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子难为(完结+番外1-34) 石头与水第4部分阅
嫡子难为(完结+番外134) 石头与水 作者:rouwenwu
俩人要长期相处,闹僵并不是好事。不过,魏宁对明湛已经有了新的认识。
不骄不躁,城府深沉。
明湛当得起这八个字。
可惜啊,魏贵妃刚把明湛得罪了,魏宁在御前不能讲明湛半分不是,否则容易落下公报私仇的把柄。
16、婚期
明湛的笛子很漂亮,极品冻玉雕琢,外形还是仿了竹子,以示君子气节。
魏宁心生喜爱,忍不住即兴吹了一段儿。
明湛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只觉得声音有说不出的清脆婉转,一股欢快的喜悦自玉笛中飞越而出。这笛子、这曲子,再配上魏宁这一表人材,明湛不禁喜陶陶的手舞足蹈起来。
魏宁兴致正浓,陡见明湛摇臀摆尾的转圈儿,一口气吹破,撑着桌几大笑出声,拍着大腿笑问,“唉哟,你这是做什么呢?”
明湛正在跳新疆舞,配着笛声在地上旋转,忽然音乐没了。见魏宁笑的直飙泪花,哆嗦着要抽过去似的,明湛气的冲到魏宁跟前,使劲儿跺脚。
魏宁忍着笑意,无甚诚意的道歉,“好了,是我大惊小怪,四公子刚刚是在跳舞吗?”
明湛点了点头,对魏宁竖出大拇指。
魏宁捏捏明湛的胖脸,笑道,“这笛子虽好,现在给你使却浪费了,先收起来吧。等真正吹的好了,再用这根冻玉笛。”
明湛指了指笛子,又指了指魏宁,将笛子推回魏宁的手里。
魏宁见识了明湛笑破肚皮的舞蹈,说话也随意了些,笑道,“怎么,要贿赂我?”
“束修。”在魏宁的掌心写道,“宝剑赠英雄。”
明湛的手指头儿有些肥,划在魏宁的掌心,温温痒痒。明湛的眼睛,安宁而祥和。魏宁暗叹,真可惜,如果明湛能说话,又有这样的资质,如今怕是另一番情境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魏宁笑着收下,对明湛道,“学笛前,先学着做笛子,了解你的乐器,这样才能吹出好听的曲子来。”
“明天我带竹子和工具过来,先教你做竹子,然后再教你运气吹笛。”
凭心而论,魏宁是个不错的先生。
石榴成熟的季节,明湛已经可以吹出一首像样的曲子来。技法说不上高明,不过明了绝不会再让人想“嘘嘘”,凤景乾还赞了魏宁几句。
明湛院儿里的石榴都熟了,笑开了嘴,露出里面玛瑙一样的种子。丫头们摘了下来,左领右舍的送了几个,明湛特意孝敬了凤景乾和太后一份儿。
自魏妃失宠,魏太后对明湛客气了许多。明湛投桃报李,自然恭敬。
福昌长公主进宫,忽然请求将明艳的婚期提前。
明艳的婚期原本订于年底腊月十二,如今才过中秋。明礼、明湛坐在慈宁宫,听福昌长公主柔声道,“是这样,如兰的妹妹,如蕙订了卫国公方家,日子就在腊月,做妹妹的总不好先于哥哥出阁。所以,我想着,能不能将日子往前挪一挪。不满你们兄弟,我府上事儿也多,也想明艳早些过门儿帮着我打理家务呢。”
明礼脱口道,“姑姑说的是。”
明湛气的真想一巴掌抽死明礼,拿出小本子写道,“姑姑,原本大姐姐从去南出发时,还有一部分家俱没打好呢。嫁妆还未齐全,总不好这样嫁过去的。”
就算应,也不能应的这样痛快,不然岂不叫明艳嫁过去被人小瞧。
明礼已经与明湛达成一致战线,此刻忙笑道,“是啊,我都忘了。因为来的急,父王说等得了再差人送来,因大姐姐是第一个孩子,又是与姑妈做亲,父王宠大姐姐若掌珠,凡事都想尽善尽美。”
