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试天下第28部分阅读
且试天下 作者:rouwenwu
头,“儿臣真的从未恨过您,以及这个丰国的任何人!”
“无爱便无恨吗?”丰王忽笑笑,笑得有些荒凉而寥落,“罢了,罢了,你去吧。”
“儿臣拜别父王。”兰息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一个礼,这或是此生唯一的一次了!
“嗯。”丰王微微点头,眸光微有些依恋的看着兰息转身离去。
兰息走至门边,忽又停步,回头看着丰王,“父王,儿臣不会如你一样的,您一生也不知到底要什么,最后也未能抓住什么,但儿臣知道自己要什么。”那无波的黑眸一瞬间绽现雪亮的光芒,“儿臣要将这万里江山踏于足下,以及那个伴我百世沧桑,携手同涉刀山剑海的人!这两样儿臣都会抓到手的!”
说完拉开门,一道阳光穿透那珠帘射入。
“你就这么肯定她会伴你百世沧桑,伴你刀山剑海?”身后忽然传来丰王极轻极淡的声音,“双王可以同步吗?”
抬起的脚步不由一顿,片刻后,转身回头,面上笑容可掬,“父王,儿臣差点忘了告诉您,您那位百里王后,您若真是疼惜她……那便不要让儿臣再看到她,母后……她依然时不时来看望儿臣的!”
那样和如春风的笑,那样俊雅的模样,那样亲切的语气……这些都不能掩去那双黑眸中冻彻骨的冷酷!丰王见之也不由心神一凛!
拂开珠帘,跨门而出,闷热的空气迎面扑来,拂拂衣袖,似拂去那室中染了一身的药味,抬首,艳阳高挂,金芒刺目。
“这皇极宫真该埋葬了。”那呢喃似的低语仿佛是要说与风中的某人听,摊开手,看一眼手心的半截翠玉钗,然后一挥,那玉钗便射入皇极宫高高的屋梁中,没入木梁中只露一个绿点,“母后,再见了!”
仁已十八年五月初,丰王驾崩,世子兰息在昭明殿继位。
同年五月中旬,皇国皇王退位,世子皇朝继位为王。
而同时,白、南两国却又向王域发起战争,不过半月时间,各得一城。
六月初,皇朝以玄尊令号召天下英雄:铲腐朝,结乱世。清天下,建功勋!
此言一出,那些对东朝帝国早已失望彻底的、想创一番功业的、想名留青史的莫不响而应之,皆投奔其营。
六月七日,皇朝发出诏书:自孤立志以来,漫漫长途,幸得玉公子无缘倾心指点帮助,才得有孤今日。孤本欲拜为太宰,奈其无青云之志,意在高山流水。今孤拜其为王师,凡皇国子民皆尊之!
此诏一出,那些或还有些犹疑的此时便皆下定决心。心怀天下,天人风骨的玉公子都愿助皇王,那我等还有何可害怕疑虑的?而那些昔日受其恩的、衷心崇拜追随玉无缘的此时也莫不投效皇朝麾下!一时之间,各国各地投奔往皇国的不计其数!
皇朝发出诏令后,华国华王也发出告天下书,与皇国缔结盟约,两国一体,共同开创新乾坤!
而同时,丰国新王兰息与风国女王惜云于丰都缔结盟约,誓两国一体,共同进退,并齐发王诏号召天下英豪:伐乱臣逆贼,抚普天苍生,还清宇于天下!
此诏自得到忠心于东朝帝国、不耻皇、华公然背叛之行、痛恨于白南两国屡发战争屡犯帝颜之人的响应,尤以王域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为甚,并那些想结束这个乱世,想重还太平的有识之士,以及那些再三品味“还清宇于天下”而有所得的有志之人的追随!
白风、黑丰国虽无天下第一公子的支持,但那白风黑息即为风王、息王的传言却是越传越广,白风黑息名头的响亮决不逊于玉无缘,且加兰息昔年的有意为之,天下受其恩之人不知几多,所以那些要报恩的,那些或崇白风夕或崇黑丰息之人莫不投往白风、黑丰国!
六月十八日,天气十分的晴朗,朗日高悬于空,炽辉洒遍九州。
皇都武夷台乃皇国君王点将台,今日皇王将于此封将,并检阅三军,此时高台之上旌旗摇曳,长枪林立,静然无声,却自透一种庄严肃穆之气!
从台下至台上,隔着长长的、高高的数百级台阶,此时,远远的即见两道人影在快速的奔跑着,若是老兵,自知这是每年都会上演的“争位”之戏,有经验者,虽笔直而立,但一双眼睛却瞟向台下,一双耳朵莫不拉长!
