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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60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头穿了棉袄,外面又罩的皮坎肩,还有自己给他缝的棉手套儿,捂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儿,只露出一个小脸蛋儿来。她只对他“嘘”了声,让他过一会儿送糖果子给那两个小童。

    接着屋里走出一个至少四十五岁模样中年妇人,看着比陈嫂还大似的——后来才晓得,也不过三十多一点儿。原来是赵三的娘子,她面容憔悴,身形矮小瘦弱,穿的上衫是好几个补丁,灰色的布都洗得发白。

    她出门后,仓促间,一边走一边又伸手耙了两把头发,摸了下用布巾扎裹的发髻,生怕见客识礼。可是越是这样,越是放不开手脚来,在一众客人的目光下,她虽是笑着,可是更多的便是羞怯,直着眼睛看过来,见得屋外的驴车和人,只稍微打量一眼,便立马低头。走过来,仍是低头半哈着腰儿小声说话。

    只是她同小黑子说的话因为腔调不同,文箐也好些不懂,连蒙带猜,才明白是人家盛情留客,急着请他们去屋里坐。

    这时那两个小孩也从屋里慢慢挪出来,见到文箐兄弟,马上也和他们娘一样,畏畏缩缩的,只站在屋檐下,远远的躲着看客人。显然,平日里他们是很少见到有人来,因为认得小黑子,所以对着小黑子看过去是带了热情,可是对了文箐兄弟与车夫却是好奇加防备的眼神。

    文简走过去,掏了糖递给他们,二人皆不要,只把手缩到背后去藏起来。直到他们娘开了口,方才怯怯伸出手来接了过去,却飞快地缩回去,也不说话,又站远了。

    文简反而被他们的反应闹迷糊了,本来是笑着的小脸,此时却是满脸紧张地带着疑问看向姐姐。

    文箐哄道:“他们害臊,头次见得咱们,认生,同你一样。”

    文简再看看那兄妹俩,点点头,也不再多话,只紧紧牵了姐姐的手。

    待把礼物放到屋里,这妇人的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了。

    看样子,小黑子他们的到来是真的完全出乎赵家人的意外,既惊喜又疑惑。

    赵家娘子小声说着话,大意就是:没想到当日救了的这个少年郎,如今还来报恩看望,也是感动不已。过了会儿,才想起失态,晾着客人干站着。便一边张罗着让两个小的去烧水待客,一边赶紧清理刚才收拾到了一半的屋子里杂七杂八的物事,搬出简易木凳来,又见不干净,用袖子抹完后,又扯了衣裾擦拭。说着说着便抹泪,道是今春多变故,自家男人如何不幸——赵三的“顺手”(即右手)残了,便是在送小黑子出山林归家的途中遇到野兽。

    说的话要是慢一些,渐渐文箐也能听懂绝大部分了,同湖广江西一带甚是相近,只是腔调各处皆有不同,比如“睡觉”都叫“困觉”、“困着”,“晚饭”叫“夜饭”,“你的”便叫“你个”,右手则皆称为“顺手”等。几个地方对比起来,有些地方发音长,有些地方发音重,初时是无法适应,加上语速快,所以常常听得晕乎乎的。再有,赵娘子说的“渠”文箐自是晓得是古言里的“他”;而说“你”字则为“尔”。其他不一而足……

    小黑子听了,只觉得自己连累了赵三,神情黯然,愧疚感狠狠地撕扯着他。

    文箐有心无力,想着便是以钱回报于赵家,只怕亦是看轻了人家,另外手里这点钱财全付于他家,只怕也无法抵偿赵三对于小黑子的救命之恩与护送之情。而对于赵三此人,虽还没见面,却已是好感渐深,颇有些佩服其仗义施救。

    到得傍晚,赵三带了大儿子回来。他家大儿子至少也有十五六岁了,现在正的长身子骨的年龄,故此显得瘦麻杆似的;而赵三从身形上看,倒是一个原本魁悟的汉子,只是右胳膊至小手臂以下都没了,腿亦有点瘸,经历了长时间的伤病折磨,如今却瘦得好似只剩一个大骨架了。

    赵三见了小黑子,却是极惊喜,扔下手中物事,推着小黑子进屋道:“进屋进屋,外头凉甚……小郎,果然是尔前几天还作梦来着。”

    文箐一见这人,便想了陆三叔与陆大伯他们,同样都是个性直率的汉子,淳朴热情便是他们的写照。只是陆家境况比赵家好得多了。不知陆家如今可安好?

