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第8部分阅读
七爷 作者:rouwenwu
收了一对双胞胎做巫童,一个叫额止一个叫穆加图,一样抚养长大,教了一样的东西,穆加图心善,额止却迷恋邪术,学别的就是敷衍了事,最喜欢钻到自己房间里,弄一些极危险的东西。大巫师鲁尔哈当然就更喜欢穆加图多一些,想让他继承自己的位置。额止嫉妒穆加图,便想下蛊害他,没想到功夫不到遭到反噬,弄得人不人鬼不鬼。鲁尔哈一怒之下就把他放逐了。”
景七轻笑了一下,没插话,心道当时还不定是怎么回事呢,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种传说也就说出来骗骗偏远地区的纯朴人民,在他看来,显然是穆加图心眼比较多,额止估计是学的东西太多,人有点木,被陷害得人不人鬼不鬼。
乌溪继续道:“可是额止并没有死,他流落在森林里,满心愤恨,又有本事,便建立了黑巫一族,追随他的都是邪术的信徒。所以从那以后,就有规矩,历代大巫师只能有一个巫童继承人。”
景七深以为然,心想这就更对了,明显不是防着孩子变坏,是防着孩子们之间自相残杀的,问道:“黑巫在你们那里很猖獗么?”
乌溪摇摇头:“没有,听说二十年前的时候,黑巫一族和我们曾经有一次很大的冲突,大巫师带着人把他们打败了,一直把黑巫的人们逼到毒瘴里,黑巫销声匿迹了很久,我还以为他们已经死了,没想到……”
景七沉吟不语,乌溪也不打扰他,片刻,景七将平安叫进来,道:“替我上周公子那跑一回,打听打听南疆守卫军是谁在驻扎,什么来头。”
平安领命去了,显然最近一段日子和周子舒打交道的机会很多,他都习惯了。
乌溪忍不住问了一句:“是周子舒么?”
景七笑起来:“是他,打听什么,找他准错不了。”
乌溪点点头,不再问,瞅瞅天色,才说道:“你是不是要睡午觉了?那我回去了。”
景七摆手道:“不睡了,一会出去一趟,你回去有事做么。”
乌溪点头道:“我练功。”
景七瞄了他一眼:“练功的不是都早晚用功么,你怎么这时候?”
乌溪道:“我早晚也练,一天除了两个时辰睡觉,你若不叫我出去,我便一天都练。”
景七瞠目结舌地看了他一阵子,顿时自惭形秽起来,半晌,才干咳了一声:“你……咳,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耽误你时间用功,我便不叫你出去玩了。”
乌溪笑了笑:“没事,你叫我出去的时候,能见到好多以前没见过的东西,也很开心的。”
景七忍不住问道:“你这么拼命做什么?”
乌溪这回笑而不答,景七注意到,这孩子最近个子好像长起来了一点,脸上的线条更硬朗了些,乍一看,几乎有些男人的样子了,极黑的眼珠里有种特别坚定的东西,起初时那些愤怒和怨恨几乎看不见了,于是也只剩下坚定。
景七第一次意识到,这倔强地小家伙,日后定非池中之物。他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脱口问道:“一会我去大皇子府上,你一起么?”
果然,乌溪登时僵住了,半晌,才摇摇头,沉默地离开了。
景七暗暗叹了口气,只是如今的帝都,真的容得下这样纯粹的爱憎么?
赫连钊打接到景七的拜帖开始,就一直在琢磨这位是来干什么的。
他本人和南宁王是谈不上什么交情的,毕竟景七进宫那会他都已经成家建府了,偶尔进宫匆匆见一面,也就止于“老三的小跟屁虫”这么一个印象。
转头对一边侍立的丫头道:“去把卓管家叫来。”
大皇子府管家卓思来,名义上是管家,其实是他第一幕僚,身高八尺,长得也是英俊不凡,赫连钊第一眼见着这个人的时候便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卓思来还不是个绣花枕头,谋划纵横,遍读经史,便有了招揽的心思,只是可惜他是商贾出身。
大庆轻商,视此为末流,规定商人子弟不得入仕,便干脆收在身边做了幕僚。
此人别的毛病没有,只一条不好,就是略有些风流好色,在赫连钊眼里算不得什么,反而时常拿来说笑。
不一会卓思来便进来,也不知怎么的,赫连钊注意到卓思来的眼眶有些发青,脸上明显有憔悴之色,便问道:“瞧着脸色不好,是怎么的?”
