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第14部分阅读
窃明 作者:rouwenwu
放松一下。”
金求德反问:“万一明天士兵们舍不得坑她们怎么办?”
赵慢熊大奇:“不是有你么?”
赵慢熊走后没有多久,外面突然喧哗起来,就在黄石和金求德面面相觑的时候,贺宝刀大步流星昂然而入,一手还揪着赵慢熊领子拖着他,另外一个在外面站岗的杨致远则跟在两人后面进来。
“大人,”贺宝刀把赵慢熊用力掷在地上,虎目圆睁,怒发冲冠:“大人,这命令真的是大人下的么?”
赵慢熊才落地就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金求德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地弹了起来,阴冷的目光在贺宝刀全身上下盘旋。
黄石缓缓站起身:“是我下的命令。”
(第07节完)
莫道天涯无知己 第08节
贺宝刀张大着嘴,喘着粗气,猛地一指黄石身旁的金求德:“大人,是不是这厮提议的?”
“不关金千总的事,”黄石断然回答:“也不关赵千总的事,全是我的主意。”
杨致远听了这话就把头低下了。贺宝刀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头也歪倒一边,和黄石对视良久:“大人,我不信。”
“执行命令。”
“大人,属下有些话一定要说!”贺宝刀一缩肩躲开杨致远搭过来的手,还向后一把推了他个踉跄:“我们是大明王师,我们的职责是保境安民!”
“他们是不是剃发留辫了?既然是,那他们也是建奴!”黄石冷笑着反问“我军需要热水和温暖的宿营地,不掠夺村民从何而来?”
“不错,他们是留辫子了,属下也没有觉得掠夺他们有什么不对。可是他们本来是大明子民,等我大明王师收复辽东,他们还是圣上的赤子。”
黄石专注地盯着贺宝刀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以理服人”,好让贺宝刀充分理解这个命令的意义:“你是觉得杀了他们没有必要吧。那我问你,他们如果去向建奴通报我军行踪怎么办?”
“让他们立下毒誓,”贺宝刀想也不想就说道:“让他们以祖宗的陵寝和子孙的福祉起誓。”
几十个村民,只要有一个人贪图后金赏赐,就会给全军带来灾难。黄石对上次的遭遇还记忆犹新,他怒极而笑:“贺千总,全军的安全是我首先考虑的问题,我要保证部下的绝对安全。”
不想这话反倒让贺宝刀也愤怒起来,他踏上一大步,双手握拳:“大人的意思是为了自保么?杀人是为了自保么?”
“自保有什么不对?”
“大人不要欺我,属下读过书,”贺宝刀朗声反驳:“华夏先贤教导我们,禽兽也懂得自保,自保是蛮夷的本性,而我们华夏是有廉耻的,我们华夏的大义是仁、是忠、是孝、是义……”
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穿越者黄石凭借寡廉鲜耻而所向披靡,他此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自己并不是一个明朝意义上的华夏人。
……
“华夏之所以有别于夷狄,那是因为我们有华夏名教,”千里之外,赵老先生一家已经安全抵达山海关,他对着一群同来的孩子们讲着:“读书就是为了学习华夏名教,然后去教化万民,让华夏子孙都懂得廉耻,知晓大义。比如杀人就是不仁……”
“那杀夷狄呢?岂不是成了不仁?”这些孩子对后金充满了仇恨。
“圣人说,夷狄有若禽兽。不过擅杀还是不仁,圣人还说过,以直抱怨,夷狄不犯我华夏,我们就不去杀他们,如果夷狄犯我华夏……”
赵老先生安详地教导着孩子们,远处,他的两个女儿正在淘米准备晚饭,一边窃窃私语着年轻女孩的贴心话。
“妹妹,前天和我们家一起走的那个广宁士兵,他的新婚夫人好像见过黄将军!”
“是吗?”
“据说,这个女人是孙得功那贼的丫环,还是孙家小姐的贴身丫环,见过黄将军很多次……”
年轻姑娘憧憬着一个虚幻的偶像,对她妹妹说要去和那个孙府丫环套个近乎,她想打探些那个传奇人物的八卦。
“我也要去。”
“你?”姐姐吃了一惊:“你不是很害怕黄将军么?”
“黄将军确实是个可怕的人啊,我确实不喜欢他,但我也想去听听故事。”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睛,掩盖了其中的丝丝好奇:“能狠心杀聘妻的人啊,菩萨保佑,别让我遇上这种人。”
“你把黄将军想得太坏了,父亲不是说了么,黄将军是大义灭亲的英雄。”
“幸好这个世上没有几个英雄,要是每个男人都是英雄,就没有我们女子的活路了。”
……
争论了很久。
黄石现在发现自己的失误了,一开始就摆出长官的姿态就好了,非要和贺宝刀引经据典地讨论什么华夷之辨,结果金求德和赵慢熊都大眼瞪小眼的帮不上忙。黄石心里大骂金求德,他也号称是读书人,不知道都读得什么,都读到哪里去了?
