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妃不承欢第2部分阅读
弃妃不承欢 作者:rouwenwu
将亡国的帝君献给西周的帝王,这无疑将是西周的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史官亦会竭尽所能地去渲染这份丰功伟业。
哪怕,丰功伟业的背后,沾染着无数人的鲜血,都不会让它的宏大有一丝一毫的褪色。
而,对于我们女人呢?本以为进了宫,便得到一生一世的富贵,岂知,要面对的,不仅是宫廷争讹的步步皆惊,更是覆国之灾后的种种不堪。
今天,我虽然安然无恙地坐在这暖车香衾中,下一刻,殊不知,又会不会是她们中的一人呢?
目光所及处,又有一队士兵押着数十名衣衫不整的女子,往林中行去,未过一会,传来的,是女子凄厉的叫声,然后,我看到,其中一个女子,满身血污跌撞的跑出林子,竟然是薇贵姬,她疯颠地笑着,往我所在的车辇方向奔来,但,距离还很远时,她的身子陡然倒下,血从她的颈处喷溅而出,我惊骇得用手捂住嘴,仿佛那血就喷渐在我脸上一样,身子不自禁地往后挪去。
他的手扶住我的肩膀,带着冰冷的温度:
“怎么,怕了?”
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那些曾经和我一样明媚鲜艳的女子,在军营中沦为什么,更明白了,这只手的主人,是何等地狠毒。
我想保持冷静,象以前一样,但,我的身子还是不受控制地在他的手下战兢地颤抖。
他的声音,轻柔地响起,带着另一种绝狠的意味:
“如果你不听话,下场不会比她们好。”
第三章 订盟约(4)
“你到底让我做的是什么事?”我不露痕迹地避开他拥住我肩膀的手,语音出奇的平静。
只有我知道这份平静下,需要怎样的抑制忐忑的心情才能做到。
“继续进宫为婢。”他薄唇微启,带着檀香的气息从耳边拂过,“当然,这只是第一步。至于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会等到你有能力做时,才一步一步告诉你。”
他的语声依然温柔地仿佛三月的春风,但,我听得懂,这份温柔背后的蕴积的阴鹭。
我没有再说话,仅将茜纱窗放下,那一抹淡淡的红辉映进我的眸底,方才那片血腥之味,亦渐渐隐去。
从南越的后妃,沦为西周后宫一名卑微的宫女,倘若,这是唯一活下去的路,我愿意接受这份安排。
毕竟,身为后妃这两年,我品到的,是孤独和落寞,所有年少时关于举案齐眉的憧憬,在这两年内,一点点被蚕食怠尽。
如今,国既破,家不再,到哪里,做什么,其实,对我的意义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上卿的千金,曾经的丽妃,都随着冼玉宫的一场火消逝吧。
从此,这世上,只有墨瞳,再没有澹台婳这个人的存在。
此刻,我终于记起,伴我十四载至今的名字,澹台婳。
我轻轻闭上眼,心绪归于淡泊,唇边浮出一抹笑意,纵是带着几许的莫奈何,可,必定仍旧是倾城之笑。
我的笑,一直是最美的。
这一笑,笑尽的,不仅是过往的云烟,更是西周后宫今后因我的到来,所发生的颠覆。
君王杯中江山瘦,红颜倾城薄情笑。
这是我墨瞳的命数,亦是嬴玄忆,嬴玄景的命数……
第四章 复进宫(1)
抵达镐京的那天,景王换骑了俊马,我也下车辇,并入士兵的队伍中。
听着鞭炮雷鸣,欢声跃动,镐京百姓在安庆主道两侧纷纷以无比的喜悦来迎接这场昭示着西周更为强大的凯旋。
景王戎装英飒地骑在马上,我偶尔抬起的眼眸,看到明光铠下,他的周身,仿佛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晖,宛如天神一般,让人景仰。
但,这份景仰对于今日的我,不过意味着一场交换。
在簇拥的人群中,我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但转瞬消失,再看不到。
仅看到,我曾经的夫君,以及南越最尊贵的女人,姬太后,在队伍的另一侧,终于,低下他们以往高傲的头颅。
于我,又何尝不认命呢?