卓思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摇摇头,低声道:“不妨事,劳殿下挂心,殿下找我来什么事?”
赫连钊将景七的拜帖往前一推,示意他看一看,卓思来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了,奇道:“南宁王景北渊?”
赫连钊点头道:“说来你恐怕还不曾见过,嗯,要说长得还不错,能入得你的眼。”
卓思来知道自家殿下又在挤兑自己,苦笑一声:“殿下不是不知道我,不好那个的。怎么,这位稀客干什么来?”
赫连钊摇摇头,托着下巴,眯起眼睛:“一会他来,你也在边上看看吧,瞧这小王爷安的是什么心。”
等到下午的时候,景七来了,当然他不只是人来了,还带了一封千两的银票,并且非常直白地把银票递到赫连钊面前。
赫连钊就一愣,没接也没推:“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景七一张脸绷着,全没有平日里温和有礼,干脆地说道:“户部是殿下管着的,北渊没别的意思,就是拿钱跟您买一个人。”
赫连钊瞧着这少年好像火气还不小,便先请了他坐下,叫人上了茶,笑道:“怎么的,我户部还有人得罪王爷了不成?这朝廷命官若是不对,自有国法家规管着,王爷拿一千两银票拍在我面前,便要买人命……这,卓管家,府上不做这样的生意吧?”
卓思来忙点头称是。
再看景七,脸色有些发白,语速极快地辩解道:“殿下,那户部尚书蔡建兴,庸庸碌碌老无所为,欺上瞒下还、还……还纵子行凶,这样的蛀虫,留着在朝廷里有什么用?我知道殿下面薄拉不下脸来,这不是……”
他秀气的眉头说着便皱起来,后边的话咽了下去,眼睛瞥着地面,恨不得将户部尚书蔡建兴生吞活剥似的。
赫连钊一愣,他虽管着户部,蔡建兴却并不是他的人,这老头子老滑头了,见风使舵的功夫一流,谁的马屁都拍,又谁都不靠,赫连钊见他虽无所作为,却也一时半会挡不着自己的路,便也由着他去了,谁知道竟因为他,叫南宁王找上了门来。
他眯起眼望着那气呼呼的少年人,想看出他究竟是真是假来,见景七捏茶杯的手捏得紧紧的,手指的关节的绷得白了,平日里只觉得风流的桃花眼染上怒色,竟微微地带出些杀气来。
就知道他是真怒,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卓思来确实时常烟花巷陌、混迹市井的,登时想起了最近沸沸扬扬的那件趣闻,俯下身,在赫连钊耳边简单地交代了景七贺允行和蔡建兴之子蔡亚章的冲突。
赫连钊一听就乐了,回头对景七道:“打小父皇是把你当半个儿子的,就是这些年王爷大了,生份了,要不然你原也应该叫我一声大哥的,北渊,你跟大哥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那蔡建兴的儿子蔡亚章惹你不痛快了是不是?”
景七低着头不说话。
赫连钊好大喜功,若没有利害关系,巴不得揽些事来表现他很有本事,看着这情窦初开年纪的少年,想到对方是来求着自己给出气的,莫名的便连语气都耐心了几分,又问了一句:“是不是?”
景七闷闷地点点头,一只放在身侧的手攥紧了:“那蔡家的狗奴才欺人太甚。”
果然是了,赫连钊点点头,又故意慢条斯理地问道:“怎么我听说,是你和小侯爷联合着,将那蔡公子揍了一顿啊?”
景七怒道:“本想就那么放他一马,谁知道那小子嘴里骂骂咧咧不干净。那话我就不学了,说出来怕脏了殿下的耳朵。”
赫连钊点点头,低头浅啜了口茶,忽然又问道:“那姑娘好看么?”
