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小五第5部分阅读
秦家小五 作者:rouwenwu
从西街酒铺,说到那燕京世家,如蔓将桂花儿酒递到嘴边儿,馥郁芬香,眼皮子那头,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刺了来。
她抬头时,却仍见各自如常,把酒言欢。
如蔓不自觉地朝那秦少芳瞧去,他因吃了些酒,脸皮儿上薄了一层淡绯,发上的金璎珞束了,更衬得冠玉一般了。
她刚想些甚么,就见秦婉蓉在对面儿,微扬了俏脸,锐利地向她望了。
那握在手里的杯子一斜,酒就洒了下来,秦雨菱赶忙掏了帕子,秦婉蓉则是不屑地一笑,只说,“五妹妹真真是个娇美人儿,连酒杯子也握它不住了?”
“二姐姐说笑了,是小五扫了大家的兴致了。”
那酒渍手掌般大小,贴在胸口怪凉的,王翾瞧了一眼,凑过头来,“让丫头回房取件儿干净的,到屋里头换了。”
“去将五小姐的衣服取来一件儿。”秦少芳先发了话儿。
梅香刚转身,秦婉蓉就说,“多取几件吧,说不定一会子热闹起来了,又要换了的。”
如蔓擦衣服的手顿了一下子,随即冲她笑了笑,“这就干了的,你也不必回去拿。”
“受了寒就不好了,还是换了。”秦少芳又将梅香打发走。
那梅香一副不情愿的,嘟囔了几句儿,仍是扭头走了。
这一插话儿,如蔓就成了这满桌子的焦点了,可秦婉蓉的脸色却愈发阴沉了,搁下了筷子,只端了茶来喝。
她今日穿了一套攒花雀尾裙,一圈儿荷花领,衬出白皙的瓜子脸儿,衣裙连襟儿,从胸口到腰间,皆是手工绣上的牡丹花瓣,银白和玫红色的细线勾勒,好不端庄大气。
那秦婉蓉打小儿便是大太太捧在手里头的掌上明珠,秦府人人宝贝的娇小姐。
她生的俏,自小就是个美人儿,四妹妹也不如自家,就连前年儿嫁来的大嫂子王翾,样貌也逊自家三分。
又聪慧灵巧,琴棋书画样样儿拿得下来,断是有那骄傲的资本了。
临安城都知道,那秦府二小姐,是个顶标致的妙人儿。
自打十三出闺以来,上门提亲的人,真真是踏破了鞋子。单就秦府那响当当的名号,谁人不爱,何况又是个娇闺女儿了。
秦婉蓉没受过丁点苦头,也没有任何得不到手的东西,她眼里从来就不容得别人。
单只有这芳二爷,是个例外。
秦少芳待她极好,比同家兄妹都好。
可自从那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来了,她发现少芳哥哥变了,那眼里不再只瞧见她一人。
虽只是不经意的捕捉,已经教她无法忍受了。
主菜上了桌,王行之见秦婉蓉不高兴,就夹了一块东坡肉放到她碗里,说,“半年不见,婉蓉妹子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哥哥我都认不出来了的。”
说罢,还径自叹了一番,惹得大家一阵子哄闹,那秦婉蓉心里头虽是高兴,可嘴上仍说,“混说的,谁又是你妹子了。”
那目光总归是落到秦少芳那处,可秦少芳的脸却是看向如蔓了。
“哎,大家评评理儿,你是我家姐的夫妹,可不就是我的妹子了,难不成叫你一声儿姐姐?”
