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乱世繁华 外传第3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乱世繁华 外传 作者:rouwenwu
惧——畏惧这个孤清得很是孤独,冷淡得近乎冷酷的少年。
即使身无长物,即使一无所有,即使他们从小打压,都磨不平他那得天独厚的才华,和冷冽锐厉的傲气!
不知怎的,方君乾忽然想起小时候与倾宇初次见面时,
那个白衣小仙子掰着手指对他说:“再过五年我就可以回家了……”
无法忘怀那灿烂的花火在他瞳孔中悄然盛放的绚烂。
绝美而脆弱。
那时的肖倾宇,一天天计算着自己回家的日子,寂寞而不绝望。
那时的倾宇,定是满目憧憬的吧?
想着想着,心中就泛起情不自禁的疼惜。
收敛了平日里的戏谑腔调,方君乾的话让人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本帅就觉得倾宇离开萧家,那是萧家的损失。
“他们总有一天会后悔!”
肖倾宇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只抬手碰杯,一饮而尽。
举杯敬虚名。
一杯醉生梦死,一杯风华落尽。
第十章
这一席话竟谈至深夜。
方君乾走时,肖倾宇是亲自送他至院门口的。
小弈探头探脑躲在门后偷看。
方君乾转身回望。
那抹孤单的清浅身影停伫在鸦青的夜色中,一道柔柔的灯光打在他雪白的衣衫上。
恰似乱世中永恒的宁静。
此情此景,令方君乾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我想我会常来。”
白衣少年一愣。
轻勾起一抹在白驹过隙的光阴中,灿若流星的似笑非笑:
“南统军方少帅与国统军总参谋长若是私交甚密,怕有心人知道便会恶意中伤肖某和少帅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了。”
肖倾宇轻掩上铁门:“少帅听肖某一劝,早日回东北——否则以少帅性格,迟早会在这暗流汹涌的平都惹出大事。”
被拒之门外的方君乾摸了摸挺拔的鼻梁:“如果本帅真的唯恐天下不乱,倾宇意下如何?”
白衣少年眸色深深地凝视着他。
他的神色如白莲般孤傲清绝,眼中寒意破碎如冰。
他傲然答道:“此乃大争之世。”
大……争……之……世……
方少帅细细咀嚼这个不算回答的回答,若有所思。
所思为何?
白衣少年关上门,头也不回旋身朝里屋走去。
肖倾宇的话,自有深意蕴含其中。
“哥哥,抱抱!抱抱!”
萧弈嘟起红润的小嘴,伸手撒娇要肖倾宇抱。
肖倾宇虽疲累不已,却还是打起精神,俯身将小弈揽在怀里。
“小弈又重了呢……”贴贴孩子柔嫩的脸颊,“哥哥都快抱不动了。”
“哥哥,那个人是谁呀?”孩子胖乎乎的小手扯着少年的衣襟。
“是哥哥校友。”
萧弈直觉道:“哥哥很喜欢他吧?”
肖倾宇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小弈从没见过哥哥跟客人聊这么久,还亲自送他到大门口,以前就算有人来,哥哥也是很快聊完打发了,连段伯伯也不例外呢。
“哥哥,”孩子纯净无瑕的眼睛直视肖倾宇,“你是不是喜欢他呀?”
白衣少年失神地望着弟弟。
小娃娃见他沉默,不安地左右拉扯他的衣袖:“哥哥~~不要喜欢他么!他欺负小弈,是坏人~~~哥哥,不要喜欢他么~~~小弈讨厌他啦~~~”
此时的萧弈当然压根就不会想到,自己以后会跟方小宝的关系如此之铁,左一个君乾哥哥右一个君乾哥哥,天天跟在方小宝后头叫得那个亲热呀,有时连肖倾宇都忍不住微微羡慕。
肖倾宇淡淡一笑,将他抱上小床,温柔地替他拉好被子:“哥哥最喜欢小弈。”
“哥哥……”小娃娃乖巧地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个小脑袋,“爸爸妈妈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们呀?”
肖倾宇唇角的笑容瞬间凝固。
但他立即换上更为温雅的微笑:“因为爸爸妈妈很忙,所以没时间来看我们。”
“哥哥你别骗我了,”小娃娃猛地把头蒙在被子里,凸起的被窝里传来闷声闷气的童音,“哥哥……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谁说孩子幼稚可欺?