    她这头想心事,自是没顾上那二人叙旧。等清醒时,却是赵三同自己打招呼,应付过后,在屋子里找了两个简易的条凳坐下来。

    赵三大声吩咐女人快去再烧点热的泡个茶来,责怪完自家女人没眼力见后,转身十分关切地问小黑子:“这年节将至,怎个还出远门到我介儿了?莫不是带了兄弟来山里尝鲜?”

    小黑子听得却是难过,自己哪里找得到家啊?颇有些左顾言它,只道:“我这是想三叔一家了,便由兄弟陪着前来看望一下。”

    赵三也不客套了,直言道:“不是我仗着年岁大,多说尔几句……小郎,尔也需长些记心,以前我见尔亦是孤身一人,出了事无人照应……尔也不让家里大人陪着?”

    赵三这汉子,说得极是恳切关心。文箐便是有些话还没听明白,却也明白他的心意——真是好人一个。

    小黑子讷讷地道:“我……我还未曾找到家……此来,便是……”

    赵三听得,十分吃惊,立起身来,满脸疑惑道:“难不成是渠人诳我不成?先时我家大儿可是听到外头人道,今春有人来打听过寻过人,后来我亦找人问过,确有此事,我以为那是尔家人,还以为尔早归家了。怎个你却……”

    小黑子惊喜万分,眼里希望迸射,一下子立起身,不停地问道:“是我家人来找了么?是谁来找我了?他们是何样的人?可有曾说过我为何便流落到此处了?再有可否留下音讯?……”他自是恨不得将满肚疑问一下子掏出来,得到解答。

    赵三见他这般急切模样,显然同自己原来所预想完全相反。安抚了小黑子坐下,方才一点一点地说与他听。

    原来今春大雪过后,到了六月,赵三家的大儿子去镇上替父亲应旧年的杂役,才闻听年初有人在寻人,说的同当日自家所搭救少年很相似,一时便在了意。回家时还欣喜地同自家爹说及此事。一家人自是以为当日遇险少年郎安然归家了。

    赵三叹口气,很是遗憾地道:“要说,这事我也是彼时才晓得,在大雪后我要是晓得了,定会亲自去找那寻人个打听明白。我后来也跟村里人问过,渠人亦说有人来打听过,只是说得不分明。我左右对照来,倒真是同尔个样子有几分相似。可又说找到了。我那时便以为尔定是安然到家了,也松了口气。如今想来,难不成不是尔家?”

    小黑子听到这里,由原来的欣喜又转为失落。

    文箐却皱眉,想了会儿,问道:“三叔,不知那寻人的又是哪里人氏?”

    赵三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摸了一下头,道:“我问得村里人,记不太清了。侧首同自家大儿子说了几句话,方道,“听渠说,好似说得什么杭州钱塘人士。”

    文箐对小黑子道:“小黑哥,这样正好。咱们便一同去,到了杭州,到时多找几个人打听一下,去年谁家走丢过儿郎便是了。”

    小黑子灰心地道:“不是说人家都找到了嘛。那想来不是我家了。”

    赵三这时一脸歉意地道:“小郎,实在不好意思。当送我个那玉坠子,因年前受伤,急着用钱,便……若不然,有那个玉坠也是个认记,兴许也能凭借着打听出来……都怨我……”

    小黑子一摆手道:“既是送于赵三叔了,自是任您处置。再说,有没有那样小物事,我都这么大了,难不成我家父母还不认得?”

    玉这佩饰,不是谁想戴就能戴得了的。看来小黑子可能还真是某家少爷了。文箐却有心,详细向赵三家大儿子打听典质在何处,寻思着去给小黑子赎回来。只是后来,等她去问了,才发现当日赵三典质为死当,早就没在了。

    赵三家娘子此时趁间隙,便端了茶水来。只是她家没有茶杯,在她意识里,自是以瓷为贵,端上来水便是粗瓷碗盛的。下午时,文箐就将随身带的茶叶给了她,此时给文箐他们三人倒的茶自是文箐从带来的,可是倒在赵三同儿子面前的茶水竟然是红色的。看来,是生怕用多了客人的茶叶,过日子谨慎得很。

    文箐看着这碗便感觉是用得时间太长了,赵三大儿子的那个碗口处颇多缺口,自己面前的这个倒还好些,只是上面又生了一层釉,不知情的定是以为那是没有洗干净。下午是渴得慌,当时也没管。此时正要端起来喝,却听赵三对着转身要走的自家女人喝斥。

    正文68 赵三其人其性

    赵三发脾气时,语速甚快,文箐听得很不明白,这时亦放下碗来,看向小黑子。只见他指了指碗,然后猛喝上一口,道:“三叔,这个便好,我连污雪都吃过,如今这碗里水比那雪水可是强多了,何必费事。三婶你只管忙去。让小弟同小妹亦一起过来坐坐吧。”