不过他总算弄清了贺宝刀的逻辑,人命关天,杀人要符合“忠义”的大义:“那些村民剃发易服,不守华夏衣冠礼乐,所以他们就是夷狄!”
看贺宝刀吸了口气又要反驳,黄石一挥手就中止了讨论:“停,不争了。”
现在的贺宝刀完全不像个军人,反到像个儒生,看来他确实没有少看书,而且看得都是腐朽落后的儒家经典。黄石下了这个判断后,就知道今天争不出对错了,现代人的思想和儒生格格不入,完全是在不同的平行宇宙中。
“贺千总,去问问你的部下吧,他们是愿意杀人然后有热饭吃,还是愿意蹲在雪原里啃冷窝头?”
“大人此言差异,我们军官本来就是要约束士兵,不然我华夏和建奴又有什么区别?”
和一个满嘴华夏、夷狄的儒生实在没有什么好说得。黄石叹了口气,他骨子里还残存着愤青的成份,华夏这两个字对他还是非常有杀伤力:“算了,你去负责让他们起誓吧。”
“大人明鉴。”
贺宝刀高高兴兴地走了,杨致远也跟着离开。还剩下黄石、金求德、赵慢熊和随卫的张再弟四人,屋子里静得掉一个针都能听见。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黄石为刚才的讨论定性了。
“大人明鉴。”金求德本来就看不上儒家“仁义”那一套,赵慢熊刚才差点被贺大侠掐死。
“但不要伤了贺千总的心。”
“属下明白,大人放心。”两人行礼退出。
“大哥,”张再弟不安地问道:“这么大的动静,不会漏出风声么?”
“老赵办事很稳妥的。”黄石对赵慢熊很有信心,他自己就已经想出几个策略,比如把村民全部锁在一屋,离开的时候找个心腹放把火就鬼神不知了,赵慢熊深思熟虑自然更没有问题。
“大哥,你为什么要替金求德背骂名,明明就是他提议杀人的,让他去和贺千总争个胜负就好了。”
“他是我的属下,所以必须替他背,我必须替我每一个属下背。”神情严肃的黄石有自己的一套逻辑,紧跟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更不能让他们自己去争。”
张再弟似懂非懂,随即展颜一笑:“他们在大哥面前的时候,都变得很奇怪。”
听张再弟的描述,金求德在黄石背后不总是阴沉着脸,还会讲笑话。赵慢熊也会胡说八道,同样会说话不走脑子。
黄石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金求德知道被欣赏是因为他的狠、无情和冷酷;赵慢熊也知道黄石看重他的沉稳和智谋;同样,贺宝刀和杨致远也因为他们特别的魅力得到了黄石的垂青。
“所以他们都尽力在我面前展示他们的特点,这就叫揣摩上意吧?”黄石这样想着,“怪不得我觉得他们每个人的想法都能打动我,因为他们在我面前的时候,都反映了我性格的某个侧面,他们争论的时候,实际就是我思想的几个分支在斗争。”
黄石部继续向旅顺前进,马匹不停地大量死亡。黄石部现在还有一百数十人,但是他们的四百五十匹马死得只剩下不到二百匹了。仍然存活的马也因为十几天没有草料而严重掉膘。
在二十一世纪,一支上百人的小部队深入敌军腹地而不被歼灭是难以想象的,但是幸好不是现代社会,这里没有铁路、公路,更没有电话、电报。在广阔的辽东大地上,村落也很稀疏。
此时这里的后金统治方式和明朝基本相同,就是在秋收的时候下来征粮,日常的时候仍然让村落的长老进行自治。因此黄石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后金的正规军,而是村落用来防备土匪的自卫队。
由于完全没有熟悉地理的人,黄石的军队曾经一天一夜没有得到热水和温暖的宿营地,农历二月在东北吹夜风并不是什么浪漫的事情,第二天黄石就发现自己又多了两个病号。
多亏黄石现任的亲兵队长很有本事,他是一个响马出身的死配军,姓马,由于他一向号称要作黄石的马前卒,所以大家渐渐都忘记了他原本的名字。
马前卒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望气之术,一次次帮军队找到新的猎物。马前卒的望气之术在军中也是一门学问,黄石虽然在现场观摩,但是也没有搞清楚马前卒的全部技巧。
通过在傍晚时分望炊烟来找到村落好理解,但是怎么通过炊烟来判断村落大小,大致布局和人口概数那就不是简单的手艺了。无论如何,黄石他们总能成功洗劫某个不幸的小村落。
