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殇第8部分阅读
千年之殇 作者:rouwenwu
未来一切告知已踏入这错综纠葛之中的苏毓。
快到四合院时,我突然想到若是我五年不在,回来会不会只看见苏毓作为二皇子同党的枯坟一座,又或是暴尸荒野。
这种念头比十个警示环还要恐怖。
原来很多事情并不是不怕,只是往往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拉住苏毓,“记住,要远离二皇子,皇太孙比太子更重要。”
他的神色从疑惑到凝重,我知道他听明白了,而我右手上的手环则急速充血。
“苏院判,”许院判神色焦急地冲出四合院,“皇上连夜赶回京师,听说是随行的皇太孙高烧不退,我们都被召进宫会诊。”
皇太孙!
苏毓迟疑着,他感觉到手掌中我的手在颤抖。
“苏院判!”许院判疑惑地看着陌生的我,弄不清我们的关系。“事不宜迟。”
“我先进宫了。”苏毓终于放开我的手,随着许院判往皇宫方向赶去。
失去他的支撑后,我跪下俯在地上,充血的手环此时看着分外妖娆。
好痛……原来真的很痛……
牢狱之灾
我以为苏毓不过是初初踏入暗涛汹涌的皇位之争,却没想到他早已在这浑水中沾湿衣襟。
皇太孙回京病倒后,苏毓蒙太子提拔,成了皇太孙的主诊太医。这提拔来的分外微妙,本来如此重要的职责,该交由高院使,他却破天荒举荐了苏毓,加上本来太子就看好他的医术,他的上任莫名其妙变成众望所归。
蹊跷,当然蹊跷,苏毓清楚此举的凶险,但他已在局中。宫中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算盘,谁又能真正看穿谁?
我跟着苏毓时,见到过几次朱棣。他严肃、威严,确是个心里能承载天下的王者。严格来说,二皇子的气势与他最接近,若不是我对苏毓先前的警告?他未来投靠二皇子也是情有可原。
史书上记载,朱棣确实许过二皇子朱高煦一个即位的承诺,可惜他死的突然,承诺转眼化成泡影。在上位的道路上,向来都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皇太孙的病并无大碍,圣上只是关心则乱。”院落中其它人都已入睡,苏毓独自陪着我。
为皇太孙诊治是多大的事,即便是小病,也得摆出一副禅思竭虑的样子,若是早早入睡,被同房的两个院判见了,还不乘机上谗言?
“高院使举荐我,自然有他用意,比起我这个小角色,太子更要担心皇太孙的安危,”他轻松惬意地分析,半点不觉紧张,“高院使早年便支持燕王,此时,他也必靠向二皇子。”
“我听尚书大人提过,朝堂上大臣也提过易储,但当朝太子毕竟没犯过大错,贸然易储是违背主训。”
“朝中人莫不是汲汲于名,便是汲汲于利,皇子们又执着于皇位,”他摇了摇我的手,“但人生苦短,一旦有个病痛,谁都无法掌握,年轻如皇太孙都如此,何况当今皇上。”
“昨个,皇上召了太医院所有太医入宫,研习长生之道。高院使对养生之道,言之凿凿,我听着却觉可笑得很。”
“越是通读医书,了解天下百病,越是清楚,若是阎王三更要夺命,怎会留你至五更。”
“皇上圣体一旦病来便如山倒,但太子呢?即使我着意调理太子身子,也只能保其三四年阳寿。”他的手抚摸上我后脑,“你说,三四年够吗?”
我愣住,三四年够吗?他这是变相地在问我朱棣的死期?他的眼眸,那深沉的黑,自那日我泄露历史给他后,便时常浮现。
对于凡人来说,我的“知天文识地理”还能解释,但通晓未来呢?他不是从小看科幻片长大的二十一世纪孩子,他生在明朝,这对他而言是个不可思议的冲击。
半晌过后,他见我没回答,也不再追问,只是望向繁星满天,“今日的星辰繁布,可见明日必是多事之秋。”
果然,隔天早晨,四合院内冲入大批锦衣卫,说是皇太孙吃药后上吐下泻,指甲发紫,有中毒迹象,性命垂危。而苏院判作为主治太医,难辞其咎,立时押解入牢,听候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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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中,苏毓静静坐在草席上,没有我想象中的慌乱,但便盆零落,鼠虫肆意的环境,便是以他这么洁癖的人,也只能隐忍着,并不好过。
怎么会这样?史书是从同一空间的未来取来的,照理不会有错,但皇太孙不会死,不代表他不会生病,万一几个生死关头下来,身为太医的苏毓又该如何落罪?