王行之边说边尽了酒,那秦婉蓉又轻啐了一口。
秦雨菱掩了袖,又端起酒来,直叫了一声儿王三哥哥。
“还是雨菱妹子最乖巧了。”王行之也夹了一块东坡肉,放到秦雨菱碗里。
“瞧你卖乖的,仔细我啐你。”秦婉蓉将嘴一努,秦少芳这才笑盈盈地安抚了,见她发簪斜了,顺手帮她扶正了,又仔细插好。
秦婉蓉和他对望一眼,脸颊上沁出一丝甜儿,瞧在旁人眼里头,端的是情意绵缠了。
可如蔓仔细一想,心下不由得一惊了,就秦婉蓉那小女儿娇态,端的超出了那兄妹之间的情分了。
她虽不曾经历过这男女□,可仍是感觉出了些许。
可堂兄妹,断是不能同结连理的,同姓不婚,自古便是这个规矩了。
如蔓偏过头,避开那二人的亲昵,却看到王行之正端端将她瞧了。
方才还玩闹的正兴,这会子,他却像是不曾说过话儿一般,眼底儿那精明凉薄,让她一恍惚,反而不知对面儿坐的是谁了。
可那王公子倏尔就冲她一笑,笑得温和,也笑得生疏,兀自又独饮了一杯。
这纨绔公子真是个爱吃酒的,如蔓只敢在心里嘀咕了。
她见过旁边街巷的孟郎,每日吃了酒回家,都会揪着他娘子打骂一通,闹的狠了,整条街都能听得见。
她也见过隔壁的赵家汉子,得了银子就到那花柳巷子买醉,不醉到口袋空空,是决计不回家的。
酒就似那一方儿铜镜,能映出那花花世界,也能照了那人情冷暖来。
所以,如蔓打小便认定了,那男人一但是个爱吃酒的,就是个不可靠的人了。
王行之虽是口中顽笑着,神态里却无半分认真。
良天好景,逢场作戏,他王三郎自然是个中高手了。
笑在脸上头,明在眼底里。
临安商家有七分,三分在秦,三分王,独留一分乌衣巷。
于公于私,这两户人家自然是该多走动的。
“还不知这五妹子芳名几何,总是太生疏了的。”王行之似是故意地一般,遂朝如蔓端了杯子。
她不愿多说,就客气道,“叫如蔓就好。”
“如蔓妹子,”王行之品了一句儿,这浮萍似地名字配上这一张嫩媚的脸儿,真真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儿来,“好名字,当浮一大白了。”
“王三公子客气,我先饮了。”如蔓闭着气儿,硬是喝了下去,火辣辣地滑到肚子里。
她咳了几口,秦少芳将王行之拉下,又道,“小五不会吃酒,今儿是给足你面子了。”
“如蔓妹子,若算起来也是旧相识了,吃一杯桂酒并不过分罢。”王行之身子微倾,桃花眼风流不羁。
他越是见如蔓那不胜酒力的样子,心里头越是猫挠一般痒痒儿,忍不住就想逗她一番了。
“五妹妹和王三哥哥原是相识的?”秦雨菱惊讶道,秦孝言和秦玉衍都直勾勾地将她瞧了。
如蔓方吃了酒,脸上晕了红,只说,“我并不曾认识王公子这般人物的。”
“五妹妹在外头,走街串巷的,许是碰到过,忘了的。”秦婉蓉咯咯一笑,也跟着应和。
“许是投眼缘,不是故人胜似故人了?”王行之满意地搁下白玉杯,津津有味儿地吃起了菜食。
“见一次就投眼缘了。”秦婉蓉讥讽道,王行之忙地又说,“婉蓉妹子和雨菱妹子,也十分投眼缘的,只是早了几年。”
当着众人面儿,这王公子竟是几番相逗,他那轻薄的神态,是如蔓最不愿瞧见的了。
梅香取了衣服回来,如蔓趁势儿离席,那三姨娘见她要换衣裳,便要亲自领她进去。
如蔓几番托词,终究是让冬雪代劳了。
正巧梅香来了,这会子,如蔓酒气儿上头,晕乎乎地脚跟子也不稳了。
她并没进正房,只捡了一处干净的侧屋,对着镜子将黛色小褂脱了,一看才发现那梅香拿来的,竟是一袭桃红色水杨衫,那样式和颜色,太招摇了些。
左右思忖了,如蔓只得换上,开了门,却见冬雪已不在外头了。
如蔓仔细锁了门,才一回身,就被后头的人给堵住了身子。
她本能地一松手,那小褂就落在了地上。
“如蔓妹子,嗯?”那说话之人,微醺的桂花儿酒香,轻轻打在如蔓额头上,双手撑在雕花门上。
尾音里扬起的调子,没有来地让如蔓心头一跳。
来人不是那王行之,却又是谁?
“王公子,不去吃酒,却要在这里胡闹了?”如蔓偏过头,好在这侧屋地处偏僻,绕在回廊后头,暂且没人瞧见。
“小娘子,你方才说不认得小爷,可真教人心寒。”他腾出一只手,朝如蔓脸颊上拂去。
她往后头一缩,嘴里低啐了一句,“登徒子!”
再一睁眼,却见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头,就停在她脸颊一寸处。
可如蔓方松了口气儿,他就顺势一抹,似有似无地蹭过那滑嫩的凝脂。
“你…”如蔓薄绯的小脸儿,登时红了个通透。
☆、玲珑局,花签绕
王行之得意地放了手,仍是堵在如蔓面前儿,俯身从上头压了下来,“我甚么?这会子怎地不牙尖儿嘴利了?”
