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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59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人给小绿买房子……当初,也是有钱的……也许,真是魏家财大气粗?

    小黑子见他不说话,继续道:“饿死事大。其他的休得再多虑。庆兄弟,你听大哥我的,想我在江西这么久,至于其他人的白眼,虽然心中也不平,可还是忍饥受冻最难以忍受。如今得了钱钞,咱们再买了药草,多做一些,一路送些于穷人,便也当积德行善,如何?”

    他说得这么认真,自是将心里最真实的感受说了出来。文箐听得亦是一愣,她如今亦是晓得钱的重要性了,再计较是否偏离原则问题,实是不智。因而,反问道:“我以为你还要说甚么‘匹夫不食嗟来之食’呢?没想到,这二千贯,也能让你抛弃前嫌……”

    小黑子放下宝钞的匣子,合好盖,道:“庆兄弟,你是书读得多,不知世事艰辛啊。再说,咱们这也不是嗟来之食,不是?想那些作甚,好吃好喝好睡,平安到达杭州才是正经的头等大事。是不是,小简弟?”

    文简见了钱,也是高兴的。此时听得不太明白,说到杭州,自是眨眨眼,点头认可。

    小黑子将匣子又恢复原包装,系好,环顾四周,道:“成了,你看,你弟也同意。你平日常说,少数服从多数。便这么着吧。这个匣子,咱们藏哪儿啊?太多钱了,总不能让人偷了去……”

    文箐见他神经兮兮样,也乐了,道:“还藏什么?便放在眼前就是了。这船上也只有我们三个与船家,哪里用得着这般紧张。”

    小黑子想了想,最后就搬到文箐床头,道:“还是这处好。连睡觉都稳妥。”一放好,又道,“这钱,是不是有我的一半?没一半,也该按前面说的三七分成,不是?”

    文箐抿着嘴,忍了笑,道:“行。你把剩下来的那大半罐卖 掉,咱们三七开。”

    小黑子翻翻白眼,道:“大主顾都没了,我哪里去找买家?”

    “这个,就得麻烦黑子哥哥想主意了。咱们大活人,水路这么长,自是能慢慢想出来。甚么时候想出来,甚么时候便分钱。”

    小黑子撇嘴,再次抗议道:“要是再让我卖 蚌壳,也太寒酸了……”

    文箐笑笑道:“黑子哥,罐里那些只要给咱们留一点路上自用的,其他的用次一些的胭脂盒装了,一路上咱们且行且卖 ,如何?”

    小黑子立时有了精神,高兴地去擦拭次品脂胭盒,装填药膏。

    正文64 交换秘密1

    文箐见天气越来越冷,再也没心思多逛,急着赶路,在浮梁略一停留,即刻便开船往祈门而去。

    只是到祈门,也不是一两日的功夫,困于船上又无事,便是想练个字也是舟行不稳难以实施。幸好在景德镇买了本《论语》,如今也只能将就着看看,带了文简同小黑子闲话。

    这样长时间囿于一舱内朝夕相处,人与人的距离,连带心也跟着贴近了。尤其是文简,发现小黑子哥哥来了,虽然嘴上总惹自家姐姐讨厌,可是姐姐也笑得乐呵,而且总陪着自己玩七巧板、孔明锁、二十一板等,于是由原来的嫌弃到现在的满心欢喜,他同小黑子的话更是越来越多。

    文箐也没想到,防来防去,终究是弟弟太小,为人太单纯,多少会漏了自己的底。

    一日,从船尾端了食盘回来时,便听得舱里二人在话甚么“爹病了……”,急着去推门,却差点儿弄翻食盘,匆匆扶稳,开门迈步的当儿,却正好听到文简对小黑子道:“……我们被拐,才回家,便……”

    “文简,来,洗手,吃饭。”文箐忙打断。

    文简仍然面上流着泪,小声应了一句。

    小黑子忙着给他擦了泪,张罗着倒水。文箐却从他手上抢了过去,冷了脸道:“小黑哥,你同我弟弟说甚么了?他怎的哭起来了?”