“别走了,老鼠都被你吓走了。”
我在柴草上来回踱步,惊起不少老鼠落荒而逃。
“不过你没准就是个鼠妖,它们被同伴吓走,也不算委屈。”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开我玩笑。
我担心他啊,眼看着就要到调职之日了,他若是被关着,我怎么放心?
“我开的药方没问题,不会有事的,别担心。”他拉着晃悠着的我一同坐到地席上。
咬牙看了看手上的警示环,我对上次的痛不欲生犹心有余悸,可还是开口,“苏毓……”
“终究肯和我说话了?”他揽住我的肩,“好久没听你说话了,我晓得你不乐意我讲朝廷的事。”
“这次吓着你了,对不对?只是审查,真要落罪也讲究证据。”他笑着安抚我,“我有你在,必然福大命大。”
躲过一次,但下次呢?
“若这次你能脱罪,就回凤阳好不好?等……等皇位争夺过去了,再回朝堂。”我总是存着避世的想法,阿q地想着让他躲过这五年,却未想过他活在世上的日子有如白驹过隙,怎会为我浪费几年光阴。
“皇位争夺不知拖上多少年,难不成我一直等待?”他问得状似随意。
他并不把我的提议放在心上,我更急了,眼看着手环要再次转红,竟而口不择言,“苏毓,永乐二十二年八月皇上驾崩,太子登基十个月后猝死,皇太孙即位,最多仅等三年而已。”
苏毓一怔,多年来首次瞪着我脸庞的方向。
“苏院判,发什么呆呐?”狱卒敲打铁门,“太子传你去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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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痛几次,是会魂飞魄散的,这可不好玩了?”小倩来找我时,正好撞见警示环最红的时候,她费了好大工夫,才助我用法术将这痛压下去。“人家小蒋被夺了四百年法力,还有几百年跟这个破环抗衡,你才短短几年,怎么拼得过?”
我忍不住抱住她,这古道热肠的好朋友,算是我在地府的大收获。
她见我好转,才放下心。“所以说初恋就是没有经验,你掏心掏肺地对那小子,那小子有回报给你什么吗?”
自从我受罚后,小倩大义凛然地把苏毓从“帅哥偶像”降级成“红颜祸水”,也不再指名道姓,只呼其为“那小子”,“算了,幸好只有几个月了,几个月后你们就say goodbye,你趁那五年把这环除了,再回来也不迟。”
我心上还挂念着苏毓,便瞬间移动到太子府上,正见苏毓跪在大堂中,一旁的高院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禀告太子,苏毓自从入太医院后,便凭其医术笼络人心,还利用义诊的方式接触朝廷命官,下官正是担心他心怀叵测,才屡次将其药方压下。”
“照高院使的说法,是苏院判故意毒害我儿的?”太子一贯平和的脸上也流露暴怒神情,不再是和颜悦色。
“正是,下官只错在听信了其它院判的举荐,让苏毓负责皇太孙的看诊,现今真是悔不当初。”高院使老泪纵横,潸然泪下。
小倩在一旁做了个厌恶的表情。的确,这把年纪还演感情戏,来个男儿有泪不轻弹,是挺恶心的。
但我只关心太子是否相信他。
太子眉毛挑起,看向另一边的两人,“许院判、胡院判也有事禀告?”
