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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妃不承欢第43部分阅读

      弃妃不承欢 作者:rouwenwu

    害怕的是,这个女子,虽美极,却仿佛是地狱里的幽灵一样,没有任何的气息,只虚浮地在那,或许,再多一刻的滞留,她就会噬完他的灵魂他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绯颜起身,漠然地从那满地的碎瓷中,踏过步去,她并没有穿上榻前的丝履,她的足犹如金莲般小巧,足踝处透着和碎瓷一般细腻的青白色,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为洁白无暇的颜色,即便是冬日的雪,也抵不过她肌肤的色泽。

    而,在这片洁白中,迅疾地,便湮开一朵朵的绯红,不是她裙裾的绯意染就,恰是,她的足底被锋利的瓷片划透,每一步,都绽开着别样旖旎的血莲,莲瓣绽开,发出细微的声音,那是轻薄的瓷片被踏裂成更为密匝的碎碴子,红毯愈显殷浓,那缕殷浓缓缓地蔓延,在她轻缓的步履中,渐渐妖饶。

    殿外,一道玄色的身影,终是再忍不住,电掣般掠进殿内,只轻轻一抱,便将绯颜从那一地碎瓷片中抱起,她的身子很轻,轻到,抱于手中,宛然一点份量都没有。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身上那层单薄的轻纱,掩不住底下的苍白,本是窄小的裙衫,罩在她的身上,却仍嫌虚大,领襟处绣着浅绯的花色,繁复精致这簇簇花色,如同碎瓷上被血微染红晕的铃兰一样,终是映不进绯颜的眸底,那倾世的容颜上,有的,只是漠然、清冷,并未随着玄色身影的抱起,有丝毫的转变,也没有女子扭捏的挣扎。

    静到,没有一丝的波澜。

    玄色身影,仅抱着她,犹如抱着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一样,一步步向床榻行去,她的眸华仿佛睨着他,却又仿佛根本看的是另外一处。

    柔柔地把她放到,没有锦褥,底下依然铺着冰竹玉石的榻上。

    绯颜依旧恍若不闻,任他放下,只手里握的那簪,并无松却,攥在手心里,攥得紧了,那簪尖的刃处便割进薄薄的肤中。

    那玄衣身影急急地捏着她的手,好不容易才将那簪子取出,手心,已然割了深深浅浅的红色血痕。

    玄衣身影极其愤厌地想把这簪子掷去,甫触到她骤然凝住他的眸光,手里的动作还是怔缓了下来。

    对,这一刻,他能确定,她的眼底,终于有了他的影子,她的眸光里,清晰地映出,玄衣身影是一戴着银制面具的男子,那张面具,极其的诡异,一半是笑,一半是哭。

    纵是这般诡异,她略抬起眸华,凝着这张面具许久,蓦地莞尔一笑,一笑间,她的手轻缓地从他手里复拿过银制的簪子,轻轻地一插,簪子没入她的髻内。

    而这一笑,让那男子,终滞了一滞,手中的簪子被她拿去,他空落的手不自禁地伸出,仿佛想要触碰那张令人心动的脸。

    美到不象凡尘该有的容貌,一颦一笑间,潋艳出妩媚的凤姿。

    在他的指尖快要碰到她的脸时,她唇角勾起一抹讥俏弧度,偏移螓首,悠然地避过。

    随后,身子一转,复倚卧于榻,徒留背影于那男子。

    那男子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许的膏药,才握住她的手,她只一挣,并未用多大的力,已把那男子的手轻易地挣开。

    男子轻轻叹了一声,弯下身子,略掀起一侧的罗裙,细细地把她足底伤口里的碎碴清理干净,然后一点一点地,把那膏药抹在绯颜的莲足。

    足底,被碎屑割破所渗出的血,随着这膏药的抹上,渐渐的收口。

    这一次,绯颜并不避开他的上药,依旧侧卧着,仿佛,悄然地睡熟。

    不过,刹那。

    殿内恢复静寂无声。

    她依旧躺着,戴着银制面具的男子,目光深邃地从面具后凝着她的背影,终于,将瓷瓶放在榻侧的几案上,默默地退出殿中。

    甫出殿,北归侯冥霄已长身玉立在殿外,今日,是他在这两个月内的第一次折返。

    那个惹祸的二弟甫踏上云堤,就被驻守的暗哨看到,他生知这个二弟色心难改,故急急回来,却看到二弟失魂落魄离开,连他的船舶靠岸,都没有察觉,就一头扎进水里游走。

    他心知不妙,疾走几步,却,看到,殿里发生的一幕,这一幕,终将让他没有办法忘怀。

    他和银制面具的男子对望了一眼,随后,默契地沿着回廊往另一侧延伸处走去,彼时,云堤上惟一的下人,霜儿,还在花圃中采着鲜花,丝毫没有发现,殿前已然发生的这些事。

    她的单纯,才是北归侯决定让她伺候绯颜的原因。

    一个单纯的丫鬟,是现在的绯颜所需要的。

    纵然,绯颜,或许,真是一个垂生的绯颜,也仅是绯颜而已。

    “你答应过,不去看她。”