景七先是没反应过来地抬起头望着他,片刻反应过来,一张脸竟连耳朵都泛起了粉红。
赫连钊大笑起来,好一会方才止住,将银票推回给景七:“那蔡尚书教子无方,可是咱们不能因公废私,你说是不是?若那蔡建兴真如你所说欺上瞒下纵子行凶,不用你说,我第一个不饶他。可这朝廷是朝廷的事,个人是个人的事,不能因为儿女私情,便坏了社稷朝纲,是不是?这个拿回去。”
景七讷讷地低声道:“是,知道了。”
他却没接那封银票,反而道:“殿下都自称大哥了,做弟弟的哪能这么小气,送出去的礼没有收回的道理,今年过年还没给过侄子侄女们压岁钱呢,只盼殿下不嫌少才是。”
赫连钊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如此,却之不恭了。”
第二十四章:重新洗牌
景七脸上少年人青涩愤愤的表情,一直保持到出了大皇子的府门,上了他自己的马车。一张脸像是装模作样的时间太长,要歇一会似的,一路上表情都有些木然,静静地坐在车里,不吱声地琢磨事。
等到了王府,憋了一路话的平安立刻凑过来,用他那双纯洁无辜的眼睛控诉着景七又一次的“败家”行为。
景七一开始假装没看见他,却不想这小子异常有毅力,追在身后,亦步亦趋,也不言声,就拿那种让人胃疼的眼神瞅着他。
景七终于不能再继续忽略他了,叹了口气:“平安哪……”
平安委委屈屈地抬头。
景七深吸了一口气,组织了两三次语言,都给憋回去了,只得揉揉眉心:“怎么的,觉得我今儿花钱多了?”
平安咬着牙说道:“一点都不多,大人们来往,动辄十万雪花银,您一出手才五千两,小气了。”
言外之意,这虽然数目不小,但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钱,若是寻常来往,是多了,若是托人办事拉拢买命之类,又少了。
在平安看来,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赎了身女人,为了一个莫名其妙蹿出来的蔡公子,这钱绝对就跟打水漂了一样,让自家主子听个响取乐完事。
他十分不理解,这种绕了八百个圈子上门送钱的行为,有什么实际意义,几乎觉得这小王爷是为了败家而败家了。
景七叹了口气:“送钱多了,那所求之事必然是大事,就我今儿那点鸡毛蒜皮,若是礼太重,赫连钊会多心提防,不是我算计,是多不得。当然更不能少了,你家主子我现在在京城诸位大人的眼里,就是那么个败家胡闹的玩意儿,送少了岂不是要让他吃心?”
平安恨不得垂泪到天明——这一个两个都以什么韬光养晦为名,那个私会歌女,是要韬光养晦,这个一掷千金,也是要韬光养晦么?
平安自觉愚钝,只觉得这群人五人六装得一本正经的主子们,说得无奈非常,其实都乐在其中……
景七伸出手来,平安立刻训练有素地替他倒上茶送到面前,景七润了润喉咙,才低声道:“今儿这事,如果求的是赫连琪,他要么事不关己地不管,要么会借机拉拢或者要求别的事,如果求的是太子,太子绝对会觉得来人别有所求,以他的小心谨慎,绝不会点头。可是赫连钊不一样,赫连钊天生喜欢别人服从他,他迷恋的是那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希望所有人都像他脚下的宠物,有求的时候凑上去讨好他,凭他高兴打赏一二。”
景七顿了顿,笑了下:“金银钱财在他眼里,兴许还不如讨好着求他办件事,叫他高兴,况且这件事……赫连钊是一定会出手帮忙的。”
平安听得呆呆的,手里捧着茶壶就那么捧在手里,忘了放回去,这时才问道:“为什么?”
景七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说,蔡尚书的第六房妾氏胡氏,才二十三岁,真是好年纪好相貌……我还听说,这位胡氏最近身子不大爽利,请了大夫诊治,竟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子。”
平安的脸“腾”一下红了:“主、主子……你、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景七笑道:“这有什么稀奇,胡氏塞了银子,令那大夫把这事情遮了过去,不叫他告诉别人,谁知那大夫也不是个厚道人,转手便把这消息以另外的一个价格卖给了另一个人。”
“周公子?”平安的脑筋总算开始转了,又挠挠头,“可、可这是好事啊……为什么要瞒着?”
“因为蔡尚书早就不能人道了。”景七轻飘飘地说,“至于说那j夫是谁,刚好尚书府的下人们之间也有个有意思的传言,听说那夜夜翻墙而入的,有些像是王府的卓大管家啊。”
平安几乎屏住了呼吸。
景七站起身来,又补充了一句:“那卓大管家,人虽风流,却也多情,只可惜与那佳人恨不得相逢未嫁时——那什么,我先去横一会,半个时辰以后叫我,今儿中午没睡成,乏了。”
平安僵立原地。
却不想景七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上回跟你说的偷偷置办田地的事,办好了么?”