“不过总靠抢劫也不是事儿啊。”黄石军队的伤病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慢,没有稳定的根据地,伤病都跟着一路颠簸。
“坚持,坚持,到了旅顺就好了。”黄石安慰自己说:“至少没有遇到大队敌军,很不错了。”
(第08节完)
莫道天涯无知己 第09节
多次的抢劫让这队明军发生了一些细微变化,黄石借鉴了从皇太极那里学来的阴招,就是不许私自抢劫。每次“战利品”都要统一收集起来,然后交给赵慢熊进行分配。靠这种模式黄石总算维持住了军纪,没有让部队的纪律垮掉。
昼伏夜出的计划已经破产了,早在到达三岔河之前,黄石就发现这个方法不可行。原因是夜盲症,这个时代的人由于严重的营养不良,黄石至少有一半的部下患有这个疾病。
虽然大量的马匹减轻了夜间行军的困难,但士兵还是需要举着火把招亮。所以目前的行军,黄石只是避开中午那几个时辰,尽可能趁白天多走点路。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马匹的减少和缺乏草料让黄石非常头痛,最后他决定铤而走险袭击后金驿站。这时的驿站从构造上来说就是一个小堡垒,拥有自己得敌楼、望台、军营和木墙,里面还会有一个小仓库和一口井。
如果强攻驿站,光是折损人手就是黄石不能忍受的,更不用说伤员还会拖慢行军速度。再者驿站也有烽火塔,被后金地方部队围追堵截可不是闹着玩的。
既然不能强攻就只好偷袭,今天白天马前卒就去踩盘子了。回来以后他的报告倒是很乐观:或许是因为身处安全的后方,这个驿站看起来没什么戒备。
马前卒和另外几个侦查兵在白天窥探了它很久,发现里面的哨兵懒洋洋的,还经常没有人站岗。
“根据我的经验,下半夜偷袭最好,那个时候人睡得最死。”马前卒侃侃而谈:“大人,属下在山东抢过的庄子没有一百也是八十了,下半夜绝对是夜袭的最好时机。”
黄石的几个千总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都倾向于采纳马前卒的方案,但是黄石左思右想,士兵们都还需要休息,明天也需要赶路。所以现在任何方案都不能只从军事角度出发了。
天才一变黑,黄石就急不可待地组织夜袭队进攻。
“禀大人,队伍已经集结完毕。”
“好,贺宝刀,马前卒,交给你们了。”
“大人,您就放心吧。”
夜色降临了,四十个绝对没有夜盲问题的士兵被集结起来,在贺宝刀的带领下偷偷摸向那个驿站。
黄石已经发现,自己几个手下最没有特色的是杨致远,什么都可以也什么都一般;贺宝刀是拼命三郎;金求德最适合督战,杀人不眨眼;赵慢熊虽然鬼主意不少,但是这厮每次打仗都远远地站在最后,而且反应奇慢,一个问题不想个通透,他是绝不肯下决断的。
黑暗中的黄石尽力睁大眼睛,隐隐约约的看见四、五个黑影翻了过去,不久驿站的门就被轻轻地打开,那个马前卒本事真不错,驿站的木门又厚实又沉重,但是马前卒打开它的时候竟没有一点儿响声。
过了一会儿,黄石甚至没有听到任何打斗声音和喊叫声,马前卒就摸了回来:“大人,一个人也没有跑掉,也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真不亏是老响马,果然是抢了没有一百户,也有八十户了。
“很好,举火,全军进去休息。”
五个后金驿卒的尸体被拖到了一边,关上大门后,士兵立刻烧火做饭,令黄石高兴的是:驿站有急需的草料,还有十匹马。驿站的军营是为百人设计的,但是挤挤睡也足够大了。
烧好饭之后,黄石如同往常一样,命令亲兵和千总们监视士兵先洗手、洗脸,人人都要喝开水,几个病号更不用说。他们会和军官一样分到床铺。
魔鬼在细节处,黄石挨个慰问了那些伤病,还给他们拉拉被角,说上两句暖心话,这个时代军官对士兵都很凶恶。张再弟报告私下有人说黄石有些“妇人之仁”,但也都非常感动。
命令金求德安排好夜巡的人手以后,黄石也梳洗一番去睡觉了。日夜不分地行军让他很疲劳,所以黄石一倒下去就睡着了。当金求德把他摇醒的时候,黄石感觉似乎还没有睡多久,而且他很快发现也确实没有睡多久。周围还是一片漆黑。
“大人,大人,快醒醒,我们有麻烦了!”金求德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怎么了?”