胡院判的山羊胡子一翘,“下官几日前曾看到苏院判私下出行,觉得奇怪,于是尾随他,发现他去的正是三皇子府,且徘徊至深夜才回。那天正是皇太孙病倒之日,许院判也能作证。”
原来那个府邸不是二皇子府,是三皇子府,这叫一箭双雕?我觉得这下罪证确凿,分明是权势者布下的局,目标从来不是苏毓,而是皇太孙和三皇子。
这个权势者不用说,也知道是置身事外的二皇子。
许院判斗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眼神有些闪烁,“回太子,那日下官的确见苏院判深夜归来。”
太子沉默了,一双利眼盯着跪着的苏毓。
苏毓并不辩白,反而坦然得像要慷慨赴死一般。
小倩也觉得苏毓这下可能不妙了,“七七,你要冷静啊,你是带罪之身,可别用法术救人。”说着,先钳制住我的手。
“苏毓,苏院判。”太子向一旁的小德子摆摆手,小德子立马趾高气扬地大喝一声,“将高院使、胡院判、许院判拿下。”说完便上前扶起苏毓,“苏院判请起。”
“下官谢太子明察秋毫。”
情况急转直下,别说身在局中的若干人等,就是在局外的我和小倩,都搞不清始末缘由。
太子的脸色不再阴郁,反而露出微笑,“几日前,苏院判曾私下求见我,说是几日之内,必有太医会下药害我儿,于是我加派人手埋伏在药房外,果然见着了这狠毒的太医。”眼光扫过跪着的高院使,此时他已经吓得双腿发抖,几欲晕倒。
“但我还想查探,太医院中是否有其它太医心怀不轨,便将计就计,委屈苏院判在天牢中呆了会。”这下,连胡、许两院判也吓得面无人色。
此时,皇太孙从堂外走进,二十岁出头,果然风华正茂,一表人才,他拍着苏毓的肩,“我觉得好多了,你的医术不错,难怪父王赏识你。”
“胡闹,你怎么下床了,让苏院判再给你把脉,要好彻底了才成。”太子爱子心切,让人将三位太医先行押下。
像是看了一场闹剧,小倩由衷感叹,“你这苏毓,真真是厉害,你还担心什么,五年后,他必定还是活蹦乱跳的。”
我注视着右手的手环,那红色犹未褪去。
一开始,他就成竹在胸;而在牢中逼我,不过是在我面前演一场戏,想套我话罢了?
曾几何时,苏毓对我也如此用心了?
选择分离
鬼使小蒋的确是个奇特的鬼官。
九年前,他在捉弄我时,无意中让我接近了年幼的苏毓;九年后,他却因包庇我,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
而就在我准备亲自登门造访,对他表达我的感激涕零时,他却给我来了这么一出。
今日凌晨的扇子上,定魂名单只列了一个人,他的人名我熟悉,他的死亡地点我熟悉,连他的死法我都早已知晓,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定此人的魂必会让你很解气。”
我摇头,高院使算来跟我的交集,只是他和苏毓的过节。他活着,我固然有些厌恶他,但那不代表我想亲自送他一程。
真不清楚小蒋这几百年来都是用什么思维方式来想事情的。
午时三刻,我赶到了午门。
人群里没看到苏毓的身影,他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而且更没必要对手下败将如此。其它几个院判倒是在,他们以前没少被高院使训斥过,今日来刑场是何目的,自不用分说。
我有些唏嘘,自古成王败寇,只是个太医院,居然也能斗得如此激烈,而在看别人上断头台时,为何只有幸灾乐祸,却从不暗自警惕?
高院使高鹏早不复往日风光,他披头散发,头发花白,几月内苍老了很多,毕竟是五十开外的人了。他的亲族被他牵连,今早也正式踏上发配边疆之路。
名和利真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要铤而走险?他也曾有风光之时,也曾踩着别人往上爬,为何临老却不享清福,留恋于这名利圈,直弄到家毁人亡?
我不理解他,正如我也不理解苏毓一般。
孤僻的苏毓逐渐变得长袖善舞,越发适合于这官场。这可能原不是他的本性,但他天资聪颖,耳濡目染之间,也从其它官员身上学会了很多。对于年龄相近的皇太孙,他恭敬中不失热络,既得其赏识,又被引为知己,同时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进退得益。
几个月前,我曾很想问他,若他清楚警示环的存在,他是否还能狠心逼我?
现在想想,这问题问得可笑?
人心终究变幻难测,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即便他这一刻是心疼的,但五年后呢?五年后的苏毓会不会早已是另一个高院使?又或为人夫,育其子?