    冥霄缓缓的启唇,目光眺望着远处,湮霞湖的波光粼粼。

    这里,是九曲回廊延伸的另一端,不仅是船舶的停靠处,亦是望心亭的所在。

    银制面具的男子,没有说话.他清楚,当那一刻,看到她从碎瓷片上走过,鲜血蜿蜒地从她的足底渗出时,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没有办法抑制住自己,选择冲进了殿内。

    两个月,一直默默地看着她,甚至打算就此,只望着她,却再不相见的念头,彻底随着她足底流血的那一刻被粉碎。

    她,不知从何时开始,真的变成了他的‘劫’。

    看到她痛、看到她伤,他的心,再无法做到坚硬如铁。

    曾经,他始终认为自己足够绝情,绝情到逼一个人去死,都可以没有一点的愧疚。

    却在她的面前,他看到,自己竟然还有柔软的一面,所有的柔软,皆因着她再次清晰。

    纵然,她并不完美,很蠢、很愚,可,就是这样一个曾经被他视为棋子的女子,深深地在他心底的柔软处,扎下了属于她的一根刺。

    无法拔去的一根刺。

    或许,等到终有一天,时间长到,可以让他把这根刺融化掉的时刻,他才能恢复以往的坚硬吧。

    “如果二弟真的对她不轨,恐怕你更加不会忍吧?”冥霄仿佛洞悉他的所想,没有等他回答,继续道。

    “那他就只能死。”这句话,从银制面具男子的口中说出,一字一句,都带着凌厉的肃杀戾气。

    是,他会杀了荆雄!

    刚刚,荆雄的手一旦碰到绯颜,他手里淬了巨毒的暗器就舍随时要了荆雄的命。

    哪怕,荆雄是冥霄的结拜兄弟。在那一刻,他都再无法顾及。

    他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到她,谁,都不可以!

    只是,如今的绯颜,似乎再也不是以前的她了。

    她把手中的簪子抵住荆雄的喉口,甚至没有任何怯意,戳进他的喉口时,哪怕,戳进的,仅是分毫,在血涌出的瞬间,他十分清楚,她,还是变了。

    这种改变,在她成为绯颜的那天,就愈渐清晰透彻。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是那种瑟瑟发抖,畏怕惧死的女子,纵然过了这半年,其实,她还是不懂得如何去保护自己,否则,他不会差点又一次地失去她!

    差一点!每每想起来,他的心,都无法不震颤一次。

    如若真的失去她,或许,今日他所坚持的一切,也都截然没有了任何的意义,因为,那根刺,还没有融化。

    冥霄的脸上,只是淡淡地笑意,丝毫没有因这杀气,有一点的不习惯。

    面前的这个男子,他实在是太了解。

    也正因为彼此这么多年积累下的了解,才使得他们,不仅惺惺相惜,更筹谋了今日的一切。

    一个,看似完美无缺的局。

    这个局的棋子,其实,又何止是落芳斋里的那名女子呢?

    “是,你可以杀任何人,可,这些,对我们的缜密部署有益吗?”冥霄顿了一顿,一字一句,清晰地道,“这精心策划的每一步,不该会有任何的疏漏,却因你的不忍一再出现步骤的脱轨,再这样下去,或许,我们的心血终将白费。”

    冥霄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绯色的袍子被湖边的风吹地渐起,有几缕雨丝顺着湖风刮到人的脸上,却是粘衣不湿的杏花雨。

    “不会再有任何事影响筹划好的一切。”

    这句话,虽依旧坚定,可,.心里呢?真的还能坚定如初吗?