“夜哨发现周围有人影活动。”
这话让黄石一轱辘从床上爬了起来,外面夜袭队都已经被叫醒了,不是夜袭队的士兵也在黑暗中等待着命令。
“多少人?”
“看不清,反正不怀好意。我们估计是被发现了。”
黄石跟着金求德爬到木墙边,透过墙缝望外边望去,似乎也在黑暗中看见了些什么。
“大人,三面好像都有人,数目不清楚,不过我们似乎是被包围了。”赵慢熊溜了过来,小声地向黄石汇报。
黄石又惊又怒,虽然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不是说一个人都没有跑掉么?”
“大人赎罪。”
“算了,”黄石没好气地说,现在实在不是责备部下的时候,不清楚敌军的数目最让他感到担忧。
“大人,敌军不主动进攻,明显是等待后援。”金求德又溜了过来,小声嘀咕说:“外面的人似乎还在部署,我军是不是趁机突围?”
这句话让黄石也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敌军只是监视自己,等后金大军合围,自己可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他拉了几个亲信一把,和他们一起蹑手蹑脚地回屋子里。
“不能突围,”贺宝刀首先反对:“我们突围的话伤病怎么办?”
“就是,举不举火把,要是不举,夜盲的士兵怎么办?举火把的话,我们都是靶子。”杨致远也不同意。
黄石感到暗中有人捅了他一把,知道是金求德暗示他抛弃那些夜盲症和病号。
“大人,我军此时不突围,被大军合围,卑职担心就没有机会了。”看黄石没有反应,金求德着急地说道:“突围吧,大人,快下决心吧。”
(第09节完)
莫道天涯无知己 第10节
“大人,卑职有不同看法。”赵慢熊突然低声说道,因为情况紧急,所以他也不多礼:“敌人可能是有后援,但是卑职估计已经在附近了,很快就会主动进攻,卑职认为应该打退他们第一次进攻后再寻隙突围。”
“为什么你断定他们会很快进攻?”
“因为卑职想,如果卑职是对方将领,那么后援抵达前不应该这样行动。”赵慢熊分析说如果敌军还在等援军,那么应该藏在远处,现在的行动更像是总攻前的部署而不是侦查。
“属下同意赵千总的看法。”马前卒也插话说:“属下也觉得这像是进攻前的准备。”
人们在想到未来的危急时候有时反倒会忘了眼前的情况,赵慢熊说得话点醒了黄石。黄石在肚子里暗骂了金求德一句,都是他那句“被大兵合围就万无幸理”让自己方寸大乱。
“敌人或许不知道我们已经察觉了,继续麻痹敌军,等敌军进攻的时候猛烈反击,然后突围,举火突围。”黄石断然下达了命令。
“遵命。”金求德和一干军官立刻应道。
“大人,卑职觉得还可以让他们坚信我军没有察觉。”马前卒又抛出一个想法:“属下做贼的时候有句行话叫:投石问路。”
“说说看。”
外面的敌军似乎确实没有察觉到黄石他们有了准备,他们靠近木墙以后也变得更小心,不睁大眼睛几乎发现不了有人在移动。
“趴。”一个东西打到了驿站大门旁的木墙上,驿站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趴。”一会儿又是一声。
左面安排好的一个人立刻制造出一阵巨大的响动,那个士兵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还故意踢翻了一个木桶。
“怎么了。”另一个士兵脸冲着墙外大声问话。
那个爬起来的士兵也不说话,动静蛮大地折腾了一番,点起一个火把往墙外张望了一番,黄石看着火光映照得透亮的那张睡眼惺忪的面容,暗暗称赞了一下他的演技。
良久那个士兵灭了火把,离开墙头的时候大声说:“好像有什么动静。”
接着的两次投石问路也被黄石用类似办法对付过去了。终于轮到金求德赶了过来:“卑职那里开始投石问路了。”
“好,”黄石点头,狞笑了一声:“全军预备。”
选定的位置正是屋子的后门所在,大批士兵统统埋伏在屋子里,黄石把门拉来一条缝,偷眼向外面的墙头看上去。
投石问路过去了一会儿,黄石看见一个黑影从墙头探了出来,接着又是几个。第一个黑影落地的时候发出了很细微的一点声音,后面几个在他的接应下也无声无息地下来了。
这个落地地点离大门很远,人影闪动到了正门旁,那里的两个士兵正发出连续的鼾声。看到人影慢慢向他们移动,隐藏在屋子门口的赵慢熊立刻推了身边士兵一把。
“换岗了。”那个人立刻叫了起来:“快起来。”