事实上,孩子的心思往往更为敏感纤细。
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在死一样的寂静中,白衣少年长久而安静地坐在孩子床边,直到孩子憋不住气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才用一种安宁得抚慰人心的声音,道:“他们就算不要我,也不会不要小弈的。”
翌日。
平京大学佳人湖畔。
“肖!原来你在这儿!”两道匆匆赶来身影打断了肖主席的阅读。
无奈将目光从书籍中收回,肖倾宇转头循声望去——
来者是一对兄妹,带着明显的澳洲人典征,毛发浓郁,鼻梁,眼眶深陷。
兄妹两皆为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的外国留学生。
郁闷一叹:“凯文,茱蒂,你们就不能让我消停会儿吗?”
凯文两只翠绿的眼珠在罗马鼻的鼻根凹陷的部位灵活的转动着,显的精明而敏锐:“肖,亏你还坐得住?林海博教授的历史课马上就要开始了!”
肖倾宇重新打开书页:“肖某是哲学系的。”
与我无关……
“那也可以陪我们去旁听呀!”茱蒂兴奋道,“我刚才在讲课的大礼堂看见一位很帅的男生哦,好像是新生!”
凯文对妹妹茱蒂这种见色忘兄的行径表达了十二万分的鄙视:“肖,别听她胡说!我可是诚心想熟悉一下你们东方的历史——特别是五朝乱世和大倾王朝,绝对是让男人热血沸腾的战乱
年代呀!肖,帮个忙吧。你也知道我中文不太好,待会儿就麻烦你做回翻译了……”
五朝乱世?大倾王朝?……
一股莫名的感伤自心头涌出,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肖倾宇喃喃自语:“林教授今天讲这两个朝代么……”
宽敞的大礼堂中。
肖倾宇和凯文两兄妹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
“肖你看那边!”茱蒂兴奋地指着九排十五座的那个男生道,“就是那个帅哥!肖,你认识他么?”
茱蒂的言行过于明目张胆,惹得旁人纷纷瞩目。
这个旁人里,自然也包括被茱蒂意指的少帅方君乾。
“丢人呀~~~”凯文痛心疾首,“还不快坐下!”
隔着远远的人海。
方君乾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浮云悠然的肖倾宇。
然后心下暗笑:人家历史系的课,他们两个旁系的学生过来凑什么热闹?
想必他和自己一样,也对那段历史抱有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强烈好奇吧!
热情地回了个笑脸,谁知肖倾宇视若无睹地转过头去,压根就不理会自己的友好之情。
估计又在心里偷偷为他加上了“无聊”“古怪”等评语。
上课铃声准时回荡在平京大学的上空。
一个耳顺之年的老教授抱着一大摞书本,姗姗走上了讲台。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天青长衫,再加上一头略显沧桑的霜白鬓发,儒雅中见三分无可争议的权威。
林海博,平生著作无数,在二十五岁时就获得了教授头衔,是学术界公认的历史权威学者。
他通过深入了解对比各国历史,进而探讨强国富民之路。
对这样的老教授,学生们多多少少都会在心里抱有几分尊敬。
肖倾宇也是。
所以林海博一开始讲课,肖主席便收敛起全副注意力,聚精会神专心听讲,间或替凯文两兄妹解释下典故,翻译下生僻词汇。
凯文一边疯狂记笔记,一边轻声道:“这老教授讲得是够清楚了,就是无趣得很。”
听他分析完五朝乱世时期各国的重点兵力布局,林海博教授话锋一转,谈到了当年震惊朝野的“金殿结发”一事,并开始滔滔不绝地分析。
“很明显,寰宇帝……哦,当年还是英武侯的方君乾,作出的这番举动包含了很深的政治意图——方君乾同学,既然你跟寰宇大帝同名同姓,你可以分析一下当时寰宇帝的初衷吗?”
老教授笑地叫起方少帅。
方君乾从座位上站起身,看着老教授浑浊的双眼,平静道:“让老师失望了,方某恰恰认为寰宇帝此举不过是单纯表达爱慕之情,没有任何政治动机。”
“轰”的一声,大礼堂宛如被捅了一个马蜂窝!
台下偷笑声、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凯文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地吹了记口哨!