    “你放得下她吗?若你放不下,她就会是你最大的软肋。”

    银制面具的男子并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能么?真的能放下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在几个月以前,根本不会让他这样的犹豫。

    可,在今日,他确实犹豫了。

    “玄景,她刚刚受伤,难道,你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么?以前的你,根本不会这么冲动。”

    玄景,有多久没有人这么唤他了呢?是的,他的名字是赢玄景,但,所有人,似乎都只会以景王来唤他,也包括那个女子。

    景王,这两字的称谓,带给他的,仅是耻辱,而不会有任何美好的回忆。

    在遇到她之前,他的回忆,哪怕有,都只是带着灰暗的色彩,直到,她的身影,逐次的渗进他的心底时,他才恍然发现,这世间,原来,并非仅有单调的色彩,甚至,只要他愿意,这份色彩其实可以灿烂地照亮他和她,只是,最终,他亲手把她带进来的色彩,一并地抹去,并让她的色彩映亮在另一人的眼底。

    甚至,让她为了那一人,无悔地付出自己的命。

    原来,她是一个可以爱得这样炽热的女子,即便在爱里,燃尽自己,都无悔

    得到一个女子的心,很难。

    失去,却真的很快。

    在刚刚,他抱起她的刹那,他才陡然察觉出,她是故意受的伤,对,故意,她应该已经发现,两个月内,他总在最近,却又是最远的距离,默默的注视着她

    所以,用自己的受伤,将他引出来。

    倘若他不出去,他同样可以断定,她会让自己的足底伤到无以复加。

    从她的心,碎开的那日起,她对任何伤口的反映,就还渐麻木。

    包括,她曾经清澈的瞳眸,如今剩下的,也惟有千年寒潭般的冰冷魄人。

    这样的她,终于,让他的心,也品到一丝的疼痛,或许,这才她所要的吧。让他一并地疼痛,而这些疼痛,曾经是他给予过她的。

    在抱着她的一刻,他真的就想,永远这么抱着她走下去,不要停,一刻都不要停,抱着她,这世间,或许,真的什么都可以放下吧。

    但,如今的他,更明白,哪怕他要放,都再不能放

    一切的部署转轮都按着他最早的安排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只差一点点,他这么多年的坚持就会获得最终想要的结果,所以,他岂能为了一个女子放下呢?

    哪怕,确实,他对她,真的动了心。

    “冲动?当她有一天成为我的掣肘时,我也会亲手杀了她。”玄景语锋转冷,截然地道。

    “但愿如此。”冥霄只说出这一句话,依旧不去看身边的玄景,“云中的事,我已处理妥当。”

    “嗯。”玄景哼出这句话,并不愿再多说一句。

    “九月初九的圣女——”

    冥霄吟出这句,玄景却打断道:

    “我自有决断。”

    冥霄不再说话,只这一句话,他心里就明白玄景的所想,以他对他多年的了解,这个决断,怕又会成为疏漏的一步。

    “你有决断最好,我也希望你不要再去见她,如今的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你比我该更加清楚。”

    玄景闭上眼眸,脸上的表情悉数被面具所掩饰,所以没有人会看到,他此刻浮过的一抹动容。

    纵然,他并未亲眼看到她的转变,但,当他得知,她带着绝望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砸碎的药碗毁去自己曾经的容貌时,那一瞬间,他能触到她的痛苦,每一分,都那么的真实,那么的绝对。

    让一个曾经视自己的容貌为最珍贵的女子,宁愿选择毁掉这份容貌,所需要的勇气,应该,不过是哀莫大过心死。

    也在那一天,她不再用息肌丸,更不再喝任何的药。

    他不知道,冥霄是怎样说服她,关于这一层,冥霄亦始终没有告诉他,只说,是属于他和她之间的一个约定。

    这个约定带来的结果,就是今天她的这一张脸,这张足够颠覆众生的脸。连他,第一眼见到彼时尚在睡梦中的她时,都被震撼到有刹那的失伸,但,并不是因为,那张绝美到无以复加的脸,仅是,她周身,即便在梦里,依旧笼着的寒魄气息。

    她变了,彻底地变了。

    以前,看着她的澄净的眸子,可以轻易地猜到她在想着什么,而现在,哪怕他一直默默地在落花斋外看着她,都不清楚,她想的究竟是什么。

    每日,她倚坐在榻上,仿佛什么都不想,可他知道,她一定在想着什么,从她手里,一直紧紧握着那枚合欢簪,他就明白,她所想的,必定是与那人有关!因为,那枝簪是那人送给她的!

    纵然,他也曾送过一枚蝶簪给她,可,这蝶簪,明显,她只在戴过寥寥无几的次数后,就遗忘在妆匣的一角,他的手不自禁地抚到袖笼处,他知道,那里,也躺着一枝簪,在椒房殿走水后,重新又回到他身边的簪。

    他送给她的蝶簪。

    可惜,恐怕是再不能插到她的髻上了。

    念起这些时,即便在殿外,他都能品到,自己心里,骤然湮起的一抹酸涩的味道。

    这种味道,于他是陌生的,第一次品到,却是深深地,在那瞬间,攫住他所有的思绪。

    “我不会再去看她。”终是说出这句话,他毅然地走进雨中,不能再让这些懦委的思绪困住自己,否则,他怕真的会应了冥霄所说的话,功亏一篑!