“你这臭女人,给我站住,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夺了我的位置!”一个男音十分张狂的叫嚣着。
“哼,你这头蠢驴,有本事就赢过我再说!”一个女音毫不客气的反驳着。
“死女人,我就不信我这次跑不赢你!”男子加快脚步,这般急速的奔跑,依然语气不断,足见其功力深厚。
“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可没一次赢过,没用的笨牛!”女子嘲讽道,脚下也是毫不放慢,总是领先男子两个台阶。
“你这臭婆娘,竟敢骂我!你竟敢以下犯上,我要叫王兄砍了你!”男子威胁着,施尽全力追赶着女子,奈何总不能超越。
“谁为上?谁为下?你那脑子真是比牛还笨啊!风霜雪雨你排名最末啊,姑奶奶领先你两位!”女子得意之余还不望回头龇牙咧嘴取笑着身后的男子。
“你给我停下!”男子趁着女子回头的那一剎那伸手抓向其左臂。
“哼,你抓得住吗?”女子手腕一转,如灵蛇般脱出他的魔爪。
“这不就抓着了吗?”男子右手虽未能抓住女子,可左手却一伸,揪住了女子的长发。
“你这小人,快给我放手!”女子头皮一痛,抬起左足即踢向男子左腕。
“今天本公子就要站在第一位‘风’之上,好不容易抓住你这女人,岂能这么轻易饶了你!”男子左手一缩躲开女子一踢,右手却紧紧抓住了女子的右臂。
“你想站在‘风’位上?别做梦了,王说过,皇国永远只有一个烈风将军!你还是乖乖的做你最末的雷雨将军吧!”女子虽右臂被抓,但身子一转,左手一伸,抓住了男子的领口,两人此时便扭在了一块,既不能进,也不能退。
而后面,一个淡蓝色人影不紧不慢的从容走来。
“你快放手,臭女人!再不放手,雪菩萨就要赶上来了!”
“放心吧,人家可不象你一样没用又小气,只记着区区虚名!”
“臭女人,什么虚名,这叫实名,本公子无论哪方面都在你之上,怎么可以叫你这小女人压在我头上,今天本公子要么排风位,要么便要将名号重排为‘雨雪霜’!”男子一边抬步往前踏去,一边不忘压制住女子让她不得动弹。
可女子显然不是省油的灯,左足一勾,便将男子跨出的脚步勾回,同时右足迅速前跨一步,“你这笨牛,怎么样,敢看不起女人?你现在又输了一步了!”
“女人本就应该呆在家里带孩子做饭侍候老公,而且还应该娇柔秀美温良恭俭,哪有像你这样的,不但长得像个男人,还跑来跟男人争位的!”男子眼见又被她跨前一步,当下一扯,仗着力大,又将女子又扯退一步。
“哼!张口一个女人,闭口一个女人,女人怎么啦?我这个女人就比你这个臭男人强!”女子左掌一抬,化为一记左勾拳直击男子下巴。
“哼!你这一点微末技量算得什么,你以为你排名第二是实至名归啊?还不是王兄看你一女子可怜你才让你站了第二位!”男子身子一转,右手放手女子右臂,反手一握,便挡住了女子的拳击。
“嘻嘻……我这点微末技量是不算什么。”女子闻言反倒嘻嘻一笑,然后那被男子握在掌中的拳头忽然伸出露在掌外的小指,手腕微一动,一个巧劲便脱出男子的掌控,尖尖的指甲看似极其轻巧的一划,“可是风王惜云呢?你敢说那女人算不得什么吗?你到了人家面前还得下跪呢!”
话音落时,便听得男子一声惨叫:“你这个阴险的女人,竟敢用指甲暗伤我的手掌?!我就知道你这臭女人妒忌本公子的手长得比你好看!”
“少恶心了!”女子一声冷叱,“你不是瞧不起女人嘛,我就用女人独有的武器让你知道厉害!”
“你这个歹毒的女人……”男子捧着右掌,看着掌心那道血痕,虽不很深,却是十分的痛,不由连连呼气吹着掌心,一边犹是大声斥责女子,“每次都用这些阴狠的招数,就算赢也赢得不光彩!你已如此,哼,那个什么风惜云肯定更加阴毒,否则哪来那么大的名声!”
“风王阴毒?哈哈……”女子闻言不由放声大笑,手指着男子,“你果然是井底之蛙!那样一个连王都倾心赞叹不已的绝世女子,你竟然说其阴毒?果然是有眼无珠、鼠目寸光之辈,你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当个最末的‘雷雨将军’了!”