福昌大公主笑道,“我单是喜欢明艳的品格儿,什么嫁妆不嫁妆的。你们也说了是小件儿,少什么,求一求母后,让母后添些体己,不就得了。”
“你这丫头便是会铺派。”魏太后哈哈笑,“将哀家都算计上了。”
“还不是母后疼女儿,不然女儿再也不敢的。”福昌公主素来会奉迎,他的大女儿嫁的是魏太后的侄子魏安,与魏家结了亲。
魏太后笑道,“既然你们姑妈急着娶媳妇,还少什么列个单子给哀家,明艳在哀家这里住着,哀家又是她的亲祖母,这些哀家为她置办,包管都是好的。”
明湛写了字给明礼看,明礼点了点头,笑道,“那孙儿就不跟皇祖母客气了。只是还需另投吉日,我写信跟父王母妃,让他们二老择个适宜的日子,才好修改婚期。”
“理应如此。”魏太后点了点头。
福昌长公主颇有些心急,见魏太后已下定论,便抿了抿红唇,未开口。
明礼随明湛一道回出了慈宁宫,明湛在明礼掌中写了一串字,明礼点了点头,“我会跟父王母妃细说的,嫁妆单子的事儿你也不必操心。”
明湛笑了笑。
杜如兰没有任何异象。
明湛此人心肠十八弯,想事情向来往糟糕的方面考虑。什么事儿没有,福昌长公主如何提出要将婚期提前呢,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不能见人的龌龊。
凤明澜已经十八,并不用全天侯的念书,每五天来一次闻道斋,做为伴读的杜如兰自然跟随。
杜如兰对明湛很冷淡,一直很冷淡,这也是明湛怀疑福昌大公主别有居心的原因之一。哪个做姐夫的会对小舅子冷淡呢?或者说杜如兰并不期待这门婚事,可为什么还要把婚期提前呢?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丑事?
中午放了学,明湛让范维去请杜如兰一道去石榴院。
杜如兰站在凤明澜身畔,低头与范维说了两句什么,抬头看了明湛一眼,转身随凤明澜走了。
范维有些生气,对明湛道,“杜公子说大公主的寿辰要到了,他要回去帮忙筹备,没空暇。”
明湛心里已有分数,点了点头。
真是好机会,福昌大公主的寿辰,他也是要去讨杯酒喝的。
明礼并不算废物,过了五天进宫来对明湛讲了,满脸气痛,“说杜如兰房里有个丫头,极受杜如兰宠爱,杜如兰一直闹着要抬二房。皇上早给将大姐姐指给了他,福昌大长主自然不同意,不然岂不是打了父王的脸面。听说,那丫头有了身孕,之前都藏着,给人瞧出来的时候已经七八个月了,杜如兰指天立誓,孩子若有个好歹,他就去死。”
明湛气的抓住一个茶盅“砰”的砸在地上。
明艳也是明礼的姐姐,杜家做出这种事,明礼焉能不气。见明湛脸色泛白,忙劝道,“快别生气了。这可怎么办?又是皇伯父赐的婚,就算现在不嫁,腊月时大姐姐也要嫁过去的。我跟范先生商量了半天也没个好法子。”
那个混帐王八蛋!看来不是一般的喜爱那个丫头!明艳就算嫁了,又能有什么好!
该死的福昌公主,竟然还敢逛明艳早些嫁过去!既得了娶郡主的实惠,又要替儿子保住美妾,两全其美,打的好主意!
“那丫头叫什么?”明湛问。
“灵儿。”
“就说是父王的意思,婚期不能改。”明湛写道,“待福昌公主寿辰时,我与大哥一道过去喝酒,到时再说。”
17、小范老范
范文周失眠了。
凤明礼回府将明湛的话都一五一十的与范文周说了,范文周真想问凤明礼一句,“四公子这句‘到时再说’是要怎么说?”
明湛连太后的面子都给踩到脚底下去,何况是福昌公主。
而且就算能出一口恶气,还能抗旨不成?
