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出阁记第8部分阅读
清朝出阁记 作者:rouwenwu
他潜意识里并不希望祈鹰只是个追逐他脚步的影子,除了护卫,与他再无其他瓜葛。
皇室成员,鲜少有关系甚密的兄弟,不是敷衍就是轧脚,这一点,与前世应家的情况很相似。
故而,他一直想将祈鹰培养成为第二个齐拓,能共担风雨,分享成功的特助……
只是,情况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乐观。祈鹰的固执与死板,让他有时颇感无力。
譬如这个时候,“鹰,带她回来。”
“属下只守护爷。”祈鹰不为所动。虽然那个丫头的举动让他不禁莞尔,但不代表他可以擅离职守。
他们暗卫从一出生就注定活在暗中,主子到哪儿,他们就到哪儿。保护主子就是他们这辈子唯一要做的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胤禛无语地挥挥手,祈鹰顿时消失在他眼前。不过,至少从鹰的口气里可以听出,她目前是安全的。这就够了。毕竟,他身后还有一串萝卜头需要照顾。
……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无比熟悉的台词从一个年仅五岁的女娃儿口里蹦出来,显得无比诡异。
数秒时间的呆愣,让刚到手的少女有机会挣脱而逃。回神才发现煮熟的鸭子从他们手里飞了,一股怒气直想发泄到打断他们正事的好事者身上。
咦?真的就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儿!她身后既没有壮硕的护卫,也没有持剑的高手?
哈,凭一个||乳|臭味干的黄毛小丫头,就想诓过他们?
霓霄阁孪生兄弟安斗安生对望一眼,交换眼底不约而同的想法。
“嘿嘿,小妹妹,一个人吗?大哥哥请你去吃糖怎么样?”看着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的女娃儿,两人有了新盘算,丢了跟踪好几天的肥肉,带只小天鹅回去也好交差。于是,一边好声好气地说着,一边往槿玺跟前凑近。
“吃糖?”槿玺心里暗笑,好蹩脚的借口。不过换作以前那个小胖妞,肯定会上当吧?只是那个小胖妞不敢独自跟进胡同与对方叫板就是了。
两个年约十七八、身材中等的小厮,她心里其实也没底。不过,看不下去对方竟然朝一个年仅十一二的清秀小佳人下手。
跟了一段路,他们三人纠缠时的对话,让她听了半全,听不清的,也被她猜了个十之八九。
原来小佳人是来京投靠远亲途中,被妓院老鸨相中,硬是想拉她去妓院营生。劝说不从,就想应捉。将她抓去调教成头牌名妓好替他们妓院接客赚银子。
偏不让他们得逞。
然而话一出口,小佳人顺利逃脱。槿玺才发现,所处的位置距离舞狮的天桥口已经有些距离了。即使想高喊“救命”,也不见得会有人听到。阿哦,这下要凭她的小短腿,逃出这个僻静的胡同,似乎有些犯难耶。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暗暗提了提气。四个月下来的体能训练,即使达不到成年人的身手,但要找个时机逃出胡同,应该还是可行的吧?
这样想着,当安斗伸出手想要扯住她胳膊的同时,槿玺一个旋身,钻出安斗的身前,绕道他背后,顺势一记用力的反踢,将丝毫没有准备的安斗借着尚有碎冰的地面狠狠跌了个狗吃屎。
趁安生呆愣的时刻,槿玺”嗤溜”一下窜出老远,直至胡同口出现在她眼前,回首朝两人挥挥手,同时扮了鬼脸,童稚的嗓音传至尚不敢置信的两人耳里:“少做些伤天害理之事,老天爷会保佑你们的。”
一口气窜出胡同,回到天桥,却见舞狮的队伍已经散了,那群爷们和她的便宜兄长也不见了。
这下麻烦大了,槿玺拍拍额头,齐恪齐琛找不到她,肯定急死了。正欲四下搜寻,却被一道青色的身影卷入了怀中。刚要挣扎,却听头上传来一声清亮的嗓音:“别动。是他们吧?”
槿玺抬眼一看,果然是紧随她而至的安斗安生,想必不死心,还想逮了她回妓院交差。
“他们……”她喃喃地想要解释。
“他们是霓霄阁的人。”胤禛松开她的身子,护着她往酒楼里走去,“你两个哥哥去找你了,找不到人,会回这里碰头。所以,未免再失散,就在里头等吧。”
槿玺闻言点点头,透过他的肩膀,觑了眼胡同口那两道四下张望的身影,忍不住开口:“那个……霓霄阁?”