“确是有眼无珠!”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插入女子的笑声中,清晰入耳。
“雪菩萨,你竟敢帮这个女人?!身为男人你竟然站到她那一边?!”男子闻声转首一看,不由大呼小叫起来。
“活该!谁叫你说人家的梦中的仙子阴毒!”女子在一旁凉凉的笑道。
“梦中仙子?”男子又一声怪叫,目光从上至下的将眼前这个冷如雪的人打量了一遍,犹是有些怀疑的道,“这个冰人也会喜欢人?”
“人家可比你有眼光多了,一眼相中的就是天下第一的女子!”女子嘲讽着男子,然后抬首望天,似是无限幽怨的低叹着,“雪空……雪空……唉……结果竟终是一场空,人家可是要嫁给丰国的息王了!”说罢以手拭泪,似是无限落寞伤怀,与她一身青色铠甲英姿飒爽的模样相衬实是有些滑稽。
萧雪空冷冷的瞅着眼前一副伤心模样的秋九霜,却不说话,眼中雪芒如刺,射得人肌肤生痛,而那眼珠竟泛起微蓝。
“哈哈……雪人竟然生气了!”一旁的男子看着夸张的拍手大笑。
他年约二十三左右,一身金黄|色的铠甲,发束以金冠,剑眉挺鼻,古铜色的肌肤,身材高大,十分英挺,唯有一双眼睛格外的大,眼眸转动之时,竟是晶光流溢,动人心魂,这样的眼睛,俗称“桃花眼”,而此人正是皇国的四公子雷雨将军皇雨。
萧雪空眼眸一转,定定的盯在皇雨身上,那眼光如一柄雪剑瞬间即刺到。
“咳咳……咳咳……”皇雨冷不防的被他雪眸一射,心猛的一跳,一口气卡在喉咙,让他难受的咳起来,“你……你不要吓我好不好?本……本公子娇贵体弱……咳……咳……若是吓出病来,你担当不起!”
“两个疯子!”片刻后,萧雪空冷冷的丢下一句,然后抬步向武夷台走去。
“什么?你竟敢骂我疯子!”
秋九霜与皇雨两人同时叫起来,然后齐齐抬步追向萧雪空,一左一右伸臂抓向他,只是手还未触及那淡蓝色的衣衫,一股寒意凌空笼下,雪芒如雨四面袭来!
“呀!”两人同时一声惊叫,然后同时使尽全力往后一跃,半空中一个翻身再后跃一丈,总算避开了那一片芒雨。
雪芒散去时,听得“叮”的一声微响,那是扫雪剑回鞘的声音。
“你这雪人,竟敢突袭我!”秋九霜与皇雨又齐声叫起来,一左一右指着萧雪空,“你竟敢以下犯上!”
两人说完不由同时瞅对方一眼,然后又齐叫道:“你干么偷学我的话!”
萧雪空冷冷看两人一眼,然后冷冷吐一句:“反应一样,倒是天生一对!”
“什么!谁和这个有眼无珠、自大张狂、自恋无知、超级无能的男人是一对啦!”
“什么!谁和这个粗鲁低俗、无才无貌、无德无能、超级狂妄的女人是一对啦!”
两人又同时叫起来。
“你……你这臭女人!竟然说本公子有眼无珠、自大张狂、自恋无知、超级无能?!你……你这臭女人,长着这么一张毒嘴,你一辈子都嫁不出去!”皇雨指着秋九霜叫道,一双桃花眼此时射出的怒焰足以燃灭所有桃花。
“你还不是骂本姑娘粗鲁低俗、无才无貌、无德无能、超级狂妄!”秋九霜一张脸此时倒真罩了九层寒霜,目光如霜寒光凛凛,长指恨不能化为利剑刺向对面那个男人,“你这斤斤计较、小气透顶的男人才会一辈子都娶不到老婆!”
“哼!本公子就算娶不老婆也不要娶你这凶婆娘!”
“这天下就算只剩你和这个雪人,我也愿嫁这雪人冻死也不要嫁你这鼠辈!”
……
两人不依不饶的吵了起来,而萧雪空却似未曾听闻一般,抬首看着天空,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萧涧,你有没有其它的名字?比如说叫雪空什么的,你的眼睛就象雪原上的那一抹蓝空,透明而纯凈,很美很美的……你不应该穿这种白如雪的衣服……你适合穿淡蓝色,象天空那样的蓝……
恍惚间,那碧蓝的天空如镜般倒映出那个女子,长长飘散着的黑发,额际一轮如雪似月的玉饰,那一脸趣意无忌的浅笑,那一双清光流溢的星眸……显得那样真实,却是那样的遥远!