明湛行事乖张,无丝毫痕迹可寻,需要有一点想像力才能想的出来。关键是范文周还见不着明湛,可明湛出了事,他是有责任的。
范文周真恨不得跟儿子换换差事,让他守着明湛,还能心里摸着些底。如今躺在床上,只有辗转反侧了。
凤明礼倒是放了心,这事,他想为姐姐出头儿,又不愿得罪人,杜如兰毕竟是二皇子身边儿的红人,如今有明湛出面儿最好不过了。
正好明湛做初一,他做十五。
于是,凤明礼一夜好眠。
福昌大公主表现出了对这桩婚事的热切,隔三差五的进宫。进宫必要叫了明湛说话儿,必给明艳带东西,必给明湛送礼。
极力的表现出一个慈姑妈的形象。
“听说湛儿正在学吹笛子,你如兰哥给你淘换了根好的。”福昌大公主取过一个细长的匣子,明湛只觉得异香扑鼻,细看竟是沉香木精雕细琢而成,只这匣子便已是千金之数。
福昌大公主已经五十出头儿的人,保养的极好,一双手细润凝滑,打开沉香匣,雪白的锦衬里静伏着一支碧若春水的极品翡翠长笛。翡翠质地纯净,仿佛连雪白的锦衬都染上了一层翠色。
饶是明湛见惯了好东西,也觉得太贵重了,并不肯收。
福昌大公主笑道,“咱们都是一家子骨肉,你如兰哥就是不爱说话,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对了,你父王来信没?”
明湛摇摇头。
魏太后笑道,“真没见过你这么急着做婆婆的,云南到帝都,就是快马也要跑半个月呢。”
“兰哥儿也大了,再者,明艳是亲侄女,自然不一样的。”福昌大公主真是为儿子操碎了心,想着儿子没成婚,见一见郡主的气派,也就不会再被那小马蚤蹄子迷了心窍!
明湛在一旁陪着,他本就是哑巴,不是摇头就是点头,听着福昌大公主说杜如兰如何懂事,如何讨喜,如何孝顺,心里更是恶心。
明湛写道,“姑妈大寿快到了,到时我请旨去给姑妈贺寿。”仰着脸,脸上笑出两只小梨涡,期待的望着福昌大公主。
福昌大公主更加开心,眼睛笑的弯起来,露出眼角细碎的鱼尾,“好啊,到时让你如兰哥陪你喝几杯。”
“姑妈对我好,我给姑妈备份大礼。”明湛写着。
福昌大公主伸臂将明湛揽在了怀里揉搓了一番,笑对魏太后道,“真是个可人的孩子,母后守着这样懂事乖巧的孙子,难怪越活越年轻。好孩子,你去姑妈就高兴,不要什么礼不礼的。”
福昌大公主生于宫廷,嫁入北昌侯府,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满身的心眼儿。明湛可不是好相与的,明艳嫁过去,纸也包不住火,介时少不了一番撕扯,好在婚事是御赐,生米煮成熟饭后,有她相助,明艳又是郡主出身,模样也不差,料想那个马蚤蹄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日子总能越过越好的。
现在先把明湛拢络住,日后总能彼此留几分余地。
不得不说,福昌大公主的打算很有些许无赖道理。
范文周想了个法子,见了儿子一面。
宫里果真是个调教人的地方,这才不到半年,儿子长高了,也稳重了。虽然还是细不伶仃的竹竿儿样,不过气色很好,白里透红。
范维上前跪下请安,“父亲大人安好。儿子不能在父亲身边进孝,甚愧。”
“起来吧。”范文周脸色和悦,指了指下首的座位。
范维安然坐了。
“四公子可好?”范文周这话问的很有技巧,并且是个很有发散性思维的问题。
好不好?各个方面,好不好?
“四公子还是以前那样儿,除了念书习武,现在在跟着承恩侯学笛子。”
完了,儿子被收买了,跟自己老子都敷衍。
范文周没继续问,反是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番,探过身捏了捏儿子的胳膊,笑道,“也跟着习武了?”
“嗯,四公子下午都带着我去小校场,现成的师傅,只学了些简单的。”范维其实很有天份,他才学了四个月,已经与明湛不相上下了,不过明湛的笛子吹的很好。
虽然技巧上比不上他,不过承恩侯总是说,明湛是以情入曲,天分极高,有一代大家风范。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还是要以文章为主。”范文周道,“闻道斋的先生们可用心教你。”
“瞧着四公子的面子,总不会怠慢儿子的。”
范文周点了点头,随口指了两段文章让儿子背诵解说,范维解的有模有样,范文周才放下心来,看来儿子并没有夸大,文章也颇有进益,抚须点头笑的熨帖,“嗯,尚可。上书房里都是皇子,像你这样的伴读也都是名门出身,做人要不卑不亢,有理有节。我听说上课时皇子们坐一处儿,伴读们坐一处儿,你与其他皇子的伴读们相处的如何?”