    小黑子揪了一下发髻,道:“没……”

    文箐怀疑地看看文简,又看看他,轻声道:“黑子哥哥要是想打听甚么,尽管来问我好了。”

    小黑子面上一红,摆手道:“这个,这个,您家的家事,我多有不便……”他这么一说,便是明摆着,已经知道了一些。

    文箐心想,他目前在自己面前宣称是个失忆的落魄人。可谁知到底是不是穿越者老乡啊?这个问题又问不出口,拿一些后世的词汇试探嘛,人家很无知地反问你,最后倒是自己差点儿露馅。唉,不管他是哪样,终究是同病相怜,到杭州还有这么长的路,一路还得同甘共苦。看来,有些事,日防夜防,不是个办法,也许,不如坦言相告?“我家的事,你要是想听,饭后,我且拣重要的说与你听,便是了。”

    “其实,我晓得你是官家之后,裘先生一早与我提起过一两句,他道你们不晓世事,甚是不放心,让我一路多留意一些。你上次不是说姓周么?我晓得你不喜人多问家事,只是适才一时说着说着其他事,便同简弟聊起……你也别怪你弟弟……算了,都是我多嘴……”小黑子自打上次吵架后,明显发现庆兄弟这一路来从不与自己说家里的事,也极反感这些话题。没想到适才被他逮个正着,很不好意思起来,只忙着往嘴里塞吃的,含糊不清地说。

    文箐彻底没了吃饭的胃口,道:“裘讼师?他又同你讲了甚么?”

    小黑子恨自己长了张嘴,尽说错话。这时更是把饭塞满,堵了自己的嘴,用筷子指着满腮,示意自己没法说话。

    文箐见他这般慌乱,生怕他噎死了。递了一杯水于他,道:“小黑哥,你慢点吃,又不是象船家要赶着划船,你急甚么?裘讼师他要真说了,也好。我本来还想着哪天同你说说呢。这些日子,我也想着,咱们总是你防我,我防你,也不是个办法。既然我叫你声哥,自然还是把你当哥看的,我的家事,便是此时不说,到了杭州你也会晓得个七七八八……”

    小黑子听到这里,不知庆兄弟说是的是真话还是反话,可又生怕他怪罪裘讼师,忙吞了嘴里的话,解释道:“就适才说的几句。裘先生他又不是个乱说话的人,同你一样,防我紧着呢。”也不夹菜了,急急扒了碗里的饭,想借机躲出去。

    文简见姐姐与小黑哥都不吃了,也没了吃的兴头,放下碗筷,不知自己又做错甚么事,惹两个大的不高兴。

    文箐叹口气,收拾了盘子,对着弟弟道:“如今这寒冬节气的,要个青菜也难。在船上,就一个菜,你要是不吃,这鱼汤也得喝两口才是。且等到了祈门,定让你好好吃一顿。”盯着弟弟把鱼汤喝了,转头对小黑子道,“我且将这些送出去,再与你细细道来。”

    小黑子听到庆兄弟说马上与自己说家事,看来适才所言是真的,不是怪罪自己敢。于是,本来压抑的好奇心立时转化成兴奋。脚伤已大好,当下从庆兄弟手上端了食盘,急急出去,又匆匆跑回来。接了文箐递过来的面巾,一边擦洗一边道:“庆兄弟,快讲吧。妥了。”只在盆里搓了两把帕子,晾了,便急着坐下来,眼巴巴地等着听故事。

    文箐见他这副样子,笑道:“小黑哥,说实话啊,你这性子,跟个猴子似的,手长脚长,真应该叫猴子才合适。你不是连姓都不知吗?要不咱们先将百家姓里写出十来个,抓阄?”

    小黑子直摇头,坚决反对:“那可不成。要是我抓了姓孙的,你再这么叫下去,岂不成了孙猴子了?那可不好”在船上闲得无事,文箐便对弟弟和他讲起《西游记》,才发现这故事不知为何,在此时按理说早就出稿成书了,却不是家喻户晓,听过的人有,只是少。这两个男孩却是听得兴致勃勃,每天必然讲个四五章节不止。

    文简见姐姐不怪罪自己多嘴,也放宽了心,此时亦热情地道:“要不,小黑哥同我们姓?”

    小黑子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我要跟了你们姓,就好象你们家的包衣奴才了。上次魏家窑的管事不也误以为我姓陆吗?再有人问及,我就姓陆好了。”说完,才想起正事要紧,催道:“你们兄弟一搭一唱的,莫要再扯三道四,差点儿我又忘了正事。庆兄弟,你且慢慢讲来,莫叫我空欢喜一场。”

    文箐收了笑,抱了弟弟在怀,一本正经同他说起家事来。对于自己扮作男童一事,想了好久,觉得眼前还是不说为妙。一旦此时说开来,那二人要避嫌,哪里还能同如今这般相处融洽?只扼要地说起周大人如何被停职,又是如何遇险落难……家事变迁,辛酸悲苦,事事不由人。

    听得小黑子唏嘘不已,大骂华阳王,末了又叹口气道:“真是辛苦庆兄弟了。唉,真是没天理……”骂完后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你是为了避华阳王,才隐姓埋名的?”

