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且歌第3部分阅读
浅且歌 作者:rouwenwu
才拿到手中,又被抢去,这次是绿央严肃的声音:“且歌,先吃早膳。”
浅且歌面无表情地瞪着摆在桌前的食物。
景如月敲他的头,笑嘻嘻地:“宝贝,你用眼睛吃早膳么?”
绿央看着且歌仍是没有动作,只得挪开放在他跟前的大块糕点,推过去半碗小米粥:“且歌,喝完这半碗粥,再吃半块糕点。”
景如月仍是笑嘻嘻地:“宝贝你再挑食还是长不高哦。”完了非常兴奋地在且歌头顶上拍了拍。
“景如月,你别闹且歌。”
浅且歌抬眼看着手舞足蹈的母妃,唤她:“母妃。”
声音软软的。
景如月侧过头去看他,嘴里还咬着糕点:“嗯?”
“且歌不用吃东西也长高。母妃不担心。”小孩儿还是用软软的清越的声音认真地说着。
景如月一愣,顷刻便转过头去继续嚼她的糕点,模模糊糊地回道:“谁说我担心……”
“母妃担心的时候拍且歌的头。很用力。”浅且歌认真地说。
桌边一直努力啃糕点以减小存在感的阿不与阿了都抖着肩膀笑起来:“月主子……”景如月心虚不敢看且歌,却着实瞪了她俩好几眼。绿央却是没觉好笑,提醒着:“且歌,粥凉了。”
“阿娅,且歌不用吃东西。”
“别让你母妃担心,吃吧。早膳后阿娅带你去内侍宫选两个内侍。”此时的绿央要比往时显得更加温和。
浅且歌便不再言语了,乖巧地小口小口地喝粥。
浅且歌确实是不需要进食的,至少前世便是如此。然而此世,即便是知道了他的特殊体质,景如月与绿央仍是哄着骗着要他多吃。老太医也心疼他小小年纪一直吃药,便也时常念叨着“药补不如食补”。浅且歌并不懂她们为何如此担忧,何况他的味觉迟钝,吃东西尝不出很多味道,他自然会觉得吃饭这种事情既然不必要又很麻烦。
景如月最初只当小孩儿是挑食,后来知道他的小孩儿吃东西如同嚼蜡,尝不出食物味道,心疼得不得了,每回坐在饭桌前了,都要狠狠拍拍小孩儿的脑袋,一再地说“小孩子挑食会长不高哦”——除此之外,她已不知还能够做些什么可以让自己表现得更从容一些。
幸好她们家这小孩儿总是乖巧,即使笨得不懂揣测她们的心思,仍是一直依着她们的要求。
用完早膳,浅且歌又是拿起书来看,景如月便拉着阿不到一边嘀嘀咕咕去了。
每说几句,阿不就瞟一眼绿央,神色为难。这么几次之后,绿央便开口了:“行了,景如月,不要折腾了,去换衣服吧。”
“咦!真的让我去?”景如月闻言忙扑过来追问,然后不等回答便乐开怀了。
阿不无奈地找出自己的一套宫女服递给景如月,她就知道教主是太宠月主子了。
虽然没有成文的规定,但后宫嫔妃到内侍宫这类的地方去毕竟是于礼不合。景如月便央着阿不借她宫女的衣服,要同绿央一起陪且歌去挑两个内侍。
景如月换好宫女服出来,便直接冲到且歌跟前去,吵得他不能看书:“且歌宝贝,快看母妃穿得好不好看?”
阿不看得好笑:“月主子,这只是宫女服……”哪有什么值得献宝的地方……
却不想她们的七殿下认认真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认认真真地回答:“好看。”景如月得到夸奖,更加乐得在原地转圈,粉色的裙摆在风中撑起一道道浪纹。
“母妃为什么穿漂亮?”
“因为母妃要陪宝贝且歌去内侍宫呀!”这位母妃喜滋滋地回答。
一行三人也就这样喜滋滋地出了月华殿。
因为景如月与绿央都是穿着宫女服,也并不惹眼,惹眼的是那个面无表情的宫女怀里抱着的精灵般漂亮的娃娃。但这漂亮娃娃只沉默低头看书,并不在意旁人注视。
景如月走着无聊,便没话找话地凑上去:“宝贝你一直看什么?”
