,冯芸的喝骂声刚出口,赵俊自己连忙低叫,“别闹,别闹,我没事,没事。”
他回头看了几眼,见只有几人注意到这里,心下一松:这么多贵人在场,总算没让他们看到我不稳重的样子。
回过头来,见冯芸还在瞪着冯宛,赵俊蹙着眉,忍不住低声解释道:“你大姐是对的,她知道我不想被人看到。”
几乎是声音刚落地,赵俊便忍不住想道:宛娘还是宛娘,四姑子她不是不聪明,可她只想着自己,便没有顾及过我。
冯芸一次又一次地让他不愉快,不知不觉中,在上一世合作无间的两个人,这一世心中都插了一根刺。平素没什么,一旦有事,便习惯性地把对方朝坏的地方想。
好一会,不再疼痛的赵俊站直来,他微笑地望着冯芸,亲密地唤道:“四姑子,怎么你有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