“青楼。”胤禛瞥了她一眼,吐出两个字。害得她好一阵猛咳。青楼,也对,比妓院文绉绉多了。
“他们当街强抢民女,你们不管么?”槿玺跟着他在落地窗前的长凳上落座,双眸盯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希冀发现齐恪齐琛的身影。
“不归爷管。”胤禛若有所思地扫过她认真凝视着外头的小脸,解答她的疑问。
蓦地,槿玺发现齐恪焦虑的身影,迅速溜下长凳,一溜烟窜出酒楼大堂,“哥哥——”
“玺儿……你有没有事?去哪里了?吓死哥哥了……”看着妹妹好端端地站在自个儿身前,齐恪忍不住拥她入怀,因焦虑而狂跳的心总算缓了下来。
“我没事。让哥哥担心了。”她回搂齐恪,语带诚挚地道歉。被那两个贼头贼脑的小厮吸引了心神,忘记现在的自己不过才五岁。兄长发现她离散,必定心焦不已。
“没事就好。”齐恪放心地拍拍她的包包头,另一头的齐琛远远看到他们俩,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丫头,下回可不许随便松开哥哥的衣摆了,知道吗?”齐琛惩罚似地刮刮她的小鼻,再一次叮嘱。
槿玺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感动。他们俩,是她货真价实的兄长,而非被她搁在心里唠叨不服气的便宜兄长。他们对她,与林槿榆对她一样,有着满满的疼爱、关心与宠溺……
028 插曲(下)
小心地将那群开罪不得的皇子阿哥们送至正阳门内,齐恪齐琛方才大大松了口气。
“总算轻松了。”齐琛伸了个懒腰,靠在马车壁上,懒洋洋地瞥了眼探头探脑观赏街景的槿玺,忍不住唠叨道:“妹妹,下次买吃的时候,可要看清楚啊,若是周围有穿戴华贵的小公子哥儿,可千万要忍住别急着上前。再来一次今日这样的阵势,哥哥可真吃不消咯。”
槿玺一听,从窗外缩回脑袋,偏着头笑嘻嘻地觑着齐琛,“二哥,你不知道吗?这天子脚下,出门遇贵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啊。”
意即连她五岁的小娃儿都知道,他却不知道。真丢脸啊!
“哥,她是福晋口里那个乖巧文气的妹妹吗?还是我们其实带错人了?带了个调皮鬼出来?”齐琛不甘示弱,立即拉上齐恪与槿玺斗嘴。
“二哥羞羞!说不过人家,就拉大哥下水!”槿玺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自打心眼里接受他们这对兄长后,她与他们的互动也自然不少。浑似拿他们当成了林槿榆。
“好哇,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小丫头!连你都取笑我,我齐琛的面子还往哪儿搁?!”齐琛佯装要挠槿玺的痒痒,惹得她忍不住笑倒在齐恪怀里。
马车内传出一阵阵脆铃般的笑声,随着风向飘得很远……
胤禛望着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虽然还不敢确定,但是,她让他有种继续观察下去的冲动。
“四哥,二哥的马车到了……”胤禟扯扯胤禛的衣摆,伸手指指从西边驶来的明黄|色豪华马车。
他回首,看了眼渐渐归于清寂的前门大街。小年夜,团圆日,大街提前打烊,回家的回家,出城的出城……而他,如今的居所,在紫禁城内……
…………
“咦?哥哥,哥哥,停下车!”槿玺收回趴在窗外的脑袋,朝齐恪急急唤道。
齐恪虽不知她发现了什么,却也立即吩咐马夫停了下来。
槿玺利落地跳下马车,回头朝蹙眉的齐恪不好意思地吐吐舌,一急又给忘了大家闺秀的礼仪。
马车停靠的铺子拐角,一个十来岁的少女缩在墙角,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地不知在说什么。
“嗨!真巧!”槿玺伸出右手,在她跟前挥了挥。少女被吓得缩紧了身子,小鹿般的眼眸小心地看向槿玺,“呀!是你!你没事吗?那真是太好了!呜呜呜……我好不容易找了几个人回去找你……没找着,那两个坏蛋……也不见了,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我被他们抓走了?”槿玺好笑地替她说完她哽咽到无法出口的话。
“嗯……对不起……我刚刚一直在祈祷,希望你没事……呜呜呜……当时我不应该跑的……可是我太害怕了……我想找人救……我……哇……”少女越哭越大声,最后索性抱住槿玺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槿玺措手不及,“喂……小姐……姐,你别哭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没事,我可厉害了,一脚就踢翻一个,然后就跑出来了……你别哭了……”槿玺语无伦次地安慰着怀里的少女,甚至将她在胡同里的”丰功伟绩”也拿了出来哄人,不料,被齐恪齐琛听了个正着。
“乌喇那拉·槿玺,看来,你还有事瞒着我们!”齐琛隐含怒意的嗓音响彻在她身后,而齐恪则是满脸的不悦。
糟糕!她浑然忘了身后还有两个不知情的家伙在……哇咧……这下包不住了……
…………
“所以说,你一个五岁的女娃儿,竟敢只身跟着他们两个壮年进入小黑胡同?还出声救她?自己却差点被那些人绑去霓霄阁?”