雪原蓝空……透明纯凈……那些都会消逝了,以后……战火会烧透那蓝空,鲜血会污尽那雪原……再也不会有了……便是昔日那一点点情谊也会消逝无迹了!
“你说这雪人在发什么呆啊?”皇雨看着呆呆矗立着的萧雪空问道。
原本吵着的两人不知何时竟停止了争吵。
“肯定又是在想那什么雪什么空什么蓝什么原的。”秋九霜撇撇嘴不以为然道。
皇雨悄悄的走至萧雪空身边,轻轻的扯扯他的衣袖,低低的唤着:“雪人,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何时娶我。”冷不防萧雪空忽然回头道。
“什么?!”皇雨闻言马上跳开一丈。
“你不是说过要娶我吗?”说出这样的话来,萧雪空依然是容如霜雪,语气如冰。
“那个……这……那……那是因为……嗯……那时我以为你是女人嘛,所以……现在……既然你是男人,我当然不能娶你!”皇雨结结巴巴的道,一双手伸出挡在前面,似怕萧雪空突然走近,“雪人,虽然你长得比皇国所有女人都漂亮,差不多跟那个号称东朝第一美人的王嫂一样美,但我……即算这天下只剩你和这个臭女人,那我也宁愿娶那个臭女人!”
“哈哈……你这自大狂……哈哈……也有被噎着的时候!”秋九霜在一旁看着直笑,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整到眼前这个臭男人还要高兴的事,只不过转念一想,马上又叫道,“这天下就算只剩你一个男人,本姑娘也不要嫁你!”
“你以为我愿意娶你呀?!”皇雨马上转头瞪向秋九霜,“我这不是没办法才出如此下策吗?”
“下策?”秋九霜双眼一瞪,抬步走向皇雨,“你能娶到本姑娘是你修了十辈子才修到的福气,你竟敢说娶我是下策?!”
“你看看……你也拿面镜子照照看!”皇雨指着秋九霜,“要身材没身材,要美貌没美貌,要品味没品味,要素质没素质,要修养没修养,要气质没气质……总之,你一无是处!而你竟还好意思说十世福气?!你这女人不但狂妄,而且还脸皮超厚!”
“看看到底是谁脸皮厚!”秋九霜手一伸,一掌拍向皇雨胸前。
“果然粗鲁!每次都是说不过时就动手!”皇雨一把躲开,同时还一掌。
秋九霜身子一纵,躲过那一击,然后半空中双足踢向皇雨肩膀,皇雨双掌扬起,半途中化掌为爪直抓向秋九霜双足。
忽然秋九霜收足落地,一声细细的低呼:“王!”
“王兄来了?”
皇雨慌忙转头看向长阶下,谁知头才一转,颈后一麻,紧接着身子腾空而起,那长阶竟离他越来越远,耳边响起秋九霜得意的笑语:“你就以大礼去迎接王吧!”
然后颈后一松,身子便往后坠去,这一剎那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大叫道:“秋九霜,你这臭女人!竟然诡计暗算我!”
闭上双目,不敢看向那青石板的台阶,|岤道被点,这一下可要摔个结实了,唔,我可怜的身体!
“唉,你们又在闹了。”那个温和的叹息声响起的同时,皇雨只觉得腰际似被什么一托,然后身子转了一个圈,双足一抵,似踩住了地板,睁开眼时,眼前正立着一个白衣如雪的人。
“无缘!无缘!我就知道你是世上最最好的人!你肯定知道我怕痛,所以才从九天上飞下来救我对不对?无缘,无缘,你为何不生为女子?!”皇雨长臂一伸,一把就抱住玉无缘,那脸上露出憾恨之情,一双大大的桃花眼更是夸张的挤出两滴水珠。
“皇雨。”玉无缘只是轻轻唤一声,也不知他如何动的,身子便从皇雨的铁臂中脱出。
“嗯。”皇雨大大的点了一下头,一双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玉无缘,“无缘,你要和我说什么?”
玉无缘摇摇头,然后手指指他背后。
皇雨回头一看,当下张口结舌,一张脸也瞬间变白,“王……王……王兄!”