“书。”乖小孩儿乖巧地答。
景如月敲他的脑袋:“笨……我当然知道那是书……”便抢过来去看封面,上面黄底黑字大书“齐民要术”。
随意翻了几页,尽是说如何种果种菜的,景如月大叹:“宝贝,你不会一早上都是看这书吧……”
浅且歌摇头:“两天。”
“看了两天?”景如月瞪着“齐民要术”那几个大字,“浅且歌你真喜欢种菜啊我以为你只是到冷园玩玩……”
冷园位于皇宫极荒僻的一角,不知道且歌是如何在众多大树围绕中找到那块荒地的,景如月也只是去过两次,结果不好玩,便又回来了——她哪里知道,她家小孩儿会莫名其妙喜欢种菜,只是因为她多年前念叨的那个江南梦。
虽然时常傻乐,景如月却十足是心思细腻的人。她知道她家小孩儿记事早,又太懂事乖巧,所以已经许多年都不再提关于“江南”的念想了。她甚至觉得,只要是陪着且歌,那些所有都是可以忘记的。
然而她不知道小孩儿懂她的心思,并且一直未忘他的母妃想种大豆萝卜的话。
“且歌不玩。”浅且歌这会儿认真地对他的母妃说道。
“小孩子家家的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喜好……”景如月念叨着,又伸手去捏她家这奇怪的小孩儿嫩嫩的小脸,还不忘碎碎念:“浅且歌你一点都不好捏……所以叫你吃多一点饭啊,你看你的脸还不如我一个巴掌大……”景如月正比着大小,惊奇地发现她家小孩儿黑色眼眸里弥弥地漫着浅浅的绿意,不禁又看得痴去。
绿央本是任由景如月把重量挨在她身上,这会儿却直接把她拎直了:“景如月,好好走路,把书还给且歌。”
景如月嘟喃:“可是且歌在撒娇啊。”
绿央看进且歌的眼底,看着那盈盈浅浅的绿意,心里也不禁柔软起来。
三人便这般走了一柱香的工夫,内侍宫已近在眼前。
木影国皇子一般到了两岁就可以到内侍宫领自己的内侍,此后两个内侍便主管皇子的各方面事宜。对于皇子来说,内侍便是最忠诚的亲信一般的存在。
但浅且歌一直到两岁还完全不为人知,更毋论什么内侍,直到近三年来,皇上时不时赐下些名贵东西,宫内众人才开始注意到月华殿这位七殿下的存在。
而且——
“央,让外人来月华殿,没关系么?”景如月望着内侍宫的大门有些担忧。
“嗯。我会解决。”绿央简单地答道。
景如月便放心了,她家这位教主说会解决,那就一定不会有问题了,但她仍忍不住抱怨下:“皇上真是的,好好的下旨要且歌去选内侍……我们又不是照顾不过来……”
“且歌大了,总要有自己的内侍,阿不她们不方便。”这才是绿央冒险让外人进入月华殿的原因。
“嗯,也是……”景如月想了想,也点头。三人便一起进入了内侍宫。
早已有人候着了。
内侍宫的平院内站着好几排侍童,低着头极守规矩的模样。内侍宫总管远远微躬着身走上前来,不敢抬头,聪明地向绿央怀里瘦弱的孩子行礼:“奴才见过七殿下。”心里忐忑,毕竟这位七殿下神秘却很受宠,否则皇上也不会亲自关照选内侍这样的小事了。
绿央看且歌没有说话的意愿,便道:“人都在这儿了?”
总管听到绿央的声音,不免一愣,心下觉得这宫女未免过于无礼大胆,但看七殿下毫无责怪神色,便聪明地低下头去答:“是。”
扫视一圈,景如月才问道:“怎么都这么小?”尽是两、三岁的侍童,一个个瘦伶伶地站着。
“这……因为皇子们都是两岁便来领自己的内侍,过了时候剩下的人便另安排了去处,所以……”内侍宫总管紧张地说着。实际上这内侍宫内仅有的五、六岁的内侍都是当初皇子们挑剩后留在内侍宫忙粗活的。
绿央问:“且歌?”
浅且歌看着绿央的眼睛说道:“五岁的。”
独属于孩童的声音清越柔软,内侍宫总管心神一颤,不自禁地抬头,猛然映入眼瞳的精致容貌如同一尊上等白玉雕出的玉娃娃。总管不免有些失神了。
景如月声音中有笑意:“总管?”