    文箐后来才听明白,赵三骂他娘子懒且不懂礼之类的,他以前去过镇上卖 过皮毛,晓得喝茶要用杯子,此时赵娘子用的是吃饭的碗,颇有些“跌古”了(即丢脸了)。

    赵三却是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只道家贫,而赵家娘子唯唯喏喏,半点儿不多说话。他家小儿子听得,很快便取了四只简易的竹杯来——说是竹杯,其实便是将竹子一截罢了。可是杯子多,又无柄,刚要放在小桌上,也不知为何,手一抖,那男孩手里的三只便掉在地上,捡起来一看,原来外头早就裂开的细缝这下子受力,一下子直贯内部。一倒水,这水便从缝里流出来。

    赵三一见,这会儿不仅是家什又少了,更是觉得面上无光,孩子办事不力让自己跌古得很,脾气一来,立马瞪眼,独臂拧起小儿子便到屋外,又是大声喝骂又是打了一通。

    小黑子忙要去拉扯,却被文箐拉住,呶了呶嘴,只见赵三大儿子早就出去拉爹去了。文箐劝道:“三叔家事,你我也不好干涉。”

    其实,此时她亦颇为坐立不安——都是自己不妥,早端起来喝也许没事了。也没想到赵三性子这般暴躁,难怪这几个都这么胆小怕事,这家小孩能长得这般大,只怕吃了不少委屈了……又见他家没几样家什,想来这一场病,伤筋动骨之外,钱财都花没了。如今家里连喝水仅有的几个竹杯也被摔裂了,也难保不心疼。

    这样一个粗汉子,虽然心善而救人,可是对着婆娘与儿子却是不怎么讲道理,呼来喝去的,不合意则打骂一通,这便是典型的家暴。要是自己生在这种家庭,那可是比现在还苦得紧。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却是不好插手人家的家务事。就算赵三没理,可那也是小黑子的恩人,自己一个小童,焉能多嘴多舌话人是非?

    文箐见到赵娘子怯生生地将那几个裂了的竹杯拿走,又想到自己那儿还有两套盘盏没卖 ,可是要给他们,这要换成钱,岂不够他们吃喝几年的了?要是他识货,不敢拿出来用,这便等于是让他们供在家里了,磕了还要心疼半天;要是不识货的,会不会等同于“牛嚼牡丹”?还是给钱周济于他们妥当些。

    文简低声问:“哥,怎的他要打人呢?”

    文箐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倒是小黑子满脸通红,好象自己犯错了一般,见着文简一脸担心害怕状,道:“赵三叔这人不坏,就是这暴脾气……当初亦是把我吓着了……”

    文简却直言道:“我爹就没打过我。哥,我想爹了……”

    文箐看着弟弟,心痛。虽说自己同周大人不亲,可是文简是有记忆的,还是记得他,只是平时不说罢了。如今见得这阵仗,晓得自家爹有多好,却是再也没了。周大人如果在世,自然他们没有这些苦头吃。兴许,一切都好着呢。可是,那都是假设……

    文箐牵着文简的手,哄道:“爹肯定也想你。咱们只要好好的,爹他们都会喜欢的。”

    只是文简的话却也同时让小黑子没了声音。不论是爹打过骂过或者没打过骂过,他都不记得了……

    文箐听着外头孩子的哭声,赵娘子小声的哀求声,以及赵家大儿子的劝解声,还有赵三的喝骂声……最终好象快要收场了,是赵三严厉地责问孩子“是否知错”。文箐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实在不认可赵三这个性,或者说是先时的好感与敬佩慢慢由不断涌出来的反感所取代,不过却也不表达出来,只看一下门外——天已经变黑,便有些顾虑地对小黑子道道:“咱们明日便走吧。如今冬季正是他们打猎时节,若在这里多呆上几天,只怕耽搁人家正事。要是小黑哥挂念,且给他们留点钱过年便是了。”

    小黑子听了,挠了挠后脑勺,小声道:“庆兄弟作主便是了。此时我脑子里亦是颇为乱……只是,这么一来,又得让庆兄弟破费了。来日……”

    赵三被大儿子劝开,终于想着有客人来了,而自己脾气一时没克住,显然更是跌古了。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进来,见他们耳语,便问是何为难之事。

    小黑子一时情急,答不上来。

    文箐端着竹杯,看向他碗里道:“这个,是我好奇赵叔家的茶为何是红色的,难不成是有别的制法?可否一尝?”