只见下方长长的台阶上仪仗华盖、内侍宫女迤逦而来。
“他……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我……”皇雨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仪仗,侍者拥簇中那个紫色身影也越来越清晰,一时竟呆立着动弹不得。
“你还不快归位?”玉无缘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的拍拍皇雨的肩膀,拍醒这个在人前骄傲无比、可只要一至王兄皇朝面前就口拙手笨、毫无自信的王子。
“是……是!我要……我要……”皇雨赶快回转身,只见前方的台阶上早已无秋九霜、萧雪空两人的人影,“这两个家伙,太没有同僚之义了!”嘴中说着,脚下却急速飞奔而去。
三十四、同步
夏日的天气总是反复无常的,一大早还是艳阳高挂,可中午却下起了大雨,哗啦啦的打在碧瓦、滴在荷池,洗凈那翠颜,涤凈那花香,空中雨雾弥漫,朦胧着远山近水,那宛溪湖畔的浠华宫便如那蓬莱山上的蕊珠宫,迷蒙而又缥缈。
“竹坞无尘水槛清,
相思迢递隔重城。
秋阴不散霜飞晚,
留得枯荷听雨声。”
浠华宫中传来一声极浅的吟哦声,临水的窗前,惜云亭亭而立,望着雨中那似不胜瀛弱的青莲紫荷微有些感叹:“秋霜晚来,枯荷听雨,不知那种境界比之这雨中风荷如何?”
“何必枯荷听雨,这青叶承珠,紫荷藏露岂不更美。”兰息走近,与她同立窗前看着雨中满池莲花,“正所谓‘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各有各的境界。”
“这所有的美也不及久微用那污泥里的莲藕做出的‘月露冷’来得美味!”
良人相伴,雨中赏花,吟诗诵词,本是极其浪漫、极富诗情的事儿,却偏偏冒出这么一句大煞风景的话来。
“唉,你什么时候能不要这么好吃?”兰息微摇首叹息,看着身旁的惜云,此时她一身紫红色绣金王袍,头戴王冠,云鬓高挽,珠钗斜簪,实是雍容至极,可偏偏说出来的话……唉!
“不能!”惜云却答得干干脆脆,“民以食为天!这世间最美的享受便是能天天吃到最美味的食物!幸好我以后每天都能吃到久微做的饭,用不着再求你这黑狐狸!”
“落日楼的主人───那样的人竟也心甘情愿沧为你的厨师?”兰息淡淡的一笑。想着当日乌云江畔那让他与玉无缘齐齐赞叹的落日楼,实是想不到它的主人竟是那个看似平凡至极的久微,可是那个人真的那么平凡简单吗?
“久微……”惜云看一眼兰息,话忽然止住,眼光忽变得又亮又利。
“他如何?”兰息看着惜云,嘴角似笑非笑的勾起,黑眸波光闪烁。
“黑狐狸……”惜云忽然嫣然一笑,凑近他,纤手伸出,十指温柔的抚上兰息的脸,吐气如兰,神情娇柔,说出的话却略带寒意,“不管你有多少手段计谋、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理由……你───都不得动他!便是我死,他也必得安然活至九十岁!明白吗?”末了十指忽地收力,一把揪住指下那张如美玉雕成的俊脸。
“呵……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能让你对我说出此话?便是当年的燕瀛洲……”兰息的话忽然顿住,不知是因为脸皮的微痛所制还是其它原因,抬手抓住脸上那两只魔爪,将那爪下已变形的俊脸解救出来。
“他是谁不重要,你只要记住,绝不能动他!你若……”惜云不再说话,唯有一双眼睛冷幽如深潭,一双手却静静的搁在兰息的肩上,指尖如冰。
“他……等于玉无缘吗?”兰息依旧是笑意盈盈的,墨玉似的瞳眸如无垠的夜空,黑而深。
“玉无缘?”惜云微微一怔,转首看向窗外,目光似穿透那迷蒙的雨线,穿透那茫茫空间,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半晌后她回转头,脸上有着一丝浅浅的笑,笑意如窗外飘摇的雨丝,风拂便断。
“这天下只有一个玉无缘,而久微───他便是久微!”
“是吗?”兰息淡淡的笑道,垂首看着眼下的这张清颜,没有丝毫脂粉的污染,长长的眉,清清的眸,玉似的肤,淡红的唇……那似笑非笑、似讥非讥、漫不经心的神情……双手忽一使力,那个娇躯便在怀中,长臂一伸,便整个圈住。
“他既不是玉无缘,那我便答应你!”