平安这才醒过神来,立刻点头道:“七七八八了,回头账本我给您过目。”
“不必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外面的产业随你打理,多养些个心腹人也可以,只一条,铺子也好,田庄也好,都给我悄悄的,别让人知道是王府出去的银子就成,其他的,”景七弯起眼睛笑了笑,“信得过你。”
言罢转身走了,平安热泪盈眶——当然不是感动的,而是为了自家这位,虽然钱财败得快,不知道何为节流,可好歹还知道啥叫开源呢,总算苍天对自个儿不薄。
景七背过身去,面对平安时候的嬉皮笑脸也收了起来,如此处心积虑,不就是因为势不如人么?放眼如今朝堂,除了赫连钊,还有哪个能借得起这个东风?
怎么没早生三十年呢……
魏城一案折腾得沸沸扬扬,恐怕就连蒋征本人都没想到,会在朝廷刮起这么大的一回风。
一长串人接连下马,一开始怎么回事不知道,反正最后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有人在洗牌了,各种浑水摸鱼的,破财免灾的,落井下石的此起彼伏,乃至于最后都祸及到了六部九卿。
头一个直指户部尚书蔡建兴。
这老头子耍了一辈子的滑头,尸位素餐了一辈子,终于晚节不保。赫连沛没想到自己钦点的股肱大臣也这么不给面子,一怒之下下令抄了尚书府,发配大新岭。
蔡建兴连吓再恐,大起大落间,还没上路便去见了太祖,而谁也没注意,发配路上,少了个姓胡的女人。
景七自然也忙,他巴不得水混,越混越好,这大殿之下没几个是干净的,拉拢威逼打压推波助澜,这辈子第一回黑眼圈都出来了,由此,太子党从几个空有才华横溢、无权无势的年轻人,开始第一次有了自己成型的势力。
魏城最后悄没声地死在了大理寺,报上来的是自尽,究竟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
原也没人指望这个无关紧要的死太监能咬出赫连琪来,这段时间弄得二殿下焦头烂额、顾此失彼,已经叫有心人暗暗偷笑了。
而蒋老的本意,则重点在西北问题上给皇上敲敲警钟,却反而被倦怠的皇帝一句“爱卿们多虑啦”,便打发了。
私底下就连陆深也忍不住感慨——人在朝中,好比小船入海,无风都能遇见三尺浪,谁都不知道这风向是往哪边吹的,只是看谁笑到最后。
万岁爷万寿节越来越近,景七设宴答谢赫连钊。
相处下来,赫连钊对他的最后一点疑虑也消失了,心道毕竟这只是个十五六岁还未及弱冠的少年,赫连钊自信,自己还不至于看错了这么个半大的孩子。
景七对他的态度已经从一开始的有些生疏客套,变得非常亲热随便了,也越来越不着调了,跟卓思来倒是有些共同语言。
卓思来得了美姬胡氏,虽然不足为外人道,却少不得对这“替他出头惹事”的南宁王爷抱有几分好感,时常接触下来,竟发现这位爷也是个精于玩乐的,聊起那些个风月热闹之事,大有知己的感觉。
赫连钊一进门,便被景七猴急地拉住:“殿下这边来,有好东西给你看。”
赫连钊是个进过行伍的,身强体健,自然不会叫他一拉便拉走,却因为最近心情极好,也没在意,顺着他的力道随他疾走几步,笑道:“怎么这样着急,什么东西这样宝贝?”
景七一笑:“你看了就知道。”
说话间将他带到小园子里,他这小园极是风雅,门口两株落梅,园后一排竹林,亭台楼阁,流觞曲水,虽规模不大,却在于精雕玉镯,又自有一分古拙之气,未有失于匠气。
景七拉着赫连钊入座,又让卓思来,卓思来惶恐忙道不敢,推让再三,到赫连钊点头了,才在一边坐下来。
酒菜已经摆上,景七道:“去抱来。”
片刻,只见一遍身罗绮的美女一路飘似的,小步走进来,顷刻便有一股异香入园中。所有人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卓思来忍不住赞道:“好一个‘倩影’横斜、暗香浮动啊。”
那美人低头浅浅一笑,先屈膝万福,赫连钊等人这才看到,她怀里有一只小猫。
景七笑道:“殿下、卓兄,二位这可误会了,这香味可不是人身上的。”
赫连钊奇道:“那是哪里来的?”