“并不难相处。”
“唉,上次四公子生病,承恩侯给四公子送了礼。不过魏贵妃毕竟是二皇子的生母,你与二皇子说不上话儿,我听说二皇子的伴读正是咱们府里大郡主的郡马,叫杜如兰的不是?”范文周道,“杜如兰日后就是四公子姐夫,并不是外人,可以托他向二皇子示好,省得跟皇子落下过节么。”
范文周绕了一百八十个弯儿终于提到了杜如兰,范维咂一咂嘴,这事他爹竟不知道吗?眼珠儿转了转,有些狐疑的看了自家老爹一眼。
天哪天哪,真是跟着什么人学什么人哪。范文周在心里骂娘,以前他儿子只管闷头念书,什么时候长心眼儿了,套话都不好套了。
如今小范的嘴比河蚌的壳子都要紧三分,唔了一声没下言儿了。
老范顿时一口血卡在了嗓子眼儿。
反正是自家儿子,老范索性光棍儿了,轻咳一声,凑到小范跟前儿,低声问,“四公子去福昌公主的寿宴,有什么打算没?”
“四公子没跟我讲。”
“那,有什么反常的迹象没?”小心谨慎的压低嗓音,犹如地下党接头儿。
小范垂下眼睛,摇头,“看不出来。”
左右都问不出个好歹,老范低声道,“你跟四公子说,他来半年,已经将半城的人都要得罪光了。”
“哦。还有别的话吗?”
“没有了。”
小范抬抬眼皮,看他爹,“四公子叫我告诉您,皇上是不愿意看到四公子八面讨好儿的,请您别担心。”
老范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四公子说你要是担心他,就跟你提一句。要是你不说,就不用告诉您。”
老范喷血。
18、方青
方青是石榴院的太监总管。
他以前在上书房当差,已经混得御前挂上号儿的,石榴院缺人,万岁亲自把他赏给了明湛。
其实,方青还有个人人心知肚明的差事——细作。
明湛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别人是杀鸡儆猴,明湛是杀猴儆鸡。他直接把魏贵妃干掉了,宫里谁还敢得罪他。
方青接了石榴院的差事,都觉着烫手,生怕什么时候明湛挥挥手,把他给炮灰掉。
其实有许多事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就像明湛,好伺候的令人发指。
明湛没有任何不良的嗜好,接时辰上课放学,然后学笛子。对下人很温和,从不发脾气,他还善解人意的每隔五天给方青两个时辰的假,方便他做兼职。
有个好伺候的主子自然是福气,可明湛这也太简单了,搞的方青工作了小半年都没啥情报上报,永远是一句话,“四公子寅末起床,起漱后晨练两柱香的时间,用过早膳,去闻道斋……申时跟着承恩侯学笛……晚膳后再练一套五禽戏,洗过澡就睡觉。”
小半年这样的回答,搞得凤景乾十分怀疑方青已经被明湛收买叛变。
直到这一日。
四公子的兄长大公子来访,俩人在四公子的书房里嘀咕了一会儿,四公子啪的摔了个茶盏,大公子走后,四公子的脸色极端难看,晚上都少吃了一碗饭。
天哪,这里头发生什么事了?
方青自动脑补出无数j~情,最让他振愤的是,他终于有拿的出手的情报跟凤景乾汇告了,终于让他有了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机会。
凤景乾听了方青的话,淡淡地问,“这么说,你不知道明湛为什么摔茶盅了?”
“万岁,四公子不会说话,平日里除了点头就是摇头,偶有什么指示,都是写在本子上,让范公子照着念,奴才们听着。”方青一脸愁苦,“那个写字的小本子,四公子都是揣在袖子里,从不离身,晚上亲自到厨房里扔到灶膛里瞧着烧成灰才回去睡觉。”
“那明礼说了些什么,你也没听到?”凤景乾的声音中已有不悦。
方青战战兢兢,“实在是四公子不要奴才们在屋里伺候,大公子声音压的也低。没说几句,大公子就离开了,走的时候,脸色也不大好。”
“那你的意思的,明湛因为什么事很不高兴。”凤景乾淡淡的看了方青一眼,讽刺,“至于他不高兴的原因,要朕另派人去查,对吗?”