碰碰身旁的肖倾宇,语气是掩不住的兴奋:“肖,好戏开场了!——肖?……”
却见肖倾宇正襟危坐,神容肃穆。
过分安静的姿态在嘈杂喧闹的大礼堂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此刻,他专注于两人的针对。
表情认真得有些吓人。
不知闹了多久,人群终于安静下来。
老教授微怒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你是说,寰宇帝胆大妄为罔顾礼法,竟在金銮殿向公子无双表白?”
“是。”
回他的只有一个字。
“你认为,寰宇帝爱慕公子无双?”
“是!”
第二个“是”字落地,
大礼堂静得落针可闻。
站在礼堂中央的方君乾仿若不觉,笑得洒然桀骜。
老教授气得脸色发青:“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凭什么……
方君乾目光如电:“就凭寰宇帝在朝堂之上堂堂正正三句——本侯爱慕公子无双!”
这个理由可足矣?
“男子和男子怎可以相恋!更何况他们一个才倾寰宇,一个英武无双——如此两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怎么可能无视宗礼法度而……”
“不行吗?”他截断他的话。
老教授气势一滞:“你说什么?”
少年扬声:“方君乾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一朝倾心,便是至死不渝,光明磊落,何错之有!?”
“你——!?”
第十一章
正当林海博与方君乾在大礼堂针锋相对之时,几个好事的学生悄悄溜出,兴高采烈地去通知别的同学来看这场好戏。
伏身潜出大礼堂,几个学生说说笑笑地朝学生宿舍区赶去。
在穿过石桥之际,好死不死偏偏撞上训导主任领着众位老教师过来视察学生上课情况。
“惨了……”学生们暗暗叫苦。
硬着头皮掉转方向,加快脚步往回走,企图蒙混过关。
“站住!”
训导主任大喊一声。
被老师喝止的学生不得不停止脚步,讪讪转过身:“老师好。”
“你们匆匆忙忙地要跑去哪儿?”
三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推出一个倒霉的代表来回话。
“老师……嘿嘿……其实是因为历史课上方少帅正和林教授争论,我们想叫上同学一起看看……”
“简直胡闹!”气急败坏的训导主任正要训斥,一个老人阻止了他。
这个老头发白如雪,穿着朴素,朴素得有些怀旧。但老人的腰背还是挺得笔直,如一根青竹,绝无半丝邋遢。
单看他的满头白霜他就像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然而当你望向他的眼睛时,你会发现连很多年轻人也没有的清澈温润。
却听老人笑道:“学生和老师争论,这很好嘛!有怀疑才有进步,看来我们的学风正在向民主化开朗化发展呀。”
老人转向众位教师,提议:“要不我们也过去看看。”
听到他开口,老教师们纷纷点头称是,看得出来,这老人十分受人尊敬。
一行人离开后,一个新生问了身旁同学一句。
“这个老人是谁?”
“平京大学的校长,霍东强!”
男生张大了嘴。
还未走进大礼堂,就听见里面沸反盈天,学生一阵阵起哄,拍桌声叫好声震耳欲聋!
推开礼堂大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反了……简直反了……”眼前混乱不堪的情景气得训导主任语无伦次。
忽然——“老师来啦!!”
“哗啦啦”一声,所有视线都汇集到了门口那几个人身上。
马蚤动的人群安静下来。
现场死一般窒息沉默。已有怕事的人悄悄低下头,生怕卷入麻烦之中。
在垂头丧气的学生中间,孤傲屹立的方君乾更显鹤立鸡群,显眼夺目。
他微微仰着头,完美的下巴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倔强与桀骜。
校长注视着方君乾,平和的目光中竟有一丝欣赏的意味,“这位是方君乾同学吧,我们只是来旁听的,你不用管我们,尽管畅所欲言。”
又转向一众学生:“这属于正常的学术讨论,校方不会干涉,但大家哗众闹事就不对了,这件事学校就不追究了,希望下不为例!”
面对着这个老校长,那些故意起哄的学生脸悄悄红起来,这个老人身上有一种特殊的人格魅力,对与错在他面前总会显得很分明。
见老师们坐在了最后一排压阵旁听,林海博悄悄松了口气,声量也稍稍大了起来。
“方同学,既然你说寰宇帝钟情于公子无双,那为什么几天之后无双公子便昭告天下说这是他和寰宇帝联手排演的一场闹剧?又为什么英武侯不久之后便迎娶莼阳公主接受了和亲?”