    “我还没说到我本家亲人的事呢。你道我为何防人,不肯同外人道真名实姓,那也只是因为有些其他事,我一路奔逃至此,连亲人都不敢信,又如何敢……”文箐想想这一路苦楚,日夜不安,想着姨娘最后居然为保全自己与弟弟,以及为了让家族接受自己、少受些苦,而甘愿自尽,哪件事不凄凉?抹了把泪,又把误杀堂伯一事说将出来,只是隐去了姨娘提醒过连至亲亦不可再说及的那一段真实原委……

    小黑子听完,大骂周成|人面兽心活该千刀万剐,道:“要是我,便是将其剥皮锉骨亦消不得恨……庆兄弟,我真是错怪你了……我原以为我是个惨的,没想到你比我更……唉,咱们可也算是难兄难弟了,居然凑到一块儿来了。”擤了一下鼻涕,问道:“只是,如此的话,你家的事,又如何能了?”

    文箐红肿着眼,苦笑道:“如何?还能如何呢?如今想来,我能保得我同弟弟平安顺遂,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至于其他,谁人能未卜先知日后之事,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小黑子闻言,默不作声。好久后,方才抬头道:“要不,我送完你们后,要是有征兵,我也……保不准,到了北地,我也能打打胡虏、混个官当当,到时要是有赏赐下来,我就替你们家平冤……”

    文箐听了,一愣,过后方才道:“多谢黑子哥盛情。只是,你我非亲非故,便是有朝一飞云腾达了,那些赏赐又怎能落到我们家?这份心意,我领了。”

    小黑子听得,也发觉自己果然是说得轻松,哪能如愿得了?心里堵得慌,舱中窄小,其他物事亦占了不空间,如今也不过几步空闲之地,他起身便走来走去,自是让人头晕。只是他却心中愤懑不已,嘴里骂骂咧咧。

    文箐劝道:“我家的事,反正如今已然这般了。要想法子,也非一日两日便能行的。再说,朝廷上的事,我也不整个晓得。原来还以为我爹他官职肯定会撤掉的,削为民籍,没想到居然只降了一品,也算是给了颜面。有些事,不清楚,我也没法想象其中有何玄妙。不过,你的事,倒是如何,可想清楚了?”

    小黑子诧异地道:“我的事?甚么事?”

    文箐道:“小黑哥,你别怨我旧话重提。比如:你到底哪里人?自己真名实姓?家人如何?可有兄弟姐妹……这一切,晕晕乎乎的,不清不楚,难不成你不着急?”

    小黑子听了,满脸疲惫不堪且又有几分烦躁地道:“怎能不着急?我……”

    正文65 你是穿越老乡么

    话说,小黑子听了庆兄弟说的家在何处父母兄弟等词后,没有暴走,却也终于掀掉了平日里大笑的面纱来,回道:“我自是日思夜想也在寻思着这些,可是脑子里又想不出来……我要是天天急在脸上,那不是给你们兄弟添堵吗?再说,想了那么久也无结果,想累了,乏了,没劲多想了。尤其是同你们相处后,觉得日日都安逸,便也……以前自是恨不得拿个物事劈了这脑壳,看看忘在里面的到底是甚么?初时,一睁眼,还不晓得发生何事,只糊里糊涂的,等到自己明白处境时,却也是恐慌得很,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文箐好奇地问道:“小黑哥,不是我疑心,实是好奇得很:你怎么就落到现在这步境地了?”其实,她更想换一句特直白的话说:我试探了你那么久,你到底是不是穿越老乡啊?

    小黑子抱了脑袋一会儿,松开,方才无奈地道:“我哪里晓得。我只记得我醒来时,四下无人,只有我一个独自躺在雪地里,冻得四肢发僵,身上雪盖了一层……左右呼救,亦未曾见得动静。我便只好在山林里走啊走,开始还不晓得有危险,后来听得一声虎吼,吓得……等明白过来,便四脚着地,用力往前爬,好不容易爬到一个山路边,也没见太阳,天也阴着,雪也飘着,冻得不成,也不知哪个方向是南还是北,便随便朝路一头赶……后来、后来,走了两天。到得晚上便找一个洼处,拖了点树枝,折了点叶儿,堆在身上,蜷着……时时担心野兽出没,最后也分不清到底是风啸还是狼嚎,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发现都冻僵了,费了半天功夫,才能起身,也没一丝力气了,走了没几步路,腿一软,便摔了下去……”说到这里,他满面凄惶神色,显然当日无助与恐惧非同一般。