听完槿玺简要再简要的叙述后,齐琛结合适才她们俩的对话,得出这么个令人止不住后怕的结论。
“那个……二哥……”槿玺见齐琛如此愤愤的怒样,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安抚眼前这个极有可能暴走的少年:“我那不是……跑的很快的嘛……”四个月的体能特训可不是白练的。
“闭嘴!”齐琛忍不住低吼。好想摇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竟然如此大胆。若是……若是她慢一步,没逃出胡同,而是被霓霄阁的人带走,那么……老天!他简直无法想象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形……
“大哥……”槿玺弱弱地转而看向齐恪,“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发誓!下次绝不再犯!”她伸出右手,信誓旦旦地保证。
“算了,齐琛,先回家再说。今日的事,别告诉任何人。特别是阿玛。”若是被他知晓,嫡女差点被青楼的爪牙带去……唉,以他暴躁的脾性,后果怕是不堪设想。搞不好会带着人马直接冲入霓霄阁砸了他们的场子。虽然他也很想这么做,可是闹大了,只会影响妹妹的清誉。还是先忍忍吧。
“可是……她怎么办?”指指已经哭昏在她怀里的少女,连同她怀里那个硕大的包袱。槿玺弱弱地问道。
“丢了。”齐琛头也不回地往马车走去。
槿玺无语地看向齐恪,眼神示意:真丢了?
“唉!”齐恪轻叹,摇摇头,蹲下身子,抱起半躺在槿玺怀里的少女,“走吧,先回府再说。”既是妹妹冒险解救出来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昏倒在这里。
槿玺在背后做了个胜利“v”的手势,笑眯眯地跟上齐恪。
…………
“听说昨个儿太子带你们几个出宫玩了?”次日一早,胤禛依惯例来到乾清宫请安,正碰上康熙难得搁下手上的奏折,绕出龙案,饶有兴趣地问着几个小的。
“是的,皇阿玛。”率先回答的是胤禩。因为其余几个心里对太子有气,不想替他说好话。
“哦,玩了哪些地方?”康熙似笑非笑地扫了眼立在安静一旁的胤禛,继续问道。
“很多地方,吃的、喝的、玩的、还有舞狮……”胤禩越说越小声。
“胤禛,八阿哥还小,想是表达不清,你给朕说说,太子带你们去哪里玩了?”康熙转而看向胤禛,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深意的笑意。
“回皇阿玛,太子临时有事,并未带儿臣等玩耍。”胤禛学祈鹰的面无表情,点出这个事实。
既然康熙问及此事,想是已经知晓了什么,他再隐瞒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干干脆脆地如实禀报。有祈鹰在,他不担心太子私下会报复他。
这就是康熙的聪明之处吧。从皇子出生,就在他们身边安置了一名武功高强却从不现身于人前的贴身暗卫,以防皇子彼此之间的倾轧陷害。
“嗯。”康熙点点头,缓缓踱回龙椅,品了口香茗,方才说道:“朕听说你们昨个儿玩得很尽兴,得空去民间也是好的,就是别落下了功课。胤禛留下,其余回去吧。得空别忘了去看看太后她老人家。”
“儿臣遵旨!”除却太子,其余阿哥们齐齐到场,异口同声地打千跪安。留下胤禛,依然跪于案前。
“起来吧。”康熙挥挥手,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坐着说话。”
胤禛依言落座。
“太子昨个儿去了何处,你可知情?”康熙看了他一眼,见他依然坦然处之,没有丝毫紧张神色,心有赞许。
“儿臣不知。”他确实不知。
“可朕听说太子与你交情最好,你真不知情?”康熙低头品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问道。
胤禛闻言,抬头看了眼康熙,认真解释:“皇阿玛,胤禛与二哥,十日见不到一次。倒是与五弟、九弟日日相处。”言下之意,他与太子的交情根本不敌胤祺、胤禟。
“哈哈……胤禛,朕可见识你的伶俐机智了。太傅与朕提过数次,说你年纪虽小,却心智成熟,性子沉稳,朕听了还不信,想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大你数岁,怎可能不如你。不过,如今看来……”确实有点意思。康熙微笑颔首,听得胤禛一阵无语。搞了半天,他这是在试探自己?!