方君乾毫不示弱!“那为什么寰宇帝终其一生无所出?为什么在位之时后宫妃嫔空无一人?又为什么他正当盛年便自刎于世?!”
他相信,那个男人是如此认真地爱着无双公子,爱着那个同样绝世无双的男子。
即使那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深情,被后世史书歪曲篡改得面目全非……
坐在后排的一个老师终于按捺不住拍案而起:“我们这么多专家学者一致认同林教授的看法,你凭什么反对!?”
方君乾也一拍课桌分毫不让!“寰宇帝敢作敢当,哪像你们这些后世之人矫情掩饰欺世盗名!事实就是事实,即便被掩盖了千年也必将重见天日!”
看着跟知名学者针锋相对的方君乾,所有人都感受到千年前寰宇帝那非同一般的勇气!
一种错觉油然而生——
是不是当初在金銮殿上的英武侯也是如此?
纵然举世皆非,纵然倾尽天下,纵然要与整个世界站在对立面,
也要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地说出那句:“本侯爱慕公子无双!”
斯勇,伟哉!
教师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从最后一排起立,怒目瞪视着傲然而立的方君乾。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连嬉皮笑脸的凯文也难得神色凝重:“肖,你说寰宇帝是不是真的爱上了无双公子?——肖!?”
少年笔直的背影上那雪白的颈固执地梗着,然而一向烟轻雨淡的脸庞此刻竟一片哀戚,蒙上一层莫名的凄伤。
兄妹两吓坏了:“肖,你怎么了?”
突然有种,痛到透不过气的感觉……
抬头,正对上老人明亮睿智的眼,似乎感知到肖倾宇的觉察,霍校长朝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咦,校长似乎在和我们打招呼!”茱蒂惊奇地低呼声,但似乎又有些拿不准。
“好了。”正当方少帅和老教师们的矛盾要上升为一个顶点之时,校长开口了:“既然寰宇帝和诸位各持己见僵持不下,那这个问题索性由无双公子出面评断吧。
“肖主席,你是怎么看的?”
四周的空气变得寂静。
所有人,包括方君乾都在等待着肖倾宇的答案。
肖倾宇默默站起身。
白衣,
单薄。
茕茕孑立的身影略显萧瑟和寂寞。
孤冷如月光。
肖倾宇不言不语,便将自己的影子停伫在那人的生命里。
“肖某认为,绝世双骄应是相互倾慕的吧。”
师生大哗,难以置信。
笑意浮上方君乾唇角。
眼中的迷雾散去,是是非非在肖倾宇心中恢复一片清明。
“寰宇帝与无双公子的爱恨纠葛向来众说纷纭,肖某也无意争辩谁对谁错。
“只不过史书有载,庆历326年春,英武侯携公子无双前往企国游玩,路经企水河边桃花林,英武侯掠身上树,折下顶端桃枝赠与公子无双,无双慨然接过……”
如果能在开满桃花的阡陌途中与你重逢……
如果能深深相爱过……
那么,再遥远的守候
也只不过是
蓦然回首时那短短的一瞬……
肖倾宇的声音轻柔飘渺,如梦如歌。
“寰宇帝言:‘桃枝为约,苍天为证。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
“其实何必等到金銮殿上的红线结发?
“肖某寻思着,应该就在那红巾少年温柔将桃枝递与他的那一刹那,无双就注定为其沦陷了……”
这一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的争论,终是尘埃落定。
肖倾宇独自一人在佳人湖畔。
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于长椅上,反而抱膝坐在湖边。
他低头,看到湖面上自己的影子摇摇晃晃。
对影成双。
方君乾终于找着了他。
很自然地坐在他旁边,方君乾也在看着自己湖中的倒影。
冷不防道:
“我就知道倾宇当时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淡淡反问:“为何?”
“因为你我都懂。”
你我都懂。
在这个世上有一种感情,世人不冠它以爱的名义,它却偏偏比爱来得魂牵梦萦、刻骨铭心,
直叫一世的骄傲,都化作血泪洒尽。
方少帅从地上随意拾起一扁平石片,放在手中掂量了掂量。
站起身,以一个漂亮的姿势将石片射出!石片在平滑如镜的湖面上激起一连串的水漂。
“倾宇也来试试?”
将手中的石片抛给白衣少年。
“倾宇当时有没有迟疑过?”