总管定定神,头低下去:“请七殿下挑选内侍。”
那些小侍童仍是规规矩矩地低着头,绿央扫视一圈,问:“且歌,要仔细看看么?”
浅且歌面无表情地摇头,指着平院内的小角落:“那个人。”
角落里一个五、六岁的侍童握着笤帚安静地站着。
“这样行吗?好像我们只能挑这边的……”景如月说道。
总管急急地道:“七殿下,那劣奴是在内侍宫做粗活的,您……”
“不可以?”浅且歌认真地看着总管问道。
总管眼角余光瞧着那玉娃娃面无表情的模样,哪里敢说不可以:“七殿下想要,当然可以!”
“嗯。母妃,走吧。”
一句“母妃”着实让在场几人惊吓了,只有迟钝的如妃娘娘还不知自己暴光:“且歌,那个皇上不是下旨让你选两个人?怎么就走啦?”
什么叫“那个皇上”!
内侍宫总管觉得自己听到了不得的话,低着头心里默默念“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这时,得了皇上命令却早已被七殿下忘在脑后的伯无大总管也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内侍宫——正好听到那句“那个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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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怒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摆上面来,伯无就吓得跳开一大步,动作滑稽得很:“如妃娘娘!”
景如月见着这位大总管便好笑:“伯无大总管,你怎么也来?”
“娘娘,皇上吩咐奴才随着七殿下来挑内侍,可奴才去了月华殿才知殿下已来这边了。”伯无瞧着如妃娘娘那身粉色宫女服,眼角抽搐,神色迟疑。
那边一惊一愣的内侍宫总管才回神呢:“奴才眼拙,不知是如妃娘娘,望娘娘恕罪……”他实在是觉得混乱又惊诧,还没听说过有哪位娘娘竟穿着宫女服到这内侍宫来的……还有这伯无大总管,向来最得皇上信任,各宫娘娘都要争相巴结的,如今皇上竟派了他来,只为挑两个内侍——传言看来不假,这位七殿下虽然多年不为人知,却极受皇上恩宠啊……
如妃娘娘豪迈地一挥手:“没事,我就是来玩儿……”
伯无眼角持续抽搐,也不管这地儿是不是好玩的地儿了,只转身对着七殿下:“七殿下,您已选好人了?”
景如月抢着话:“选了一个,且歌不想选了。”
“这……七殿下没有满意的了?”伯无神色为难。
“年纪太小。”绿央说道。
伯无听到这个清凉的声音,看了绿央一眼,这个冷漠的宫女他自然是识得的。
“回去。”浅且歌这才开口。
绿央便不再多言,转身要走。景如月自然是要跟上的,只是还有些不确定:“且歌,你父皇那边好交待么?”
浅且歌简单地“嗯”了一声。
伯无瞪一眼木楞楞地站在一边的内侍宫总管,才追上去不死心地问:“七殿下,您真的不再看一下?”
浅且歌不应他,这位大总管也只能讪讪地跟着。
这才走出几步,便听见院外传来一声大吓:“石大海,你这该死的奴才!给本君出来!你瞧瞧你给本君找了个什么内侍——”
嚷嚷声蓦地停顿。由外冲进来的正是那出了名乖戾暴躁的大皇子浅且越,后头跟着几个侍卫拖着个浑身脏乱、眼角青紫的孩子,约是五、六岁的模样。
浅且越远远只看到几个宫女太监围在一块,近了才发觉一个宫女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而他也毫无意外地因为那玉娃娃精致的容貌而微微失神,骂人的话便也继续不下去了。
只得放低了声音,只是仍不掩恼怒:“石大海,你快给本君换个人,这奴才丁点事也干不好。”
伯无看着不远处那个狼狈的孩子,若有所思地皱眉,挡下内侍宫总管走上前去:“奴才见过大殿下。”
大皇子显然是惊讶极了:“大总管,你怎么也在这儿?”