景七对那美人招招手道:“抱过来叫大殿下闻闻。”
美人凑上前来,将怀里的小猫拿给赫连钊看,猫不过成年男子两掌大小,通体雪白,额上有一撮棕色的毛,尖尖的,像人的额头上长得美人尖一样。美人柔声道:“王爷闻闻,是不是它身上的味?”
赫连钊凑上前去一闻,果然异香扑鼻,啧啧称奇。
景七笑道:“还有更热闹的呢。”对那美人使了个眼色,旁边有小仆递上一管箫,美人接过来,将猫放在地上。才吹了几声试音,就看见那小猫立刻精神了,直起脖子,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
箫声成曲,它便听得懂似的,前爪离地,跟着扭动起来。
赫连钊瞪大了眼睛,等表演完,亲自俯下身,把猫抱起来:“这可是个稀罕物。”他倒不一定多喜欢这东西,只是一瞬间想起了近在咫尺的万寿节,这东西送上去,可比金山银山都能讨那位欢心。
景七笑道:“殿下给我出了气,可惜这王府一穷二白,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正好那回在巫童府见了它,就死皮赖脸地给要来,打算厚颜一回,借花献佛了。”
赫连钊脸上的笑容便是一顿,将小猫放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拿筷子夹了一片肉,喂给它,别有深意地看了景七一眼,见了那人一脸若无其事,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巫童给你的东西,王爷这么着就瞒着他送人,不大好吧?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我恐怕不方便收。”
景七摆摆手:“哪能啊,若是让他知道我瞒着他,把他给的东西送人,他岂不是要扎草人给我下咒,以后老死不相往来?自然是要的时候就跟他说了的。”
赫连钊有些意外,脸上露出一点看不出情绪的笑容:“巫童的稀罕物,我可不敢收,自古无功不受禄。”
景七想了想,大喇喇地道:“殿下怎么无功受禄了,我欠你一个人情,他上回又欠我一个人情,这回正好,替我谢了殿下啦。”
赫连钊不知道这南宁王是真傻还是假傻,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欠人情又不是欠银子,还有这么算的?
又听景七道:“再说了,他一直记着刚来的时候年纪小,大殿上做了淘气的事,后来才知道是扫了大殿下的面子,觉得心里很过意不去,他那人又不会说话,怕贸然上门惹得殿下更不高兴,一直惦记着怎么表示歉意呢。”
景七是有意把乌溪扯进来的,纵然知道乌溪不愿意。
赫连琪私藏南疆黑巫,这事若是将来一旦捅出来,赫连钊必定不会放弃机会,咬住不放,大庆人可分不出黑巫白巫的区别,只知道他们都共有一个名字,都叫南蛮子。
到时候赫连钊肯定不会嫌麻烦,一定会在百忙之中把这看不顺眼的巫童拉下水。
私通外族,私藏刺客,摆弄巫蛊,哪一项拿出来都是死罪。
景七暗叹了口气,心说小毒物你可别怨我,这也是未雨绸缪,为了保住你的小命。
却不料赫连钊沉吟片刻,忽然道:“听说巫童府就在旁边是吧,也没几步路,干脆叫他一起过来凑个热闹吧?”
景七登时顿住了。
第二十五章:不堪回首
不过是一瞬,景七立刻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没事人似的皱起眉,颇有些不耐烦地问道:“叫他做什么,跟那小子这么熟了,还是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一张嘴还时不常地堵我个胸闷气短的,说点不好听的,不是扫了大殿下的兴?”
“什么扫兴,小孩子家说错几句话就斤斤计较,我是那么没度量的?”赫连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怎么,王爷觉得,我不配叫巫童赏这个脸么?”