人影退到了暗处,三个士兵跌跌撞撞地走到大门,为首那个假意踢了那装睡的士兵几脚:“要睡进去睡,也不怕冻死。”
那两个士兵嘟囔了两声,脚步沉重地走回了大营。换上去的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开始小声地谈天说地。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几个黑影就从赵慢熊监视中消失了,重新出现在黄石的视线中。其中一个再次从墙上翻了出去。
“他们出去商量对策了,下面就应该是大批人爬进来,强行抢大门了。”马前卒在黄石耳边小声说到,黄石握了握刀柄,反击的时候就要到了。
过了不久,果然有人影出现,这回的响动也明显大了很多,不过令黄石意外的是:这次进来的只有七个人。
“难道他们就想用这么点人抢大门?”黄石迟疑着悄声问马前卒,
“这也是一种方式,不过比较少见罢了,他们一定把大队等在门口,这几个人打开门栓,大队人马就一拥而入。”老练的马前卒立刻回话;“这么抢劫大户也不是不可以,至少属下用过几次。”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黄石示意身后埋伏的士兵不要轻举妄动。他向金求德交待了几句,后者领着几个弓箭手蹑手蹑脚地走到前面去了。等人影沿着墙根绕过屋脚后,黄石也指挥大队士兵分成小队埋伏到前门的后面。
“等他们大队进门后,立刻把火把扔过去,然后射箭,跟着一起冲过去。”
“卑职明白。”杨致远点了点头。
这个火把的计划不是马前卒的主意——他只懂得怎么明火持杖地冲进去抢。
而赵慢熊则是挖好坑看着猎物往里面跳的老手,黄石决定打伏击后,赵慢熊献上一条毒计:等敌人大队冲进来的时候,把火把一起扔过去,先晃花一批人的眼再说。而且在黑夜里,这些人也立刻会成为靶子。
又是刚才那个士兵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对着两个还在大门口聊天的士兵说:“你们两个过来,跟我去后面喂马。”
等两个士兵离开后,黄石欣喜地看到那几个影子迅速闪到了大门口,一个黑影看来是为首的头目,他发出了一声蟋蟀叫声,很快门外也回应了一声。
“狗贼,快点来吧。”藏身暗处的黄石默默念了一声,前门的黑影听到回应的蟋蟀声,立刻飞速地落栓下锁,无声无息地打开大门,这麻利的动作看来也是个积年老匪了。
随着黄石举起手臂做出预备的手势,十个士兵立刻缓缓拉满铁弓,稳稳指向大门。再后面的一队士兵也两两一组,一个人双手拿着火石,另一个则端着浸满油脂的火把。
木门终于打开了,他们把大门开到了最大,但是没有想象中大队冲进来的人马。
“他们在等什么啊?不怕哨兵回来么?”黄石满腹狐疑地观察着敌人的举动,等着等着,终于又听到外面又传来一声蟋蟀叫声。
随着声音响起,为首的黑影也当即一挥手。
“终于来了。”黄石觉得自己已经等得满头大汗了。
十几个敌人随着那个手势就冲出门去了,眨眼间黄石眼前连一个鬼影都没有了,寂静的夜空顿时被一阵错乱沉重的脚步声打破。
“他们要干什么?”看傻了的黄石手臂还维持在半空,他身后拉弓预备的射手们也同样呆住了。
(第10节完)
莫道天涯无知己 第11节
蓬——
身后一声巨响把石化中的黄石吓了一个哆嗦。
“啊。”
一声惨烈的长叫也从后面响起,接着就是连续的惨叫和呼喊声,黄石立刻看到了自己身前的影子。他猛地回过头,原来后门已经被踢开了,好几根火把扔了进来,还有一簇乱箭闯了进来,被刺穿的几个士兵已经在地面上翻滚起来。
“敌袭。”
“在后面。”
“后门,后门。”
驿站立刻被惊慌的声音充满,靠近后门的士兵试图反击,但是越来越多的火把被扔了进来,有的一直扔到他们脚下,光芒把前门旁的黄石都刺得眯起了眼睛。
又有几个士兵被从黑暗中冲出的飞矢射到,屋子里的物什也纷纷被引燃,血腥味和浓烟冲鼻而来。
每次都是躲在最后的赵慢熊这次一下子变成了前队,大腿上中了一箭,倒在地上翻滚着嚎叫。驿站里已经是一片大乱,后面的士兵在一片惊惶中纷纷向前门挤来。
“不许后退,快整队!”金求德的怒喝声中,人流已经把黄石和他从前门挤了出去。
“盾牌手举盾。”一片喧哗中,杨致远组织了一排向后的盾墙,但是已经有士兵脱离队伍开始逃窜。
黄石一把没有拉住他们,却正好看见空荡荡的大门在风中摇摆,他暗道一声不好:“快关大门!”