    文简听得害怕,拉紧了姐姐的手尽量往被子里缩。文箐给他再次按了被子,见杯里水凉了,起身倒掉,重新续了一杯。拍了拍小黑子,递于他道:“黑子哥,要是太痛苦,也别再回想了……”

    小黑子捧了热水,摇头道:“我现在半夜醒来,睁眼那一瞬,时常亦想不透:我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哪处?”苦笑了一声,转过头认真的看向旁边的兄弟俩,道,“其实,我亦是怕。别看我平日里同庆兄弟说起来,好象天不怕地不怕,每思及那时,或者睡醒时,我便觉得惶恐。有一度,时常总是担心下一刻睁眼我醒过来,是不是又忘了昨天所做过的事?也许,同庆兄弟说说这些也好。”

    他喝了一口水,继续道“等我醒来,才发现我不在雪地里了,而是到了房间里了。那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的。后来才晓得,原来是遇到了两个猎户,得了他们相助,把晕过去的我背回去了。先时我并不懂得那地方的话,半懂不懂,听得几回,才晓得人家是盘问我何方人士,姓甚名谁,我才突然发现脑子里空空如也,我竟然全部不晓得。此前,我只想着如何走出那片树林,如何不被猛兽逮到,急急逃命,何曾有过一刻想我是谁?那时……”

    文箐听到这里,对于明代各地方言,她是太深有感触了。真是过了个村,便可能就不一样的方言,江西湖广大多都是这种情况,想来浙江苏州也差不多。如果自己要是一直呆在周家后院未曾出过门,听到这里,八成会以为小黑子不懂某个地方的话,就是穿越者。此时,却是晓得哪怕是明朝人,亦会因语言问题而发生交流困难。

    小黑子顿了一顿,又喝上一口热水,道:“后来反复问,才听明白他们道:大雪封山,山里猛兽都出来觅食,可能我便是倒霉……彼时那一摔,当时亦受了伤,胳膊处脱了臼,腿上的靴子被山石割裂,小腿处亦被划破,幸好划破的地方被大雪一冻,要不然,估计也是血尽而亡……”

    文简听得,吓得浑身发冷,道:“黑子哥哥,真可怜……”

    文箐亦感觉天气越来越冷,生怕他冻着了,于是给他脱了靴子,扶他到床上,将棉袍去了,盖好被子,自己亦坐到床上,牵了他的手,哄道:“莫要害怕。黑子哥哥遇到贵人搭救,现在都好着呢”。

    小黑子这时也意识到吓坏了文简,便苦笑一下,道:“是啊,多亏遇到他们,我休养得几天,后来自是无事。再后来,我把身上荷包里的几十文铜钱留给他们,他们又没要,反而趁大雪之际,送我出山。说我已打听过,村里没人认得我,说我的装束亦不象附近山里人,想来是镇上的。可是他们也猜不到我为何便到了这山林里来了。后来,我便去镇上打听,也没有结果。最后无奈下,把身上能当的都当了,换了棉袄与鞋子,余得近十贯钞。”

    文箐听他慢慢道来,想到去冬那场大雪,到了春节过后,方才停了。只是他要在山林里,只怕大雪融化得更慢。她叹口气道:“小黑子哥,那时只得几贯钞,想来是不够黑子哥哥这一年的花销了?日子,必得过得必是艰难万分……当日我说的那些话,实是无知之极,如今想来亦是羞愧万分……还请见谅。”

    小黑子先是面色微红,却见兄弟同自己道歉,忙摆手道:“非也。庆兄弟当是十足是一番好意,我当时不过是赌气才那般无礼……如今我自是领会得。还请原谅我当日不对的地方。”

    这兄弟二人又相互客套起来。小黑子最后一摆手,道:“庆兄弟,你也勿要与我再如此客气,未免太见外了。”

    文简着急想知道小黑子后来如何,便探出脑袋来问道:“小黑子哥哥,那后来呢?”

    小黑子叹口气道:“适才庆郎说钱的事,若只是这一年来,那些钱钞一路只管吃,省着点儿,也是差不多。只是怪为兄有眼无珠,识人不明,错把天下人当好心”说到这里,便已是无比愤慨了。

    文简看到小黑子哥哥一脸激愤,不似平时那般可亲了,便猜肯定后来没好事,在被子里缩了缩身子,又抓紧了姐姐的手,最后鼓起胆子来:“黑子哥哥遇到恶人了?”