    冥霄看着他绝然地离开,玄色的袍裾在雨中拂出一道暗沉的光影,有些绝决,更多的,是无法忽略的一抹寂廖。

    他,始终还是陷了进去。

    此时,不过是逃避。

    只是,这逃避,又容得了他躲多久呢?

    冥霄复淡淡地笑着,撑起伞,重又走回落花斋。

    霜儿还未回来,殿内的苏合香却是要燃尽了,他收了伞,慢慢走进殿中,绯颜仍侧蜷着身子,睡得沉沉,他拢了一把香,添进鼎炉中,见她把锦褥掷扔一地,心知,必是嫌着什么。

    她的洁癖在这两月间,愈发的明显,旦凡她用过的东西,都不喜别人再碰,每日梳洗,更是连霜儿都插不了手。

    他看着她的背影,莫奈何地笑了一笑。

    这么睡,即便是春初,也该会受凉。

    他返身,至一旁的橱中,取了一条渲绘着墨竹的被褥,慢慢走至榻前,轻轻展开,俯低身,覆于她纤瘦的身子上。目光微垂,忽地,见她侧转回身子,明眸流转间,睨向他。

    离得那么近,他能闻到她的发际衣间幽香袅袅,沁入心脾,瞬间,让他手中的力气也忽地消失一般,一动也不能动,只这么看着她。

    这张脸,是他手下最美的杰作,而他看着这艳丽无双的姿容,却再是不舍得移开眸子。

    原来,他也会迷恋于这样一种表相。

    “你来了……”她轻轻说出这句话,带着几分晓梦初醒的慷懒。

    “嗯,让二弟打扰到了你。”

    她睨了他一眼,却不再说话,侧着螓首,复闭上眸子,蝶翼般的睫毛徐徐地在脸颊投下些许的阴影,细细碎碎间,鼻息渐渐均匀,显是又睡得沉了。

    这两个月,她统共与他说过的话,不会起过十句,但对于其他人,譬如霜儿,他晓得,她是连一句都不愿再说。

    他直起俯低的身子,替她把被角掖好,放下层层的纱幔,才要离开榻前,听得,她细如蚊蝇的声音传来:

    “我要回去……”

    只这一句,她再不说任何话。

    他也不能说任何话,因为,殿外响起蹦跳的脚步声,他知道,是霜儿回来了

    甫回身,那丫头果然抱着一大捧的鲜花,迈进殿门,望向他的脸,却是有着明显惊讶的。

    看到突然折返的北归侯,她不能不惊,及至看到一地的狼藉,以及,北归侯和小姐看似暖昧的举止,更让她的脑子只单一的联想到了那一层上。

    难道,趁她去采花的这瞬间,侯爷和小姐——

    她的脸刹那飞升起不自然的红晕,有些讪讪地道:

    “侯爷,小姐——”

    “小姐睡下了,你待她醒后再把这收拾一下。”

    冥霄径直往殿外行去,轻声吩咐道。

    霜儿捧着那把花,站在殿前,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不管怎样,小姐变成夫人,若有受益的地方,肯定也有她的一份啊。

    毕竟,她是近身伺候过夫人的。

    这般想时,她依旧开心地轻手轻脚把这些花插进一旁的瓶中,随后,关阖上殿门,而她,就倚坐在殿门旁,静等着小姐的起身。

    按着通常的惯例,小姐会睡到很晚,有时候,会一连睡到晚膳才起。

    真的不明白,小姐为什么会把一天大部分的时间用在睡觉上呢?仿佛一个睡美人一样。

    渐渐地,她也开始打起瞌睡,一冲一冲地,丝毫没有留意到,一侧的殿门,轻轻地再次开启。

    绯颜,出现在殿门处,随后,她迈出殿门,步履极轻地向着回廊外走去。

    回廊外,雨,倒下得愈发大了,天色阴暗迷朦一片,在这片阴暗中,惟独那抹绯色,却是红得让人无法忽视…

    第二章 剖心

    。

    绯颜在雨中走着,雨真大,拂的她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足底方才涂的药很快就被雨水所冲走,伤口处,密密匝匝地有些疼痛,但,却是进不了心的。

    心,哪里还有心呢?