“皇阿玛……”胤禛弱弱地唤了一句,想极力刷掉康熙对自己的好印象,好继续做他的安逸四皇子,“太傅言过其实了,胤禛突出的方面,恰好被太傅注意到了……”他虚龄才八岁,还不想这么早就被康熙发掘出来,很多工作尚未展开,一旦受人瞩目,可是要被盯死的呀。
“唉……你是个谦虚的,若是太子他……”康熙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他与赫舍里皇后的嫡子,说到底,是被他自己宠坏的。
若是一开始就没将他带在身边,而是与其他阿哥们一样,朴素居住、严谨管教……想必也会是个谦虚稳重的太子吧……
胤禛从乾清宫出来,沿着宫道,慢慢往他所居的东三所走去。脑海里回荡着康熙最后的秘旨:“胤禛,朕命你探查太子在宫外的一切行踪。这件事,只有你与朕两人知晓。若有第三人知,朕唯你是问。”
呵……第三人……他难道忘了暗卫?即使祈鹰入不了乾清宫,可他相信,康熙的暗卫,一定在乾清宫里贴身保护他。还是说,对康熙而言,暗卫们,已经不归在人的行列了?那么,是否意味着他也可以借祈鹰的身手,去完成一些,目前的他尚无法完成的事咯?
029 两世亲情
”胤禛请额娘安。”抖落肩头的积雪,脱去外袍交与身侧的小李子,胤禛大步踏入室内,向倚在软榻上与宫女聊天的佟贵妃朗声请安。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满六岁进上书房后每日必行的功课之一。
先是去乾清宫向康熙请安,再是去慈宁宫和慈仁宫分别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接着便是来到他的养母佟贵妃所居的永寿宫。至于他的生母德妃,自他甫出生就被佟贵妃抚养后,这八年来,他仅见过十数次。除了每年一度的除夕请安与大聚外,便是他年幼时高烧不退的那几日,她前来他的住所探视他。
若非他的灵魂年龄已届四十,他兴许会嫉恨他的生母,因为她不若胤禟的生母宜妃,将他时时刻刻放在心上,也不如胤禩的生母良贵人,虽出身低微,对胤禩却照顾有加。
同样是生母,同样是被外宫妃嫔抚养,为何他的生母就能如此寡情?
好在他是魂魄强悍的应昊,无需为这些额外附赠的感情伤神费心。多了,反倒是他的负累。
“禛儿来了?用早膳了吗?天气冷,好不容易才有休假,还要每日起早过来,辛苦你了……”佟佳·若兰微笑着起身,在宫女的搀扶下拉起他,柔声说道。
她膝下无子,玄烨为了排遣她的寂寞与苦楚,将未满月的胤禛交与她抚养,三年前她好不容易怀了女儿,却未过满月就早殇,此后,她更是将胤禛视为己出的疼爱。
只是在产下女儿之后,她本就羸弱的身体时好时坏,并没多少时间与精力照顾胤禛。好在他年纪虽小,却很懂事。从不让她操心。进上书房后,越发超乎其年龄的早熟。
“额娘身体不好,就歇着。”胤禛扶她回到床榻上靠着。
“再两日就除夕了。有机会去永和宫走走吧。”若兰笑着拍拍他的手,昨个儿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时碰到德妃,欲言又止地问起胤禛的近况,就知道德妃也很惦念他。
无奈清宫虽广,却不自由。好不容易临近大年,总算有个由头前去探望。
她心中有数,自己这副逐渐破败的身子挨不了几年。倒不如趁早斡旋,撮合他们母子俩。也好在她走后,胤禛不会太伤心。
虽然,固执又倔强的他,伤心也不见得会让泉下的她知道。
“胤祚去了不过半年,你徳额娘还未脱离失儿的苦楚,去安慰安慰她也好。”
“儿子知道。”胤禛淡漠地点头。
…………
“又过年了。”君怡裹着华丽的锦袍,立在永和宫的廊下,看着漫天大雪如倾倒的鹅毛一般洋洋洒洒地落在庭院地面,接着一寸寸地迅速积起。她喃喃自语。
“娘娘,外头冷,还是进内室吧。”身侧的宫女香琴虽然替她又加披了一件斗篷,可依然忧心她受寒。
“无妨。”君怡摇摇头,仰首望着灰蒙蒙的天际,为她早逝的两个孩子祈祷。
“娘娘!娘娘!四阿哥……”香琴在她耳边的惊呼让她瞬间回神。循着香琴的目光,她看到了她唯一还活着的儿子,胤禛,正立在永和宫门口定定地望着她。