    “简弟果然聪明。我自打到了镇上,发现大雪纷飞,几天不绝,后来才晓得闹上雪灾了。附近灾民增多,开始有人往城里跑。我根据猎户大哥的猜测,道是我可能家中有些钱财,想来必是城里人家。于是我也随着这些灾民往城里赶。那时,大风大雪,行路艰难,人生地不熟,言语又大多听不太明白,平时也只能来回反复多问多听。此后,多得一些好心人照料,费了好几天功夫,勉强才到县城。只是到得官府衙门里打听,发现左近并没有报失人口。也不知是不是彼时官差都忙着安抚灾民,反正无人来搭理我。后来,有位官差被我缠得紧,他又有救灾巡街一事忙,便随手指了一家人的门,好似不经意里同别人说了句:‘那是张家的小子,定是捣乱来的。’”

    文箐叹口气,心想难怪当初问他来历,总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只怕他这一年来也是上过当受过骗,所以不敢轻信于人,对人也有防备之心,自己说他疑心重,想来也是刺中了他的心病。心中歉意陡生,柔声道:“那只怕是为了打发你,诳你的吧?”

    “是啊,可彼时我高兴万分,信以为真,哪里想到是人家骗我的。我以为找到家了,跑上门去找人家,结果愣是吃了几大棒子被撵出来……”小黑子抬头,把泪憋回去,过了会儿,转过头来,道:“庆兄弟,我是不是真蠢得狠了?”

    文箐摇摇头,起身道:“不是的,小黑哥。你那时只是归家心切。要是我,我也定然会同你一般。只是,那家人怎么不好好说话,反而还打将你出来?”

    小黑子摸了一把脸,道:“你想到处闹雪灾,我闹将上门去,非缠着人家道是血亲,说人家拒不认亲,可不就是被人当作……”

    这时,文箐递了一根帕子于他,他接过来,擦了脸,帕子捏在手心,发现是热的,心里更是百感交集。如果早一日遇到庆兄弟袁彬这样的人,是不是就没有那些磨难了?不过,也许,历经那些磨难,便是让自己遇到这些好人吧。

    他接着道:“其实,后来亦明白了,我讲的话同他们还是有所不同,想来自是不一家人。我去非缠着闹着说是一家人,难怪人家要打骂于我。既然没处落脚,我也只好再次流落到灾民中,等着救济。有这么一群人同自己一样受苦,多少还是觉得好过些。虽然陌不相识,他们亦不时关照我,我亦掏出一贯钞来,买点吃食分与大家。熟了,便跟着他们学本地话,这个习惯,后来每到一个地方,我都是开始学别人如何讲话。后来,有几个同我一般大小的穿得破烂的人,道是看我一路孤苦,邀我与他们结伴。彼时,我正嫌那些娘子与老婆子们多嘴多舌,成日里就是打听我哪里人,又说甚么我怎么连名带姓都不晓得,只怕是半个傻子。说得多了,我自是烦躁不已,免不得同人发生口角……彼时不识人心,不懂那就是关心。一时便同那几个少年郎一道,称兄道弟,将自己的经历说与他们。他们便道是去邻县再看看,于是陪着我一起。”

    文箐听到这里,见小黑子只低头不说话,便问了一句:“适才小黑哥说是识人不明,莫非,指的便是他们?他们是一路见你掏钱买吃食,暗地里早打起你的主意来?”

    正文66 同病相怜

    小黑子抬头,左手拿了帕子亦忘了,只用右手抹了一下眼,红红的,冲庆兄弟挤出一丝笑,道:“庆兄弟果然聪敏得厉害我这一说,你立马就猜到原委了。只可惜,那时我却根本没存防人之心。既然官差不可信,那同是受难的想来更可信些。便真的以为人家相帮,辞了其他灾民,便随同那几个人去了。哪里想到,借宿到一个偏僻的村子,早早歇下,待我次日醒来,发现身上只有睡时的中衣,其他一切都没了,更别提那几个同我称兄道弟的人……”

    文箐安慰他道:“想来只怕是你初次出家门,又记不得以前的事。遇难后,你是一路遇到好人,自然没有起防备之心。便是有防贼之心,也防备不到人家成日暗算。这叫甚么来着,‘不怕贼上门,就怕贼惦记’。你不脱离灾民,只怕人家哪日同你再亲厚一些,你又是个仗义的,彼时借机诳了你的钱财去,亦是有可能。”

    “兴许如你所言。先时,我还以他们是帮我去清洗了,可是左等右等,一个人都不来。后来,还是借宿的主人家见我可怜,晓得我上当受骗,给了套破夹衣,又舍了双草鞋于我。我又跑到邻县,一路上,人家送的干粮吃尽,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饿急了,我便捧雪吃。终于见着救济院在发衣衫,谎报了个名字,领了一套棉袄与鞋子。那时,已经冻得半死……”

    文简听得入迷,道:“雪不是很冰吗?”