不过黄石醒悟得太迟了,就在他大喊的同时,一队举着火把的骑兵从漆黑的夜幕中冲进了大门。
贺宝刀挺着长枪向大门冲去,一抢扎在当先敌骑的马腹上,马长嘶一声就把敌兵掀了下去。贺宝刀看也不看折断的长枪一眼,把手里的枪杆抡了个满圆,大喝一声就又把另一个骑兵从马背上抽下来。但是不等他再发威,几个骑兵已经从侧面冲过,随手一刀就划过贺宝刀的脊背,他一头扎倒在黄土里,眼见是不活了。
几个刚从黄石身边跑过的在几个士兵已经跑到了门口,他们早就抛掉了武器,面对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眼前的敌军,其中一个愣了一下就跪倒在地,高举起双手。
“饶命。”
门口的士兵纷纷效仿起来。而且他们还唯恐喊的声音不够大:“饶命啊,饶命啊。”
但是他们还是被无情地砍倒,骑兵直冲黄石而来,他身边的亲兵纷纷挺刀上前:“保护大人!”
“住手,都住手。”一声叫喊声从门口方向传来,骑士们听到这个声音纷纷勒住了战马,但最近的一匹马停下前还是撞到了亲兵队长马前卒,他跟一张破纸牌一样“攸”的飞起,飞过黄石头顶,嘣得一声撞在驿站的墙壁上,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黄石这才注意到这些骑士不是后金士兵,而是清一色的辽东杆子。
“传我命令,全军停手。”那喊声又响了起来,骑士们立刻开始分散,沿着木墙大喊:“停手,都停手。”
喊杀声渐渐停止下来,只有火焰还噼里啪啦地响着,混杂着一些惨叫。黄石深吸了好几口气,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注意到自己的几个亲兵双腿还在发抖。
“对面是哪里的好汉?”黄石对着那个下令停手的骑士抱了一拳,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那个骑士看上去大概三十左右,身材魁梧,火光把他满脸的大胡子映成了铜褐色。他直直骑在马上,冲着黄石喝道:“你不是建奴?”
“不是。”
“你也不是杆子。”那个人用不容置疑地语气问道。
“不是。”黄石大声回答。
“我也不是什么好汉。”那壮汉闻言一笑,昂起头大喊:“都收起家伙来,我们打错人了,都过来!”
一片铿锵声音响起,那个壮汉也插上了腰刀,缓缓策马向黄石靠过来。几个亲兵立刻晃动身体,想把黄石掩护住。
“让开。”黄石狠狠推开几个亲兵,都早干什么去了。
那个壮汉看着黄石亲兵的反应,不慌不忙地问:“你们是大明的士兵吧,阁下怎么称呼,官居何职。”
“是,在下广宁军补丁游击黄石。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壮汉呀了一声,脸上顿时升起了一片惊异的神情:“阁下可是击毙叛贼孙德功的那个黄石?”
“正是区区。”
“大名如雷贯耳。”壮汉立刻收起了刚才的傲态,飞身下马站稳,恭敬地用明军的军礼回了一礼:“在下广宁军西宁堡游击孔有德。”
大水冲了龙王庙,暗自庆幸死里逃生的黄石赶快命令手下灭火救人。孔有德也连忙命令士兵一起动手,很快驿站的火就被扑灭,孔有德的手下拿出不少伤药,也赶来帮黄石的部下包扎伤口。
贺宝刀竟然还没有死,背上挨的那刀差点切断了他的脊梁骨。黄石抱起他的时候,贺宝刀就挣扎着企图说话,血沫和沙土从嘴巴和鼻孔里喷涌而出,让黄石看得手足无措。
“贵属真是体壮如牛啊,这样的伤都没有立刻毙命,说不定死不了了,”孔有德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吐点血倒是正常,那刀震动了肺。”
赵慢熊大腿上中了一箭,黄石亲自帮他包扎起来,孔有德也站在一边。自从听说袭击自己的是明军同袍后,赵慢熊一直朝孔有德怒目而视,孔有德期间没有看他一眼,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怒火。
被马撞飞的马前卒死得最悲惨,肋骨和四肢寸寸破碎,内脏从嘴里流了出来,收拾尸体的时候人都是软绵绵的了。
死了十个,重伤了十八个,还有一批被烫伤、踩伤的。喊投降的那几个士兵也活了三个下来,金求德本想宰了他们,但是立刻被黄石喝退。他们三个多多少少也受了点伤,黄石再次亲自动手给他们敷好药。