方青咕咚趴地上了,哆哆嗦嗦地,“奴才,奴才无能。”
“你是够无能的。”凤景乾已无太多耐性,“去吧。”
身上的太监服已经被冷汗湿透,出了帝王的寝殿,冷风一吹,方青打了个喷嚏,回去竟然病了。心里压力过大,高烧不退。
明湛命人请了太医来给开了方子熬药,还让人取了支老参给方青下药补身子。
方青险些哭出来。四公子诶,奴才要吃了你的老参,怕万岁更不肯信奴才了。
明湛见他如此感动,写了字安慰他,“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生将养些,你还年轻呢,别落下病根。这些东西,本就是给人吃的。佛祖说,救人一命胜到七级浮屠。你能痊愈,这东西也就物有所值了。”
罢了罢了,贱命一条,死前还能吃根老参,也是造化。方青自暴自弃的想。
方青要起身给明湛嗑头,明湛伸手虚按,笑了笑,转身走了。指了凤景乾赏过来的大宫女碧玉去照顾方青,还吩咐厨房给方青做些清淡的吃食。
方青很快痊愈,不过他觉得风寒虽然好了,他的命要到头儿了。
若是明湛对他不理不睬,说不得皇上还会用他。明湛为他请了御医赏了老参,这样的主子,哪个奴才不感激。就算第一次不感激,第二次,第三次呢?
人心就是这样被慢慢的收买。
方青的手很巧,梳起头发又轻又快,一点儿不痛,没什么感觉就梳好了。自从知道方青有这门儿手艺,明湛就不让清风伺候他梳头了,这份差事就交到了方青的手上。
今天明湛指了指另一个贴身小太监何玉。何玉是从镇南王府出来的,跟半截身子埋土里的老树皮温公公不一样,何玉方十三岁,眉目灵秀,唇角含笑,见之可亲,平常都是跟在明湛身边伺候。
明湛写道,“给何玉梳个双丫髻。”
何玉撅着嘴不乐意,“公子,我又不是丫头。”
“谁让你长的漂亮呢。”明湛坐在廊下,边写边笑。
何玉翘着嘴巴道,“我长的好,公子该多疼我一些,倒拿我作弄起来。”
“疼你疼你,一会儿再赏你盒子胭脂玩儿。”
何玉虽不乐意,明湛一定要看,也只有从了。他年纪本就小,又是内侍,梳了双丫髻,倒比清风明月更娇俏一些,明月逗他,“哟,哪儿来的俏丫头,过来,姐姐给你找套裙子穿,好生装扮装扮。”
何玉跳过去掐明月一把,明月脸上吃痛,追着要打何玉,倒是一场热闹。方青站在明湛身畔,不知不觉竟也笑了。
“方青,明儿个你和何玉一道去福昌姑妈那里祝寿吧。”见方青在傻笑,明湛捅了捅方青,将小本子上的字给方青看。
方青忙应了。
明湛又写道,“看你没以前气色好,我那里还有些人参,年数短,你拿去交给厨房,让他们做了粥给你吃。”
“不,不用了,奴才,奴才已经好了。都是金贵的东西,主子的心意,奴才知道;主子的恩情,奴才记得。”方青吓死了,他情愿去喝鹤顶红,也不敢再吃明湛的人参。
明湛露出一个了解的微笑,在本子上写,“我明白。你且安心,以后我都带着你,你跟在我身边吧。”
方青一喜,心里又实在惭愧,跪下来给明湛嗑了个头。
19、板砖
福昌大公主的寿宴,明湛早提前请了旨。
凤景乾亲自给明艳和杜如兰赐的婚,听说明湛与福昌大公主的感情好,自然欣慰,很痛快的应允了。
明湛为人很低调,一件圆领的宝蓝绣暗纹的云锦袍,头上带了紫金冠,有些沉。
宫里已备好了马车,两个侍卫是凤景南赏的,还有几个是凤景乾派给他押车的,都骑着高头大马,威武极了。明湛先让人去了京城的镇南王府。
凤明礼已经在等着明湛了,有宫里的马车,两人是亲兄弟,凤明礼便没有另备车。明湛喝了一巡茶,瞅着时辰,便与明礼相携去了福昌公主府。
朝廷对公主向来优待,福昌公主府很漂亮,奇花异石随处可见,雕梁画栋更不必说。公主府的知客见是镇南王府的人来了,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变调。
福昌长公主的二儿子杜如玉在门口迎宾,杜如玉相貌不错,就是精神有些委靡,眼下发黑,大概是忙母亲的寿誔给累着了。迎人就笑,很是热情,见了凤明礼还拥抱着拍了拍明礼的肩,再跟明湛打招呼,亲热的笑道,“母亲提前几天就说了你们要来,早就等着呢。杜船,伺候两位公子去正厅给公主请安。”
凤明礼身后的管家双手奉上大红的礼单,杜如玉身后的管事忙接了。凤明礼凤明湛一道进了长公主府。
福昌长公主对明礼明湛比亲儿子还要热情,叫人上茶上点心的招呼,她是寿星,又素来快人快语,“我这两个侄儿啊,看遍了帝都这么多孩子,就没几个比的上的。又懂事又识理,我真是爱到了骨子里去,不喜欢都难。”