阎王席德和我赌的,不单单是个调职地点,还是苏毓八面玲珑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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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职前的一天,是苏毓轮休的日子。
一大早,他便被一声不吭的我拉出门,“今日不是去义诊吗?”他以为我要陪他去义诊,却发现我把他拉出了城门。
我摆摆手,将一根手指竖在他唇前,示意他别再多问。
路途很长,山路相当不好走,道上的人烟又稀少,我们走得并不快。他想起什么,嘴角愉快地扬起,“你记得刚从清河县逃出来的那天晚上,也曾这样赶过夜路。”
“你拉着我在几个山头中绕着,明明迷了路,还嘴硬,可怜我那时年纪小,只能任你折腾。”他避过山路上的碎石。
“也正因如此,追兵几次与我们失之交臂,往往他们以为我们在往前赶,不知不觉中,我们又绕回了一个县城。”
他顿了一顿,“刚来京师时,我曾打听过当年要抓我的谷王的下落。”
我知道那谷王朱橞的下场,他妄图勾结蜀王朱椿结盟造反,被朱棣察觉,后遭群臣弹劾,遂于永乐15年。至于废为庶人之后的事,我不再清楚,反正林城在枉死城候着他,恐怕他死后也要为生前恶行付出代价。
我拉苏毓去的,是京师外最远的一座月老庙。
由于它的偏僻,香火并不鼎盛,也因为它的遥远、路途艰辛,往返要费上六个时辰,才被传为最为灵验,可能是所谓的心诚则灵。
我当然不相信求姻缘之说,只是希望在离开之前能就和苏毓两个人,做些寻常情侣会做的事情,也是唯一一次的约会。
月老庙果然有些破败,只能算得上个小小的庙堂,蜘蛛网积结,陈灰甚厚,我找了些枯树枝,绑成简单的扫把,略为打扫一番。
苏毓见我诚心,也觉得挺有意思,便一块忙乎起来,不过他对于整洁的要求远比我高,扫把扫不清,他索性从外袍角上撕下布料,浸润后角角落落地擦抹干净。
整整忙乎了一个时辰,这小小的月老庙才勉强能够入眼。
“你是来求姻缘的?”看我双手合十,跪在神像前,他笑着打趣我。
我只诚心诚意喃喃,“月下老人,我不是信女,生平大庙小庙都过门不入,今日我打扫了这庙堂,愿这小功劳你能挂在心上。”
苏毓敛起笑容,坐在一旁仔细听着,他有好几个月没听到我出声了。
“九年前有个男孩,他的身世很凄惨,庶出不受疼爱,没多大就被赶出家门,娘亲妹妹在漂泊中先后离开,领养他的江湖郎中,也因他而死。”
“但他很坚强,在夹缝中求生存,他心肠并不坏,的确救了很多人。”我叹出一口气,“我想对他说,从明日开始的五年,我不能呆在他身边了。”手腕上警示环依旧白色。
原来“临时抱佛脚”这招真的有效。
“五年后的明日,我会在凤阳城中的那个小隔间里等他,倘若……缘分未尽的话。”
月下老人,愿五年后我和苏毓能找到一致的步调或是新的开始。
苏毓沉默了很久,直至太阳西落,他才声音低哑地说道,“你定要回来,我会等你,五年……十年……我都会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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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职之日到了。
我已经没有了五年前的慌乱,反而是小倩,还在犹豫,到底是去清朝,还是去二十四世纪。
“原本明朝到清末之间是五百年的空档,莫名其妙从中间撕扯出个口子,还是康熙盛世,我好想去看看。”小倩看着公告栏,“但二十四世纪也是新开出来的时空,唉……看着介绍,似乎也不错。”
我见她还要研究一会,便不理会她。
周围的鬼官人来人往,都忍不住回头看我。我没比他们多几个鼻孔,几双眼睛,唯一不同的就是,我手上的警示环。
这代表了逾越身份,超越职责范围,罔顾地府法则的责罚。
“七七,我先去填了,我还是去二十四世纪好了。”小倩怕二十四世纪报名的人太多,决定先下手为强。
“我和你一块去。”我跟上她去拿申请表。
“你也要去二十四世纪?”
我笑她,“放心,我不是跟你抢,我想去康熙年间。”随手变出一只笔,我填上与苏毓的空间相同的空间号,但时间是两百多年后。
“七七……你不填明朝了吗?不是那赌约还有机会吗?”小倩担忧地看向我。
我摇头,“六年前,我曾要求苏毓义诊,他答应了;三年前,我让他不要媚惑其它女子,他也答应了;但我不会再要求他第三次,”
我耸耸肩,故作轻松,“让苏毓自由发展五年吧,我也该期待一下,他是否能活得更精彩。”即便五年后他是站在权力的顶峰,也是他真心想要的。
对不起,苏毓,不是赌约,而是我自己选择了离开。
苏毓外传
苏毓遇到她时,才十岁。
他对她出现的方式印象很模糊,估计应是一如既往地如神仙般凭空出现,引起马蚤动,转瞬平息。她毕竟不是神仙,她没有救到他妹妹,尽管如此,他在伤痛中也能隐约察觉到跪在他们面前的她的悲哀。
他直觉,她的心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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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河县多次遇到她,对苏毓来说是个有趣的经历,他随丁师傅四处看诊,而她居然在每位死者的亲友人群中都有出现。
苏毓开始没注意到她,但在一群哭号中唯一一个没发声的,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她和他只说几句话,他就想起她不就是那个法力很低,救不了人的妖怪?