“我同王公子,没甚么好说的。”如蔓将他身子推了,奈何力气相较悬殊,那王行之一副戏谑的模样,嘴角那笑纹扯得更大了。
“小娘子送的帕子,我可一直没舍得用了。”他又欺了一步,如蔓却将头别过去,只说,“王公子踩了小五的褂子,还请挪了脚步。”
王行之双手抱了肩,脚下仍不动弹,见如蔓冷冷的,又道,“做了秦府五小姐,果然就不同了的,倒是很有派头了。”
如蔓也扬了脸儿,“倒是王公子,愈发没了派头了,不光会抢手帕,还尽会捉弄人的。”
王行之忽而凑到如蔓耳边儿,声音微沉,“栀子花儿香,好闻的紧。”
“少芳哥哥怎地来了?”如蔓睁圆了眼,表情也有些个慌乱。
那王行之闻言扭头,只瞧见回廊空空,阳光正好,哪里有那秦少芳的影子?
如蔓趁他分心的当口儿,手上一用力,就将那堵在身前儿的人给推了开。
“你这小娘…”王行之身子略微歪了,接着那脚面儿上一疼。
低头只见一只桃红色玲珑绣鞋,正踩在自个鞋子上。
如蔓迅速收了脚,一展眼儿就敛了神色,将那地上的裙子捡了,拍了拍灰,朝那王行之端庄地一福身,道,
“小五不曾见过王公子,只是半路掉了衣服,现下就回去吃宴了。”
“呵呵,甚是有趣,有趣的紧!”王行之弯腰弹了鞋面儿,“方才弄脏了如蔓妹子的褂子,日后定会亲自登门谢罪。”
如蔓心里头直骂他孟浪,口里却说的乖巧,似笑也不笑的,“小五不敢劳烦,只求王公子再别相扰就是了。”
“你放心,我对女娃娃没甚么兴致。”他理了衣袍,白衣如雪。
如蔓不禁微微叹了,这般谪仙似的公子哥,怎生得这样一副花花心肠子了?真真可惜。
“那最是好的了。”如蔓扭头儿就走,却听王行之在后头哼起了小曲儿。
这大宅门院儿里的,真真是没一个正经的了。
还没走到园里,就见翠儿急匆地跑来,“老爷正寻小姐呢。”
如蔓定了定神儿,理了鬓发,就疾了步子打翠儿一处去了。
荷香园里,大家顽得热闹了,满桌子佳肴山珍已经上齐了的,丫头婆子也在下桌做了,捡了些吃剩的菜品用了。
“五妹妹,老爷正叫你的。”秦雨菱指了指上桌,又继续同那秦玉衍行起了酒令来。
秦少芳见如蔓换了褂子,一身儿桃红,比平时更艳了许多,只说,“换了这许久的,快去和老爷说一声儿罢。”
“王公子也赶巧儿不在,莫不是和五妹妹一道去了的?”秦婉蓉已经挪了座儿,挨了秦少芳,十指尖尖,正捏了一枚玉牌子,左右翻着。
如蔓心头一动,见她只是随口,就没接话儿,却听有人答了,“方才我那小厮唤我出去,还以为是甚么要紧的,原是他饿了肚子,正闹着我要菜来的。”
王行之阔步走来,腰间的翡翠珠囊一步三晃了,若无其事地入了座儿。
秦婉蓉将那盛着蹄膀的瓷盘子一推,道,“这蹄膀最适合了的,吃饱了也有劲的。”
说罢掩着袖子,咯咯地笑了,众人一听,也跟着笑,那秦婉蓉说得真真的,却是将那王公子一并打趣儿了。
秦雨菱最是憋不住气儿的,握了嘴,又道,“王三哥哥,还不赶紧送去了,你那小厮要饿坏了,可没人替你牵马了。”
“你也吃点,要不一会子没了力气儿,马背也是上不去了的。”秦婉蓉并不罢休,又佯作端了筷子,要给那王行之夹菜。
“这蹄膀怎会够的,最少也要吃一锅子炖牛尾才算饱儿。”王行之一边儿说,一边儿就真拿瓷勺舀了,吹了热气儿,送到口里头去了。
“别只听二丫头胡闹的,赶紧去回老爷话儿,才是正经。”王翾最是个周全的,将如蔓带到上桌那里。
“方才吃酒脏了褂子,这才换好了来,让老爷久等了。”如蔓先行了礼,低着头,只盯着鼻尖回话儿。
“无妨,也没误了吃酒的。”秦老爷难得笑了,如蔓只微微笑着,心下更绷紧了弦儿,只等他往下头说。
“五丫头,今儿穿的这样俏,真真是招人疼的。”大太太眉目慈善,真就像在说自家女儿一样的。
如蔓握了双手,道,“换的匆忙,也没多留心。”
三姨娘也发了话儿,她朝如蔓摆摆手,“过来坐了再说话儿,站着怪累的。”
那三姨娘和大太太,本就是一左一右地围了秦老爷坐了,如蔓顺着瞧去,三姨娘指的位置,正是自家和秦老爷中间儿的。
对面儿五姨娘兀自吃了菜,只略微瞧了如蔓一眼。
那四姨娘热情一些,冲如蔓笑了,也埋头吃菜了。
大太太目光明锐,银勺子在盅汤里不停地搅拌,也不插话儿。
三姨娘笑得温和,又亲自挽了袖子,给秦老爷碟子里夹了一片冬菇。
如蔓处境为难,左右不是的,那边是主管大权的大太太,这边是得宠卖乖的三姨娘,她哪里又敢坐下了?