满屋子的诰命女眷,明湛终于抓了瞎,他都不认识啊。
明礼还好,年纪大了,不好久待,请了安拜了寿就出去了。明湛却被福昌大公主搂在怀里不放,引着他拜见了几位亲王妃郡王妃国公夫人侯爵夫人,其他再有品级低的都是坐的偏厅,正厅已经放不开,明湛自然是不必见的。
就有福安亲王妃打听,“对了,你家老三和淑仪郡主的婚事定在什么时候?淑仪郡主我在太后跟前儿见了,那品格儿那相貌,啧啧,真是难得的。还是亲侄女儿,大公主真是好福气。”
“快了,快了,到时一定请您来喝喜酒。”福昌大公主呵呵笑道。
没说几句话,又有永宁侯夫人来了。永宁侯夫人年约二十岁左右,袅娜多姿,温温婉婉的模样。先给福昌大公主拜了寿,福昌大公主指着永宁侯夫人笑道,“瞧我这记性,镇南王妃可不就是出身永宁侯府么?明湛,这是你舅妈。”
明湛上前行过礼,永宁侯夫人笑着还了半礼,似乎看出了明湛在女人堆儿里的窘迫,温声道,“侯爷也来了,四公子若有空闲倒可以出去一见。”
明湛自然顺水推舟的离了这满是脂粉腻香的正厅。
永宁侯府以军功起家,听母亲讲过,他外公生了七个女儿后才生他小舅舅,卫颖嘉。老永宁侯年纪大了,已将爵位让于卫颖嘉。平日里在家休养,也不大出来交际。
卫颖嘉今年不过十九岁,任前锋参领,正五品,已是幸进。
明湛并没有看到永宁侯,何玉方青都是机敏的人,带着明湛找到了明礼,兄弟二人同一堆王孙公子坐一处儿。
明湛从没参加过这样大规模的宴会,以前在镇南王府凤景南寿辰时自然规模比这个还要宏大,只是明湛年纪小,一直是呆在内宅,他又不乐意跟那些中老青年妇女们揉捏夸赞,都是自己躲在屋里玩儿。
他本乐意在角落里发呆休息,忽然被拎到舞台正中成了主角儿,还有无数追光打在身上,所以即便身心不适,也只有忍了。
幸而有凤明礼在,凤明礼是喜欢交际的人,他来帝都不过小半年,基本帝都数得上名号的人都认全了,跟明湛介绍,“这是平阳伯家的三公子,这是北安侯家的二少爷,这是……”
明湛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个哑巴,只要点头微笑就可以了。他发现凤明礼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人,起码凤明礼比他会交际,与这些人嘻嘻哈哈的说起帝都的八卦事件。譬如谁家小妾偷人,给某位大人戴了绿帽子;譬如谁家置了外室,给正房找上门儿去,如何威风;譬如……
明湛认为,如果凤明礼生于现代,完全可以胜任狗仔记者一职。
昌北侯亲自带着杜如兰过来,这一桌坐的都是晚辈,世家公子,不论内里是败絮还是金玉,面儿上的礼数是不肯错一点儿的,俱起身相迎,喊着“世叔、世伯”。
昌北侯摆摆手笑道,“坐,坐。你们小一辈的自个儿玩儿,一会儿有福喜班儿来唱堂会。明礼明湛,你们头一回来也不要见外,让如兰陪你们多喝几杯。”
杜如兰脸上的喜色很勉强,像是强撑出来一般。
满腹心事,容颜憔悴。
即便不想和杜如兰翻脸的凤明礼见到杜如兰这副失魂落魄的鬼模样,也是怒火暗生,笑道,“这几日姑妈寿辰,如兰兄一直忙前忙后,瞧着脸色不大好,可是累着了。”
杜如兰打叠起精神,举杯笑道,“为人子弟者,焉能不尽心?兄弟们过来,客套话不说了,我先敬兄弟们一杯。明湛,你年纪小,稍微意思意思就行了,别多喝。”家人的反对和爱人的眼泪已经让少年心力交瘁、不堪重负。
诸人喝了酒,说笑打趣,“媳妇儿还没过门儿,这会儿就先向着小舅子了。如兰,你这心可偏的厉害。”
“对啊,既然明湛年小酒量浅,他的酒不如你代他喝了罢。”
杜如兰倒也爽气,自己又斟了一杯,仰头饮了。
一桌子都是风华楚楚的少年,论着交情,说话闲话,就是想跟明湛攀谈的,想来明湛是个哑巴,实在不知如何跟他交流。明湛闷头吃菜。
何玉在明湛耳边说些什么,明湛点了点头。何玉拽了拽方青的袖子,俩人急匆匆的去了。
“明湛,那是皇上赏给你的内侍么?”有人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诸人酒盖了脸,量浅的已经醉了,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小丫环冲进来,涕泪满面的冲到杜如兰跟前,哭喊道,“三爷,三爷,您快去看看吧。灵儿,灵儿姐姐不好了!”