    自住进落花斋,她从来没有出过那一隅的地方,今日,是她第一次走出落花斋。

    冥霄并未限制她的自由,只是,彼时的她,太累了。

    休息了这两月,似乎,终于有力气走出殿内。

    但,惟有她,知道,不仅仅是这个原因,不仅仅。

    一隅油纸伞撑在她的头顶,也遮去倾盆泼下的大雨,她没有回身,仅停了步子,因为,她知道,那是谁。

    “雨大,你又体寒,我送你回殿吧。”

    “我,没有寒毒,对么?”她说出这句话,依旧是惜字如金。

    冥霄撑着伞走于她的身后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云堤,他知道,她一定会出来找他。

    刚刚那句话,他没有回答,她,不会就此沉默。

    她当然是有寒毒的,只是这寒毒的发生和发展,都是步骤中的一项出轨,也是在那时,他才发现,玄景对一个女子的在乎,超过了他的想象。

    原来,冷酷如玄景,除了对他的母亲之外,都还会有感情。

    “你有过,但,现在,这毒已解。”

    冥霄撑着伞,转到她的面前,想阻住她的步子,让她返回廊内,毕竟,这雨势真的太大。

    她停在伞下,抬起眸子,眸底的冰寒依旧魄人,可,她的唇边却漾起笑靥:

    “到底,要利用我到何时,呃?”

    语声很轻,话语很淡,落进人的心里,恰如同她的眸华一样,冰冷、犀锐。

    利用她到何时呢?

    这句话,他没有办法回答。

    她不再问,径直回身,走出他撑着的伞,孑然孤独的身影步进漫天苍茫的雨幕中。

    “我愿做祭天的圣女。”她说出这句话,再无任何的声息。

    大雨腾起浮白的水汽,象是整条湮霞湖从天际倒冲下来,隔着密密的雨帘,落花斋金色的琉璃瓦亦模糊成一片如同泓滟的倒影,徒映在他的眸底。而他仍没有忽视她的足底,一路走去,有些许的殷红流出,蜿蜒地渗进水洼中,不过片刻,就悉数被融化。

    他往前走了一步,但,始终还是没有走出第二步。

    她,宛如涅磐重生的凤凰,周身笼起的火焰,蕴在冰寒之后,没有人可以近得身,否则,没有被冷冽中噬去心髓,亦会被这火焰挫骨扬灰。

    这,在他与她第二次见面时,就已明白。

    绝情忘爱后,剩下的恨,才是支撑她继续活着的理由。

    感情,这东西,看来,真的是碰不得的。

    北溟历代君主,唯一一个陷进感情中的,就是前任的君王,冥矅,也正因此,最后导致了北溟的不复,也导致了,他自己的抱憾终生。

    冥霄的手握着伞柄,返身穿过林荫花道,往渡口行去。

    不远处的樱树下,始终仁立着一个玄色身影,银制面具的覆盖下,没有人知道,他在想着什么,随着袍袖一挥, 他整个人,立刻就消失在了樱树下,仿佛,那里,从来没有站过一个人,不过是幻象......

    绯颜复走进殿的时,正看到霜儿手中拿着一块丝帕细细地瞅着,远远地,她亦瞧得清,水绿的帕上,一抹红色是这般的显眼。

    听得脚步声,霜儿忙回身,瞧见是她,眼底眉稍都蕴了欣喜之色。

    “小姐!”及至见了她浑身湿淋淋,有些惊讶,“您真的出去啦?外面雨大,您若要出去散心,唤奴婢一声,好让奴婢撑伞陪着您啊,奴婢这就给您拿干净的衣裳换下。”

    霜儿刚才本已昏昏欲睡,若不是脑袋一磕恰是磕在门柱子上,也不会醒这么快,更不会发现殿门虚开,小姐竟然不在殿内。

    但无意间瞅到这方丝帕,帕上的血迹,使她不由得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上面——

    果真,小姐和候爷已经——

    所以,再见到绯颜,她的语声更为恭敬。

    绯颜只凝着她,缓缓伸出手来。

    霜儿一愣,才会过意,忙把那丝帕呈上,一并道着喜:

    “恭喜小姐。”

    这四字,说者无心,听者,仅是湮起一种讽刺的意味。

    曾经,为了这所谓的女子贞洁不惜以命相全,今日看来,不过是种愚蠢的行径。

    绯颜冷冷的接过那丝帕,步子移至香鼎前,把丝帕往香鼎下一扔,鼎下燃着的烛焰发出嘶嘶地声音,瞬间,吞噬了这方水绿的帕子。

    霜儿惊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小姐的举止,是她所瞧不懂的,那不是女子该珍惜的东西吗?为什么从小姐素来清冷的神情中,瞧见了竟那么深的厌恶呢?