——还真没准。
景七心里把赫连钊从头骂到尾,这不纯属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么,看来还真低估了赫连钊得便宜卖乖的程度。面上却还得陪着笑脸:“殿下这么说不是挤兑我么?这罪名我可当不起,平安,去巫童那里,说大殿下在我这里,请他过来一叙。”
要是别的什么事,天大的篓子景七也不怕,可乌溪……景七这时候想起这孩子脑仁都疼,那怎一个“轴”字了得。赫连钊固然好大喜功喜欢人奉承,可南宁王和太子走得近这件事,是全京城人民都知道的,当然在大皇子眼里,太子不足为虑,可毕竟老政客了,还是有几分谨慎的,便存了拿乌溪试探的心思。
景七脸上装得若无其事,嘴里却发苦,一瞬间脑子里想过好多他认为可能的结果——比如乌溪干脆装死不来,这还好点,不来还能给他扯点别的理由,就怕他来,一见面先来一句“我认识你赫连钊,你是我们的大仇人”,要么直接抽出他那把钩子杀将过来,来他个干干净净……
——这事他还真不是办不出来。
人生仇恨何能免啊何能免,景七一面跟赫连钊和卓思来做没心没肺状扯淡,一面心思急转,开始琢磨乌溪要是真来了,闹出事情来怎么收场。
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了,乌溪小祖宗,已经不奢望你不翻脸,只希望你翻脸的方式能稍微委婉一点。
幸好推杯换盏互捧臭脚这些事,已经变成了他本能一样的东西,就这么一心好几用,那两个也没察觉出不对来。
过了一会,平安回来:“殿下,王爷稍候,巫童说话就过来。”
赫连钊点头,景七的心先沉了一半。
又过了一会,果然听见人报说巫童来了,景七打眼一看,好,又是那身里三层外三层、恨不得拿眼睛出气儿的装扮,于是另一半存了侥幸的心也沉下去了。
好歹南宁王也是大风大浪经过数番的,心里一做好最坏的准备,立刻开始盘算后续的退路和怎么解决。心里琢磨着,人却站了起来,伸手拉过乌溪:“你倒是快,来见见大殿下。”
他表面是拉着乌溪去见赫连钊,实际却是不着边际地挡在两人中间,一边偷偷打量了一下乌溪的表情,可惜乌溪整张脸上就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还那么黑那么平静,景七还是头一回有些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赫连钊仍是那副让人看了想把盘子扣在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假装高深莫测,实则没事找事。
这大皇子很摆谱地对乌溪点点头,说道:“巫童过来了,坐吧。”
竟比景七这个正经主人还像模像样。
乌溪固然是南疆送来的质子,在京城的确是可有可无的那么一个人物,可毕竟是未来的南疆大巫师,真论起身份来,也不一定谁比谁高低。赫连钊这一句话,那简直就是极端轻慢了。
景七觉得自己手里攥着的这条胳膊,登时就绷紧了。
便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笑道:“上回子舒兄送来几坛好酒,你还没尝过呢吧,正好这回有口福。”
他亲自起身给乌溪斟了酒,略微背对赫连钊,脸上装出来的笑意隐了去,极小幅度地对乌溪摇摇头。乌溪一双眼睛只是望着杯子里澄澈的酒浆,也不知道看到没有。
然后少年端起酒杯,站起来,对赫连钊说道:“敬大殿下一杯,我先干为敬,以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殿下还请看在乌溪年幼不懂事的份上,不要放在心上。”
景七愣住了。
赫连钊却笑起来,也端起酒杯,对他举起示意:“这话是怎么说的,巫童有什么地方得罪过我,怎么我自己都不记得?思来,你记得么?”
卓思来赔笑,乌溪微微揭开面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赫连钊也低下头,是那么个意思地沾了沾嘴唇,便放下酒杯。将怀里的香猫托起来,笑道:“巫童这份礼可太重了,让人诚惶诚恐啊。”
乌溪微微欠身,淡淡地说道:“不算贵重的东西,大殿下不嫌弃就好了。”
赫连钊手里把玩着乖巧的小猫,心里十分愉快。
这种愉快和乌溪怎么样是没关系的,都知道这位不见人,谁的面子也不给的巫童,此人又臭又硬,小小年纪便像块茅坑里的石头似的,想当年那赫连琪几次三番向他示好,都被不客气地挡回去,只把赫连琪那贱人生的崽子气得七窍生烟。
可就这么一个人,今日竟向自己低了头。
赫连钊看着因为他的抚弄而眯起眼睛乖乖地趴在那的小猫,突然之间生出一种,只要自己愿意,这些人都可以像这只猫一样乖巧的、奇异的膨胀感。
忍不住有些飘飘然起来。
一顿饭,宾主各怀鬼胎,只有大殿下赫连钊一个人尽了欢。
直到送走了赫连钊,景七才松了口气,风一吹才发现,方才精力太过集中,后背上竟然冒出些许冷汗来,这些日子太顺风顺水,他忽然也发现自己到底也有些托大,今日险些叫这赫连莽夫坏了事。
他回过头去,见那少年就那样全身裹在漆黑一片的衣服里,低垂着眼睛,望向地面,一声不吭。
景七看着他,突然就觉得他像是传说里补天的那块石头,天塌下来了,人人自危,只有他一个还要拼了命地站直了:“乌溪……”
乌溪这才很缓慢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半晌,低声道:“我先回去了。”