他觉得她有些神秘,他不清楚她是不是活人,他甚至看不清她的脸,记不住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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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逐渐夜夜出现在苏毓的床旁,当然,如果那木板能算上是床的话。
开头半年苏毓觉得她真是古怪,又不出声,又不睡觉。他不喜欢别人发觉他的用功,他喜欢私塾老师夸赞他是神童。而她老是看着他默默温习功课,让他很是别扭。即便这样,他仍不想开口赶她。
他发现,那蜷缩在一角的寂寞身影,让他开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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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的那个夜晚是个噩梦。
被她拉着往城外逃的苏毓,身上还溅着血迹,有一滴溅在脖子上,他觉得那血很是烫人。他无数次面对尸体,娘亲的、妹妹的、病人的、还有很多乞丐的,但这次丁师傅是为他而死的。他很愤怒,却无从发泄,如果面前站着那个达官贵人,而他又有一把刀,他不怀疑会捅进对方身躯。
这个想法,他没有告诉善良的她,怕吓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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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控生老病死,被十四岁的苏毓记在了心上。
当他由上至下俯视着,被救活的阿毛时,他觉得,自己与她更近了一步。
他没告诉过她,当他发现她能随意获取任何知识时,居然在她面前,头回感觉到了卑微。是的,卑微。原来,这世上的确是有人无所不能的,有人不用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刻苦的钻研就能随时获取知识。
知识,在那种年代,从来是属于富人的,穷人注定抱着无知愚昧仰人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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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永远是个尴尬的年纪,十七岁的苏毓,第一次在床榻上画了地图。
事后,苏毓用他神童级的脑袋,理性的分析,怎么都没想通,明明就是个平板身材,他到底在渴望什么?
他自然也听同药房的药童们围在一起,讨论着男女之间的那档子事,但他从来都没在这方面多花心思联想。他见过两类女子,一种急欲嫁出,且未读过四书五经,说出的话皆粗俗浅薄;一种是读过四书五经,却恪守礼教,绑着小脚的大家闺秀。
她是特别的,她知晓事理,她有学识,她甚至略知经商之道,她看似老实巴交,其实爱自己偷偷取乐,她的活泼要很细心才能看出,显得异常可爱。
她是苏毓一个人的,旁人注意不到她,抢不走她,这样的归属感,让他充满男性的骄傲。
他要留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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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毓爱把玩她冰冷的手,曾有古人形容女子冰肌玉骨,她全身上下才是名副其实。在炎炎夏日,他动起了有关那身冰肌玉骨的主意。
苏毓心里对自己的美貌是清楚的,他虽着意收敛,仍在有意无意间凭此达到目的。而她同天下女子一般,爱看貌美之人。就在她某夜看愣之即,苏毓将她拖入怀中,便怎么都不肯放手了。
一整夜过去,她在床榻上僵硬不动,苏毓嘴角含笑入睡,清凉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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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离开凤阳,她和苏毓便不如往日亲昵,总有一层膜隔在他们之间。寻常时候感觉不到,当他们想向对方伸出手时,却总是先碰到了膜。
朝堂上的名利斗争,苏毓并不摆在心上,他秉持“人之初,性本恶。”从不随便相信人,或是感情用事。他永远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看得真切清晰,一目了然。他看不懂的,只有她;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对待的,也只有她。
每次怀抱着她,脸颊相贴时,迟钝的她总会无意间挣脱,又或被其它事打断。
苏毓很想直接说,但又觉得有些臊,他看不清她,事实上他磨蹭着她的脸颊,是想蹭过去……亲她的唇……
再深沉,再有心机,在感情面前,苏毓也不过是初识情窦的二十岁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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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苏毓知道她能通晓未来时,他震惊了很久。若非真是神仙,有人间的生死簿在手?抑或是其它缘故?他想问她,她却越发不言不语,没有语言的交流,陪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苏毓心里有些堵,有些急,他想将话题绕在那上,她却并未理会。
那牢狱之灾,成了一个契机。当苏毓坐在草席上,看着她在面前踱步时,他甚至觉得积压了一个月的心事,都放下了。他喜欢看她担心他,为他急,那只说明,她心里还有他。
对于皇位继承的具体细节,苏毓确实想弄清究理,但她明确的答案还是吓到了他,在那一刻,他想说些什么,却被敲门的狱卒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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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的义诊没有成行,苏毓却终身难忘。
她一早便带他往城外走,路途很长,他几次想逗她说话,她却没有应声。他算算,她已经有五个月零八天没出声了。他今天有预感她会说话的,因而他心情很好,即便打扫庙堂,也是尽心尽力的。
跪在月老面前的她终究开口了……
苏毓呆坐至太阳西斜,肚中的饥饿感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神仙不会永远在人间,他无论有再大的成就,也不过是凡人肉身,她不会感到饿,不会变老,而他却注定被留在原地生老病死。
五年……五年后,她真的会回来吗?