杜如兰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惨白,猛的撑案站起,脱口问,“是不是要生了?”
“不知道,就说肚子疼,可,可是,没有人,没有人……三爷……您快去吧,晚了就来不急了。”小丫环跪扑在地上拽住杜如兰的袍角,哭的似要厥过去一般。
杜如兰一个转身,再也顾不得其他,飞一般急冲冲的走了。他是这样的着急,袍角在空中翻飞如蝴蝶,一闪而过。那小丫环也爬起来跟着跑了。
明湛一拍桌子,私下暗捅明礼一记,兄弟二人俱黑沉了脸,追了过去。
这边儿动静不小,明湛等人走到一半,杜如玉带着人跟过来,赔笑道,“明礼明湛,不过是我家里的一点私事,无甚要紧,大家还是回去喝酒吧。”
明湛过去狠狠搡了杜如玉一把,凤明礼跟着冷笑配音,“二公子,莫非我是耳朵聋了!贵府有人生孩子怎么别人不找只找杜如兰!我记得我大姐姐还没嫁到贵府上来吧!怎么,莫非是我记错了,杜如兰已经娶妻!你还敢拦我,今日我就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一个要生了!”
狗血啊!
杜如兰正单手搂着个大肚子女人,那眼神那姿态,真叫一个温柔如水。想不到平日里冷淡如冰的杜若兰也有这百练钢化绕指柔的时刻,明湛冷笑连连。
凤明礼气个仰倒,虚虚指着杜若兰,哆嗦半天,咬着后槽牙说了一句话,“你,你,你们欺人太甚!”
真他娘的不中用。
明湛上前,看向杜若兰,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不会说话,不过沉默就是最好的压力。
明礼明湛身后跟了一大群看热闹的,还有杜如玉见这兄弟二人马上就要火山爆发,在一旁急的摩拳擦掌,拉着明礼赔笑,“明礼,这都是误会。”
那女人生的眉目如画,的确漂亮。现在大着肚子,也是个漂亮的孕妇。女人有一种天性中与生俱来的直觉,来了这许多人,她一手护在小腹上,脸上有着即将为人母的温柔,只身走到明湛跟前,带着款款的风情。然后,缓缓跪下,抬头时美眸中蓄了两行清泪,顺着斜向上飞的眼角缓缓滚落,淹没在青丝鬓角里,像清晨花心里滚动的露珠儿,动人至极。
“奴婢只是下贱之人……”
女人甫一开口,明湛已经厌倦了。每个人都有苦衷,他指了指杜如兰,退到外间儿。杜如兰扶起爱人,轻轻安慰了那女人几句,跟着出去了。
明湛在明礼的手心划字,明礼配音,“你还要娶我大姐姐吗?”