笑意千千:“倾宇,你说无双当时有没有迟疑过?”
自嘲一笑,肖倾宇起身投出石片。
不断激起的水漂在湖面荡起惊艳的弧线,缥缈了白衣少年似有若无的轻叹:
“肖倾宇当时,定是疯了……”
第十二章
“林教授,这次的事件是肖某的责任,实在很抱歉。”
“肖主席,”林海博看着面前这个清华无瑕的白衣少年,无声叹息,“所有老师都没想到,你会和方君乾站在一起。”
“你是我林老头生平所见的最出色的学生,聪慧缜密,前途远大,所有人都对你寄以厚望……”
肖倾宇轻垂眼睑:“肖某让您失望了。”
林海博显然余怒未消:“我教了这么多年的书,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学生!少跟那小子混一块儿!”
“少帅心直口快,言语之中若有冒犯之处还希望林教授不要见怪。就当肖某替少帅向林教授求个情。”
“出来啦?”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方少帅拍拍他的肩,同情道:“那老头没刁难你吧?”
肖主席冷着一张脸,语气不善:“再这么下去肖某在平京大学什么都不用干了,光替少帅赔礼道歉的时间就不够。”
“那老头——”
“不要一口一个老头。林教授一生兢兢业业桃李满天下,肖某是很敬佩的。”
方君乾从善如流地改口:“林教授为难倾宇了?”
“少帅因逞一时口快得罪之人不计其数。以后切忌韬光养晦,惹出事来还不是肖某替你收拾烂摊子。”
方君乾嬉皮笑脸道:“一世人两兄弟。本帅天性如此,倾宇就替我多担待些吧!”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肖主席无奈摇摇头扭头便走。
方小宝暗笑于心,连忙跟上。
两人并肩漫步在大学校园里,一个白衣漫卷,纤尘不染;一个西服熨帖,帅气邪魅。
无瑕完美,中西合璧。
同时走在林荫小道上,师生的目光怔怔追随了一路。
方君乾生来就有一种男儿阳刚的明艳,有如露浥红莲,血染山河,杀伐而来。
而白袍宽袖的肖倾宇,总能让人联想到佛前一朵静静白莲,清绝地绽于水上,连影子都是纯白无暇的。
方少帅也在盯着肖倾宇看。
简简单单一件雪白的长袍,穿在肖倾宇身上就比别人多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只不过眼下西服盛行,当年国父孙仲恺设计的恺装(参考中山装)更是风靡时下,古典长衫早已无人问津。
其实整个平京大学里,喜欢穿白衫长袍的也只有这么一个肖倾宇。
“倾宇身形修美,穿西装也应该很好看。”
“若是所有人都穿西服,肖某怕几年之后真会无人穿戴我华夏服饰。”
方少帅瞥了他一眼:“方某认为国之孱弱正是因为闭关锁国固步自封,我年轻一辈要强国富民自要与时俱进革旧迎新,师夷长技以制夷。
“俗话说衣食住行,这服饰排行第一,服装的改变也正代表着社会的进步。”
肖主席淡淡反驳:“肖某则认为各国文化都要求同存异,一味模仿他人进而失去本民族灵魂,即使崛起于民族之林,也终将随波逐流失去自我。”
方君乾不以为然:“这离我们已太过遥远,倾宇不觉得应该注重眼下吗?”
“不远。”肖倾宇说得笃定,“肖某与少帅打赌,五十年后我华夏服饰定会再度复兴继而风靡全球。”
方君乾眯起眼,似笑非笑:“行,打赌就打赌。看五十年后孰是孰非!”
这便是两人的相处模式,偶尔意见有差异有分歧,也会开诚公布坦诚交流,
最终达成共识,形成统一。
方君乾忽然压低声音:“倾宇消息灵通,应该已知道倭桑的那个什么人鱼亲王已到达平都了……”
“是仁裕亲王好不好,拜托少帅以后少给别人乱取绰号。”
又被训了一顿。
方少帅郁闷地摸摸鼻子:“嘿,以后本帅定给倾宇取个外号……”
杀人的目光射向方少帅,
寒风索索,冬意瑟瑟。
但很快他就定神静气,恢复了那个御风浅笑、从容淡定的肖主席。
笑得轻点红尘,韶音幽婉:“方少帅尽可试试。”
于是方同学很后悔挑起了这个话题。
“咳!听说咱们的段大总统准备用白银一千万两当做谢礼感谢倭桑退兵呢。”
“他们未免想得太简单了。眼下这个局面,哪个国家不想来插上一脚,这般错综复杂的局面他倭桑想侵吞我黎民血汗却是休想。”
方君乾一点即通恍然大悟:“倾宇是想通过这些利益纠纷挑起各国间的矛盾,然后坐山观虎斗?”