等伤员安顿好了,黄石冲着全军深深拜了一礼:“黄石无能,拖累大家了。”
一众部下赶快连叫不敢,伤员们里的轻伤者也挣扎着起来回礼。
“尤其是这三位弟兄。”黄石对着那三个有投降表现的士兵又是一礼:“遇到黄石这样的庸碌之辈,真是倒霉到家了。”
士兵是黄石现有的力量来源,黄石绝不会对他们悭吝自己的胸怀。
“大人!”那三个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
(第11节完)
莫道天涯无知己 第12节
不敢等他们再废话,黄石赶快开始化解部下和孔有德之间的疙瘩,顺便继续消解不良影响,他高声对全体士兵说:“今夜幸好遇上孔将军,不然黄石还自以为知兵,那一天把大家害死都不知道,要说也是多亏了孔将军了。诸位如果想离开黄石这样的废物,石一定不敢勉强。”
“大人言重了。”顿时房中跪倒了一片。
一边的孔有德也听不下去了:“黄将军有所不知,今天也是凑巧了,真的是我们走运而已。”
“明明是我拖累大人才是,明明是卑职没有识破j计……”赵慢熊拖着那条伤腿爬了起来。他喊到一半,突然意识不妥,连忙改口:“是卑职没有识破孔将军的妙计,请大人责罚。”
“诸位请起,我是主帅,罪责就算不全在我,也是我最大。”黄石用最诚恳的语气叹息着:“只要诸位不嫌弃黄石,我就感激不尽了。”
“愿为大人效死。”
接下来黄石又是一番安抚,同时把部众对孔有德的仇恨化解干净。孔有德则在一边冷眼旁观。结束后黄石请孔有德和他到夜色中聊聊,孔有德也是欣然同意。
两个人躲开众人后,一直若有所思的孔有德赞叹说:“黄将军爱兵如子,果然是大将风范。”
“什么大将?还不是被孔将军打得落花流水。”
“黄将军想不想,嗯,黄将军愿不愿意和孔某探讨一下得失?”孔有德担心黄石恼羞成怒,吞吞吐吐地想找两个比较好听的词。
“正打算向孔将军请教,还望孔将军不吝赐教。”
原来孔有德白天也盯上了这个驿站,想补充些食物和草料。不料被黄石捷足先登,但凑巧的是,黄石他们杀进驿站的时候,孔有德的人正好没有看见。等孔有德监视的人发现驿站冒出火光的时候,黄石他们正在生火做饭,人喧马嘶地被探子把底子摸了个清楚。
“孔某的探子回报有不少建奴骑兵在驿站过夜,,听人马响动大概百人,马更有二百匹以上,孔某想抢这批马,结果伤了黄将军许多手下,惭愧。”孔有德抱歉地笑笑。
听到自己这么粗心被对手摸清了人数,黄石早就是大红脸了,幸好在夜色中看不见:“不知者不怪,那么孔将军怎么知道黄某要在大门伏击呢?”
“这就是误打误撞了。”孔有德哈哈大笑起来,“所以刚才孔某说黄将军过谦了。”
孔有德包围驿站的时候,黄石他们先入为主地认为是后金军包围,所以哨兵自然用汉语对答来麻痹敌军。而孔有德认定里面是后金军,所以就产生了怀疑,认为后金军知道有人来了,所以故意用汉语对答。而且说话的内容是故意麻痹他的——这点他倒是没有猜错。
但是孔有德心里有怀疑,那么黄石想把孔有德引去埋伏点的举动就都让孔有德察觉出来了。他既然怀疑驿站里面有诈,那么等到翻墙进来以后,黄石门口卫兵的种种举止自然全是破绽。
孔有德亲自翻墙进来侦查,他确信黄石是在设套后,就再次翻了出去修改计划,决定将计就计打黄石一个埋伏。
最后进来那几个士兵也确实是用蟋蟀叫联络外面,不过不是黄石猜测的召集人手抢门罢了。恰恰相反,他们是在报告已经引开了守军注意,那几个士兵磨磨蹭蹭打开大门的行为,也是为了争取时间。黄石一伙儿被骗得在前、后门苦苦等待的时候,孔有德的大批兵马已经从其它地方翻墙进来了
“黄将军你看,这不是凑巧了。”解释完毕孔有德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等到孔有德听到黄石的部下统统用汉语呼喊,加上黄石用汉语发布命令,孔有德就怀疑打错人了。黄石部下的表现和呼喊也说明了他们的军队身份,土匪的嫌疑立刻被排除了。等孔有德看清他们不是后金汉军后,马上知道面前也是小股的明军了。
听明白原委,黄石心头也轻松了许多,跟着笑起来。
笑声听了以后,孔有德突然又支支吾吾起来:“黄将军和孙得功那厮是不是,是不是……”
“正是,黄某有眼无珠,曾经和孙贼的女儿有婚姻之约。”
孔有德肃然起敬:“黄将军视荣华富贵如粪土,大义灭亲,勇闯广宁,孔某非常佩服。”
“孔将军谬赞了。”
孔有德迟疑着问道:“听黄将军口音似乎不是辽东人,和建奴没有不共戴天之仇吧?”