我听到三呼万岁的声音,应该是西周的帝王御驾亲自欢迎大军归京。
而我由于身处队伍的尾侧,此时被景王身边的一名亲信悄悄地引往镐京的一间民居。
那一晚,景王来到这看似不起眼的民居,交给我一样用蜜腊封住的白玉膏脂,嘱咐我涂于脸上,并且每次洁完面之后,都要重新涂上。
涂上这层膏脂后,我本来灿若桃李的粉脸蓦地变成毫无气色,甚至略带着些许苍黑的平凡容貌。
我淡然地接受他的安排,并没有惊讶,或许,女子无貌,在宫中,更加能够生存。
第二日,一名身着紫色宦官服的内侍将我带进宫中。
我不知道景王究竟要我做的是什么事,我只知道,在我离开时,那名内侍将一张写有我身世的纸郑重地交给我。
进宫前,依然要接受那一道,在我看来是屈辱象征的验身。
无论秀女或者宫女,都必须是处子之身。
但,即便是屈辱,又有什么关系呢?
国破后,我本就无家可归,倘若能以宫女之身一直到老,至少还能活着。
人,原来,就是这么卑微地为了活,可以放弃一切,包括荣华,包括尊位。
我容色不惊地接受着入宫前的一切检查,直到老嬷嬷满意地点头。
直到,那名紫衣内侍带着我到内务府领了腰牌。
第四章 复进宫(2)
西周,承明十五年,我成为昭阳宫中的一名宫女。
昭阳宫,西周皇上寝宫。
直到那时,我才把他的名字记入了生命中——当今的西周天子,承明帝赢玄忆。
在南越时,对于西周的认识,我是浅尝辄止的,仅局限在一个国名上,如此而已。
至于谁为帝,谁为将,都是男人手中的乾坤之争,对我来说,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但,此时,我却因这一念,彻底改变了人生。
平日里,我只负责打扫宫院,倒也十分清闲。
只是,我一直揣测不到,景王安排我到昭阳宫做宫女的用意何在。
他,始终是我看不透的人。
既如此,我乐得安然度过这短暂的,也是最风平浪静的一段日子。
第一次见到承明帝赢玄忆,恰逢我当早值,扫完宫院,就听外面有内侍尖利声音通传声。
正是他下朝回宫的时候。
他迈步走进宫中,有淡淡的香气随即萦绕我的鼻端。
我慌忙低下螓首,一瞥中,只看到旒冕垂下的十二串白玉珠遮住他大半的面庞,身着玄色龙十二章纹服,纁色围裳,昂然地从御辇中下来,径直往殿中行去。
这是他给我最初的印象,威仪,那种高高在上的威仪,全然不似我曾经的夫君,南越君主青阳慎远。
帝王之尊,就该是如此的吧。
他登基那年,北溟就被纳入江山的版图。
十五年后,南越终于也归他所有。
他终于成为一统天下的帝王!
因着这点,彼时的我,对他甚至有着些许的景仰,而对于亡国之耻没有一丝的恨意,或许,我真的是浅薄如斯,为了生存,连恨,都可以忘记。
作者题外话:2009年的最后一更。新年快乐!迟到的一更!
第四章 复进宫(3)
西周后宫,没有独宠之人,皇后之下,三妃平分秋色。
中宫文哲皇后,为当朝丞相风念之女风薏。
宫内正一品三妃分别为宸妃上官雪,淑妃沐烟蕊,惠妃盛倩。
这些是我能记住名字的,因为是宫内最大的主子,做为昭阳宫的宫女,不仅要认脸,还得记下这些正经主子的样貌。
三妃之中,姿色最为出众的,是宸妃上官雪,初见她承恩的那晚,即便去了所有的钗环,远远望去,依然宛如天人。
她是妃位之尊,所以每次侍寝,不会由驮妃公公驮进后宫,而是有专用的肩辇,下辇后,一步一步迈进承恩殿。
可,她的圣宠,和其他两妃持平,并未见有过之处,每月,也至多一次的翻牌。
听同当差的宫女云纱说,本来,前朝三妃的位分应该是,贵妃,贤妃,德妃,但承明帝大婚之后,将三妃的位份彻改。
当中的因由无人能知。
只在三妃上,设皇贵妃一位,至今仍是悬空。
三妃之下的妃嫔数量也远远超过南越后宫。
原来,一个帝王并非俭于后宫,才能握住江山,譬如青阳慎远,专宠皇后一人,最后,还是落得国破的下场。
每晚,承明帝都会翻牌。
有时,恰逢当值,我站在宫门边,看着那些内侍将一个个妃嫔扛进那昭阳宫的承恩殿内,每晚的人,却都是不同的。
可,从未有过间断。
这位君王,即便英明,应该也是好女色之人吧。
如此这么想时,还是有些辛酸涌上心头,关于南越后宫中的两年间,我始终是名弃妃。
弃字,于我,终是心头的一抹难以言喻的伤痛。
作者题外话:亲爱的大大们,元旦快乐!永远快乐!