    难道,小姐是被候爷——

    没有来得及再胡思乱想,她眼尖地看到小姐往屏风后走去,那里,是浴桶的所在地。

    “小姐,奴婢这就给您去提热水。”

    云堤并无烧水房,幸好,堤上,有一处温泉,泉眼涌出的水比一般的温泉要烫许多,是以,沐浴所用之水一般都是提泉水出来再兑进些许冷水,却是无人敢直接下那温泉。

    她急急地奔出殿去,不一会就提来一桶温泉水倒进浴桶,连续提了好几桶,她的身上,满是雨水和着汗水,有些许的狼狈,不过,合着小姐的心意,对现在的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绯颜的眸华睨着她,纤手从一侧的挂架上取下一块绵巾递于霜儿,虽然依旧不说话,霜儿倒是有些惊喜地看着她递来的绵巾,彤红的脸,抿嘴一笑:

    “谢谢小姐!”

    接过绵巾,回身,雀跃地奔了出去。

    小姐沐浴,是不许她伺候在旁的,她知道这规矩。

    绯颜看着霜儿的笑,纯真、青涩,能这样笑,真好。

    可,她明白,有些东西,再也不会属干她。

    或者,她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舍去的了。

    心,都不在了,还有什么不能舍呢?

    她缓缓褪下纱裙,落地的铜镜中,隔着氤氲的水气,照出右肩下那朵深深刻入肌肤,再无法淡去的纹绣。

    指尖冰冷,轻轻滑过那处,她能觉到的,只是,比指尖更冰的触感。

    这些冰冷,随着身体浸入温水中,终于渐渐地缓和。

    除了睡,现在的她,最喜欢就是浸泡在温水里,这样的温暖,才让她觉得,自己冰冷的身子,还有东西可以温暖,这些许的温度,或许是唯一她区别于行尸走肉的证明。

    “二弟,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冥霄走进荆雄的房间,荆雄坐在椅上,手里拿着一瓶药膏,因没有镜子,瞧不见伤口的位置,正胡乱地涂在伤口处。

    伤口不算深,若刺得深,他恐怕现在也没有命待在这里。

    但,即便再深,他也不愿意喊军医来治,毕竟,恁谁都瞧得出,这伤口的来路绝非是正大光明的。

    “大哥,你都知道了?”荆雄粗哑着嗓子,有些懊恼,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哥,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大哥特意从候府赶到他的左将军府,定然是知晓了他的所为。

    看来,刚刚幸好自己没有做什么,不然,万一,追究起来,这兄弟的情份,估计也得生疏不少。

    此时,荆雄的心里浮起另一桩事,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幸好,冥霄并未仔细瞧着他,语音里虽带了些许责备,却不算苛严:

    “二弟,云堤并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大哥,落芳斋里的那名女子是不是今年要送进镐京的圣女?”荆雄猛一激灵,突然问道。

    冥霄的眉心蹙了一下,愈显得那颗朱砂痣红润欲滴,恰添了更多的英挺之气。

    “此次云中之行,纵然遵着上面的意思,处死几名知情的百姓,折子上只说是百姓擅自在陨石上刻下这八字,但,朝庭又下了旨,今年的祭天要提前于七月初七在圜丘举行。”

    “妈的,就知道压着我们, 主公没有任何示下吗?难道,时至今日,我们还要顺着朝廷的意思去做?”荆雄按捺不住,骂道。

    “主公没有任何吩咐示下, 因着皇上提前结束斋戒,为免天谴,才将祭天提前到七月七日举行,如此,给我们准备的时间确实十分仓促。”

    “十几年,我们送了多少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进京啊?只为了她们是至阴的九月初九日所生,就要为了周朝的福祉去牺牲吗?”

    “这也是主公的意思,难道,二弟不想遵循了吗?”

    “主公到底要的是什么?还要我们忍多久呢?东郡南郡如今早已揭竿而起,惟独我们,昔日最强的北溟,如今的北郡,却象个缩头乌龟,为了那个所谓的皇帝自己没在鹂翔行宫待足斋戒, 就要提前祭天的日子,大哥! 这么多年,百姓对我们这样拿活人祭天早就颇有微辞,可,你为什么还是不顺应天道人理,偏偏一忍再忍呢?”