    小黑子又抹了一下眼睛,道:“是啊。可饿急了,便是水灌饱肚子,也觉得好受一些。只是雪水却是喝不得的,越是喝了,这肚子里越是冰得难受。那时,一路行来,无处有人烟,差点儿没病死。也是我命大,撑了过来。”

    文箐听到此处,想着这样一个少年,可能之前养尊处优的,谁会想到有个什么意外,却落到这般处境?自己穿越过来,还有周家好些人关心照顾,比起他来,自是好太多了。至少自己有前世的记忆,初始也不用为一日三餐发愁。只是,他也是穿越者吗?可是他口音很显然,不是纯正的普通话,可是这一条也不能证明他不是啊。自己可以从五百年后穿来,他是不是也可能从三百年后穿来?或者从别的一个地方穿越过来?

    文箐想了想,问道:“上次我听你说及到九江并没多少时日。想来庐山不是事发之地?”

    小黑子又擦把了脸,觉得帕子凉了,便站起来,到盆里搓了两把,晾上,方道:“我后来才晓得,我出事时,是在黄山左近的山林里……所以,那日听得你们道什么杭州,听你同别人打听线路,我便起了心思。庆兄弟,我如今同你坦言,你也勿要怪罪我当日目的不纯,我自是先送你们投亲,再到黄山那一带打听。”

    文箐摇摇头道:“这些话你不说,我亦不会晓得。你如今同我这般坦言,便是信得过我。同理,便是我,有些事也是此时不便讲与你听,难不成你便要同我生气?故此,我又焉能怪罪于你。你能千里护送我们兄弟,难不成我还不能顺路去黄山看一看?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暂且勿要再提。你还是说一说,你怎的便从黄山跑到九江来了?而且这一路居然走了近一年?”

    小黑子坐下来,亦叹口气道:“我初始时真记不得甚么。后来,慢慢的老被人盘问,我也用力想,才想到一个‘九’,人家道黄山与九华山倒也近,莫不是九华山附近的?于是我便去了九华山,可是打听来打听去,也没有听到甚么消息。后来又想到‘江’一类的,这样便有好些地名,一想九江可以顺着长江而行,便又转到九江。可是这一路亦无结果,后来我托袁彬让人在江西一带打听,咱们走时也没个结果。我想,肯定是跑错了。”

    文箐点点头,可是仔细一想,又是无数个问题出来,接着不断提问,比如:“那你既没了钱,又如何跑了那么远的路?你怎么就看中袁彬的钱袋了?”

    小黑子面上一红,道:“有时求人,说些好话,人家带上一程;有时也……或者给人家帮衬着做一点少,可是我也不会,一时也学不来,老给人添乱,人家便赶了我下船……反正是一点一点地朝九江方向去,其中,也找了些别的地方,都无结果。至于见到你们那一回,我便是正坐在街头想当个花子,结果袁彬舍了钱给一个老婆子,却没舍于我,而我亦被巡街的趋赶。我一时恼了,把气发在袁彬身上,跟了他,趁他买烧饼之际,直接就从他手上抢了钱袋就跑,后来便遇到了你们了……”

    “那你现在可有否慢慢记起来其他的?我见你那日在景德镇说的那些话,什么云罗锦,哪样瓷不好看,说得也头头是道,想来也是见识过的。你可是有别的头绪了?”文箐回想着小黑子那日在景德镇对店家说的一些吹毛求疵的话,只怕他说的那些可能是原来见识过的,这么说来,他还真是古人了,已经很大可能不是同期的穿越者了。唉,还以为是个“老乡”呢。

    小黑子道:“我也是见了你们后,你老说我有时说话不象市井之流的,我才留神。以前识字我也没多想,后来才觉得奇怪,想来我家应该有钱请先生,以前有人说过我必是有钱人家的,初时我还做这个梦,后来失望得多了也不想了;至于景德镇那些,便是脑子里有这些,我随口说出来的,我也不知是不是胡乱编的。最近老觉得在梦里有甚么,醒来后又浑然记不得了,自己也不说清这滋味。反正,现在脑壳里乱得狠,我自己也想不起来到底如何了。同你在一起,说得这些,心里也好受些。总觉得多一个人能……”

    文箐起身,拍拍他道:“小黑哥,你也别太费神了。兴许,再过些日子便是能想起来了。既然当初是在黄山醒过来的,我们这到祈门,不如便去那个地方瞧上一瞧,兴许你故地重游,想起来,也说不准。你既在那里出事,只怕你家还真是那处的呢”