    赵三那黑瘦的脸庞上立马有些窘,文箐发现他耳朵处都红了。只听他道:“小郎,我家贫寒。介个,介个实在是茶叶买不起,女人偷懒……”说得其他几句,文箐也半懂不懂,却见他起身,到了灶壁间去了,隐约又听得几声训斥。

    赵家儿子才哄了弟弟进来,一见此状,也十分歉意地冲客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去劝架了。

    文箐没想到这家里吵架打斗频率也太大了,实在是让自己难以接受这样的家庭。好似自己这话问了,又凭白让赵家娘子受一回气,颇有些不安,望向小黑子,小声道:“我是不是问错话了?”其实她以为是这时有红茶了,只是数量少,所以才询问,哪里想到让赵家娘子吃自家男人的排头了?

    小黑子摇摇头,道:“赵三叔就是那个性子,好面子得很。庆兄弟勿要见怪。这茶,我却是晓得,他们家没茶叶,只能用茶籽泡出来。徽人爱茶,贫民也吃不起,便用这个来代替了。”

    文箐此时自愧孤陋寡闻,第一次晓得茶籽亦可以泡茶。过了会儿,赵家大儿子又提了个大陶缸来,道是用的大茶叶泡出来的。文箐反复问了两次,才晓得是大茶树上采摘的。

    赵三这时亦返回来,满脸歉意,同小黑子说开来。原来他家只有一棵野茶树,还是只结果,不是专采茶的那种。

    文箐听到这里,心里一动,问道:“这左近,这种野茶树多吗?”

    赵三说旁边那山头上有一大片,都挺大的一棵树,也少有人问津。自己家的还是移过来的,长了有近十年了。买不起茶叶,便用这茶籽煮了来喝,也解得几分茶味。

    文箐没见到他说的这棵树的茶籽何样,便是她本人对油茶籽并不陌重,此时也无法判断。倒是赵家儿子道了声:“旧年春日里那茶果,有人还专门去采了到镇上卖 呢。”

    文箐初始不明白茶果是何,问道:“也是用来煮水喝么?”

    赵家大儿子道:“茶果倒不是用来煮茶喝,便是介个,当果子吃。”他指着赵家娘子端来的干果类的物事。至于茶籽,似乎旧年亦有人采过,不过也是穷人家泡个茶喝。只是山路艰辛,今年则是无人来了。

    文箐这回心里更生有几分肯定,只是没有十成把握,也不敢就马上下结论,有心想再多打听茶树一事,可是赵家对这个亦是不太清楚。最后赵三道了句:“庆郎若是对介个茶树有兴,不如待明日天光后到屋边去瞧上一眼。”

    文箐想想也是,这事急不来,只继续打听:“三叔一家,除了打猎,可还有别的营生?我瞧百里之外,全是茶园,猎户亦可以成为茶农,这样也就免去服役了。”

    赵三摇摇头,叹口气道了几句,原来猎户每年只要交足定额的皮毛,余下的,方能买卖 。至于要是去做茶农,就意味着要搬家。毕竟舍不得这三间房子,就是想卖 于人,此处也无人买。到了山下去,或者移居别地,也无安身之所,更是没有钱财傍身,迁不得也。再说这里亦是长辈先时战乱来的,如今都在这里过世,自己要一走,便是无法拜祭了,大为不孝……

    文箐听到这里,孝道是一回事,只怕穷人也不是不想搬迁,谁不想过好日子?更不能怨他们没有打算,不会经营。胆小怕事,做事瞻前顾后又是一回事,“安于现状”,怕改变后反而不如从前——现在的日子虽然不能说好,可真要离乡背井,那就有可能意味着家散了。

    文箐叹一口气。突然见到墙上挂的皮子,发现不如李诚在归州收的,想来更是卖 不了几个钱。也许,祈五郎给的制皮方子,能帮上这一家人。她同小黑子说得几句,让他把方子一一教于赵三,只道是毛皮商处得来的。。

    到了次日,却没走成。因为赵三执意挽留,道是去逮只狍子来,让他们三人尝尝野味再走。而且最主要是当晚开始落了些雪,生怕他们在路上再遇到大雪,困于途中,且等一日看看情形再出山。

    天还未亮,文箐便听得院子里赵三的呼喝声,以为又吵架了,揉揉惺松的眼,把弟弟哄好,睁着眼着看着半黑不明的窗外,怎么也睡不着。轻手轻脚起来,打开漏风的门,隐约见小黑子也起来了,正站在檐下发呆。

    此时院里静悄悄的,也没见其他人。文箐咳了一声方才走过去。

    小黑子早就看到他了,想着庆兄弟这不喜与人同眠的习惯,他是早习惯了,只是听到咳嗽声,满脸担心地道:“你也没睡好?可是着了风寒?”