苏毓想起了他们的初相识,于是他对她说,“你定要回来,我会等你,五年……十年……我都会等你的。”
从相识之初,他就知道,她的心是很软的。
那晚,苏毓并没有连夜回城。
她走后,他在月老庙跪了一整夜,但到底想求些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菜鸟阿八
刚进入清朝时,我总觉得这里的天空没有明朝蔚蓝,晚上的星星也不是很多,但待得几天,就知道不过是心理作用,再怎么污染,也没有二十世纪的污染那么严重。
我甚少和其它鬼差交流,这次倒不是我内向自闭,而是因为手上的警示环。
地府鬼官之间的相处向来坦率至极,喜欢便是喜欢,不喜好便不聚在一处,没有什么利益权势的冲突,倒也简单得很。唯有对于破坏戒律一事尤其忌讳,而我就是个贴了标签的“捣乱分子”。
生平没做过突出人物,自然不会如小蒋那么大摇大摆,毫无顾忌。他戴警示环的日子,据说已占他在地府岁月的一半,因而鬼官们多已习惯,并不怎么因此避开他。
我也是在一次大规模的“文字狱斩首会”中,才发现自己被孤立了。鬼差们互相打着招呼,有些在其它年代是旧交,有些则是第一次见面,唯独我这边倒是冷清的很。
于是我独自坐在云来酒楼,叫了一桌好酒美菜,整整吃了一天。
“那么好吃吗?”一个女声从背后传来。
我回头之际,她就已经绕到我面前坐下,目光直视我双眸,应是个女鬼差。
“我曾听洛阳城中的百姓夸赞过这家酒楼,就来试吃看看。”我招来小二,让他加一副碗筷,再将几个剩菜撤下,重新来几盘新炒的。
店小二脸色很古怪,他大概诧异这个客人怎地如此能吃。
“你做鬼差几年了?”那女子问我。
“九年了。”
“挺长的,”她若无其事地回答,“算算我也有五十余年了。”
五十余年……
还来不及吃惊,小二就端菜来了。
小二换妥后,女子便拿起筷子夹一筷热炒,尝过后赞道,“确实不错,我们初来乍到,百姓却在此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听他们的推荐,总是没错的。”
她纤细的白手腕上套了个白玉色的环,我看着异常熟悉。
“警示环。”她晃了晃,“算起来,也跟着我有三十余年了。”
呆呆看着那环,我有些担心,“都需要那么长时间才能消除的吗?”三十余年?就算我回去,也只能无声地陪在苏毓身边?
她笑了,“当然不是,一般两三年不犯规就会消除的。”
“那你怎么……”刚想问,却想起自己也曾身不由己过,想必她也是同样的原因。
“你有牵挂的人吧?”她问我。
“有。”有一个人,在相隔两百年的时空那里,让我无聊时便会念着,想他在做什么,是升官了还是发财了?
“不在这个朝代?”