“抱歉,额娘没有注意。今个儿大风大雪的,怎么也出来了?”将满身积雪的胤禛迎进内室,忙着掸去他身上的雪片,脱去他身上的外袍后将之搁在暖炉上烘烤。
“佟额娘说前几日得见您心情不好。”接连两年又失女儿,又失儿子的,他想也知道她的心情自是好不到哪里去。
话又说回来,这清宫里的妃嫔还真够坚强,生了殇,殇了生……越挫越勇。
敬佩吗?不见得。只是觉得有些莫名的悲哀。
无奈这些不是他能改变的现状。只要封建社会不倒,制度就会屹立长存。
“贵妃娘娘有心了。”君怡敛下眉眼,压抑住心头的疼痛,眼前这个唯一仅存的儿子,她还得与别个妃子共享。
“额娘可是哪里不舒服?”胤禛看她低头蹙眉,还道她身子微恙。
“没……没有。禛儿难得来,今个儿陪额娘一同用了午膳再回去可好?”君怡收拾完沉郁的心情,绽出温和的笑意,柔声提议道。儿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何必让他不舒坦。
“明日……虽说有宫宴,可不见得有机会与禛儿喝一杯呢……”君怡亲自翻开斗柜找出那坛珍藏许久的美酒。
“好。”他点点头,无所谓在哪里用膳。御膳房供应的膳食千篇一律。即使回了东三所,也是这样的膳食。即使临近过年,菜肴增色不少,吃入嘴里,口味却一如既往的寡淡。
“香琴,去将那只菜鸽炖了,本宫要与禛儿围着火炉喝一杯。”君怡见胤禛点头,欣喜地吩咐香琴立即着手去准备。
“是,娘娘。”香琴欢欢喜喜地退下。难得见娘娘有这般开心的时候。她们做下人的,无不松了口气。
据说这是乌雅家刚送进宫的自酿梅花酒,对着雪景小酌一杯,很衬这样大雪飘零的天气。只是,他才八岁,适合饮酒吗?
胤禛敛眉思忖,转着手中精巧的杯盏,刚抿了一小口,就见他的生母已经灌下了五六杯。
“禛儿怪额娘吗?”借着上来的酒劲,君怡苦涩地笑问,随即不待胤禛有所回答,望着窗外兀自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不怪额娘呢?!你与宜妃都能走得那么近,却独独不来探望额娘……也是……我是个不祥的母亲。呵……生的孩子……一个个地都选择离开我……”与生离死别无异呵。
“我没怪过你。”胤禛直直望着她,黝黑的眸子如黑珍珠般晶亮坦荡。
他不是不懂事的婴儿,自出生就知道他生母的不得已。
虽然他曾想过,三岁之前见他一面难,三岁之后难道就不能如宜妃那样,经常去他养母的寝宫,或是他独居的东三所探望他吗?
如今,他懂了,她自认不祥,怕他成为又一个小七,或是胤祚……
“真没怪额娘吗?”君怡无暇拭去眼角淌下的热泪,抬眼看着胤禛低声追问。忽地,她抖着手抚上他的头,轻轻碰触,见他没有躲避的意思,莞尔一笑,“一直就想这般摸摸你,四儿……”
…………
吩咐香琴安顿好醉至酣睡的君怡后,胤禛披上干燥的外袍,离开了永和宫。
小心地踩着积雪,缓步往东三所走去。身后跟着的小李子时不时地抬眼偷望他,想是猜不出今日的主子,怎的这般不怕冷,冰天雪地的,还在散步……
他的确没有觉得冷。相反,心头因酌下的梅花酿,而陡生燥意。
前世的他,是应家长房的嫡子。却是个没娘的孩子。母亲在生他时难产。至于唯一的妹妹,是他那个懦弱无能的父亲应复生耐不住寂寞在外头与情妇所出的女儿,幸而在那次之后,应复生自愿结了扎,没再允许其他女人有机会诞下应家的子嗣。否则,他不介意让母亲带来应家的嫁妆,以及留给他的遗产,全数割裂出应家只剩空壳的产业。
故而,母爱于他而言,前世不曾感受过,今生也不会奢望。
更何况,生于帝王之家,处于深宅,他从不期望自己会拥有一段感人至深的情感。
亲情也好,爱情也罢,与他无关。
能做的,就是低调地混在皇宫,高效地发展产业。无论会否继承皇族大统,他都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地位。
只是,随着康熙莫名的看重,佟贵妃越发的依赖,德妃醉意的袒露,他不由得有些怔忡。
皇室,究竟能否寄于信任?亲情,能否值得尝试?