    文箐摇摇头道:“好着呢。你怎的在这喝上风了?”

    小黑子道了句:“困不着。晚上作梦,适才好象记得些什么,可是又想不起来了。”

    文箐不知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他真的因为昨天同赵三谈过后,想起来什么了。安慰他且放宽心,这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

    两人谈得几句的话功夫,天就大亮,只是山里真是凉得紧。正要返屋,见得赵家娘子头上绑了个布出来,吓了文箐一大跳,猜测是不是赵三动了拳脚,把赵家娘子……一时,对赵三这人,是心生厌恶了。

    她十分关切地问道:“婶子,你头上这是受伤了?可要紧?有敷药没?”

    赵家娘子苍白的脸上瞬时红了起来,直摆手:“小郎莫要紧张。只是自个不留神,早起摔了一跤磕着罢了,无事,无事……”

    文箐见她睛眶深陷,想来昨夜一宿未睡好,如今再听她说是自己磕的,更是不信——只怕赵家娘子这必是替自家男人打掩护罢了。此时更是认为是赵三所为。

    对于这样的一个虐待孩子与妻子男人,是帮着他们一家往好里走,还是任其自生自灭的好?文箐一想到赵家娘子同赵家三个孩子,就觉得无论如何,也得帮帮他们才是。兴许,日子只要不太窘迫,赵家娘子同小孩自然日子也会好过些。

    晓得她没有擦药,忙着回房去取自己一路带的跌打药来。赵家娘子接了过去,越发拘谨,口里直称谢与过意不去。文箐见她这般小意,更是难受得很。急着让她去敷药去。

    赵家娘子却担心饭做得晚了。小黑子这时过来问赵家哥哥和弟弟哪去了?

    赵家娘子不好意思地说大儿子陪着他爹一起出门采药去了;而小儿子同女儿去打柴去了。

    文箐怕她伤重,着急地道:“婶子,这里无事你且歇会儿去,生火我会。你且说灶下在哪里便是了。做个粥,我还是晓得的。”

    赵家娘子却死活不同意客人下厨,却也拗不过文箐同小黑子的一再劲慰,回房去敷药了。

    文箐沿着屋外转了一下,发现所谓的厨房或者叫灶间,乃是在墙侧后就木屋外墙搭着的一个小草棚里。烟将木屋的一侧熏得黑乎乎的,顶上铺的是树皮类的物事,上面到处挂着柴草烧后的积灰,时间长了,都成一条一条地垂着。厨具少得没几样,而且那铁饭锅的木盖子,文箐想去揭开来,却发现是黑漆漆的有好些年头了,木板间亦有几分松动了的,似乎快要散架了的样子。这时也没有想什么这家人懒散不懒散的问题,也许人家是根本没时间顾及这个,或者说是习惯了。

    文箐已看到水装在一个大的石缸里,正要找米在哪里时,赵家娘子急急地敷了药膏过来。她忙着请文箐与小黑子出去,自己开始一边张罗着,一边满脸歉意地替自家男人道歉,说得是招待不周,又吵醒了客人……赵三打从受伤之后,家贫无计,性子越发急了些……云云。

    文箐听得她罗里八嗦地说些事,在懂得七八成的情况下,明白她其实主要还是替自家男人开脱。

    文箐站在那灶棚外,看着她慢慢地张罗着,想着她在赵三面前忍气吞声,这是一个男权社会,赵三在家如此霸道虽是她所纵容,却怨不得她不会反抗,反而是越发同情这样的一个可怜女人。见这女人坚持推拒自己帮忙,带病下厨,她只觉得满是心酸。

    也许,真如妈妈以前说过的:贫贱 夫妻百事哀。

    正文69 替他人安排生计

    小黑子见庆兄弟满脸关切于赵家娘子,而赵家娘子则是紧张得只能没话找话说。便有心拉了兄弟走。

    文箐走出来,晓得赵家眼下除了赵娘子再无其他人,便没了顾忌了。小声道:“赵三叔,那性子也太急了吧?便是有事,也需得有话好好说,怎的就动手打人了?”