声音低低的如耳语,那温热的鼻息呼在颊边,热热的、痒痒的,心头仿被什么轻轻的抓了一下,一股异样的感觉升起,四肢不知怎的竟软软的提不起力,脸上烫烫的,极想挣脱开,却又有些不舍,似是极为舒服,却又有些不自在……看不见那张脸,也看不见那双黑眸,可是……她知道,那张俊脸就在鬓边,那双黑眸眨动之间长长睫毛似带起鬓边的发丝,那缕淡淡的兰香若有似无的绕在鼻尖,仿似一根绳一般将两人缠在一起……
怀中的娇躯从那微微僵硬慢慢变为柔软而贴近,那双纤手也不知何时绕在腰间,那螓首渐渐靠近……渐渐靠近……唇畔不由勾起一丝微笑,可那笑还未来得及展开,一个困顿不堪的哈欠声响起。
“黑狐狸,我要睡了……啊呵……你这样抱……我是不反对这样睡……的……只是若是让……外面的人看到……你的一世……英……英名就毁了……到时看你……看你还怎么争天下!”一句话说完,脑袋也就一垂,完全的倚入兰息怀中安然睡去。
“你……”兰息看着怀中睡去的佳人,一时之间竟是哭笑不得,她竟然在这种时候……她竟然睡着了?!
“唉,这个女人……”兰息摇头叹息,一手揽着她,一手抚额,“我怎么会……怎么会选这个女人?!”
可惜怀中佳人却不会答他,抱起她,走近软榻,轻轻的放在榻中,取下王冠,解散长发,递过玉枕,然后退开,坐在塌边的锦凳上,看着佳人酣睡的模样。
窗外的雨忽变小了,淅淅沥沥的轻轻落下,细雨如珠帘垂在窗口,微微的凉风轻轻吹进,送来一缕淡淡的莲香,忽然之间,竟是这般的静谧,这天地是静的,这浠华宫是静的,这听雨阁是静的,这心……竟也是静的,这样的静是从未有过的,这静谧之中还有着一种他一生从未享有的东西……这种感觉……似就这般走至尽头……似也没什么遗憾的!
榻上的佳人忽然动了,抬手摸索着,摸到玉枕时,毫不由豫的推开,然后继续伸手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一个较软的东西,当下枕于脑后,再次安心睡去。
看着被惜云枕于脑下的手臂,看着榻中这个人,兰息忽然神思恍惚起来,伸手轻触那玉颜,轻抚那长长的柔软的青丝,任那心头的感觉泛滥着……沉淀着……微微俯身,唇下就是那淡红的樱唇,那一点点红在诱惑着他……
忽然,一个巴掌拍在脑袋上,紧接着脑袋便被抓住了,耳边只听着惜云喃喃呢语:“什么东西这么圆圆的。”一双手犹是左摸右搓的研究着,最后似失去了兴趣,又一把推开了。
抬手抚着已被惜云抓乱的发髻,兰息无声的、无奈的笑笑,取下头上的王冠,一头黑发便披散下来,将两顶王冠并排放于一处,看着……脑中忽然响起了那个声音:双王可以同步吗?
心猛然一惊,仿如冷风拂面,神思清醒了,看着榻中的人,眸光时亮时淡、时冷时热,隐晦难测……终于,完全归于平静,漆黑的眸,淡然的容,如风浪过后的大海,静而深。
手一抬,指尖在惜云腰间轻轻一点,十年还是让他知道一些的。
果然,榻中人猛然一跳,一手抚在腰间,一双眼睛朦朦胧胧的、犹带睡意的向他看来,长发披泻了一身,身似无骨半倚榻中,那样慵懒、茫然的神态竟是妩媚至极!
“你这只黑狐狸,干么弄醒我?”清清脆脆的声音响起,打碎了这一室的宁静,可碎得欢欢快快,如孩童玩耍时扯落的那一串珍珠。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好?”兰息却是随意的笑笑。
“啊?”惜云似有些反应不过来,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好?”兰息依旧不紧不慢的道。
惜云这下终于清醒了,朦胧的双眸忽然变得幽深,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
金线刺绣苍龙的玄色王袍,披散着的漆黑长发,俊雅至极的容颜……窗外的风吹进,拂起那长长的发丝,掩住了那如夜空似的瞳眸,丝丝黑发之下,那眸光竟是迷离如幻……
起身,下榻,移步,走至窗前,凉凉的雨丝被风吹拂着打在脸上,冰冰的,湿湿的,这夏日的雨天,竟是让人感到冷寒!
“等你登基为帝时───迎我为后如何?”惜云的声音清晰的响起,虽是问话,那语意却是肯定的。
“好。”片刻后,兰息的声音响起,没有犹疑,平淡如水。
可那一声“好”道出时,两人忽然都想起了当日厉城城头两人曾说过的话。
你们风氏女子都不喜这个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位置吗?要知道这可是母仪天下哦。
我们风氏女子流着凤凰的血液,是自由自在的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凤凰,何必为一男人而卑微的屈膝奴颜!