“正是。肖某定会让他们无功而返。”白衣少年眼眸亮若寒星,冷然一诮,“想从这儿分一杯羹,真当我肖倾宇不存在么。”
方君乾发觉自己也许想错了。
肖倾宇或许是白莲,也绝不是盛开在佛前的那朵。
他纯美无瑕,却也冰冷肃杀。
优柔外表掩盖不了他的凌然锋利。
真正的肖倾宇,是带有三分杀气的。
沉默了一下,清冷的声音在风中转凄迷:“弱国无外交……肖某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方君乾转过头,一瞬间他没看清身边肖倾宇的表情。
只觉朦朦胧胧隐隐约约。
埋没了,隐藏了,似远实近。
他是不是不甘心,
一身才情终不能够大展宏图,
满腔热血只落得个苌弘化碧……
他是……有恨的吧?
“倾宇,跟我走吧。”
白衣少年讶异抬起头。
却听他继续道:
“段齐玉卖国求荣,想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倾宇说此乃大争之世,方君乾倒是认为,争一争总好过碌碌无为走完这一生。”
只这一句,霸气尽显。
“倾宇,我方君乾定会为这片灾难深重的土地撑开百仞天,定会让那些外来蛮夷再也不敢小觑我们的声音,我定会让这饱含血泪的民族崛起于世界民族之林!”
肖倾宇颔首:“我相信。”
我相信,你会。
方君乾站在他面前,认真邀请:“如果有一天,方君乾要离开这个地方,倾宇能否跟我一起?”
湛蓝的天空如刀口的圆碗,笼罩着两个绝世少年。
风吹,树影摇摆沙沙作响;风吹,人影缥缈白衣翩飞;风吹,暗香浮动落英缤纷。
方君乾只觉平京桃李繁艳,却比不上白衣少年的温柔笑颜。
可是,你怎么能强求他离开这里?
这里有他最疼爱的胞弟。
这里有他爱恨交织的萧家。
他的恩师,亲人,朋友,同学……他一切的一切,都在这里。
你怎么能强求他离开这里?
肖倾宇不答,只安静地望着他。
眼神专注而宁定。
“抱歉,”方君乾自嘲一笑,“方某有点强人所难了……”
白衣少年轻轻开口:“如果……有这么一天……”
没有再说下去。
不完整的话语,意犹未尽。
如果有这么一天,你是否会同我一起步入这不可预知的迷途?
第十三章
望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方君乾怀念地吸了口码头空气中飘浮的河腥味。
十年前,他就是在这儿被带上轮船,离开了平都。
码头上货物装载运卸繁忙,沉重的货物差点把码头工人的脊背压断。
一个照面,眼尖的方少帅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方君乾差点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黑子,你怎么在这儿!?”
方君乾惊喜地冲到那个精瘦汉子面前。
放下麻袋的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黝黑的脸。在这个快入冬的时节他居然还穿着破破烂烂的衬衣,挽起两只衣袖,精瘦的胳膊从衬衣地袖口露了出来。
在城里人看来,这样的装束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土得掉渣”。
他沉默的脸孔上,有几分难以察觉的疲惫和无奈。
见到他,汉子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惊愕,瞬间转化为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表情。
“黑子,怎么了,是我呀!我是方钧天呀!”
复杂的表情一瞬间恢复平静。
汉子黝黑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麻利地将麻袋扛上肩,从他身边大步走过。
方君乾的笑容顿时僵住。
天下哥们四铁:一铁一起同过窗,二铁一起扛过枪,三铁一起过,四铁一起分过赃。
方君乾跟黑子就属于第二种。
这个质朴憨实的农村汉子,曾背着中弹昏迷血流不止的方君乾狂奔二十里地,硬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是从枪林弹雨里闯出来的过命交情。
方君乾挡在黑子面前:
“黑子,你不是在南统军吗?怎么会在这里?”