第四章 复进宫(4)
我是住在昭阳宫后的西四所中,和云纱俩人一屋,在宫中,住的地方也算是好的。
但,真的做了宫女,尤其是西周的宫女,才知道,宫女也有着宫女的辛苦。
譬如睡觉,宫女睡觉不许仰面朝天,必须侧着身子,拳着腿,这种睡姿让我每晚睡得都不熟,日间起来,身子的几处地方也带着微微地酸乏。
穿着需极其朴素的,并且不允许描眉画鬓,除去正月能擦胭脂以外,平日仅能穿两色衣裳,春夏是绿色,秋冬是紫褐色,惟一能有新意的地方,便是袖口、领口、裤脚、鞋帮的绣花,可,仍需以雅淡为主。
如宝石玉器一样,由里往外透出润泽来,却不能像玻璃球一样,表面光滑刺眼。
这些,无疑都是怕抢了正经主子的风采。
和云纱去盛惠妃的福臻宫送皇上赏赐时,我曾亲眼看到,因底下宫女戴了一枝略为亮眼的珠花,便被盛惠妃罚跪在宫院前,后来听说,直到第四日,人奄奄一息时,才被宫里的内侍拖到暴室去。
一进暴室,进得去,便出不来,云纱轻轻告诉我,接着,噤声,眼底的眸光流转,带着几分清晰的惧色。
这后宫,除了帝王之尊,其实,有谁的命真是命呢?主子尚不知明日,何况,区区一名宫女,是死是活,在进宫那日,外面的人,就断了念想。
想到此,身上,还是有些许的寒意涌来,我借着倒水,遮去脸上瞬间的苍白。
幸好,昭阳宫的主子是承明帝,除了近身大宫女袭茹,月琳之外,主事的顺公公也不刁难下人,是以,在昭阳宫中当了月余的差,我的中规中矩,并未让自己受过任何惩处。
这一晚,云纱去打水未回,先前领我进宫的紫衣内侍突然来到屋中,进宫后,我才知道,他叫小德子,是承明帝跟前,内侍总管顺公公门下的得意弟子,在后宫,虽然资历不深,可,连皇后宫中的主事内侍季公公见他,都得礼让三分。
但,我知道,他真正效力的主子,是景王。
见他来,我起身,微微福身行礼。
这是我进宫后,他第一次来找我,显然是景王有所吩咐。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紫色的锦盒,递于我:
“这是景王命奴才交给姑娘的,请姑娘按着上面所说的使用,必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第四章 复进宫(5)
我伸手接过,打开锦盒,有淡淡的香气袭来,似麝非兰,确是十分好闻。
盒内血红锦缎上,一字排开三颗腥红的药丸,
盒端的盖沿下,附着一张纸,上面仅写一句:
“将此药丸置于脐处,每隔一月换一颗。”
“姑娘,十日后,景王请姑娘,子时往倾霁宫一趟。”
“倾霁宫?”
纵然入宫为奴不过月余,但,甫进宫,掌事宫女袭茹曾把宫中规矩逐一知于我听,其中包含一条,倾霁宫为禁宫,擅入者,赐死。
小德子看出我的惊讶,笑道:
“景王让姑娘去,姑娘旦去无妨。十日后,倾霁宫的守卫皆会撤去,姑娘进去,自然明白景王的用意。”
去,或许会被赐死,可,不去,我自然知道景王的手段。
我低眉敛眸,恭顺地道:
“墨瞳知晓了,有劳德公公回禀景王,十日后的子时,墨瞳定会去往倾霁宫。”
“咱家会回禀景王的,姑娘早些安歇吧,这宫里若有需要咱家处,尽管开口。”
我淡淡一笑,福身行礼,待他离开屋内,才发现,捧着锦盒的手心,起了些许的粘汗。
我将锦盒收于箱匣中,取出一颗药丸,置于脐内。
当晚,云纱打水回来,见我已歇下,洗漱后,便挨着我睡过来。
“云纱,有件事,我一直奇怪。”
“什么事?”她的眼睛在黑夜中晶亮晶亮地发着光。
“今天我奉旨去鸾鸣宫送皇上赏给宸妃娘娘的应时鲜果,经过倾霁宫,觉得很是奇怪,怎么那么大一座宫,偏偏封了呢?”