可两人却都没有再说话。
“你要何时出兵?”皇都武夷台上,玉无缘淡淡的问着皇朝。
相较于丰国的风风雨雨,皇国依是艳阳高照。
“华王的金衣大军近日即可抵达,两军会合后,即可出兵!”
望着武夷台下衣甲耀目、气势昂扬的争天大军,皇朝慨然而道,那双金眸的光芒比九天上的炽日还要灼热炫目,那张俊美尊贵的脸上是意气风发的傲然。
“听说华军领兵的是三位公子。”
玉无缘的目光落在那因着皇朝在此而不敢妄动、站得略有些僵硬的皇雨身上,他依旧是站在三将之末,显然他很不服气,目光总是带着怒焰的瞪视着前方的秋九霜与萧雪空,唇时不时的嚅动着,似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看着那张显露着各种情绪的年轻的脸,玉无缘不由微微一笑。
“他们……我自有办法,倒是丰国,将来必是棘手的劲敌!”皇朝想到那两人,眉头也不由皱起。
“丰国……兰息与惜云……”玉无缘收回目光,抬首仰望天际,眩目的日光让他微微眯上眼,“九天之上只存一日,双王又岂能同步!”
皇朝闻言猛然转首看向他,只见他微抬手遮住双眸,似不能承受那炽日的强光。
“他们……”
却不待他说完,玉无缘的目光却又移向皇雨,随意的开口道:“皇雨不论文武,皆是十分出色,你有这样一个帮手,便如虎添翼。”
“这小子在别人面前倒也算是个英才,可一到我面前……”皇朝摇摇头,弄不明白这个弟弟怎么一到他面前就变傻了、变呆了。
“你这位兄长的光芒让他望尘莫及,他是衷心的崇拜你、敬仰你,并服从于你!”玉无缘回首看着他,那双眼睛如镜湖倒映着世间万物。
皇朝忽然间明白了他言后之意,看着那个有时似个呆子、有时又聪明无比、可又从未违背过自己的弟弟,微微一叹:“只是可惜了……她!”
“她嘛……兰息那样的人,是不同于你的,这世间也只有她可以站在他身边,可是……两个那样耀眼的人……”玉无缘移目看着武夷台,看着那空中招展的旗帜,“这个天下……皇朝,你尽你之能去争取吧!”
“这个天下……苍茫山顶,我必胜那一局!”皇朝仰首断然道,声音不大不小,却自有一种王者的自信与傲然。
闻言,玉无缘无声的淡淡一笑。
而他们身后三丈之外排立的三将,萧雪空双眸平视前方,雪似的容颜、雪似的长发,静静的矗立,若非一双眼眸会眨动,人皆要以为那是一座漂亮的雕像。
秋九霜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抬首看着万里晴空,眸光落回前方那道仿若顶天踏地的紫色身影,眉间涌起一抹豪情,手不由自主的按住腰间悬挂的那一簇羽箭!
皇雨那双与皇朝略有些相似的浅褐色瞳眸无限崇拜的看着兄长,看着朗日之下气如长虹的兄长,暗自敬服,王兄果是不一般!这世间还有什么人会有王兄此等仪容风范、此等雄心气概?!还有何人可与王兄一较高低?!完全没有!王兄是天下无敌的!
“别看了,口水都流了一地了!”耳边响起一个细细的声音,“你就是看上一千年,流上一万年的口水,也不及王的万分之一!”
“你!你这臭女人!你……你便是追上一万年也不及人家风王的万分之一风华!”皇雨以牙还牙。虽不知那风王到底长什么样,但只要能打击身边这个嚣张的臭女了,即算是无盐女,他也要捧她!
六月二十日,风国五万风云骑抵丰国。
六月二十二日,晴。
丰都武临台上旌旗飘扬,长长的台阶上士兵林立,长枪耀目。台下广场上万军列阵静候,左是身着黑色铠甲的墨羽骑,右是身着白色铠甲的风云骑,虽千万人矗立,却是鸦雀无声,一派威严肃静之气。
今天息王、风王将于此点兵封将,并同时在此举行书约仪式!
两国之王缔婚,这在东朝数百年来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因此在广场的外围更是围有无数百姓,想一睹双王风采,也想亲眼见证这段百年难得一见的王室婚仪!
“呜───呜───呜”
三声号鸣,便见那紫服绛袍的朝臣、那铠甲银盔的将军一个个迅速登上武临台,一个个按其官职地位站好,静待双王驾至。
“请问太音大人,此是何意?”