八面玲珑的南宁王爷那么一瞬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得眼睁睁地望着他从眼前慢慢地走过去,那少年的脊背笔直,像是一柄枪一样。
景七突然想起了冯大将军,那一身落魄的男人在漆黑的灵堂里对他说过——“男儿生于世间,不求闻达诸侯,但求顶天立地,不求富贵荣华,但求生死无愧。”
大将军还说,即使过刚易折,也……宁折不弯。
景七仰起脸来,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今天做了一件很错的事情,竟然生生地将那孩子的腰掰弯了。虚以委蛇,长袖善舞,这些东西都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像是一抹虚伪苍白的保护色,从小就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习惯了这些个尔虞我诈。
可乌溪不一样。
那孩子有执拗的骄傲和爱憎,从不低头,也从不……
平安在一边不敢上前打扰他。
突然,景七大步往外走去,平安忙追出去:“主子,去哪?”
“别跟着。”
景七追到了巫童府,敲开门以后头一回省略了那些寒暄的废话,劈头盖脸地便问道:“你家巫童呢?”
奴阿哈没反应过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说道:“刚刚回来好像心情不太好,一个人去了后院,不让我们跟着……”
他话还没说完,景七人已经往后院去了。
乌溪不知道什么叫做“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销磨”,不曾登高怅望过八公山,也不会那样悲歌当泣、远望当归的自欺欺人。
故土三千里,然而,往事已成空。
恍惚想起几年前第一回走进大殿,仗着一股子不服输不愿意低头的心性恣意妄为的事情,忽然觉得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乌溪沙哑地嘶吼一声,狠命地用拳头去砸后院坚硬的墙壁,好像这样就能让堵在心口那股子盘旋不去的东西发泄出去,石粉崩裂开来,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
忽然,手臂被人一把拉住,乌溪闭上眼睛,一只手撑在墙上,喘息粗重,半晌,才抬起头来,倔强地盯着拉住他的景七不说话。
少年南宁王那叫他看惯了的清秀讨人喜欢、又总是显得有些没正经的脸上,满是严厉。
见惯了百年风霜、沧海横流也波澜不惊的老狐狸,和一条路走到黑、头破血流也不愿回头的小狼崽子相对而立,谁也不肯退让半分地彼此对峙。
半晌,景七才叹了口气,举起乌溪的手腕,将他血肉模糊的拳头对准自己,淡淡地道:“往这打,出气。”
乌溪的拳头捏得太紧,以至于他整条小臂都在颤抖。
忽然猛地挣脱景七的手,一拳挥过去,景七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乌溪的拳头却擦着他的脸颊挥空了,凌厉的拳头带起的风,叫景七鬓角落下来的几根头发跟着飘动了一下。
乌溪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声道:“我不会打你的,你是为我好。”
景七微微一愣,却听他接着道:“黑巫在你们眼里,大概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那些姓赫连的人,为了争皇位,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赫连钊如果发现赫连琪和黑巫有关系,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我知道你只是在赫连钊面前保我一条命。”
千万南疆孩童中,他被选出来做大巫师的继承人,资质必然是好的,人也是极聪明的,只是有些事他心里知道,却不愿意做,心里死死地咬着那一点不驯而不肯低头,仿佛这样就能不对这个黑黄世界认输似的。
帝都如染缸,还有多少人将这些许花红柳绿都看过了,还能依然桀骜如初。
乌溪摇摇头,用尽了全力一样地重复了一遍:“你是为我好……”
“我才知道,原来你是对的。”
第二十六章:不言相思
琵琶声如珠玉落盘,自小小的绣楼里倾泻而出,清清泠泠的,不知道是哪里的小调子,好像乡间小溪流一点一点拍打在人心里头似的。
周子舒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这才推门进去。琵琶声骤然停了,余音还在屋里绕着,弹琴的少女却已经站起身来,低头敛衽:“周公子。”
周子舒忙道:“苏姑娘不要多礼。”
她微微上了淡妆,眼角处有一抹由浓转淡的嫣红,微微挑起,散在如云的发鬓里,衬得那脸蛋儿莹白如雪似的。她说话的声音和唱起来又有不同,有些低沉,不像一般女子那样清脆尖锐,反而有种异样的撩人。
温柔解语,动静皆宜,既不像所谓大家闺秀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寡淡乏味,又不若烟花女子,一身惹人乏味的风尘味。
周子舒心下忍不住叹息——这样的女人,什么男人能拒绝?