“嘘,这事,可不能擅提,这倾霁宫啊,据说真是不详呢,此宫住的,都是前两朝皇上极其盛宠的女子,但结果,或被废,或是死,都不是好下场。前年,皇上也曾下旨开过这宫,赐于一位娘娘,但,还是应了不详的诅咒,没过几月,宫里的娘娘被废到繁逝宫,随后又是封宫。”
繁逝宫,是冷宫的所在,我噤了声,不再多问,云纱侧蜷着身子,没一会,呼吸均匀地,已是进入梦乡。
第五章 初相见(1)
翌日,晨熙微露,云纱嘟囔着醒来:
“咦,我昨晚还以为你薰了香,但今早,怎么这香还没散呢?”
我本睡不沉,她轻语间,我的鼻端也萦绕着淡淡的香气,似麝非兰,如同昨晚锦盒中的香味一样。
素手抚上脐上,那颗药丸仍在,心底隐隐知道,景王的用意,黛眉颦了一下,旋即松开。
即如此,又岂是我能抗得的。
只是,心中,却着实不愿意的。
且过一日,是一日吧。
十日,在后宫,不过如白驹过隙。
每日间,都是一样的差使,我想,很多宫女,就是这样在日复一日间,磨灭所有期待,逐渐老去,白发两忘。
而我呢,从后妃到宫女,心路,纵有不适,但,活着,终是好的。
第九日晚上,云纱在宫门当值,不到卯时,是不会交差回来的。
明日,本是轮到我当值,可,小德子借了老嬷嬷得恩准出宫探亲的因由,重新命月琳排了班,月琳碍着他是顺公公的门生,也不便发作,如此,明日,我倒是得了一天的闲差,在辰时前,扫完中庭,即可卸差回屋。
一个人歇着实是无聊,我才吹灭蜡烛,准备睡下,小德子轻叩门响:
“姑娘睡下了吗?”
我复点了蜡烛,起身开门:
“刚准备歇下,德公公有何吩咐?”
“这是景王命咱家给姑娘的,明晚,切记换上。”
我伸手接过,是一个包裹,里面沉甸甸的,略有些份量,想是衣物之类。
“姑娘,可会唱曲?”
“幼时曾学过些许音律,不知德公公要墨瞳唱何曲?”
他一笑,将一张纸一并递给我:
“这上面有谱和词,明日姑娘往倾霁宫,照着上面的,唱来便可。”
我应声接了,他又转身消失在夜深处。
作者题外话:走过看过的,留个脚印。。。让雪知道你们啊。。。投票或者留言吧。。。好冷清啊。。。。写得好没动力。。。。。这文有人看吗?
如果继续冷清。。下章雪写不出精彩的来哦。
第五章 初相见(2)
第二日,正是承明十八年五月初三。
我卸值下来,方打开那张纸,纸上写的,是一首宫怨的词谱,描述的,无非是宫妃长久得不到帝王垂恋的思郁之情。
出身南越上卿之家,虽不能称精于音律,但也略知一二。只是,轻吟这词曲,心里,恍恍然的,还是会有所触动,曾经,身为弃妃的两年,难道,我真的,对帝君之恩,没有一丝的期盼吗?
可,即便再有所期盼,在这两年中,也早蹉跎掉所有曾经初进宫时的希冀。
细细记下,随后,才打开包裹,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件白色纱裙,并一枝簪子,簪子应是纯银制成,与纱裙一样,并无多大的特别之处,
我将一切收好,已是晚膳时分,宫女紫燕敲了下虚掩的屋门,我起身上前,她站在那边,却并不进来:
“今日月琳姐姐身体不适,临时抽了云纱到前殿连值晚差,顺公公吩咐,明早你去代值前殿的差,可记下了,申时前,必须到前殿候着,若晚了,可不止一顿板子的事。”
她是昭阳宫资历深的宫女,平日里,架子也是端得比一般的宫女要大,我唯唯应了,她返身前,皱起娥眉,道:
“别薰这么香,万岁爷素来忌讳这种艳香,你可仔细着了!”