我摇头,“不在。”
她举杯敬我,“我牵挂的也不在这里,来,庆祝一下我们终于可以释放自己五年了。”
多年的牵挂,确是一种枷锁,虽然不见不代表不想,但当距离没有这么近时,心痛也会少些。
我喜欢这个女鬼差,“嗯,希望你早日消除此环。”
她顽皮地眨眼,“老实说,我对它都有感情了,要让它消失,还蛮舍不得的。”
我忍不住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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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小女孩……又是饿死,我有些无奈。
情形何曾相似,可惜这女孩身边没有了照顾她的哥哥,她死后,也不会有人为她哭泣。她软瘫在墙角,全身不得动弹,有几只灰色的老鼠在啃咬她细嫩的脚趾。
我走上前赶走了那群残忍无道的鼠辈,女孩则没支撑多久就解脱了。
她白色的魂体飘出尸体,我没有立刻定魂,任由那魂体从白色透明渐渐变为人形的死魂,原本的容貌身形都不一样了。
她死前定是很想长大,这是十六岁的身材。
“姐姐。”她看着我。
“饿吗?”我取出个馒头递给她。这是先前看见她时,在路边小摊买的。
当时我突然想到,鬼差固然无法赠予活人,但至少能给死魂吃的,她也不是恶鬼,应该不会立刻窜逃。
她伸手接过,表情很是满足,一口一口地咬着,吃了很久才吃完,“原来馒头是这个滋味的,比草根、树皮好吃多了。”
傻孩子,虽然略高我一个头,神情却还是稚嫩天真。
我带她上了大街,再买了一串糖葫芦,她欢喜得不能自己,笑得明媚。可惜周围人看不到,她还没有法力,能在人前显现外貌身体。
逛了一圈后才回到她的尸体旁,她的眼神落在那尸身上,有些迷惘,“这是谁?这是我吗?”书包网
“是的,你方才死了。”
她想了半天,估计没弄明白何谓死亡,只是有些伤心地喃喃道,“早知道死了能吃到好吃的,那我就早些死了,还能带点给妹妹。”
“你妹妹呢?”
她指了指远处的垃圾堆,“妹妹前些天睡着了,阿婆把她拖到那里,说是在那能睡得更香。”
我轻道,“想见你妹妹吗?”
“想。”她想求我却欲言又止,“阿婆不让我见妹妹,我一靠近那里,她就打我,我真的能见她吗?”
我将她的死魂牵引到尸体上,“你马上就能见她了。”在地府的奈何桥边团聚。
扇尖点上尸体,便见她愉快地附回去等着见妹妹。
死后竟比生前更快乐,想来也只有穷苦命薄之人会做如是想。
转头想走时,我却被吓了一跳,身后不远处的柳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个身影,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五官倒是很平凡,眼眸深邃,定定地瞧着我。
他也是鬼差?
“你在做你的差事吗?”
我一愣,倒是很少有人这么问的,我点头道,“是啊。”一瞬间的念头闪过心头,他不会是个死魂吧?
他却露出个羞涩的笑意,怯怯地问我,“小生是头回做这差事,能跟着姑娘你多学学吗?”
原来,他是个古代来的菜鸟鬼差。
我这才想起我也算是这个行业里面资深的了,一般鬼差的离任期平均在五年左右,我都做了九年了。
“你是新的鬼差?”我露出个自认和蔼前辈的笑容,“没事,我教你。”
他的目光闪烁了下,露出感激神色,“多谢了,我是新上任的鬼差,名叫阿八。”
阿八?这是不是条狗的名字?算了,地府中的名字千奇百怪,甚少如我这般用真名的。
“你好,我姓聂名七七。”
“聂七七。”他一字一顿读完了,讨赏般的笑容真如忠犬一般,“我记住了。”
我看着他那感恩的笑容觉得有些尴尬,支吾应付,“厄……谢谢。”
“七七。”
“嗯?”他真是自来熟,那么快就省去姓了。
“七七,这个名字很好听。”
百年药方
阿八不但姓名像狗,还很黏人。
自昨日遇见后,他便锲而不舍跟着我,即便保持着男女授受不亲的距离,但如此紧迫盯人,也让我有些困扰。
我若暗示他离开,他便一副哭丧面孔,“小生初来乍到,很是害怕。”
“那你为何选择当鬼差?”
他瘪着嘴,“这是被j诈小人给骗的。”
我脑中闪过鬼头大哥的身影,于是对他一片同情,都是受害者。“他又是怎么骗你的?”