赫连翊道:“青鸾,你先去歇着吧,我跟子舒说几句话。”
苏青鸾悄无声息地抱琴退下去了。赫连翊轻轻点头道:“子舒坐。”
周子舒在一边坐下来,笑道:“太子殿下真是好艳福。”
赫连翊似乎是笑了一下,却多少是敷衍,笑容转瞬即逝,抬头望向窗外,微微有些出神。周子舒是个识情识趣的,也不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颇为享受地眯起眼睛品着。
半晌,赫连翊才低低叹了口气:“蔡建兴的事,是北渊动的手脚了。”他用的不是问句,肯定得很。
周子舒笑道:“这倒是不好说,反正最近京城里的戏班子都接着新鲜话本了,讲的是落难大臣的小姨太和j夫私奔的事,还有谣言说,瞧见王府的大管家那日扶着个大肚子女人上轿子,有瞧得仔细的,说那女人正是蔡府胡氏。”
赫连翊别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装什么,不是他托你你让人弄出的幺蛾子,沸沸扬扬满城腥臊的。”
周子舒知道这位爷向来讨厌这些个事,笑了笑,算默认,没言声。
赫连翊沉默了一会,又问道:“他究竟干什么要和蔡建兴过不去?这事孤想了几日,多少有些眉目,却又不大明白。”
周子舒随口道:“王爷深谋远虑,若是太子都想不明白,草民怎么想得出?不过王爷从不做没道理的事,人也有分寸,太子殿下放心。”
赫连翊却笑得有些苦,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打小他就是个有话只说三分的小鬼头,这些年大了,便连我也看不透他了。”
周子舒一惊,他惯走江湖,又加上做得这细密行当,也是个心思九转的人,可毕竟和这些个打小就泡在朝堂宫廷的人们不一样,偶尔也有疏忽的时候。赫连翊这话一出口,周子舒立刻发现自己刚刚那句话说错了,“深谋远虑”这词,万万不该当着太子的面说出来。
当下垂下眼睛,轻声问道:“王爷也是在为了太子筹划,太子若信得过他……”
周子舒突然想起苏青鸾来,他没什么官职,又是江湖中人,平日里不拘小节的,陪赫连翊去听苏青鸾唱曲的次数比谁都多,一开始没注意,可时间长了,周子舒发现,这青鸾姑娘侧头沉默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这件事来,后边半句竟没接下去。
赫连翊抬起眼睛看着他。
这位平素里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的眼神,竟将周子舒看得心里一紧。那眼珠深得像是里面藏了一口深井,叫人怎么都看不见底。
太子毕竟是储君,平日里可以礼贤下士,可以和一干人没上没下喝酒取乐,可谁都不能触及到他的心事。
忽地,赫连翊一笑,低声道:“父皇打算趁着他万寿节时宣旨,要将宋太师的孙女指给孤。”
周子舒忙道:“原来已经定下了么?恭喜太子。”
赫连翊却不紧不慢地问道:“可是那日我与你们说这事的时候,别人都是惊讶,偏你听了,一双眼睛却去瞟景北渊,孤却不明白了。”
周子舒脸色白了一白:“草民……”
脊梁骨上的冷汗开始往下淌。
赫连翊却叹了口气:“你看看,还没说什么呢,先紧张上了,你们这些人哪。”
他抬起头,看着周子舒问道:“你当时在想,太子心里惦记的正主就在眼前,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试探试探不成?对么?”
这种事情心里有数可以,但是绝不能让人看出自己心里有数。周子舒心思急转,却不知道赫连翊是抽的哪门子风说破,只得往旁边撤了一步,跪下来:“草民不该妄自揣测,这……罪该万死,太子殿下……”
赫连翊轻笑一声,道:“起来吧,做什么大惊小怪的,多大点的事儿,看出来就看出来呗,孤又不能叫人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