说罢,并不正眼瞧我,拧身离去。
我淡淡地笑着,今晚,云纱是不会回来了,这倒也免得我出去惊到她。
听更漏响时,我已换上白裙,青丝绾了一个如意髻,仅插那一支簪子。
如此平淡无奇的装扮,我并不明白景王的用意是什么。
可,他即让小德子单独拿来,定是有深意的。
吹熄蜡烛,并不提宫灯,从昭阳宫的后角门出去,小德子早在那边候着,见是我,抿嘴一笑:
“姑娘今晚这么一打扮,果然是好的。”
说着,用手替我正了下簪,我略颦眉,轻侧头避过,他也不恼,只叮咛了一句:
“唱完曲子,丑时前一定要回来,咱家在这,替姑娘只守到丑时。”
我颔首,他已替我开了角门,深夜的后宫,是我所不熟悉的,白日的甬道,在此时,宛如迷宫一般,铺天盖地的,仅是那红墙围就的一方囚牢。
第五章 初相见(3)
倾霁宫不如鸾鸣宫离昭阳宫甚近,但也所处居中,相距不远。
纵是长久无人居住,一树一瓦不见疏漠,皆在暗夜中摇曳出一地生姿的树影,宫内蜿蜒的一泓溪水,沿着回廊,似玉带将整座宫于碧翠处连接,那愈深的翠浓,蔓蔓地染渲出一道霓光,辉洒于彼时的寂寥。
迈进殿门时,我的眼眸触到那一袭清冷月华,若淡非淡的光华流转间,恰似染了极浅至淡的一抹血色,渐渐醇厚地积蓄起来,在庭院的树荫斑驳光影中散落,洇着那玉色的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亦着了一丝隐晦的腥气,绣履缓缓踩过疏影,血红浸上了履尖,再避不开,只嗖地一下,便沁了进去,映着这个夜晚,终不再苍白平和。
沿着回廊走至碧溪边,隐约,有悠远的箫声传来,轻柔婉转地回拂于这个接近死寂的宫中。
我不知道,这箫声是从何而来,仿佛,近在咫尺,但,又不甚真实地存在于某一隅中。
我没有忘记此行来的目的,纵然心里对景王的安排有着质疑,可,我没有忘记那个交易,因为,那个交易,我才可以继续活下去,或者,还会如他所说,活得更好。
轻启樱唇,那首宫怨曲悠缓溢出:
“可怜芙蓉面,日日见消瘦;玉肤不禁衣,冰肌寒风透;
色殊反成弃,命歼何可畴。君恩实疏远,妾意徒自诟;
但记前盟誓,谁识白袖柔;郦歌声未闻,彷徨蹝履走;
心常含君王,龙体安康否;夜宴莫常开,豪饮当热酒;
婀娜有时尽,明夕锁新忧;素颜怎尽欢,君王怠相酬;
三千粉黛殇,一朝徒白首;独醉宫墙月,回眸百媚休;”
唱至情深处,忆及昔日身处南越后宫的种种不堪,遂款款起身,蕙抒水袖,旋点金莲,一个转眸,那箫音愈近的窸娑扑面间。
却见,那白衫之人从柳荫树深处走出。
第五章 初相见(4)
树影间,我只看到那一双瞳眸翦水,仿佛望着我,又仿佛望向的,不过是另一处。
那是一个极美的年轻女子,即便隐在阴暗处,她的美,依然灿烂夺目,宛如初升的月华,又若霁晴的苍穹。
美到,让各宫娘娘都会自惭形秽。
此时,她就站在那,似笑非笑,似颦非颦地凝着我。
却并不说话。
我原以为,景王让我至此被废弃已久的宫,是为了那一人,未料到,竟是为这一个女子。
她是何人,为何会在这座禁宫内,我无从得知,我只知道我所唱的曲,引起的,仅是她的注意。
她白皙修长的手中,握着一枝通体泛着白光的玉箫,方才那吹箫之人,原来,也是她。
我有些尴尬,因为,我不知道,景王的用意是什么。
她望向我的眼神,却骤然如冰一样的冷冽,让我心底一寒,不自禁地向后退去时,突然,腿部被什么东西重重砸到,我一软,身子,径直跌进身后的溪水中。
短短一个月内,我两次坠水,虽然我识得水性,但此刻,也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在冰冷的溪水即将没顶前,我被一双手用力地拉出水面,我伏在岸边,狼狈不堪。
我的下颔被她纤长的手制勾起,我的容貌倒映在她的瞳眸里,脸上所涂的香膏已被水所冲净。
我有些骇怕地抬起眸子,这才看清,她穿着月白的衫袍,如墨的发丝仅用一根白玉簪固定。
隐隐,我觉得有些不对时,她看着我,甫启唇,语音寒冷,竟把那春末夏初的微暖一并逼退。
作者题外话:这个人是谁呢?哇哈哈。
第五章 初相见(5)
“你是何人,谁准你擅入此宫?”