如蔓就垂首站了片刻,那大太太终于抬了头,对她道,“坐下吧,老爷问你话儿的。”
三姨娘也放了筷子,拉了如蔓坐下,正坐在那秦老爷和三姨娘中间儿。
上桌儿的气氛,一下子凝住了一般,姨娘们也尽数搁了筷子。
“小五进府,也有些日子了。”秦老爷抿了一口酒道。
“大约三个月了。”如蔓半坐着,双手交叠,抵在裙面儿上。
秦老爷思索了一会子,大太太便开了口,“才进府时,总想着让五丫头多熟悉些,再做安排了的。”
如蔓不做声儿,接着三姨娘就说了,“五丫头和三哥儿、四丫头,都是差不多的岁数儿,原该一道学些书文和手艺了。”
如蔓心头一喜,抬头向秦老爷瞧去,不曾料想,这话儿竟是先打三姨娘口里说出来的。
大太太在座儿,这三姨娘真真是逾越了,可秦老爷似是满意地点了头,并不责备。
这其中的道道儿,端的是有些讲究的了。
“三姨娘说的是,我也是这个意思了。”大太太也不气恼,仍是十分和善。
“你如何想的?”秦老爷并没接三姨娘和大太太的话,却是将如蔓问了。
如蔓微呼了口气儿,再抬头时,面上端庄宁和,轻声道,“小五自幼虽是见过先生讲书,可终究没学了全,如今在府里头,若能跟着学些书文,自然是极好的了,只是小五资质愚鲁,怕学不好,忤了老爷太太的好意。”
她说的虽是客气,却也着实真心,那三姨娘携了她小手儿道,“这丫头瞧着就是个聪慧的,老爷可不也正是这个意思了?”
秦老爷捻须道,“既是如此,小五就一道进落景园里,好好跟了先生学书。”
“穆先生才识渊博,小五尽是要学好的了。”三姨娘说的自然,可大太太却突然发了话儿,“依我瞧来,那穆先生已经教了好几个,年岁大了,精力自然也不如前儿了,再将小五分给他,也必是不能尽心的了。”
秦老爷一听,遂转了头,道,“说来听听。”
大太太这才扬了脸,头上那支翠钿一晃,就映出那夺目的白光来,她娓娓而道,“前些日子,老爷新交的安子卿,论才学自是不输老生,况老爷也有意留他,何不让他教了五丫头,这样一来,两头都能尽心尽力了,也不枉费了人才。”
如蔓仔细听着,那安子卿又是何人?听大太太的语气,并不打算让她同兄姊们一道学书了。
“那安子卿是个新交的,学识上头,想来是不如穆先生了。”三姨娘不大服气儿,只轻声提醒了。
“老爷看重的,也不能是个差的了。”大太太反唇相讥,这一句儿说的妙,一来将三姨娘的气焰堵了,又好似站到秦老爷这边儿的。
“老爷如何考虑的?”三姨娘不再多言,只问了一句。
秦老爷瞧了如蔓,又瞧了那一桌子玩闹的,才缓缓说,“太太说的很是,倒是比我还周全了,小五跟着安子卿,倒是个好去处。”
如蔓这才明白了,大太太的心思,果然不是她能度量的了。
虽不知安子卿是何方人物儿,可大太太着实用心良苦,这一局,三姨娘仍是略输了三分了。
说了一会子,终是定了下来,如蔓进了园子,却不是跟着穆先生,而是安子卿。
如蔓明白自家并没甚么选择的余地,能允她读书,已是不易,又怎敢挑剔了?