    “这次,不光是要一人,而是要找到七人。”

    冥霄恍若未闻荆雄的聒噪般,继续说道,随着这一句话说出,他的眉略有点蹙紧,不过须臾,终是松开。

    今日,才接到朝廷的密折,皇上在鹂翔行宫抵达当日就匆匆返回镐京,如斯,为化解荧惑守心之劫,必须找到七名至阴圣女方能在七月初七这个极阴的日子完成祭天,方能使星宿移位,破劫避灾。

    而这一切,都在预计的部署之内。

    百年难得一遇的荧惑守心终将成全另一番的开明盛世。

    “七人?”荆雄接近低吼地道出这两字,却不料牵动喉部的伤处,顿时,脸上呈现出痛若的样子。

    冥霄看着荆雄震惊的样子,不禁微摇首,拿过他手中的那瓶膏药,替其涂到伤处,语音仍没有丝毫的波澜:

    “是,你先去张罗着寻吧 ,目前,主上并不希望,我们揭竿而起。”

    荆雄低低的应了一声,浓眉皱出一个川字,从他与冥霄自幼结拜异姓兄弟开始,就知道有这么个神秘的主上,从来没有见过主上的真人,但,主上会通过冥霄发布一些施令。

    虽然,他每次都不会太清楚这些施令背后的意思是什么,唯一能确定的也仅是主上想颠覆周朝。

    冥霄替这个莽撞又好女色的二弟上完药,复叮咛了一句:

    “若你还当我是你大哥,记着,云堤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这一句话,他是带着几分正色说的,他不希望看到荆雄去死,更不希望玄景陷得更深。

    “喔。”

    涂完药,冥霄拍了拍荆雄的肩膀:

    “我还有事,二弟这几日就安心去找符合条件的女子,军中的要务,暂且先搁一边。”

    说罢,他径直离开。

    甫出府门,一只洁白的鸽子便翩然地飞来,他的手一伸,鸽子轻轻地停在他的手上,红色的脚上系着一个管子。

    他取下那个管子,紧攥在手心里,复骑上骏马,扬尘远去。

    那只白鸽从他手中振翅飞离,盘旋了一会,才越飞越远。

    而,此刻,绯颜倚在浴桶里,昏然欲睡,桶里的水渐渐冷却,她的身子悉数浸在水下,乌黑的发丝有几缕垂在莹白的胸前,纤细的手腕搁在桶边,指尖犹有水滴溅落,一滴,两滴,坠落在金砖地上,于静寂的殿内,分外的清晰。

    屏风外,玄色的身影复又出现,他站在那,看着这个女子,明白,始终并不能做到不见她。

    冥霄其实也早看穿了他,不是么?

    如果说,他还有软肋,那么,眼前这个女子,就是他唯一的软肋。

    他从榻上拿起刚铺好的锦褥,随后,走近浴桶,眸光移向别处,俯低身子,一手把她从浴桶里捞起,一手迅速用锦褥覆上,隔着锦褥,她潮湿的身子裹在里面,水滴顺着褥角,依旧不停歇地溅落于地。

    她安恬地倚在他的怀里,这样的安恬,于此刻,深深地触进他的心底,那一处最为柔软的地方。

    曾经,那里,也有另外一个女子到达过,他以为穷尽十几载的人生,才终于寻觅到的幸福,殊不想,却匆匆地再次失去,措手不及,带来的,不过是另一种椎心的痛苦。

    以为,永不会再来。

    却未料,冥冥中,让他碰到了她。

    她那样的温软,总是澄净地善良着,虽然,这样的善良,于他看来,是最最愚蠢的坚持。

    然,终是,触进了他的柔软。

    但,现在,他只能更紧地拥住她,除了这样,其实,他什么都给不了她,这么多年的部署,他不能让自己为了她再有任何的疏漏,否则,他对不起他的母亲。

    母亲,虽然并不是一个完全善良的女子,甚至在他那么小时,就曾让他射杀过皇兄。

    可,他永远只会有一个母亲,无法替代的唯一!

    每每午夜梦徊,他都会记得那时的场景——

    那日正是父皇的秋狩,他拉起弓,在密林的深处,箭无须发地,就射中了彼端的皇兄,看到生命在他的箭下就此消逝时,他的心,在那一刻觉到过一层深霾的阴影,这层阴影即便过了那么多年,都会清晰地映现,没有办法拂去。

    而,那时,他只能这么做因为,惟有他成为储君,母亲才能真正在宫里扬眉吐气。

    母亲的出生并不显赫,选秀入宫,一年复一年,靠着在深宫里苦苦地煎熬,才终于熬到了妃位。

    即便如此,他也清楚地知道,宫里人对母亲是不屑的,甚至于父皇,渐渐地都不再宠爱母亲,那么多的夜晚,他看着母亲守在殿里,等着敬事房的通传,每一次,等到的,仅有失落。

    于是,在那些夜晚失落的蕴积中,他发誓不会再让母亲受一丁点的委屈,也不会让母亲继续伤感。

    所以,母亲在让他做那件事时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即便彼时,他从没有杀过一个人。

    连宫女内侍,他都没有责罚过。

    但,当亲眼目睹那么多日夜母亲所受的冷落、所受的痛苦,倘若有一件事能让她开心,为什么不去做呢?