    小黑子不以为然地道:“老子教训儿子,理当如此。船家娘子同你不也聊过,儿子有时不听话,船家大叔不也是照样要打几板子吗?不打不成器,棍棒底下出孝子……”

    文箐觉得自己要同小黑子说的不是一回事,又怕他认为打老婆是理所当然的事,觉得有义务在他这思想还没发展壮大之前给掐灭了。便道:“黑子哥,不是我说赵三叔这人有多坏,他救你是一回事,打人又是另一回事了。你说的船家打他儿子那是他儿子犯了事,便是昨天赵三叔教训他家小儿子,这个就算在理。可是,那也不能打他娘子啊……打伤了,又要请医生还要自己去采药,赵娘子还受苦,带伤还要下厨……可见,这动手打人,实在要不得。吵归吵,不过是口角,可是动手,那可就……”

    小黑子这时打断她,诧异地道:“赵三叔又没打赵娘子你怎的就说是他打人了?”

    文箐一脸愕然地道:“难不成还真是赵娘子自己摔的?”

    小黑子满脸通红地道:“可不就是她自个儿摔的吗?说来,还是怪我……”

    文箐纳闷地道:“这事怎么又怪你了?”

    小黑子窘了,可是庆兄弟盯得自己紧,只好支支吾吾地讲起来其中缘由——赵家娘子居然因为他们一来,便又要腾地方又要腾被子,结果她着了风寒,闹了大半晚上肚子,腿脚无力。早上起来要去茅房,没想到碰到小黑子亦起夜,吓了一跳,立时便摔了一跤,把额头磕伤了。

    而赵三听得动静,便在外头大声喊儿子起来,扶了赵娘子回房,急着出去找草药了。

    文箐听完小黑子说的这几句,心里沉甸甸的。看来真是错怪赵三了,真正是自己臆想而生了个大误会。一时满脸通红——为自己胡乱猜测而评判人的品性好坏。原以为赵三这人是个不懂感情的,没想到一听自家婆娘受了伤,居然也大喊着火一般地急着直往山里奔去找草药。可见也是有感情的,只是骂也好,疼也好,只有他自己那种粗鲁的表达方式。

    “那个,那个……那是我错怪赵三叔了。我这真是妄加评断……”文箐对着小黑子道歉,好似这样能减轻愧疚感。

    小黑子劝道:“也没甚么。你也是好心,关心婶子才这般着急罢了……”

    从小黑子讲到遇险到昨日所见再到现在,文箐对赵三的评价,也是一波三折,此时一声无奈的叹息与愧疚。

    人啊,永远不是表面上所看到的那般粗浅。就算看得透一些,便发现在可憎之处外亦是有可敬之处,还有几分可恼可爱之处,或其他……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找不出瑕疵的好人,亦没有完全一无可取的恶人。

    文箐带着歉意与愧意在赵家房子后面转了一圈,才发现不远处果然有一棵很高大的茶树。走近去,从叶到树下落下来的茶籽,仔细查看了一番,心里终于肯定这是棵油茶树了,拨开一粒茶籽壳,就着地上的昨晚下过后还没来得及全部融化的雪水仔细地捻碎了,感觉是否有油。末了,有点儿高兴。转头却见小黑子跟在身边,仍是满脸惆怅状,以为他是想家,便劝道:“你莫要发愁。咱们一待出山去后,便直接去杭州,到时多打听便是了……”

    小黑子却是发愁地道:“我是见赵三叔家如此境地……自己无用得很……”

    文箐适才亦想到,总不能放任赵家如此贫穷下去,多少总要替小黑子报点恩才是。也许,都是家贫闹的,要是他们日子能过得好些,兴许那几个孩子同赵家娘子亦会开心些。劝道:“他们要是能制出上好的毛皮,想来生活也会有着落。就算赵三不会算数,在买卖 上吃亏了些,不过我瞧他家大儿子倒还算懂事,日后好好指点一番,至少应付简单的买卖 还成。只是这个也是急不来的。”

    小黑子仍有些担心地道:“这制皮的法子我说与他听了,可又担心他要是学不会,岂不是……再有,便是想教他识数,也不是一日半日能教会的……”还没说完,便想起这是兄弟的一番好意,感激地称谢,“真是难为庆兄弟了。我如今真是……一切都仰赖兄弟你了。”

    文箐笑:“你倒是同我这般见外了。不都兄弟相称了嘛,你的事,我自然得放在心上才是。他是你恩人,你也是我恩人,我替你报了恩,不就等于我回报于你了么?”

    小黑子正色:“我何时是你恩人了?说来说去,倒是我亏欠兄弟的地方多。这要是没碰上你,兴许我不知在哪处呢?”