随手接了几片随风漫舞的雪片,看着它慢慢融化于掌心间。
低敛的眼底闪过一丝未明的清朗。随即扬了扬唇,加快步伐,往东三所行去。
…………
“鹰,明个儿出宫一趟。趁早将皇阿玛给的任务办了。”回到住所,换下外袍后,胤禛就钻入了生了碳盆的书房。
轻抚着桌案上摊开的羊皮地图,头也不抬地说道。
“爷,明个儿有宫宴。”祈鹰出现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提醒。每年腊月二十八,皇上携嫔妃皇子齐齐宴请王公大臣及家眷的日子。
“赶得及回来就好。或是……你出宫查探,我留下赴宴?”他瞥了祈鹰一眼,唇角微扬。若真如此,他也乐得轻松。
“主子!”祈鹰无奈地撇撇嘴。寸步不离主子是他身为暗卫的本分与职责。他不知其他暗卫守护的皇子对他们是怎样的态度,可他近身保护的主子却一再以赶离他为乐。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请完安,咱们离宫。”胤禛收回视线的同时,祈鹰也瞬间消失。
目光落在老旧的羊皮地图上。
“不管你是否与我一样。那两箱宝贝可不能全由你得了去……”他淡淡一笑,似是自言自语。
030 捡来的“丫鬟”
“青绦呢?”槿玺从柳棠院请安回来,找起五日从前门大街捡回来的昏厥丫头。醒转后的少女,执意要留在她身边做丫鬟,以报她当日救命之恩。
虽然谈不上救命,不过也算挽救了一个差点被拽入火坑的无辜少女。想到她投亲无门,无处可去,槿玺只好暂时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青绦姓狄,恰好与紫藤花有所关联。小楼的紫藤花家族又多了个靓丽的成员。
“青绦……咦,刚还看到呢。一转眼跑去哪里了?”端着早膳走出厨房的绕婵,狐疑地四下探看。
“算了,也没什么急事。”
槿玺摆摆手,就着末儿端来的一铜盆温水,洗净双手后,准备用膳。
“婵儿的手艺进步不少哦。”槿玺喝了几大口筒骨香芹粥后,笑着赞道。
“是格格不嫌弃。”绕婵笑盈盈地福了福身,退回厨房去准备午膳的食材了。
自打刘婶从腊八那日开始时不时地被借大厨房借去帮活后,小楼里的膳食就基本交由了绕婵打理。还别说,绕婵的手艺经过几日的改良,精进了不少。
若是今后刘婶不情愿出去食铺掌厨,绕婵也行。槿玺边用早膳,边盘算起将来。
无论如何,她要在这女子难混的大清朝立稳脚跟。
开食铺,应该是成本较低、风险较小的尝试之一。其他的,她暂时还没想到适合眼下的她能够大胆投资的方向。
虽然,她攻读的管理专业在衣食住行几方面均有不同程度的涉猎,其中尤以厨艺与手工为佳。
可目前她还不能大张旗鼓地吸收人才、训练人才。谁会相信一个五岁的小娃儿懂得那么多知识?除非他们当她天女转世。
三年。再给自己三年时间,在她被便宜爹逼着学规矩之前,她要投定至少两处产业,不需要大,但绝对要安全稳固。好让她在学完规矩、继而参加内务府选秀之前,落实她的小金库来源。
那样,她才不怕在年满二十五岁、安然混出宫后无业傍身,抑或无处落脚。
有个二十五岁尚未嫁人,甚至是永不肯嫁人的大龄女儿,这恐怕不是她便宜爹这样的粗莽武汉能理解的,搞不好,还会被他轰出乌喇那拉府邸,免得给他脸上抹黑。
当然,她也不会寄希望于便宜娘的接纳。
那样的结果,虽然看上去委实不肖,但总好过被随便塞给一个清朝男子为妻为妾吧。
在离婚当饭吃的现代,她都不愿随便将就,更遑论在这个毫无女权可言的清朝。
总之,她宁可孤独终老,也不会牺牲自己的婚姻,随随便便嫁给一个她并不中意的男人。
“格格,您找我?”青绦提着丫鬟统一的厚棉罗裙,扬着红扑扑的脸蛋从偏厅进来,刚出口就被末儿以犀利的眼神瞪了一眼,“称奴婢。没规矩!”