    小黑子听完却摇头道:“能管用吗?还是直接送你们回杭州后,我再打听吧。当日我亦让猎户帮我打听过,并无消息,后来去找官差,人家也说没有……”

    文箐见他一脸灰心状,也是十分同情。可是同情又能如何?有心无力,自己也难受。

    文简眨眨眼,道:“小黑哥,要是找不到家了,你便同我们一道吧。挺好……”

    文箐没想到弟弟这么会说话,立马笑道:“是啊,是啊。小黑哥,你这一咱护送,便是我们兄弟的恩人,大恩不言谢,到时有我们一片瓦遮雨自是有你半片瓢喝水……再者,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往后,咱们还是有饭一口锅吃,有船一起渡,这世道,也还算太平,咱们有手有脚,总不会真被饿死。只要不生病,一路不得罪强人,平平安安抵达杭州,生计的话,肯定是没问题啦。”文箐也真心实意地安慰。

    小黑子抬头感激地道:“多谢我晓得,庆兄弟待我如亲兄弟一般,自是好得没话说。便是我这脚,要不是遇到你,定然是废了……”

    文箐最不想听人说感激的话,一听头痛,忙阻止道:“小黑哥,还是太客气了。这一路不是还得多亏你照应我们兄弟俩?你脚好了,自是好给我办差啊。再说,我觉得,有你在,倒真是福星高照。”

    小黑子难为情地道:“你不说我是灾星就成。再说,我觉得同庆兄弟混,有吃有喝,万事不愁。这一路,咱们如今有了钱,是不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来啊?”说到后面,又恢复他的本性了,开始贫嘴了。这人真是难得有时间正经起来。

    文箐顺着他的话,不再说那些难过的事,亦笑道:“就这么点子钱,能让小黑哥这么得意?谁晓得咱们何时能到家?要是也象去年下大雪,可就麻烦了……”

    “呸你可别乱说话啊。我可是问过船家了,道是今年这天气肯定不会象去年了。你看,这都十一月多了,较去年不知暖和多少……”

    “那好。咱们且去祈门,经休宁,再乘船,到歙县,届时便是顺风顺水一路可到杭州了……唉呀,这一路,咱们可是要多得小黑哥你出力啊,这些匣子还得你船上船下的不少搬啊……”文箐在脑子里又画了一下线路图,最后见气氛好转,又开始把话题转移,调侃起来。

    “我说,庆兄弟,你走的这条线路,这么长,早先我便觉得你是有甚么预谋的。再打从景德镇开始,我怎么越发觉得:这内中另有缘由?思来想去,咱们这趟发财,得的这些胭脂盒,你在铺子里、窑里可是不停打听瓷器行情,莫非你另有主张?我虽不明白,愚钝了些,只是思及上次你说甚么摸底,可是想赚钱?你实话同我讲,可是如此?”小黑子脑瓜子并不笨。

    文箐可不想自己被人看透了,自己除了见识一下外,自是想着日后如何才能挣钱谋生。可是一想到将来到了杭州,只怕连自己出门的机会也没了,自是把这次回家行程,看成一个寻求商业机会的可能,摸摸底,这要能赚钱,当然好。她指了指小黑子的舱,道:“小黑哥,你不是想发财吗?你且到了祈门,快快把那些胭脂盒卖 掉吧。要不然,咱们到休宁,可不是直接坐船,保不齐就是靠两腿,那些谁来帮咱们搬上搬下?”

    小黑子却递给文箐五贯钞来,还有六文铜钱,道:“给,庆兄弟,既然如今你我不分家了,这可是我现在的全部家当了。还是你收好吧。”

    文箐一愣,上次他说漏了嘴,说只得五贯钞,如今看来是真的了。只是这钱自己却是收不得,想来是袁彬给他的,他一路上急赶到南昌府,这是节余下来的了。男孩子,谁身边没个零钱傍身?便是文简,她也串了十文铜钱挂在他脖子上,以免万一。“黑子哥,这是零花钱,何必还递于我?便是给我,我花钱只怕也比黑子哥不知节约,还是你收好吧。路上零嘴儿便由黑子哥掏好了。”

    二人又是相互推脱,最终文箐自然是——说服他留为零花了。

    正文67 进山寻人打听

    祈门,到了后,文箐方才发现,同自己印象中所知完全不同。原来还想着什么祈门红茶能品上一品,哪里想到红茶还没有流行呢,茶叶铺子里卖 的都是绿茶。上上等的茶,成了贡品,想买也买不到。

    小黑子见庆兄弟又要琢磨茶的事,便道了句:“这茶么,古来便有‘湖州上,常州次,歙州下’,想来也不是多好。要是庆兄弟想喝,随便来半斤就是了。”