况就是挑剔,也轮不到她开口的。
她虽是闷了一会子,可面儿上并未显露,仍是谢了老爷太太,又寒暄了一通。
秦少芳他们吃了半日酒,顽得十分尽兴,如蔓回桌儿时,谁也没多在意。
又叫来了锦娥做凭,次第抽花签儿,猜灯谜,好生热闹。
那一注签儿,拿在秦婉蓉手里头,她念了几句儿,众人都猜不中,她更是得意起来。
锦娥手里的金钟敲了十下子,仍是没人儿揭了谜底,这一桩就算她赢了。
赢了的,可以随意指派在座的一个人来,并按她的吩咐来做一件事儿,不论大小,只要是能行的,尽是要做了,一局才算完。
如蔓心里还装着事儿,兴致不高,捡了个远座坐了,不打算参与的。
可秦婉蓉一指,指的正是如蔓了。
“五妹妹,这回要教你圆签儿了。”秦婉蓉笑的甜,似乎吃了酒,脸颊子酡红,娇嫩可人。
如蔓并未料到,忙地摆手道,“我不会顽的,没得扫了大家兴致。”
“如蔓妹子好一会没来,原该顽一顽。”说话的是王行之,他手里头还握了一根鱼骨签儿,正击打在玉杯侧面儿上。
“小五方才不在,也不知你们顽得甚么。”如蔓握了茶杯,摇了头道。
“不打紧,你按我说的,只要唱一曲儿小调就成的。”秦婉蓉紧接着道。
“是了,方才大哥还说了北方快板儿的,真真有趣的。”秦雨菱也靠了过来。
秦玉衍却说,“五妹妹不愿,就别强求了,二姐姐再选了人罢。”
秦婉蓉就不依了,秦少芳见状,正要出来劝说,如蔓遂已站了起来,道,“小五没学过这些,唱的不好,就当应个景儿了。”
“我还要点的,”秦婉蓉先拦了,“就唱那曲儿《燕衔泥》,就是怜惜最拿手的那首罢。”
她这般一说,众人也似乎听出了些甚么,附和的也少了。
如蔓的脸色也渐渐冷了,她既是再忍,不过是博大家一笑,也便罢了,可将她和那戏子相比,这端的是侮辱了。
“小五不会唱那《燕衔泥》,不如二姐姐教教我。”如蔓一袭桃红色长裙,立在桌头,这话说得又挑不出甚么毛病来。
那秦婉蓉也冷哼了,道,“五妹妹若是不愿让大家尽兴,也不必装样子,我只当这局输了还不成的?”
“小五并不是这个意思。”如蔓仍是不温不火地。
久不言语的秦少芳,这才将秦婉蓉拉过来,又冲着仍站着的如蔓道,“既然小五不会这个,就换一曲,咱们也是图个热闹的。”
“你只会帮她的,我就是个恶人了。”秦婉蓉将那花签儿扔到一旁,气鼓鼓地瞧着如蔓。
秦少芳凑到她耳旁,小声道,“我怎能帮外人说你的,你当真不分轻重了的?”
众人只见秦少芳低语了几句儿,那秦婉蓉就努努嘴,不再闹了。
锦娥打了圆场,重新分了花签儿,又顽了起来,如蔓却独自坐了,只想赶紧散了。
一直顽到傍晚,眼看日头要落山的,才堪堪散了酒席,那王行之走之前,忽然凑到如蔓身边儿,说,“你穿桃红色怪好看的,改日小爷我多送你几套。”
秦少芳过来将他拉走,如蔓只道这人醉了酒,口里头混说的。
一回头儿,秦少芳的身影儿就在眼前打转儿。
如蔓没再多留,待老爷太太散了,她遂携了梅香翠儿,往东厢走了。
☆、青竹幽,安夫子
月华初上,如蔓两颊晕红,薄了一身淡淡的酒气儿。
东厢是离得最远的,走到半路上,一齐儿散的小姐丫头们,也尽自回了各房门院。
翠儿和梅香也略微吃了些酒,顽了这一日,也着实累了,遂都不多话儿。
如蔓循着那花圃青石子小路走着,春深了,天气儿也暖了,她掏出帕子,试了额角的汗珠儿。
正走到那百花深处,只见皎洁白月光洒了满满一园子,将那鲜艳的颜色,映出了别样的妖冶。
白牡丹、红海棠,如蔓低了头,指尖掠过柔软的花瓣子,却忽见花丛里头黑影儿一闪,翠儿蓦地一声儿尖叫,教如蔓本就一惊的心肝儿,重重一缩,登时立在原地不敢动了。
“小蹄子…乱叫个甚么!”那梅香仍是强作镇定的,颤巍巍地捉了翠儿的手来。
“方才…我瞧见个黑影儿…”翠儿向如蔓靠了。
偌大的园子,也没个人影儿,深宅大院的,莫不是有甚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了?