“回大殿下,皇上命奴才陪同七殿下来挑两个内侍。”
浅且越闻言,不自禁地又把视线移向那尊漂亮的玉娃娃:“哦?这位便是七弟?”半大的孩子还不懂自持,一脸探究的神色显而易见。
却是无人应他。景如月与绿央都在看着那个被侍卫拖着走的孩子,景如月难得的表情严肃。
月华殿众人皆是没有分明的主仆观念,所以主子奴婢才会同坐一个桌子用膳。景如月生来不喜拘束,又喜欢一个江湖人喜欢了十几年,耳濡目染的更是多出一股宫廷人没有的气度。在这宫廷里完全不顾礼仪是不可能的,但她实在无法认同主子心里不痛快便拿奴才出气的恶劣行径……
绿央怕景如月沉不住气又惹事,便走过去拉她:“月儿。”
浅且歌敏感,自然知道母妃情绪转变,视线也移到那个浑身脏乱的侍童身上,轻轻敛眉,随后指着他跟伯无说道:“伯无,他。”
伯无听到那清越好听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莫名便有些兴奋了,眼睛发亮:“七殿下,您要带这个孩子回去?”
浅且歌点头,又面向母妃,安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不懂揣度他人心思的笨小孩总是喜欢这样直直地看人的眼睛,认真而稚气。
景如月看着他漂亮乖巧的小孩儿,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摇头晃脑地笑着凑近去,捏捏小孩儿的小脸,又揉揉他的软发。心底一片柔软。
伯无便扶住了那站立不稳的侍童,这才转过头道:“大殿下,既然您已用不着这劣奴了,便让奴才带回去教导着吧……奴才还要去向皇上复命,皇上想必是等急了……恕奴才先行告退……”
大皇子气急,可是那位大总管都已搬出父皇来了,他便只得睁着眼看那几人走远,心里闷着气,便一脚狠踹在石大海的小腿上……
才回到月华殿,阿了、阿不便放下手中的活来看热闹,围着两个小侍童转半天,才叫嚷嚷道:“月主子,您与小殿下去这么久就选了这么两个人?”眼光挑剔,神色不满。
两个瘦伶伶灰仆仆的小侍童相搀着怯怯地站在最中间,神色不安,动作局促。
“阿了,准备热水和药酒。”绿央不顾她们嚷叫,冷冷地吩咐。
伯无看没他什么事,便急忙忙地告退了。
景如月看他一付逃命的模样便笑:“这儿有什么牛魔鬼怪么……”
“牛魔鬼怪是没有,有一个超级无聊整人当好玩的如妃娘娘。”阿不神色不变地道。
景如月扑过去要打她,阿不脚步轻快地就移到几步远外,景如月不满怒骂:“怎么欺负人不会轻功!”
绿央声音不如她大,却显然更具威信:“景如月。”如妃娘娘便没出息地缩到角落去了。
一时间,众人乱忙,浅且歌也是一阵翻腾,好半天翻出两本破旧的书来。
帮倒忙被赶的景如月凑到他边上,一脸讪笑,她家小孩儿却不理她,径自走向门口。
“宝贝你干什么去?”景如月喊他。
浅且歌回答:“冷园。”
“又去?!你不陪母妃玩啊……”语气是极怨念的。
“不陪。”小孩儿毫不留情地拒绝,语气可真是不委婉。
景如月还想再说,一边忙着其他事的绿央却在且歌面前蹲下,看着小孩儿的黑色眼眸:“昨日才下雨,冷园都是湿泥,今日一定要去吗?”
浅且歌举举手中的两本书:“要送书。”
景如月也凑过来问:“送给老花匠?”她们都知道冷园里还有一个不知来历的老花匠,这几年一直教着且歌种东西。
且歌点头。
绿央也不再多言,拍开景如月又要捏且歌的手,问:“那回来用午膳吗?”
且歌又点头。
“那两个内侍的名字要且歌决定。”
“用以前的。”
“于礼不合。”
“我来取名字!”如妃娘娘不甘被忽视,大声道:“我早就想好了,央你们不是叫‘绿魔’吗,那我们且歌就成立一个‘青魔’‘青妖’之类的……”
喊得大声了,绿央仍不理她,只等且歌的意见。
“青风。青云。”小孩儿很快便这么决定了。
景如月听着便得意起来,狠狠抱一下她家小孩儿,借以发泄猛然击打在心尖口上的疼爱之情。
“母妃,且歌去冷园。”被搂得喘不过气的小孩儿说道。
景如月放开了且歌,笑得可亲地道:“先亲母妃一口。”是诱哄的语气。
小孩儿早已习惯偶尔无赖的母妃,非常地乖巧地亲母妃的脸颊,移开了,眼睛便大大地睁着看母妃,害得母妃又想把他狠狠揉进怀里。
终于舍得放开,浅且歌便出了月华殿。
景如月站在原地,看着她的小小孩迈着小短腿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心里头充溢着作为别人母妃的小骄傲小自豪。
忙来忙去的月华殿众人对这位母妃矫情做作的模样,完全持无视的态度,连嘲笑都懒了。
这么兀自“骄傲”了一会儿,如妃娘娘大嚷:“央,我饿!”