“他说……他说我能在当鬼差时遇到想遇到的人,而且我随时可以抽身走人。”他做出痛苦地抚心状,“等到我想反悔时,却发现已深入泥潭,不可自拔了。”
真的很雷同,改天去问问鬼头大哥,最近是不是又欺骗无知死魂了。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可谓既来之则安之,拿人俸禄,替人干事,当好鬼差一职。”
厄,“鬼差是没有俸禄的。”我小声提醒。
他双眼撑大,一个字一个字地吐露,“没,有,俸,禄!”
若能哭的话,他大概已经眼泪汪汪了。
我连忙补救,“别这样,别这样,你不是还能修炼法术嘛,再说了,银两对我们半点用处都没有。”我说着拿出我的荷包,掏出一两银子。
“你看,这不就是银子嘛。”说着,将一两银子放在桌上,又从口袋中掏出一两,“这样取之不尽,不是比俸禄更好?”
他接过我的荷包,仔细研究了一番,从自个身上也掏出个蓝色的,“原来这荷包中有银子。”
“发配给你的鬼使没有和你说明吗?”
他瞥了我一眼,闷闷地回答,“没有。”
难不成他不但遇到了最恶劣的鬼头大哥,还遇到了一个同小蒋一般恶劣的鬼使?
这孩子命太苦了。
“你的扇子呢?”
他取出他的扇子,还扭捏着不肯打开,于是我一把抓过打开,一面是山水,一面是空白,他急忙道,“今日我没有定魂的差事,因而是空白的。”
“别急。”我解释,“就算不是空白的,我也看不见的,每个鬼差定魂的任务只能自己看见,自己解决。”
他露出抹笑意,“原来是这样。”
“每日零时,空白这面就会显示任务。”我看了看自己的扇面,“等会我要去定魂了,若是你有空,就跟去看看?”
他眼中添上好奇,一个劲点头。
定魂地点在洛阳,死的是当地的富豪,他家中娶有一妻两妾,妻妾在这个年代不算是多,但越是如此,争斗越是激烈,尤其在三人差不多时候怀孕的情况下。
“七七,你确定今日死的人是他?”阿八转头问我。这富豪身体健壮,健步如飞,还真的不像一时三刻就会死的人。
“扇面上写的,自然不会有错,况且死因是‘毒死’。”毒药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哦,原来扇面上还写有死因。”
转头发现他的若有所思,“你到底有没有定过魂?”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他甚是无辜,“一来没人好好带我,都说我自然会懂的,再来这两天我的扇面一片空白,没亲自定过魂。”
“就算没人带,也要在上培训课的时候好好听听。”
“近日鬼差奇缺,所以我没上过什么课。”
最近地府真有那么乱吗?我摇头。
他突然拉我,显然是看到了什么动静,“这下有意思了。”
我顺着他指的看过去,两个厢房,居然都有一双主仆在酒杯中下药。我们倒也不是有心窥探,这是……这些女子实在没经验,好歹要懂得关窗。
“你说这老爷,喝的是二房的毒酒,还是三房的毒酒?”阿八问我。
“你怎知道她们之中没大房的?”
他摇头,“大房还不至于被逼到这步。”
两对主仆各自端着酒来到花园,互爱互敬一番后便是为对方斟酒。
“古代的凶杀案还真是简单。”居然如此光天化日。
“看到旁边的水井吗?”他说,“午时女眷都在午睡,下人是不准进入这里的,毒死后往水井一扔,就干净利落了。”
那井水想想也臭得慌,“你怎么那么了解?”
他贼笑贼笑的,“以前我爹就是妻妾成群,娘亲从来不喝水井中的水。”
关键时刻,老爷出现了,两方都乱了阵脚,端着酒壶想撤,却遇上老爷是个好酒之人,不由分说把两杯都喝了……
我俩都囧了,原来人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死的。
我扑哧笑出来,“原来两个都有份。”这太有才了。
“你不是定魂吗?”他推推我,“快去示范给我看,晚了,她们就要把老爷丢到井里了,难不成你还追到井里去。”
我觉得他这话古怪,但还是闪过去点了点后回来。
那两小妾惊愕无措一番后,定下神的四人商量片刻,居然还真的将那老爷给推入井中了。
“这叫一不做二不休。”
我回头想一想,自然知道其中缘故,只是当时那一刻,还未看得如此透彻。“阿八,你脑子转得那么快?你不会是在扮猪吃老虎吧?”
他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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