黝黑汉子停住脚步,双目直视方君乾,没有什么客套,好像完全把方君乾当作了陌生人一样:“是方君乾中将么,咱还要干活,麻烦您让让。”说完一把拨开挡着道的方君乾。
“金老黑,够了!”暴躁愤懑的情绪在霎那间充斥了方君乾全身:“你有话就直说!少跟老子装不认识!”
黑子一下子红了眼,却还是笑了笑,甚至笑得很自然。
“方君乾中将吗,您那儿缺不缺人?咱身强力壮什么都能干,杀人、放火、打劫、追债,哪怕给你当看门狗咱也干!您别看我瘦,咱可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曾是部队里单挑好手,哪怕
和南统军精英部队交手也不落下风。对了,我还救过南统军方少帅,获得过南统军颁发的一等功勋章呢,您要是不信,咱可以把那枚奖章拿出来让您看看……”
没有任何征兆,方君乾一拳就打在了黑子的胸膛上,黑子踉跄退后了几步,差点摔倒。
面对方君乾气势汹汹的眼神,黑子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脸上展露出一个撕裂的笑容:“方中将,我话还没说完呢。后来南统军并入了国统军,部队裁员了、解散了,昔日的兄弟揣着上
头发下的每人十块大洋收拾包袱各奔东西。
“部队解散后我只好到码头做做搬运工。米价涨了,老娘跟着我这个没用的不孝子吃不上饭,现在卧病在床,诊金就要一千大洋。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啊,却连自己亲娘都养不活。”
黑子看着方君乾目瞪口呆的表情,居然有种沉痛的!“谁要是给我一千大洋,就算叫我吃屎我也去干!”
“方君乾——”疯狂大叫一声,黑脸汉子一拳砸在方君乾脸上,将他打得倒飞出去。
“你说只有军队统一才能打败鬼子,要南统军并入国统军,兄弟们都没有二话!兄弟们都知道你聪明,目光总是比我们这些人远。大伙儿相信你说的话不会错!”
一脚踢在方君乾腹部。
方君乾咬着牙爬起来,又被黑子一拳打出口血!
“你把我们这么多兄弟集结起来,大伙儿跟着你打天下,你现在倒好!撒撒手一句不干了,就丢下这么多跟你出生入死的弟兄!”
长久压抑在心里的话他终于当着方君乾的面吼出来:
“我们没有做将军的老爸,所以部队一解散,二小家里的娃就只能饿得嗷嗷叫,周团长现在就在家里种田,那点庄稼交了税只够一家人喝点稀粥,很多弟兄像牛一样给人做工!”
金老黑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将一腔失望怨恨悲凉不甘宣泄到方君乾身上,毫不留情,拳拳到肉。
方君乾也不知被揍了多少拳。
他既不躲也不让,默不作声地承受着黑子的愤怒。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黑子精疲力竭后,
方君乾一抹脸上的血水,轻轻说了一句:“抱歉。”
斗大的拳头顿在离方君乾脸颊还有一厘米的距离,不动了。
黑子脸抽搐了一下。
泪水滚下他刚毅的黑脸,继而放声嚎啕大哭!
“黑子,”方君乾的大手搭上昔日的兄弟,“跟我走。你放心,我方君乾一定会给弟兄们一个交代。”
军需处处长为难地看着方君乾:“少帅,这军需处的每笔物资都要经过段大总统的亲笔签字才能通过……您开口就要替退役手下提取这么一大笔安家费,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方君乾咬着牙:“是不是大总统答应你就拨款?”
军需处长脸上带上些很古怪的笑意:“那是当然。我们这些做部下的当然要遵命行事了。”
方君乾:“好!”
大总统府。
“这个……君乾你也知道,咱们国统军的军费实在有点紧,这才不得不裁军省钱……君乾身为我国统军中将,还是得体谅我这个当总统的苦处嘛……”
听了段齐玉的推脱之词,方君乾调头就走。
早该知道段齐玉的那点心思,裁减南统军的议案就是他提出的,迫不及待想要削弱自己兵权的段大总统又怎么会为这事大费周章?