    纵然,他深深地知道,这件事对于皇兄来说,是多么的无情,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残忍。

    可,彼时,得手后,他嫁祸给身旁的伴读,都做得得心应手,没有任何愧疚。而那伴读,就是嬴玄忆。

    他和他之间的纠葛,该是从那时就开始了吧。

    后来呢?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去想后来。

    后来,母亲在父皇一次出征后被谋逆的皇叔变成了人彘。因为皇叔所爱的一个女子,容不得母亲。那个女子 ,不过是一名最卑贱的宫女。

    难道,母亲真该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吗?

    不!

    更为讽刺的是,父皇平叛谋逆的皇叔后,竟然临死前还要了那个女子,于是,一名卑贱的宫女自此成了皇后。

    虽然只是一个殉葬的皇后,但她的儿子却得到了储君的位置。

    他其实一直并未在意储君的位置,却单纯地在母爱之外,渴望过父爱,希望父皇能待他象其他的孩子一样疼爱,最后他得到了什么?

    一夜之间,他身边的伴读嬴玄忆成了储君,只源于那个嬴玄忆正是那名宫女私养在宫外的孩子。

    他什么都没有,在经历了母亲变成|人彘的残忍事实后,连父皇都一并地失去。

    再后来,他更为悲哀地发现,所谓的先帝驾崩,不过是成全了父皇和那名宫女在宫外的神仙眷侣。

    要美人,不要江山?

    真是完美的爱情啊。

    本来,一直存有疑感的他,终于在无忧谷亲自见到这一幕时,他信了,彻底的相信了!

    好,既然如此,他就要看看,嬴玄忆——他们的孩子,是否也继承了这种秉性!

    他怀里的绯颜,就是最好的棋子。

    哪怕,嬴玄忆身边的人,再想护得他的英名,他都不允许,这步棋再出现任何的疏漏。

    哪怕,清莲庵那一次,差点,他就真的失去她。

    幸好,苍天有眼,始终,还是没有让她成为废棋。

    而,那些想破坏棋局的人终将自食恶果,因为,在无忧谷那一试,他更加清楚了玄忆对这枚棋子的感情。

    果真是一枚绝佳的棋子。

    动了情,然后,因情深恨的棋子,才是最完美的棋子。

    没有人可以胜过这一步,最终的博弈,他会笑到最后!

    思绪纷纷间,他努力使自己忘记片刻的柔软,步子转出屏风,行至榻前,他轻轻把她放到榻上,躬身俯下时,他更近地看如今她的这张脸,绝美,却是那么地瘦,下颔尖尖地,整张脸仿佛一枚小小的杏核,即便隔着不算薄的锦褥,他的掌心,仍能觉到,她瘦地,只剩下一把骨头。

    昔日,她虽然并不属于丰腴的女子,至少,不是这样的瘦弱。

    今日,不是第一次抱她,每一次,都只让他品到,一层深深的涩苦。

    他清楚,她熬得多么辛苦,他也不止一次,想放了她,或者是成全她所要的。

    可,为什么,最后,还是会演变成这样呢?

    那一晚,她无助的泪水不仅流在她的脸上,其实,也流进了他的心。

    从此,他的心,再做不到往日的坚硬。

    深深吸进一口气,他把她放到冰玉枕上,用力地把她身上裹的锦被更贴紧她的身子,随后,甫折身,想去取另外一条锦被,换下她身上已濡透的这条时,她的手无意识地攀住他的肩,他以为她醒了,再凝眸,她却仍是闭阖着双眸。

    想把她的手取下,只这一触,却听得她低低,仿若梦呓地道:

    “你要躲到何时?”

    他一惊,她的眼眸已然随着这一语睁开,她望着他,眸底的寒冷,让他隔着面具都能觉到彻骨的冷冽。

    “你要骗到何时?”

    她说出这一句,唇边勾出一抹同样冰冷的弧度过,她的手,在这瞬间骤然地收回,眸底的寒冰,一寸一寸地,噬咬着他的心。

    “婳……”他不自禁地吟出她昔日的名字,却换来她更深的寒魄。

    “你不配喊这个字。”她的声音很小,低低的,如一尾轻飘飘的落羽, 身不由己被风逐赶着,“若我不引你,你是否还要继续躲着?继续骗着?”

    一语甫出,尾音里绵绵地, 皆是一丝淡不可闻的幽怨。

    “早些歇息。”他只能说出这四字,骤然?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