‘她’竟是一个男子。
而此时,他的眸光里掠过一丝的阴霾,睨着我,如同景王一般地高高在上。
“你又为何在此呢?”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反质问他。
他有着完美弧度的唇拂过冷笑,捏住我下颔的手重了几分:
“你是哪一宫的?”
“我为何要告诉你,放手!”我的下颔用力一挣,可仍是挣不脱。
看清他的穿着,分明是一个王爷,但,西周的近支王爷,惟有景王一人。
隐隐地,我已猜到眼前这人是谁。
我最早揣测景王的用意,亦是关于那一人的。
我始未料到的仅是那人,竟有如此的倾城之貌,比女子,更担得起绝色二字。
但,我和他的初次相遇,不过,是一场谋算的开始。
他并不松手,反将我的脸用力地抬起,凝视许久,方徐徐喟叹:
“你果然不是蓁儿。”
我素来并不喜欢优柔的男子,他此时的样子,却仅让我和优柔二字相联。
“既然你我并非相识之人,男女有别,请你松手。”虽隐约猜到他是谁,我还是不耐起来。
我的性格确实是不讨喜的,假使当初我可以柔婉一些,或许,在南越,我是可以摆脱弃妃二字的。
可,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命。
正因为被弃,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他敛了笑意,却仍不松手:
“普天之下,还有朕要不得的人吗?”
第五章 初相见(6)
一个‘朕’字,他,果然就是西周的君王,嬴玄忆。
但,他说出这句话,却让我的心底萌起愈深的反感,这丝反感犹如方才他唇边的笑,在清冷的月华下,渐渐清明。
刹那,我仿佛听到的,是彼时青阳慎远不屑地说出相同意味的话:
“即便你是上卿之女,进了朕的后宫,不过,落一个弃字!”
那句话,是我入宫当晚,他唯一一次翻我牌子所说的话。
那一晚,我被他弃扔在寝宫,默默地看着龙凤烛一寸一寸的燃尽,仿佛一并燃尽的,还有我的韶华之年。
那一晚,我明白,在他的心里,我只是毫无尊严可言的一步交换的筹码。
而现在,又比当时,好过多少呢?
纵然,现在的我不过是一名卑微的宫女。
纵然,因求活命我与景王达成那个盟约。
可,我并不能真的做到,为了活,将尊严都可以抛却。
哪怕,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在这后宫,其实,是最没有尊严可言的地方。
我嫣然一笑,话语里,并无丝毫的畏怯:
“原来您是当今圣上,那么,蓁儿,是否也为您所得呢?”
从他的话语和神态中,这个‘蓁儿’必定于他是异数吧。
他眸底的阴霾在我语音甫落时,终染上淡淡的愠意。
松开钳住我下颔的手,语音低沉:
“这句话,已足以让朕赐你一死。”
“您会吗?”我笑意愈渐动人,但,我知道,这笑意背后,隐藏的,仅是我心底骤然湮起的疼痛。
两年,失去尊严被遗弃的两年,才是我最初关于疼痛的定义。
作者题外话:每日不定时更新,写完一段发一段:)利用每个空隙时间码字。。。
第五章 初相见(7)
他凝着我,我,眸华淡然。
“倘若,你没有这张脸,朕一定会即刻赐你一死!”他说出这句话,冷冽迫人,“擅闯此宫,是死罪,出言犯上,更是死罪。”
“我的脸是否很象您得不到的蓁儿?”
顷刻,心底,陡然明白景王为何会留下我的命,那么,他所要做的事——我不敢想,也不能去想。
多想一分,仅让我如坠冰窟一般。
那些男人背后的乾坤,动辄便会噬骨吞魂,而我,仅想简单地活。
但,这份简单,或许,从再入宫门开始,就不可得。
微颦了眉,他的手却抚上我的眉心:
“你是很象她,连颦眉的动作,都一样。”
我向后缩了一下身子,他并未向刚刚那样,仅淡淡道:
“你究竟是哪一宫的?为何朕从未见过你?”