自己蠢到家才会来总统府向他求助。
黑子惴惴不安地拉住方君乾。
“少帅,您不要去了……”
他看得出来,其实方君乾在平京的现况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风生水起。
那些人表面上器重有礼,暗地里等着看好戏。
方君乾眉梢眼角之间,流露出些许疲惫和憔悴。
勉强地笑笑:“说什么呢,南统军既然是方君乾一手组建的,我说什么也得给兄弟们谋出条活路。”
不知怎么,黑子却在他的笑容中感受到了一种战士折戟,英雄末路的悲凉。
“实在不行便向老爸要钱,大不了我方君乾乖乖回到东北继承父业就是了。”
黑子看着这样的方君乾,忽然很想哭。
他们这个从不肯在人面前示弱的南统军少帅,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
当肖倾宇看到等在院子里的小水塘发呆的方君乾时,着实被他的狼狈样搞得一惊。
“肖某还以为一向只有少帅打人,没想到少帅也有挨打的一天。”
方君乾苦笑:“倾宇就别挖苦我了……”
当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那些还没好的伤痕就显得不怎么明显了。
胸腔中
却有一种痛。
灼烈如火。
“你什么时候才能安分下来呢?”肖倾宇坐到他身边,“说吧,这回又闯什么祸了?”
“这回不是闯祸……”将脸深深埋进膝窝中,方君乾的声音里有种沉痛的疲惫,“倾宇,能借我点钱吗?”
肖倾宇漫不经心地问:“借多少?”
方君乾轻轻吐出一个数目。
其实,他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
他自己也知道,五十万银元,绝不是笔小数目。这笔钱有些人一生也难以企及。
肖倾宇听了也没什么表示,只惊异地挑挑眉:“做什么用?”
听方君乾一五一十地说完后,肖倾宇二话不说转头走进里屋。
等他从屋里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个铁盒子。
随手将铁盒子抛给那个愣住的男人,随意地仿佛自己抛给他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
“倾宇……”方君乾怔怔看着他。
肖倾宇静坐在池塘边。
天阶夜色凉如水。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这些是全国十八家银行钱庄的存款支票,折合银元共计八十万,加上京、鲁、越、沪、川、豫、苏、杭八处不动产,共计一百五十万——肖某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
他一身琉璃白,尘埃在他身边降嚣成透明。
玩笑般轻勾唇角:“如若少帅赖账不还,肖某可真要露宿街头了。”
方君乾胸膛剧烈起伏着,只觉手中铁盒重若千钧。他看着一脸平静的肖倾宇,心口有一些滚烫的东西在汹涌着。
世人向爱落井下石,谁人雪中送炭?
人生只有短短数十载,有多少人能无怨无尤地帮助自己,甚至不惜倾家荡产。
深吸一口气,方君乾抑制住即将夺眶的热泪。
等他睁开眼睛,又扬起那慵懒邪魅的笑脸。
“一世人两兄弟。”他坐到他身旁,勾上他的肩,“到时候我养你呀。”
肖倾宇睨了他一眼,眼睛重新投向虚无的前方,淡淡微笑:“乌鸦嘴。”
有些感情,有种感激,无需宣诸于口。
第十四章
方君乾看着神情有些激动的金老黑,心中一股淌过。
金老黑看着手中的银票,忽然朝这个少年屈膝一跪!
方君乾慌忙侧身一让,避开这一跪。
男儿膝下有黄金。
有谁当得起这朴实汉子的一拜?
至少,方君乾认为自己没这资格。
“黑子,这回你可谢错人了!真正出钱帮你的可不是我,而是国统军总参谋长肖倾宇。”
黑子一听是“国统军总参谋长”,脑海中马上浮现起一个须发斑白,德高望重的老人的形象。
导致他后来见到肖参谋长时,差点把下巴惊得掉在了地上……
“肖……肖参谋长……”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清雅面庞,金老黑像被人迎面打了一个凶猛的下勾拳一样,脑袋一下子就晕了,溜到嘴边的话一下子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倒是肖倾宇落落大方地笑道:“黑子,幸会了。肖某终于见到胆敢打我们方少帅的好汉了。”
金老黑极力掩饰着自己的震惊和刚刚的失态。
手足无措了半响,“啪!”的一声,他立直身体,五指并拢伸直,狠狠敬了个军礼!
这可是国统军总参谋长呀!上将军衔,相当于国统军军区副司令员,比自己这个小兵不知高了多少级,平日里连见都见不到一面。
“肖参谋长慷慨解囊,我南统军上下感激不尽!以后参谋长要是用得着我金老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无二话!”
肖倾宇起身,郑重还礼:“金将士言重了,肖某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