都是别人母妃的人了,还撒娇得如此理直气壮哟。
冷园内。
浅且歌把书交给了老花匠便想离开的,却被老花匠怀里抱着的红得晶莹的果实吸引住,黑眸直直地盯着。
老花匠小气地转过身去:“可别打我的主意,小孩儿,你想要就自己摘去。这季雨水多,那些熟了的西红柿再不摘就不甜了。”
浅且歌不在意老花匠的小气,认真问:“西红柿是什么?”
“就是我们一起种的那种蔬果,喏,那块地,红色的就是熟了的,可不能摘青的,吃了要中毒的,知道么?”
浅且歌点头,自己钻进了地里去摘西红柿。
蔬果树一般都长得不高,但仍是高出浅且歌一个头——足见这不爱吃饭又挑食的小孩儿有多矮了……
这西红柿最初是由一位西方的异士引进到京影的,甚是珍稀,多是有钱有权的人家才吃得起。而这老花匠本也不是花匠,从风腥血雨中隐退后,在一个小村庄里住下,便开始喜爱上田地里的劳作。执剑的手再拿起锄头倒也像那么回事,加上翻阅书籍,便成为了一个不负其名的农夫。这个农夫后来被他的闷徒侄一道密书昭回了宫,让他的身份又由农夫变成了花匠。
老花匠本是回宫得很不情愿,但见到那个小小嫩嫩的娃儿开始,他便安下心来。他人老眼不浊心亦明,他知道那双黑眸是有多大魔力——任何人都会被蛊惑。任何人。
也许这位老花匠是最开始看出他的闷徒侄的变化的人吧。那样不屑与世间有任何情感牵绊的人,如今竟这般在意这小小的孩儿。
叹息之余,也不忘告慰那临死仍在牵念这冷情徒侄的师兄,师兄在天之灵,大约也会觉得欣慰了罢。
远远能看到那个玉娃娃般的小孩儿站在蔬果树的枝叶间,仰着头那么认真谨慎的模样,老花匠想着过往,想着师兄与那个闷徒侄,便笑了起来。雨后的菜地里,泥土的腥味浓重扑鼻,却无端让人觉得安心,又踏实又安乐。土地之于人的意义,竟是如此强大的安慰。老花匠埋怨着自己这糟老头子竟又在感怀,兀自摇摇头,往蔬果地里喊一句:“小孩儿!西红柿要分给父皇和母妃哦!”
然后抱着一怀的西红柿摇头晃脑地走了。
浅且歌并不知道为什么西红柿也要分给那个父皇,但他对会种菜的老花匠是向来敬爱,自然要依着他的话去做。
没头没脑地抱着一怀西红柿乱走,终于还是皱着眉走到缩着身子藏在灌木丛里的暗影跟着,问:“那个父皇,在哪里?”
暗影被发现时有些惊慌,跟在这小殿□边许多年,却是第一次这样近地瞧见这孩子的精致面容,便低下头去,是不知为何的羞愧。然后稍作镇定,仍不敢抬头,回答道:“回小主子,这时间皇上一般都在御书房。是那个方向。”
并没有被质问“为什么跟踪我”之类的问题,暗影不免暗自松口气。
可是,原来,这位小殿下早就知道暗影的存在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啊。要说明一点,因为像西红柿之类我们熟知的蔬果大多都是外来的物种,本来我想说自己随便创下乱七八糟的品种,又害怕没有代入感,嘿嘿,所以大家就不要追究古时中国有没有西红柿之类的问题了。嗯嗯。不过有点地方会改成谐音字,像葡萄会写成蒲桃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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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章节10
御书房的守卫见着一个漂亮精致,却脏兮兮地抱着一怀西红柿的小孩儿时,很是发愣了半晌。
因而那小孩儿一脚踢开御书房的门的时候,他们已来不及阻止。
下意识往里头告罪:“皇上恕罪!”语气中已带惊恐,伸手要去拉住那孩子。
正议事的群臣也是没反应过来,都顾着看那漂亮精致又满身污泥的小孩儿了。
侍卫的手才刚沾在小孩儿的衣袖,皇上便开口了:“让他进来。”侍卫愣了愣,低着腰恭谨地退出去,轻声把门掩上。
“浅且歌,怎么脏成这样?”浅影帝皱着眉。
臣子们向来不会猜皇上的心思,却最怕看到皇上皱眉。
浅且歌倒是轻松,只软软地答:“去冷园。”
“过来。”浅影帝冷声道,“有事?”