“国仇难道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么?”
语气变得更加尊敬的孔有德一边大叫失言,一边大大赞叹黄石的忠义,他感叹道:“孔某本是铁岭矿工,祖父、父亲皆死于建奴手中,所以孔某投军。这次广宁兵败,孔某誓不降虏,还自以为忠义,和黄将军一比,真是有如云泥之别,惭愧啊惭愧。”
孔家本是辽东矿工,也是铁岭暴动的组织者,在后金的报复中死得干干净净,就逃走了一个孔有德,他带着残余的矿工们投奔广宁,当上了地方军官。因为几年来功绩卓著,积功当上了游击,长期的历练让他作战经验丰富。
沙岭一战广宁军精锐覆灭,广宁丢失后周围的堡垒也纷纷投降,虽然孔有德因为父祖的血仇不肯投降,但是他也知道区区一个西宁堡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后金大军。于是他先招来全军,假意要投降,然后变脸把最积极支持这个决定的人统统杀掉。
清洗队伍之后,孔有德也不打算去辽西,他父兄大仇未报只是其一,其二他也去不了辽西,西宁在西平堡以东。所以孔有德决定去旅顺,投奔广宁军副总兵毛文龙,他手下军官多是铁岭的老弟兄,又有上次暴动失败的逃亡经验,所以一路流窜,竟然是秩序井然。
和黄石的轻骑不同,他部下有不少步兵,而且逃亡的时候还要带上不少军属。所以虽然路程近、出发早。他和黄石还是在此地相遇了。
令黄石佩服的是,孔有德竟敢带着两千百姓一起跑,而且更是白天行军。原来孔有德料定后金骑兵大多去了广宁,然后自然会追击王化贞、熊廷弼,这样海州一带已经没有多少后金机动部队。
“最多被几个探子看见,自然不敢攻击我六百多士兵。就算他们回城报信,要对付我的部队也需要从几个城堡凑出来,这要用不少时间,我早就走远了,自然也就不了了之。”孔有德自信满满的说。
“不错,孔将军高见。”
莫道天涯无知己 第13节
吹捧和谦虚进行了一会儿,黄石总感觉孔有德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总是欲言又止。他耐不住性子就直截了当地发问:“黄某感觉孔将军想对我说些话,一定还请直说。”
孔有德又是哈哈一笑:“孔某觉得黄将军也是直率的人,所以就冒犯了。黄将军当然不是第一次带兵,但是今夜有些让人迷惑的地方。”
“请说。”
“请问黄将军知不知道孔某的大概兵力。”
“不知道,不过肯定比我多。”
“正是,这就是孔某要说得东西。”孔有德正色说:“黄将军既然知道敌人强大,就应该举火守墙。黄将军既然知道敌情不明,那么老老实实防守才是正道,计谋这种东西少用为妙。”
看到黄石怔怔地不说话,孔有德急忙说:“孔某也没有带过几次兵,说得不一定对。”
“不然,孔将军说得很对,”面前这个孔有德可是名末的一流名将,他就是说一个人有办法打一百个,黄石也会半信半疑,他赶快抓住机会学习:“黄某还有些问题请教,请孔将军一定为黄某解惑。”
接下来黄石和孔有德聊了半夜,这一路而来,黄石积攒了不少关于行军、安营、侦查的问题。孔有德佩服黄石的气节,所以也毫不藏私地指点一番,天明的时候两个人才尽欢而散。
接下来孔有德自然邀请黄石同行,黄石也觉得跟这种人生存几率要大得多,毕竟历史证明他能活着到东江。
黄石一口答应让孔有德暗自吃了一惊,其实孔有德的邀请只是一个礼貌举动,他本以为黄石手下都是骑兵,自然会独自逃走而不愿意被百姓和步兵拖累。万没有想到黄石竟一口答应下来,孔有德误以为黄石有意留下来帮助自己,感动之余更觉得黄石忠义无双。
黄石的花花肠子不但孔有德没有想到,就是黄石的部下也很不解,他们虽然已经自认倒霉,但是还是对孔有德有些敌意,于是纷纷闹着要先走。黄石马上抬出伤兵来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