    文箐道:“还能在哪?自是在袁彬那儿学武艺呢。倒是因我兄弟二人投亲一事反耽搁了你。”

    小黑子一摇头,先是不说话,过会儿方才慢慢道:“你不也说我有手有脚的吗?我在袁彬那处算甚么呢?堂堂男子汉,靠别人家良善施舍得一口饭吃,可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我总得……”

    文箐听到这里,想到他是自尊心很强的人,只怕到了杭州,他是必定要去寻亲的,也不会同自己与文简一起过日子的了。此人心高气傲,也许终有一日,飞上云宵……

    小黑子见庆兄弟被自己一说之后也不吭声了,显得一脸沉重,生怕他又想家事,自觉失言,后悔不已。此时看看旁边赵家的两个小的远远的背着柴回来,看见自己与庆兄弟,怯懦懦的样子。冲他们招手后,走过去要帮他们一把,却没成功,小孩仍然坚持背到家里。小黑子走出几步后,冲他们二人做了一个鬼脸,吓得那二个小孩走得更快。

    小黑子不由得好笑,那二个小孩同文箐都差不多大,可是却同自己没多少话可说,也唯一同庆郎兄弟二人呆一起,自己才会话多。也许,这就是志趣相投?

    小黑子见庆郎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甚么,好奇地靠拢过去,一看却是自己看不明白的物事,依稀看到的是一个大锅一般。问道:“庆兄弟,这是画的甚么呢?你适才说又有法子报答他们,可是昨天说的钱么?你准备给他们多少?这一路花费不少,咱们自己也得留着些才是。”

    文箐停下来,拿树枝敲敲地,点头道:“我晓得的。便送他们三百贯钞好了。反正魏家送的那些,本来就是意外之财,现在送于赵家虽然少了些,也替你略表心意吧。几十贯钞加咱们给他们买的布匹就能让他们丰足地过一个好年了,再有两百来贯钞,明年他们能非常轻松地度过,便是给赵三叔也能买得些药来补一补……可惜啊,赵三他们这一家子不识字,我同他讲一些事,也说不通,要不然,赚钱的法子倒是有,只是他们却做不来。我在这画图,想来想去,有些事只怕说不明白,需得写下来才是。可是他们又不识字,一拿到外头去问人,法子就守不住了,实在是不妥啊。”

    小黑子再次歪头歪脑地看着地上的图画,认了半天,也看不太明白,倒有一个地方发现好象是用几根棒子挤做一堆。自己都看不明白,更何况赵家人了。他也叹口气道:“你都说了,这三百贯钞够他们好好生活一年多了。想来我便是不能找到家,也能找到一份活计,到时挣的钱钞给他们,就算报答救命之恩便是了。”

    文箐认真想完,道:“我原来想着‘授人以鱼,莫若授人以渔’,是再好不过的事。可是发现我要说的法子,他们只怕一时根本学不来。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们的事,眼前筹划着还得另寻他法。”

    “庆兄弟,到底是何法子?平时你说我老爱卖 关子,我看你才是。我是实在想听了……”小黑子看了图,越看越迷糊,不免催促着兄弟快快讲出来。

    文箐指着前头的茶树,道:“我原要说的,便是这茶树。我想,他家这是油茶树。咱们买的茶油,便是这茶籽榨出来的。”

    小黑子不信,道:“昨说制皮法子是一个熟人教的,我就好奇了,那这个榨油,你又从何处晓得这个了?”

    怎么就知道了呢?文箐想想,心口发痛,如今同前世不知哪日才能相逢,也许终老在明代了,可是昔日的未婚夫,此时是否还想念自己?自己挂念着他,却又没办法。自己同他认识,便是通过“油”。他家开的油厂,准备宣传茶油,于是自己接了这个广告,在一见钟情之后,开始了恋人关系,然后从原料到生产工艺全程了解了个遍。可是这个话题,又怎么能同小黑子说呢:这是我以前的夫家产业?

    她苦笑一下,道:“小黑哥,你都成包打听了。制皮法子,是我家姐夫教的。至于榨油的这法子,自是相熟的人告诉我的。成与不成,也得到时做过试了方才分明。只是眼下与赵家说不清如何个制法,咱们又要赶路,时间亦来不及,且待明年采茶籽时再说吧。小黑哥,你只需让赵家来年在寒露前后,最迟是霜降之前定要把山上的茶籽都采了下来,便是了。至于其他的,也勿要同他细说。”

    可是当赵三听到这事,却执意不收这钱钞,认为自己这般便是索图报恩一般。最后还是文箐出马,反复说是自己要买下来年产的茶籽,这个算是定金。归家后再让家里人过来买下山头那一亩多地,到时一切还得托由赵家看管。如今,只能让赵三去找个可靠的人或者里甲打听那片地头归属,能否买卖 或者开荒为赵家地。