    文箐笑道:“小黑哥,你这会儿倒是又记得这个了,别的倒是记不起来。看来你也是只记吃的穿的用的啊,果然纨绔的很。”

    只是眼下三人都没有逛街的兴致。小黑子大声叫嚣着一定要好吃好喝一顿。最后文箐特别点了石耳炖鸡,终于满足了一大一小两个男孩的嘴。

    可是在吃饭时,出了件小意外,那就是文箐的,上||乳|侧门牙掉了,这就豁着一口,说话都露风。被小黑子笑话不已。哪里想到,没几天,下||乳|侧门牙亦掉了,这才让人痛苦,简直是不好张嘴。

    小黑子去年落难时,被猎户搭救起来时,是在黟县往歙县或绩溪方向的山林区,他们从祈门到黟县,一路颠簸不堪。文简给颠得难受,趴在小黑哥身上。这时小黑子又抱怨起来:“还是坐船好些啊,至少屁股不会颠得这般痛。”

    文箐想着当时同船家娘子分别时,小黑子还闲人家的叮嘱是唠叨,直扁嘴且大言不惭地道:“唉,这有什么难的啊。就是坐船坐车啊,有钱就行。天黑到了地方吃饭,落宿,天明就起早……”哪里想到,这会儿便开始埋怨起山路难行了。

    到得黟县,往休宁方向时,本来想搭船,无果。文箐笑感慨一声:“可惜这冬天,真是手瘦山寒。要是春夏之际,只怕那溪里也能撑船而行。眼下,天寒地冻,黄山也看不成了。”

    她牙掉了,漏风,“水”也成了“手”音。小黑子听得直捂嘴乐。乐完,又一本正经地道,“唉,还不是你。非要去找我原来出事的地方,要不然,咱们也就能少受些罪。”小黑子刚说完,马上意识到自己这是说错了,庆兄弟是为自己好,可自己倒是不识好人心了。忙打嘴道:“那个,庆兄弟,多谢了”

    文箐听到这里想起心中的问题,为何当初小黑子他好好的大道不走,偏走那山林窄道?可是问他吧,他又哪里想得起来。

    十一月中旬的天气,相当于阳历十二月底到元月的天气,真是一天比一天冷。随着离山区越来越近,寒意更深。期间经历了两场雪,几百里的山路崎岖艰辛,直到十二月,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救小黑子的猎户所在,姓赵,排行为三。

    那处村子坐落在山脚下,说是村子,其实也只是极为零散的几户人家,真正是人烟稀薄,在这寒冬里,只有风啸声卷来山林之恐惧,所见甚是荒凉偏僻。猎户的房子便是再沿着山脚往里走了,几经周折才找到。三间木屋实是低矮,另有一间草棚歪歪斜斜,从房子木墙上都长过苔的痕迹来判断,只怕建有些年头了。文箐站在狭窄的路边,看着小黑子敲了门,说得一些话后,怏怏不乐地返回。

    原来赵三今春大雪的时候,受了重伤,如今一只胳膊残了。今日带着儿子出去埋陷阱了。

    文箐帮着车夫一道,把要送于赵家的布匹与棉花还有一些过节用的糖果包一一拿下来,问道:“小黑哥,那你还等他们回来吗?”

    车夫看看天色,不等小黑子答话,便道:“周家小郎,今日这时辰走,只怕也不成了。要不然,到时只能歇在半道山林里了。”

    文箐明白这是对他们的安全考虑。因为明代实行禁山制,并不容许百姓开发深山,所以猛兽较多。一路上,车夫还谈及去年老虎伤人,或者有狼群出没的事,道是年初大雪,深山中出来好些老虎,直往山下而来,死伤好几个。这个故事文箐倒是不吃惊,因为在江西时就听说过老虎伤人。

    他们正朝房子走去,便见到屋里先是探头探脑地伸出两个小脑袋来——原来是一男一女两个小童,约摸六岁到九岁光景,侧着半个身子露在门外,穿的衣衫看着也甚是单薄,且十分不适体,不是大了便是小得勒紧了身子。

    其中小的那个蓬松着头发的是女孩,手里还捏着一根藤绳,手指黑粗黑粗的,手背冻得象个包子似的,脸上除了有冻红,亦有不少风吹过的干裂纹。见客人看到了自己,便“嗖”地又缩回头去,冲屋里叫了一声。

    文简见了,小声对姐姐道:“姐,他们没穿棉袄,都不怕冷啊?”

    文箐听了,感觉就是自己当初问小黑子怎么不找活干啊类似话题,看了眼弟弟——因进山里来是越发冷,所以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