肃静的武临台上忽然响起一个沉着而严谨的声音,所有人闻声看去,只见风云大将徐渊排众而出,指着武临台最高一级上的两张王椅问着丰国的太音大人。
“此乃大王与风王王座,不知徐将军此问何意?”丰国太音大人也排众而出,似有些不明所以的反问道。
“我只想请问大人,此两椅为何如此摆放?”徐渊依然语气平静,唯有一双眼睛却闪着精光,紧紧的注视着丰国太音大人。
原来那两张王椅虽样式、大小皆一致,但却一椅正中,另一椅略偏右下,且略向前。
“风王与大王已有婚约,即为我国王后,臣按王与后之位摆放,请问又有何不当?”太音大人理所当然答道。
“大人,请别忘了风王乃风国之王!便是与息王有婚,她之地位却永不会变,依然是一国之主,依与息王平起平坐!”一直站于四将最后的修久容猛然踏前一步,声音又急又快,一张脸通红,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气愤。
“男为天,女为地,乃自古即有的礼制,风王即嫁与大王为妻,那自应遵夫妻之礼!”丰国太律大人上前道。
“风王与息王婚礼还未举行,此行便为丰国之贵客,难道尊主贬客便是你们丰国的待客之道吗?”林玑也踏前一步道,一双眼睛紧紧盯住丰国太音大人。
“风王女子之身……”丰国的太律开口道,但不待他说完,一个粗豪的声音便将他打断。
“我们王便是女子又怎样?”程踏上前一步,那粗壮高大的身躯几是那太律大人的两倍,顿时让那太律大人不由自主便后退一步,“她之文才武功,这世间有几个男子可比?你就是个男人,你自问及她万分之一吗?”
“此时不是论文才武功……”丰国太音大人见太律大人似乎被程知给吓到了,马上站出来道,可也不待他说完,便又被打断了。
“那请问太音大人,你要论什么?地位?名声?国势?军力?财力?还是论仪容风范?我们女王有哪一样不够资格与你们息王平起平坐吗?”徐渊依然不紧不慢的问道,那种冷静的语气反比厉声喝叱更让人无法招架。
“这……”丰国太音大人不由目光瞟向身后,盼着有人来帮一把。
奈何墨羽骑四将却是静立不动,眼角也不瞟一下,似没看到也没听到,而百官之首的寻安侯更是闭目养神,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其它的大人却似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太音大人,似不知精通礼制的他今日何以会有此失仪之举。
“几位将军。”正僵立中,任穿雨忽然站出来,彬彬有礼的向风云四将施以一礼,语气极为温和,“我国太音大人此举乃按王室王、后之仪而行,唯愿风王与息王夫妻一体,白风、黑丰两国也因双王的结合能融为一国,不分彼此,荣辱与共,是以……”说至此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眼前矗立的四将,脸上浮起一丝极浅的笑意,“因此太音大人并未能考虑到几位将军此等见外之举,定认为我丰国对风王不恭不敬,这实有伤我两国盟谊!也有伤我国臣民对风王、息王白首之约的祝愿之心!”
“你……你……”闻言,程知不由大怒,却“你”了半天也挤不出一个字来,气得直抬手指着眼前这个清瘦的文臣模样的人,恨不能一掌将这人打趴下。给他几句话说来,无理的倒是自己这边了!
“程知!”徐渊上前拉住程知,免得他火爆起来做出冲动之举,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平凡无害的文臣,心中暗生警惕。
“小人久微请教太音大人一个问题。”站在四将之后的久微忽然站出来向丰国太音大人微微躬身道。
“不敢,请讲。”太音大人颇有得色的微还一礼。
“请问大人,东朝帝国至高之位之人是谁?”久微彬彬有礼的问道。
“当然乃皇帝陛下!”太音大人想也不想即答道,弄不明白眼前这人怎么会问此等三岁小儿也知的问题。
“那请问帝之下为何人?”久微继续问道。
“自然是皇后!”太音大人答道。
“那后之下为何人?”久微再问。
“诸皇子、皇公主、亲王及诸侯王。”太音大人再答。
“那再请问,昔年嫁至丰国的倚歌公主与先丰王其地位如何排?”久微面带微笑的看着太音大人道。
“倚歌公主乃帝之皇公主,高于诸侯国之王公主,自与先王是平起平坐!”太音大人迅速答道,可一答完忽隐约觉得不妥。
“那我想再问大人,风王与息王分别为何身份,他们与当年倚歌公主之身份有何差别?”久微看着太音大人道。
“这……他们……”太音大人有些犹疑了。
“太音大人乃一国掌管仪制之人,自应是最熟仪礼,难道竟不知风王、息王之身份?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