槿玺顿觉好笑。末儿自己也不过九岁,可凭着先来后到的辈分,训起大她四岁的青绦来颇是有板有眼。
“末儿,青绦在咱们这儿只是暂居。别真将她当丫鬟看待。”槿玺出声替青绦解围,看得出来,青绦以前虽然不见得是有丫鬟伺候的大家千金,但绝不是伺候人的丫鬟。
“对不起……奴婢……”青绦嗫嚅地想要解释。
“青绦,我说了,你在没找到亲人之前,尽管住在这里没关系。也别真将自己当丫鬟。就当是住在……妹妹家吧。咱们小楼的丫鬟已经满员了。再多一个,阿玛说不定就来删人了。你们谁都不想被阿玛遣到其他院落去吧?”槿玺笑眯眯地假设。她两世都没有姐姐,得个便宜姐姐也不错。
六位紫藤花家族的少女面面相觑后,齐刷刷地摇头。
“那就好。做好各自的分内事。至于青绦,对了,你刚才在做什么?脸这么红?”槿玺有些好奇。那种红润可不是刺骨的冷风吹出来的,而是,像是有什么喜人的发现……
“格格,您随我来。”青绦一听,姣好的鹅蛋脸恢复进门时的喜悦红润,拉着起身的槿玺往偏厅走去。
“这是……”槿玺直勾勾地瞪着几案上有点小眼熟的摆件傻眼。
“格格闻闻,香不香?”青绦笑盈盈地挥动着手,让散发至空气中的芳香越加浓郁。
“香。”槿玺下意识地点点头,两眼依然不离那盏香薰油灯。
真的是香薰油灯唉。古朴的油灯燃着一小截类似香料的东西,四周铺盖着一层干燥的腊梅花瓣。
“前日摘了几朵腊梅花,想烘干了试试,没料到效果这么好……“青绦扬着唇角絮絮叨叨,循着槿玺的视线,扫到那盏擦得很亮的油灯。
“这些,是爹爹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了……青绦轻抚着油灯,以及油灯边上一组有些奇特的瓶瓶罐罐,低喃道。
槿玺猜想,那些,应该是炼制香薰的器材吧。
青绦低头陷入回忆:“不瞒格格,我爹是个香料师。做出来的香料,不仅在江南一带很有名,京城这里也常有客商到我家去采买。”
“四年前,香料采购最忙的时候,爹接到一个外地客商的大订单,要我们准备十箱提纯的香饼。以前……生意最好时,一次也就两三箱,这十箱提纯香饼,光准备原料就要花上百两纹银……娘劝爹别接算了,可爹很想将狄氏香料坊发扬光大,这是个好机会。若是成功,一笔头收入就抵得上过去一年……”
“后来呢?”虽然能猜到大致结尾,却不忍看青绦继续陷在痛苦里不能自拔。亮着童稚的嗓音,槿玺以好奇的口吻轻声问道。
“后来,那个客商说我家卖给他的那十箱提纯香饼霉烂变质,让他赔了很多钱,不仅不肯再付余下的五成货款,还告到官府,说狄氏香料坊以次充好,欺诈良民……结果……香料坊被官府贴封,还要我家赔偿对方三倍定金,这一来一去,损失数百两银子不说,还被封了铺子,爹被气得当场身亡……娘挨不过伤痛,也跟着悬梁自缢……”
“那个害得狄家家破人亡的混蛋,还假惺惺地说不为难我这个孤女,撤回了赔偿定金的告诉……”
“这几年来,我一直想给爹娘平反,我爹素来耿直,绝不屑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可,那人似乎与官府有勾结,我递上去的告诉,不是被退回,就是渺无音讯……更过分的是……他竟拿着我家卖给他的那十箱提纯香饼,在杭州城开了间香料铺,生意好的不得了。呵……还说什么霉烂变质,无非是不想付那么多货款罢了。与抢匪无异。我还宁愿家里遭了抢匪,抢去银子,但至少不会气得爹娘双双辞世……”
“青绦……”槿玺轻叹,她听到开头,确有猜到不甚好的结局,只是没想到,竟然是个大悲剧。
“格格不用担心。最痛的四年都熬过去了。现在的我,只想有朝一日能替爹娘报仇。那个混蛋,我不会忘记他的长相,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无法学那些江湖豪杰三拳两脚就了结他的狗命……”
“之前听你说京里有亲戚,是真的吗?”
“是……本想来投靠姑母,在有能力报仇前,我不想见到那个混蛋……可……如今的我,除了身上这些不值钱的累赘外,哪里还值得他们接纳我……”
“亲姑母?”