他自然不会见到我,后宫嫔妃何其多,更何况不过区区一名宫女,即便,我就在昭阳宫,平日,高高在上的帝王,又怎会留意呢。
正在这时,忽然,浓荫深处,匆匆走来一人,正是顺公公,他径直走到他的身边,俯身低语间,他脸色微变,人,旋即站起。
才返身,往后行去,忽停步,吩咐顺公公:
“把她带到昭阳宫去。”
顺公公望向我,眉宇间拂过几分的我看不透的神色。
第六章 念奴娇(1)
他的身影在顺公公身后几盏宫灯指引下,消失在回廊的尽处时,顺公公尖利的嗓音旋即响起:
“还不快起来,跟咱家回宫。”
此时,诺大的倾霁宫中,仅剩我和他二人。
空气里,有些森寒的意味。
我从冰冷的池边甫站起,顺公公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别让咱家发现刻意接近万岁爷其实是另有所谋。”
他这话仅说了前半句,后半句的意思,却也呼之欲出。
我不知道,那个蓁儿究竟是谁,我能确定的,仅是我和她长得十分相似,这,也是景王会留下我一命的根本原因。
否则,我的结局,早该在亡国那一日,和薇贵姬她们并无多大区别。
是这张相似她人的脸,才让我能苟活至今。
被水濡湿的衣裙冰冷的贴在身上,手心也隐隐的刺痛。
我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随顺公公回到昭阳宫,即便,这是景王今晚让我来此的真正目的。
因为,从他之前的部署,以及顺公公方才所言来看,景王要的,应远远不止让我伴驾御前。
他所嗜图的,或许,结局,是赔上我的命,成全他的乾坤。
我不想死,尤其,是在这种阴谋下,丢了自己的命,我不愿!
犹豫间,忽尔,宫闱的暗处传来阵阵枭鸟叫声,凄利地将寂静打破。
顺公公滞了下脚步,西北角,骤然,火光冲天,那半边的烈红将黑谧的夜空染上别样的旖旎,他身子随之猛一哆嗦,一剁脚,竟,再顾不得我,匆匆往宫门外奔去。
我虽然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料定必是哪处走水。
懵懵间,我一路碎跑,方向,仍是那昭阳宫。
除了那,这禁宫深深,原来,再无我的容身之所。
在那,我不过是名唤作墨瞳的宫女,有着景王的香膏做护,我该还是可以掩饰一时。
但,彼时的这一念,仍是太过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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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念奴娇(2)
小德子在昭阳宫的角门候着,见我回宫,脸上的神情满是惊愕。
“姑娘这就回了?”
“公公不是让我丑时前一定返宫吗?”我淡淡地道,拾裙而入。
他看我衣裙皆湿,眼底惊愕愈深,但也只能退至一边:
“姑娘早些歇息吧。”
我欠身施礼,复回到屋中。
云纱仍在当差,我对着铜镜,镜中是一张经水冲洗恢复本来容貌的脸。
纤手打开白玉膏脂,细细涂在脸上,将姿容复又掩去时,心底,突有如释重负之感。
吁出一口气,陡然惊觉有人进屋,未待转身,铜镜中,已映出那人。
他,一袭黑衣,周身笼着肃穆气息,出现在我身后。
隔着铜镜,或许,更能掩去此时心底湮起的一丝惧怕。
所以,看清是他时,我反而没有转身。
方才倾霁宫之事,他该已经知晓,我的身边,遍布的,本就是他的人。
亲王,夜间出入禁宫,本属大不违,他今晚涉险,不过更验证了我在倾霁宫的所想。
西北角的走水,殊不知,又是否与他有关呢?
他是我琢磨不透的人,即便有所揣测,不过,仅是镜中看花,终有偏池。
“才回来,就用这白玉膏?”他的语音清冷,让人辨不得其中的情绪。
“是您让奴婢用的,奴婢怎敢忘记?”
我阖上蜜蜡,神色自若,这样的自若,让他的瞳眸微眯。
他望着我,再启唇,带了一丝的厉责:
“那本王让你所做的事,你是否又做了呢?”
“您让奴婢今夜子时往倾霁宫唱曲,奴婢自然是做了。”
“本王初见你,原以为你是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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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念奴娇(3)
“奴婢资质愚钝,有负王爷所托。”
语音方落,身子骤然被他扳回,我不得不正视着他,他望进我的眼底,语音凌厉:
“本王承诺会让你活得更好,不过,倘若你违了本王的意思,那你仅会更加生不如死,这点,不会因为你进了昭阳宫所改变!”