以前王妈就说起过,那东边儿枯井里,几年前儿就出过怪事的…
越思越怕,那黑影儿又一闪,梅香没忍住,也狠命地叫了起来。
“瞧清楚了再喊,别教自个给吓住了。”如蔓抚了胸口,手心里也湿粘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抹娉婷的倩影儿,打百花深处走了出来,臂弯里竟是抱了一只猫儿。
声音疏淡,“乖猫儿,没吓着你罢。”
如蔓定睛望着,那猫儿一对暗黄|色的眼睛一缩,登时冷意侵染,那是一只纯种的波斯猫,十分珍贵的。
这样的猫儿,临安城怕也没有几只了。
“骇死我了,原是一只猫。”那翠儿气鼓鼓道,梅香却扯了她袖口,冲她示意了。
如蔓见这女子容色秀丽,却是个面生的,想来也不是秦府里的姨娘小姐了,她遂开了口,“入夜深了,姑娘的猫儿可要看紧了的。”
那女子只身立了,一缕乌发绕在肩头,一手还拂着那波斯猫儿,周身有种说不出的慵懒来。
她静静将如蔓打量了,只低头说了一句儿,“咱们走罢。”
撇下花丛中的三人,径自去了。
“咱们府里头怎有这般不懂礼数的。”翠儿过来拉了如蔓,那梅香才缓缓说了,“她是个厉害的主儿,咱们可开罪不起了的。”
如蔓边走儿,便扭头,“那姑娘可是咱们府里的?”
“若论起来,自然不是,可要说不是,也还是有些个渊源的。”梅香见她们不知,遂得意卖弄起来。
如蔓便不再问,一直走到东厢院门儿,梅香才忍不住了,说,“那姑娘就是姑苏府两江总督家的千金,白瑶。”
翠儿圆睁了眼,“两江总督的千金,怎会在咱们府里了?”
“不怪说你来的日子浅了,那总督大太太赵氏,可是咱们大太太的姑表姐儿了!”
如蔓不禁在心里叹了,秦家关系错综复杂,人脉极广,做成这么大的家业来,断不是一朝一夕的,官商自古一家,原是有些道理的了。
“不过白小姐并不常来,一年能来一回就是难得了,全府都将她当做贵宾相待了。”梅香说得起劲儿。
她在四小姐屋里时,曾见过白瑶一回,还是陪秦婉蓉一道去的,那白小姐更是个心比天高的,极是傲气。
说话儿时,从不拿正眼瞧那些丫头,可对大太太和长辈们,却是十分恭敬了。
“为何白小姐不来赴宴?”如蔓想起那王行之也是算是个远亲,可白瑶却没来。
梅香嗤笑一声儿,打头朝屋里走去,“白小姐怎地会稀罕参加咱们这宴会了,她呆不了几日,便要回府的。”
这半夜遇猫儿一事,翠儿好奇那白小姐的来历,闹了梅香一个晚上,尽是听得详细。
如蔓沐浴更了衣,懒懒地歪在软被上,只想着几日后向安子卿学书一事,也不知那安夫子是个甚么样的人物了,想来是同那穆先生差不多的。
穆先生如蔓见过一回,还是进园子偶然撞见的,大约四十来岁,长须瘦高。
瞧上去,就是个做学问的了。
阖上眼皮儿,如蔓默念叨了,不论怎样,她要仔细学了,总归是为了以后好的。
几日里,秦玉衍来了两回,教小厮抬了一口红木箱子,里头摆了数十本新的经书,从《女则》《女训》到那《四书》《诗经》,如蔓赶忙接了,让翠儿放到书架里头。
秦少芳也来了一回,送了文房四宝来,如蔓一一拆开,最后竟是一叠透着海棠香气儿的薛涛笺。
真真是个心细的人,如蔓将那薛涛笺握了,胸中有丝暖意流过。
薛涛笺是那闺门女子题写诗字专用的纸张,既美观,又能彰显品未来。
如蔓仔细收好了,那花笺的香气儿绕在手里头,很久都没散了。
临安城多雨季,缠绵的润雨,又下了起来。
今儿便是如蔓头一天进园子的日子,她起了大早,将自家梳理的整齐而清淡,毕竟是上学堂去,断是不能太艳了。
挑了一会子,选了一副最寻常的纸墨,刚用了饭,正准备走的,秦雨菱就兴致勃勃地进来了,拉着如蔓说了好一会子,左右交待了。
等如蔓踏出东厢时,已经晚了一刻钟的时辰了,宜早不宜迟,这着实是对夫子的不尊重了。
如蔓想着,心里十分愧疚,一路小跑地进了落景园。
有丫头引路,便让翠儿和梅香先回去收拾屋子了。
和那《闻道解意》很是不同,这一处书舍隐在一片翠竹林中,白墙玄瓦,十分古朴雅致。
如蔓仰头,轻声念着,“青竹幽。”
好一个雅致清秀的名字。
丫头将门推来,遂退下忙去了,如蔓呼了气儿,收了油纸伞,起步迈了进去。
屋子里有淡淡的竹叶清香,是从四壁雕花的木窗透进来的。
如蔓第一眼便瞧见了这书舍里的唯一景色。
那一袭青衫靠在简洁的书案上,线条清朗,手中书卷的弧度,和那专注的眼眸,映成一抹不浓却深刻的剪影。
他并不立刻抬了头,只等那页书文读尽了,才缓缓从他的世界里抽身而退。
当他将目光投在她身上时,如蔓竟是呆住了,她从不曾想过,读书也会有那般柔和到炫目的精致了。
“安夫子…安夫子在何处?”如蔓下意识地问了,这样年轻的男子,又为何会在安夫子的书舍里?