“嗯,爹唯一的姐姐,爹是家里的独子,祖父母病故后,他就南来北往地走起香料生意。十五年前,在苏州城认识了我娘,索性就在苏州落了脚……早些年,与姑母一家还有书信往来,四年前……我给姑母修了封信,就再没他们的音讯了,这次进京,也只是抱着试试的运气,没想到……运气不好……还差点连累格格……”青绦说到这里,歉疚地看了眼槿玺,若非有这个小格格救她,想必已被关在青楼等接客了。
“青绦……”槿玺定定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家逢如此变故,换作一般孩童,早被吓得神志不清,不知所措了。而眼前的青绦,许是经过四年岁月的沉淀,不仅没有萧瑟颓丧,还有着极大的进取心,虽然是以报仇为前提,何尝不是对自己努力活着的鞭策。
“你想继承你爹的遗志,将狄氏香料坊发扬光大吗?”槿玺眼波一转,生成一个模糊的主意。
“当然想……可是……”
“你会香薰料方吗?”槿玺托着下巴,坐在几案旁,轻拨着油灯里那截香料,转头问道。
“懂一些。不过那时爹不许我插手炼制,只是帮娘排排料、装装箱……不知行不行……”
“嗯,只要懂几个狄氏独特的香料方就成了,其他的,慢慢来吧。”她还希冀有朝一日能研制出香薰精油呢。不过,目前能将大清朝流行的饼式香料制作出来就算不错了。
“格格!”青绦这时才会过意,“您的意思是……”
“咱们合伙开间香料坊吧。”槿玺拍拍双手,眯眼一笑。食铺什么的,暂且放放吧。能开一家独特的香薰制造坊也不错。
“在我攒够开铺的银两之前,你就安心地试炼各种香料吧。”槿玺露齿一笑,眼波慧黠,“希望合作愉快!”
031 宫宴(上)
“来,再披上斗篷。”敏容满意地打量着盛装后的女儿,虽说才五岁,可白嫩剔透的脸蛋,慧黠晶亮的眸子,除了身段还没完全长开,两颊处的婴儿肥也依然明显,站在同样盛装打扮的同龄人中不见得会是一眼就出挑的姑娘,却与九月那场来势汹汹的大病前后相比,如今的玺儿才是真正的活力四射。
“额娘,能不穿这件斗篷吗?”槿玺皱着小脸提议。
“为何?金缕衣的斗篷可是满清贵女的最爱呢。不仅标志着身份上的体面,材质也确实很好,挡风避雨,最适合风雪天气。额娘怕你冷,特意去定制的呢。”
敏容实在不明白女儿为何如此不喜这件花了大价钱定制来的斗篷。若非她打了老爷正二品的官衔,金缕衣的掌柜还不肯让她插队呢。若是按先来后到的规矩排队定制,想必过了年也不见得能拿到手。玺儿素来身子若,不久前又大病一场,她不想再出任何差错。
槿玺撇撇嘴,吞回肚中的抗议,乖乖地由便宜娘替她披上这件长至脚踝的大斗篷。并非不要温度只要风度,也不是嫌弃它色艳款俗,而是,身高不足一米二的娃儿,披着长至脚踝的超大斗篷,远看如一只企鹅,近看像企鹅一只。
在敏容给她系上胸前绳扣的同时,槿玺暗下决心:明年的冬衣斗篷,她一定要自己设计。
…………
“你们娘俩在磨蹭什么?就等你们了。”费扬古与齐恪齐琛兄弟俩立在马车旁,见敏容牵着槿玺从和园出来,眼前一亮,嘴里却依然不耐烦地催道。
“妹妹今个儿好漂亮。”齐琛揉了揉槿玺的头,由衷地赞道。
今日是槿玺第一次穿旗装。一穿上这身量身定做的粉色镶银丝少女旗装,成熟了不少。
加上这几个月来,每日雷打不动的牛奶加锻炼,身高明显拔高。好在还未到学规矩的年龄,无需踩着那与高跟鞋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花盆底进宫赴宴。反观便宜娘就累多了。
如此看来,过去三年,她不需要陪着便宜爹出席这一年一度的宫廷筵宴,也是有利有弊的呀。
“哥哥今日也很漂亮。”槿玺回以一记极其灿烂地笑颜。差点晃了齐琛的眼。
“傻丫头,哪有说男子漂亮的。”齐恪好笑地捏捏她的粉颊,见福晋已在阿玛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也抱起槿玺跟上。
“同样是漂亮,为何男子不能用?”槿玺做了个鬼脸。现代用漂亮来形容男子的要多要少。
“你哦!”齐恪捏捏她的鼻尖,宠溺地摇摇头。
自小年开始,京城的天气就一直不曾晴过。零零落落的雪片,时大时小,数日不曾消停。故而,素来习惯骑马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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