浅且歌已站到浅影帝跟前,个子竟只有大椅扶手那么高,乖巧地抬着头对父皇说:“西红柿。”
想了想又补上:“他说要给父皇和母妃吃。”这是他第一次种得蔬果成熟,心中很有成就,说话的语气中有乖巧的骄傲,听着可爱极了。
“是那位老花匠说的?以后要叫师祖。”浅影帝很自然地要接过小孩儿抱得辛苦的西红柿。
可是又被浅且歌抢回去一些,小孩儿皱着眉头认真地说:“只给两个。”
浅影帝看着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墨黑中似坠星辰,眼神中尽是认真,虎虎的孩子气。心中柔软起来。连责备的声音也变得温和:“你要习惯唤父皇。”
“父皇。”小孩儿便听话地唤着,轻灵的声音软软糯糯地。
浅影帝听得愣一下,虽然仍是面无表情,却显然是与方才的冰冷不同了。
小孩儿往时这样唤“母妃”,母妃总要冲上来抱住他掐他脸的,可是父皇一点反应都没有,连应一声都不。
浅且歌觉得这个父皇这样冷静很好,然后不吭声地抱着剩下的西红柿往外走。
进来时没有问安,退下时亦没有请退。
众臣多少猜出这个漂亮小孩的身份,却仍征愣在当场——原来七殿下果真是这般得宠……而且这得宠的程度,似比传言更甚……
“柳卿,帮七殿下开门。”一位年轻的臣子几乎是跳起几大步冲上去帮忙开门。
门再次合上后,议事继续,只是众臣心中波澜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了了,他们或老或少,跟从皇上多则十几年,哪曾见过这般的皇上啊……
春季最恼人的便是多雨。夜里已近亥时,风还未吹猛,大雨已滂沱了。
夜无正在外殿报告暗影的事务,见到主子分神地望着外头大雨,便不再提那些繁琐事,改口道:“主子,小殿下知道了暗影的存在,该如何?”
浅影帝回神,声音冷得结冰:“你想如何?”
夜无惶恐低下头去:“夜无不敢。”
“……让青无护他周全,其余人……撤了。”
夜无仍觉意外,暗影中能成为“无”的人廖廖可数,作为最秘密的力量,一人之力可抵十万军队,而皇上竟这样把青无派出去,只为保护一个人……
夜无却是不敢犹豫地应:“是!主子!”
“那两个内侍如何?”
“一个背景清白,另一个……与二皇子那边有些牵扯。”
浅影帝冷冷地看着夜无,等他说下去。
“属下已命他们服下‘绝心’,他们明白其中厉害。”
“……找个人教他们习武。”
“是。”夜无应道,“主子,二皇子那边……”
“无碍,他还兴不起风浪。”
“是……”夜无才应下,便敏锐地察觉内室里有人,尽管声音夹杂在大雨声中不甚明显,但他毕竟习武多年,又是暗影之首,能力自然不容小视。
“主子?”