    这般说完,终于让赵三同意。又怕万一涉及到买卖 ,言及先留下钱钞,托于赵三买卖 。

    在文箐看来,既然没人把这油茶当个宝,只是谁家想采便采一点。不过是因为这山里人见识少些,不懂得榨油罢了。可是这一咱瞧见,徽商这么多,个个精明得很,若是有一个知内情的,只怕那山坡上的油茶树会炽手可热起来,到时同赵家抢起来的可不是一家两家。若是能买下那块地,就好了。且让陈管事明年来这里时,到官府去花钱办妥手续便是了。

    再有,油茶不只是在于其产出来的油,就是采树下的茶树菇也可以采来卖 ,还有春天结出来的茶果子,这个也挺香,可是作为零嘴。

    另外,油茶不如绿茶树,明代还没管这个呢,对于绿茶,你要是开一片茶林,那就是商茶,同盐一样,明代实行专管,明初甚严,严禁私茶买卖 ,到得如今宣德年间,虽说商茶略有松懈,可也不能任由自己买卖 。拿这徽州府来说,录属南直隶,有买卖 ,便得到应天府的批验所去报批。

    下午,赵三家的大儿子没有逮着狍子,倒是提回来了只黄鼠狼,两只兔子一死一活,再有一只山鸡,被夹子给夹坏了,半死不活的。

    文箐这一天转下来,想同那两个小孩说几句话,却发现他们实是胆小怕事得很,说话都要看人脸色半天,细声细气的。端个菜过来,亦是有几分讨好样。显然,在他们意识里,人之高低贵贱 在一眼之间便查觉,便越发拘谨。

    文箐叹气,发现赵家是穷,可是最主要是根本没有经营意识,典型的埋头干活闷头吃饭的靠天吃饭的古代农民。居然只晓得把这动物剥来卖 肉,可是他们又不会算数,不是卖 不上价钱就是被人占便宜,只能换得一些极需要的日常物事来维持最简单的需求。那些舍不得吃的或者来不及卖 ,就腊干。

    她还记得澳洲免子泛滥成灾的经典案例,后来听堂嫂说在乡下养过兔子,兔子繁殖能力在家畜中最强,养半年就能生育,而且怀孕期短,才一个来月,一次便能生下好几只,甚至生十来只,而且一年能生两次不止。再说,赵家有两个小劳力,又不能出去打猎,又无多少地可耕,要是能打些草,养些兔子,野鸡什么的来卖 ,也许好一些。

    她思量妥当,觉得这是个给赵家改善生活的好办法,又仔细与小黑子交待一番,将五百贯钞于他。没想到,到了古代,自己还得学着安排人家的生计问题,为遇到的穷人解决生存问题,难不成这是自己穿越过来的价值所在?自己日后要是安定了,能做些甚么呢?文箐叹口气。

    正文70 妹婿,我是你大舅哥

    离开赵家时,赵三同他大儿子一直送出几十里地来,口里反而把小黑子文箐他们当恩人了。文箐见着那二人越来越小的身影,叹口气道:“天佑好人。”

    小黑子却十分佩服庆兄弟见多识广,道:“庆兄弟,我没想到你懂医,会制一些药膏,会缝衣衫,还会制皮,连榨油都会……哦,还会养兔子。你说,天下还有你不会的么?”

    文箐见他这般吹捧自己,脸红道:“我其实是甚么也不会,也只晓得一些皮毛,略有点耳闻罢了。甚至连一般人都比不上。你可莫要言过其实,免得传出去,让人笑话。”

    文简却自豪地道:“那是,我哥哥就是文武双全”

    文箐与小黑子大笑,这孩子,时常听文箐讲故事里有人文武双全,便认为这是个很不了起的词,记了下来,送给姐姐。“小黑哥,你看,我弟都同你学坏了,也开始乱用词了。”

    小黑子笑过后,认真地看了眼庆兄弟,调侃道:“庆兄弟,你如今可比一般人强多了,待你弱冠成年后,那还了得?你这等标致相貌,再加这么出色的才干,可别早早定了人家。且等我寻得家人后,我定要找个般配的妹妹与你。这样,我便能同你更亲近几分,我成了大舅哥了,哈哈,妹婿……”

    文箐听他贫嘴,知他从赵三那里得知是杭州有人来寻过人后,也似乎吃了颗定心丸,明显比之前要开心得多。于是也笑了,搂着弟弟半真半假地道:“那还真不对住了,大舅哥,你兄弟我想让你作舅爷也只怕不成。先母为我早早定了亲事了……”

    小黑子惊讶地道:“不会吧?庆兄弟,你这定是诳我。你这般小,怎的就定了亲事?那可不成,我家妹妹定?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