如蔓小手握着书柬,瞧着他疏朗的模样,心下又道,这人莫不也是来听课的?
可为何此人瞧着这样眼熟了。
那青衫男子彬彬有礼地冲如蔓见了礼,又示意她坐下,并未回答她的话。
如蔓心头虽是疑惑,可仍是端正地坐下了,心里也微松了口气儿,幸得夫子来得晚,自家才没误了授课的时辰。
那八仙桌儿上搁了一壶热茶,从壶嘴儿里冒出一丝茶香来。
整个书舍透出来的气息,只那四个字可以形容:宁静致远。
如蔓偷偷将那书生打量了,只见他仍是极其专注于书本,似乎已忘记了还有旁人存在。
她随手翻开桌儿上的书本,却见是一策空白的纸张,甚么也没有。
细雨沙沙作响,雨丝如棉,如蔓被这幽静熏得有些微醉,而那书生却提了笔,在书页上写了起来。
握笔的手指,修长干净。挥笔时,稳健潇洒。
虽是安静的气息,却教如蔓觉得,那笔底烟霞顿生,划出一片绮丽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书生才停了笔,将笔砚收好,肃身站了起来。
他眉眼间云淡风轻,如蔓下意识地,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终是鼓起了勇气,问道,“你也是来听安夫子授课的?”
“在下并非来旁听的。”书生自斟了一杯凉茶,如蔓刚想问安夫子为何不来,却听他说,“你可是想问,安夫子为何不来?”
这声音好生熟悉,如蔓一惊,再瞧他,仍是眉目淡然,却直接猜透了她的心思了。
“还望公子相告。”
“安夫子一直都在屋里头。”他饮了一口。
如蔓连忙向四周瞧了,他摇摇头,道,“今日授课完毕。”
他没给如蔓再接话儿的机会,径直踱到她身旁,道,“在下不才,姓安名子卿,不知可是小姐口中的安夫子?”
他竟是安子卿?
如蔓彻底摸不清头脑了,那安夫子早已被定格成穆先生的拓版,让她怎生将面前儿这个俊逸的男子连到一处去?
“安夫子?”如蔓仍是难以相信,遂又轻声试探了。
安子卿瞧着她吃惊的小脸儿,温和的笑了,转而又严肃起来。
“既然你师从与我,这第一条,便是尊师重教,今日你迟了一刻钟并两盏茶的时辰,该罚。”他垂手将那书页拨弄了道。
“我本是起得早,可…”如蔓见他目光一沉,遂连忙改口,道,“是学生不对,日后断不会再犯了。”
“这第二条,便是心不在焉,你打从进了书舍,就始终没能专注于书本上。心无旁骛,为治学之根本。”他又端起那空白册子,口气温和却教人不能反驳。
如蔓思忖了,虽是她不知内情,却也着实是这个理儿了,又是一福身道,“我从前读书不多,还望夫子多与教诲。”
这一回,他斟了两杯清茶,冲如蔓递了,道,“这最后一条,治学于根基上,务要严谨。于形面上,却不必拘泥了。”
如蔓这才恍悟,轻笑了,接过茶杯道,“学生谨遵夫子教诲。”
安子卿瞧着那一对梨涡浅绽,心头一软,遂俯下了身,道,“还有一条。”
如蔓连忙搁了茶杯,“夫子请讲。”
“女子不可莽撞,并不是每次落了水,都有人搭救的。”他说完这一句时,已经背身出了书舍。
如一语点醒那梦中人,如蔓这才记起了,这安夫子,正是那日救她出水之人了。
眉目间的疏朗,却是无疑了。
☆、诗书礼,石桥栏
安子卿刚刚出了门,便有两名书童并一名丫鬟打外头进来,先对如蔓行了礼,后又将桌子和书本收拾了。
“墨书是老爷派给五小姐的书童,日后都在这青竹幽里伴读了。”那丫鬟脆生说了,如蔓又问她叫甚么,那丫头便答,“我原是三姨娘派给大哥儿的伴读,叫墨画,如今是来侍奉五小姐读书的。”
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小姐公子们学书听讲,都会有些个书童伴读侍从,想来男女毕竟不相教授,况安夫子又这般年岁轻了。
那老爷太太的心思缜密,自然是布置周详了的,如蔓能想到的,他们哪里会放过了?