浅影帝听着内室轻微的声响,不动声色地吩咐:“无碍。暂且派人盯着左相和赵大富,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即使他位身为主子的暗影,时常不离主子左右,那内室,也是他们不能踏入半步的。
花妖已回森林去,夜无退下后,浅影帝独自坐在空荡幽暗的大殿中,没有风,一室的黑暗如同凝固了一般。
听着外边嘈杂雨声,思绪似已百转千回,却什么都没有想。独自坐了片刻,浅影帝起身往里走,嘈杂雨声退到身后的满室黑暗里去。内室烛光昏黄摇曳,如是温暖。
寻了里衣,直接入了浴室。
那小孩儿抬眼看他时仍是精神熠熠,可是一被抱进怀中,便开始发困,脑袋窝在他的肩窝里,便要睡了。
浅影帝兀自收拾好两人,终于躲好在床上的时候,屋外雨声渐稀。
怀中的小东西始终睡不安份,拳打脚踢得很是用力,只好抱得更紧些,一只手在他背脊上轻轻缓缓地按。
仍是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样下去是否真的好,可是……已逃了好几年,逃得如是狼狈、如是辛苦……命定的事,原是逃也逃不掉。
师傅,您所预言的那人该就是他罢……会……爱上自己的儿子么……
原以为只要把那些皇子放到看不到的地方,就永远不会有那样荒谬不伦的感情发生……
可是不自觉的时候,这个漂亮的小东西已变得特殊了——会爱上他么……会爱上这个连睡觉都不会的笨孩子么……所谓的爱,真的在他这样的人身上也可以发生么……
师傅,您是否早已看清徒儿的慌乱与寂静绝望中已经违背伦常的期待……
合眼睡去了,一夜无梦。
翌日休沐,不必早朝,伯无不敢来扰他。醒来时,睁开眼,柔和春光从唯一的大窗斜射而入,怀中的小孩儿仍是小小地窝着,浅影帝看着他的小孩儿,思绪渐渐清明,顿觉整个世界天光豁然大亮。
师傅曾为他测命,告诉他,他只能活到不惑之年。然如今已而立,剩下最多不过十年时间,恍眼而已……便由着自己的性子罢。
九死一生也好,万劫不复也罢,不过是想把这十年痛快地浪费掉,至于死后的命途是上天还是入地,哪分得心去顾虑?
便如此罢。便如此罢。
倚在床头望着窗外春光出神地想了许久,浅影帝起身着衣。
才离了他的气息不多时,小孩儿也醒了,仍是满满倦意,握着小小的拳头揉眼睛,好听的童音软软地唤:“父皇。”
这一声“父皇”倒是唤得愈加习惯了。浅影帝听得心软,展着臂去抱他:“醒了?起来梳洗。”
二人起得晚,早过了沐浴的时辰。于是浅影帝也不紧着梳洗了,只让伯无去准备沐浴的事宜。伯无手脚勤快地忙了一盏茶时间便把焚香,沐浴水等都准备妥当了。浅影帝退了所有人,将仍然窝在他怀里睡得昏沉的小孩儿唤醒,才入了浴室。
休沐特用的水是加了药物的,可排解体毒。
可是水很烫。浅且歌很不喜欢,一被抱入盛满药水的浴桶中,意识便清明许多。
“且歌不喜欢。”小孩儿这般告诉他的父皇,企图从他的怀里挣扎出去。
父皇冷着张脸不睬他,用浴巾浸了水,贴到他的脊背上,一只手不耐其烦地按揉。
“且歌不喜欢烫水。”小孩儿微微仰头望着父皇的眼睛,虎虎稚气地认真重复。
父皇看着他“嗯”了一声,手中动作不停,却眯上眼,又不理他。
浅且歌也不作声了。仍是仰着头看父皇。热气缭绕中气氛静默,不一会儿浅且歌柔软好听的声音突然响起:“母妃说你长得好看,像妖孽一样。”
浅影帝对“妖孽”一词到底有些敏感,身体僵了僵才睁开了眼,便见一张精致的小脸凑得极近,黑色的眼眸近看更是灵气,才想把这张小脸推远些,又听见他说:“且歌觉得母妃好看,父皇不好看。”
“妖孽?”浅影帝很轻地念出这个词。
“母妃说长得好看的人是妖孽。”小孩儿说道。
“……浅且歌,你睡醒了总要讲这么多话?”浅影帝实在觉得这个小孩儿聒噪得很。
浅且歌不知道怎么答,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水温稍降,浅影帝解开小孩儿的束发,开始给他洗头。小孩儿任他摆弄,热气仍让他不舒服,小小的眉头皱着。
“为什么父皇不好看?”浅影帝终于不忍,引开话题。
浅且歌看着父皇,仔细地看,却只重复:“母妃好看,且歌喜欢母妃。”
浅影帝听着这话,也要皱眉了,不知如何接话,沉默着,手里动作停了停,又继续。
雾气渐渐漫了整个室内,潮湿而温暖。屋内静默,屋外风吹得很轻,鸟忽然也不叫了,全世界似都安静了。
春日明媚起来,竟是这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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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章节11
如此又过了一年。其间,妖华自森林归来,已修为人形,极为妖娆美丽,却也被赶到月华殿去了,她倒乐着与那位如妃娘娘每日疯闹;日耀殿旁侧在一年内也建起了一座听雪阁。
木影国建筑素来称奇,然而这座阁楼更是令人惊叹——听雪阁出自天下第一巧匠鲁师,所用木材皆是最为珍贵的的南柏木,形似阁楼而非阁楼。底层离地三丈(即10米),四面墙壁可靠机关推动,并之一般的阁楼更为宽敞,可纳百人;绕着旋转楼梯要走一盏茶的时间才能到第二层,第二层并不宽敞,却可透过四面的窗看到整个京影城。
听雪阁还在修建期间便成为京影城饭后的说道,不仅仅因为它是京影最高的、最别具一格的阁楼,更是因为它的神秘。鲁师极擅机关,也自然在听雪阁内设下无数机关,第一巧匠的名号已引来不少好奇,再加上浅影帝下令禁止任何人出入听雪阁,连最宠爱的宫妃臣子都不得踏入听雪阁一步,又怎能不神秘?