“您的意思,无非是让我做为蓁儿的替身,接近皇上。蓁儿究竟是谁?现在是生还是死?”
我问出这句话,心里却知晓他是不会答我的。
果不其然。
“这些,你不必知道,今晚你错失本王给你安排的良机,实在令本王十分失望。”
“王爷,我与您定下盟约,是想继续活着,假使,您让我所做的事,违背这一点,我和您之间,将不会再有任何的盟约关系。”
他玩味地望着我,脸上漾过一缕笑意,这份笑意那么的浅,浅到,根本无法映进他的眸底:
“只要你有这张脸,他是不会杀你的。”
“他不会,但,其他人会。”
他钳住我的胳膊用了些许力:
“你这么怕死,就该更加听本王的话,否则,本王会第一个让你死,在这宫里,死一个象你这样的女子,不过易如反掌。”
“您不怕我用这张脸,易主得保?”
他的眼眸愈发眯起:
“本王决定让你进宫开始,就防着你的背叛,你可知,我给你的香膏是什么?”
“是让我暂时可以掩去容貌的香膏。难道——”
我的心蓦地一惊,看到他的眸底,终于浮起一抹笑意,笑意的背后,是阴鹭的意味。
“对,每日涂用,方能确保你即掩去姿色,又容颜无碍,但,倘若哪日你要停用,则须要靠我给你的息肌丸,才能维持容貌。否则,容颜尽毁,到那时,你认为,他,还会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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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念奴娇(4)
我的手下意识地抚上粉脸,不可否认,我确实和其他女子一般,除了珍视生命外,同样珍视这张脸。
毕竟,在过去的十五年中,这张脸,曾被喻为南越双姝。
另外一姝,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澹台姮。
即便如此,父亲重视她的程度是远远胜于我的,源于,她是夫人所生,我母亲,不过是名妾室。
母亲所能留给我的,也仅仅是这张脸,其余的,都是被人所不屑。
因为,我的母亲,是一名舞女,哪怕她被父亲收了房,也并不能改变,她卑微的出身。
而夫人,是南越齐阳王的女儿,这些,注定了澹台姮的金贵。
所以,进宫为妃的是我,不仅是我年长她一岁,更由于,父亲明白青阳慎远对他的掣肘必将‘回报’在他女儿的身上。
承了“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到头,不过,是做了一场悲凉之梦。
梦醒,国破,家无。
所剩的,惟有这张脸。
景王的手覆上我的手,他的手心并不温暖,但,没有我的手冰冷:
“这张脸确实很美,只有照本王吩咐的去做,才能不辜负这份美。”
“辜负?不过,沦为一枚棋子,不过是做了她人的替身。”
他的眼里仿佛蕴起无垠的灿烂。这分灿烂落进我的眸底,化做的,却是那寒冬的萧厉。
“呵呵,你没有选择的权利,不顺从本王的下场,只有死。而你,是个贪生怕死的女子。”
贪生怕死?对,我就是这么贪生怕死。
这是我的本质,不是吗?
我不能想象,为什么有的人慷慨就义时还从容不迫,换作是我,仅愿意继续卑微地活。
我凝着他,这样俊美的外表下,究竟是怎样的一颗心,西周的天家,又藏着几多的丘壑?
我看不透。
我看得透的,只是我的心,再没有任何的退路。
作者题外话:今日收藏过四十 四更 过五十 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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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念奴娇(5)
而景王,洞悉我的弱点。
我闭上眼眸,复睁开,眸华淡淡地凝向他:
“是,奴婢只想活,象您这样尊贵的王爷,是不会知道,当一个人,生死由不得自己时,那种对生的欲望,所以,即便奴婢贪生怕死,也不过出于一个人最纯粹的本质。”
他眉心随着我这句话,蹙紧:
“尊贵?”
他嚼着这个字,骤然松开覆住我的手。
“西周除了他之外,任何人的命,都是卑贱的。”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背影,蓦地,让我觉得有丝落寞:
“好好利用你的美貌,本王的耐心有限,不要再让本王失望。”
他才要推门而出,恰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的脚步滞了下,已有敲门声传来。
紫燕急促地在外道:
“墨瞳,墨瞳!”
我迅速走至他身前,他向后退了两步。
整间屋子一眼便能看尽,连床下,都容不得一人。
若是让紫燕推门进来,后果,可想而知。
我的手有些颤抖地扶着门上的栓,庆幸的是,她?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