可老爷太太并不知道,这两人却还有那一段救水的渊源了。
想到这里,如蔓眉心又是一阵突紧,若是教旁人知道了,秦府五小姐和她的夫子曾有过那般亲密之举,又是该当如何了…
当日落水,事出突然,自然非如蔓所能选择的,安子卿救她,不过是出于本能,又见她是个小丫头,未作多想了。
今儿这一见,他虽是面儿上无事,可打从如蔓进屋来,他也是吃了一惊,那日救人匆忙,
现下仔细一瞧,不料却有如此巧合之事了。
他临走那一句看似顽笑的话儿,却是无言的提醒,不想落得污蔑女子清白的罪名。
是为了自个,也是为了那五小姐着想了。
如蔓如何不明白,当日之事,除却紫儿和自家,再没旁人见到了。
而那紫儿因着犯了错儿,避着还来不及的,钱婆是个聪明的,怎会傻到去撞那刀口上头了。
墨书搬来了一摞崭新书本子,整齐地摆到那书架上,墨画却是端来一盆春海棠,红艳艳地搁在了木制窗台上。
“这花开的很好。”如蔓轻嗅了,墨画便说,“这是三姨娘吩咐布置的,说小姐的书舍,自然要雅致一些。”
“劳三姨娘费心。”如蔓收了手,天底下没有白消受人情的好事了,那三姨娘不知作何想法。
她不过一个庶出的五小姐,凭哪里,断是用不着她花费心思的。
这几日来,安夫子并不教她书本上的东西。
头一课,就是让墨书、墨画陪她到翠竹林里观竹。
如蔓满腹疑惑,却又不敢相问,便在竹林里穿行了一个时辰,将那高矮错落的翠竹,根根瞧了个遍。
回到书舍,却见安夫子正兀自看书,见她进来,也不多言,只教她拿了一张空白纸签坐了。
安夫子面容很静,也很净,这是如蔓对他最深的印象了。
他并非不苟言笑,相反,时常将温雅的笑挂在脸上,可如蔓却觉得,既是他笑了,也仍是拒人千里之外,说不出的疏落。
她从心底里是三分敬、三分怕,还留有几分揣测。
“将你方才所见,诸于笔端。”安夫子面对了如蔓坐下,拉开了距离。
墨书研磨,墨画铺纸,如蔓拿起笔,只问,“夫子是要我写字,还是作画?”
“舒你心意,不必拘泥形势,你尽管动笔便是了。”安夫子笑的温和,眉眼一过,就捧起书来看。
如蔓遂提了笔,思索片刻,转头瞧见风吹竹影动,心下一转,方书了起来。
安子卿见对面儿的小儿,略歪了头,发髻垂下了一缕丝绦,柔顺地卷在肩头上。
白皙的小手将毛笔一握,神色认真,两颊似有一抹淡淡的红晕,透着年轻女子玲珑的气息。
他顿了顿,继续埋头于书中。
只闻毛笔和纸张婆娑,沙沙作响。
良久,安夫子缓缓拿过纸签,但见上头只有一句诗文: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眉眼一弯,终是点点头道,“悟性很好,只是繁琐了。”
如蔓抬头问他,他遂挽袖将毛笔一握,挥毫将中间儿的几个字勾掉了,便只剩下:身在此中。
“万物理法,皆不过此四字尔,治学亦如是。”安夫子合上书册,转身问,“你可明白了?”
如蔓凝着眉,道,“似懂得,又似并不懂,恭听夫子言说。”
“无妨,你回屋后,将《百世诗》中,描绘竹林的词句儿,都读上一遍,就通晓了。”
帘外雨意渐浓,蒙着薄雾水气儿,如蔓手捧了一卷《百世诗》,倚在软靠上,低头仔细读着。
她按照夫子的教诲,读了几十句儿,又见观了窗外的景儿,胸中似是有些不同的情绪了。
思来想去,只有那一句话,身在此中。
正想着,翠儿就绕进屏风,忙地通报,“二门上邓荣家的差人来了。”
如蔓遂起了身,那大丫头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一见面儿,就先行了礼,开口道,“洛儿见过五小姐。”
“请坐罢。”如蔓引她坐了,心想这便是那大家口中的洛姐儿了。
她从前没见过,只听人说是个难缠的主儿,现下一瞧,也很是普通。
如蔓存了心眼儿,就问,“可是东厢的账子出了甚么差错了?”
“没有的事了,只是府里有些账头,分到二门上,我也得给小姐姨娘们仔细交待了。”洛儿姐说话干脆,当着翠儿梅香的面儿,也不绕弯子。
如蔓点头,示意她说下去,洛儿姐又道,“二小姐再过两月,就该及笄了,也是府中大事儿,咱们下府里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