说书人能侃侃道出大陆上其他国家的名建筑及传奇,但一说到新建的听雪阁,都只能摇头叹:“你可知何谓南柏木?那可以极珍稀的暖木!你可知何谓暖木?其价可比白田玉,冬暖夏凉,听说神医民辽先生还用南柏木解过剧毒呢!一座小小听雪阁的造价,怕是比皇上那日耀殿还来得昂贵……哎,你们可别不信,那可是传说中的南柏木……就是不知道皇上建来做甚用……”
听雪阁建来自然有它的用处,虽然能出入此阁的人少之又少。
如妃娘娘竟是这少之又少的人之一。
这位虚荣的娘娘当然为此殊荣得意非常,恨不得绕着整个后宫宣扬,但还是被知情的几个丫头嘲笑:“月主子,我只记得皇上圣旨上说把听雪阁赐给我们七殿下,可没记得有您的份……”
虚荣又得意的如妃娘娘依然昂着小下巴:“你以为你们七殿下是谁,哼,我儿子!”
这下连绿央也要嘲笑她。如妃娘娘才终于脸红,不理她们,仰起头大喊:“且歌!快下来,我们回去吃饭啦!”因为她们主仆几人是在听雪阁第一层,浅且歌独自在第二层看书,隔得远,只能大喊大叫,如妃娘娘哪里还顾自己形象。
且歌不爱走旋转楼梯,直接飞身而下。阿不几个身属绿魔教的丫头,啧啧惊叹七殿下小小年纪轻功了得,只有如妃娘娘狠狠瞪她儿子:“浅且歌你真是懒得要死!”
绿央最讨厌景如月口无遮拦,死死活活的话老挂在嘴边,于是责怪地敲她脑袋,以作警告。
走出听雪阁前,绿央蹲下来给且歌套上厚厚的外套,景如月捂着被敲疼的脑袋闲闲地看着,嘟喃一句:“央你不能这样啊。以前我不会自己穿衣服你还骂我娇生惯养,现在你还不是惯着且歌?”
说得小小声,很委屈的样子,绿央回过头看她一眼,便又不理她。
浅且歌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抬头看着他的母妃,墨色的眼睛显得很沉静,果然不一会儿就见母妃凑过来:“且歌宝贝,母妃好可怜么?”刻意用鼻音说的话听起来真是好可怜好委屈,浅且歌凑过去亲一口撒娇的母妃,又很自然地亲亲阿娅。退开些,仍然墨黑的眼瞳的,亮得似乎坠有星辰,那样漂亮,让人欢喜。
这下不仅委屈可怜的母妃大大咧咧地笑开了,连绿央阿娅说话中都带上笑意:“好了别闹,回去吧,青风他们在等着。”
听雪阁是建在日耀殿的旁侧,要回到月华殿就得经过整个御花园。
说来月华殿一家子在这后宫中低调得很,加上景如月脾气急,向来不耐烦与其他妃子碰面的那些场面话,自从且歌在月华殿院里种下好些珍奇花卉后,如妃娘娘更是不愿到御花园逛——因为御花园除了千娇百媚的花,还有招蜂引蝶的后宫妃子们。
不过有时候令人厌烦的碰面还是不可避免的——
“呀,这不是如月妹妹?你也来逛御花园,倒是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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