杜如兰沉默了半晌,“这是圣旨。”
明湛松开明礼的手,猛的冲上前,如一颗出膛的小炮弹狠狠撞到杜如兰身上,杜如兰站立未稳向后跌去,明湛袖中绿色一闪,接着杜如兰一声惨叫。
所有人都没料到明湛突然动手,回神时,明湛已经手起板落砸的杜如兰满脸是血。
“哦,天哪,明湛,明湛……”凤明礼忙跟着众人过去拦着。
“四公子,唉,四公子,您息怒,息怒……”打酱油的方青何玉,细声细气的为凤明湛顺气,生怕把主子给气出个好歹。
“三弟,三弟……”杜如玉急出一脑门子汗,抬着袖子给他弟弟擦着一头一脸的血。
“快,快传太医!”杜府的管事。
杜如兰的院子乱作一锅粥。
凤明礼装模作样的劝明湛,“快别气了。一个贱婢,福昌姑妈最明白不过的人……”
狗屁姑妈,明湛冷冷一笑,甩开凤明礼的手,带着何玉方青径自离开。杜如玉想说什么,最终没作声。
在杜如兰的院门口,明湛正面遇到了匆匆赶来的福昌大公主和北昌侯,两人脸色尴尬,福昌大公前上前去抓明湛的手,明湛拂袖一避,冷冷笑了笑,又点了点头,你们真有种啊。
“明湛,听姑妈说一句话。”福昌大公主声音里带了祈求。
明湛根本没理会,大摇大摆的离开。
福昌大公主咬牙恨道,“这个马蚤狐狸丧门星,我饶不了她!”
夫妻二人刚迈没几步,凤明礼旋风一样刮了出来,边刮边喊道,“明湛,明湛!”
福昌大公主本想伸手唤住明礼,明湛怒气腾腾的走了,明礼耳根软,正好劝说。哪知凤明礼如同小旋风一般,脚下未肯停,仿似没有看到这夫妻二人,远远追着明湛去了。
明礼的算盘打的精,明湛打了人出了气,耍够了威风,甩袖子走人。留下满头满脸血的杜如兰还不知道怎么着呢,他留下就得面对着福昌大公主和北昌侯的狂轰乱炸了,偏他不是个能掌控大场面的人,还不如跟着明湛一道遁了呢。
20、凉拌
福昌大公主满肚子怒气晦气,只想进去狠狠发作了狐狸精。
拨开众人,陡然看到心头肉的小儿子满脸血的躺在床上,悲呼一声,“我的儿哪!”哀哭着扑了过去,心若刀绞的哭了起来。
福昌大公主的寿宴还有两位儿媳妇和大儿子在外头支应,只是人们耳闻了风声,也不好多呆,早早的散了。
这场事件见证人很多,事后许多人想到明湛的狠手都会不由自主的哆嗦一下,然后摸一摸额头,镇南王府的女婿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此刻在马车里,哆嗦的还有另两个人:何玉方青。
何玉既兴奋又害怕,“主,主子,衣裳丢在北昌侯府,没事吗?”
“做的很好,没事的。”明湛拍了拍何玉的手,安抚。
方青已经要晕过去了,他被明湛算计了进去。是、是他,帮何玉换装、梳头、扮小丫环……这,这么大的事,皇上一定会知道。他跟在明湛身边,甚至是事件的参与者之一,可是,事前他没有传任何消息给皇上……现在他跟皇上说他事先并不知情,皇上会信吗?
方青仿佛已经看到了末路。
一只软软胖胖的手覆在方青的手上,方青一哆嗦,眼中哀绝。
明湛摇摇头,在方青掌中写道,“别害怕,没事的。回去后我与你去面圣,你照实说就行了。”
明礼私心也觉得解气,问明湛,“你拿什么砸的杜如兰?”
明湛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儿四方玉壁,半拉砖头大小,上面还沾着血。明礼掂了掂,又有些担心,“那大姐姐的婚事可要怎么办?”他完全没想过杜如兰会不会被砸死,在云南做土皇帝久了,已经忘了杀人要偿命的事儿。
“静观其变。”明湛一时也没什么好主意。
明礼索性权全交给明湛处理,也不再多问,此时才道,“诶,你不会把杜如兰砸死了吧?”那样倒省事了。
万众瞩目的杜如兰并没死,不过也并不好过。明湛把他的鼻梁差点儿拍断,鼻子酸痛,牵动泪腺,鼻血与眼泪横流,刚刚止了。脑门儿上还开了两个寸把长的血口子。如今杜如兰刚刚擦洗过脸上的血,由御医伺候着上了药,脑袋上缠了三尺雪白的细纱。
福昌大公主心中既怒且痛,捂着帕子哭道,“我早说把那小蹄子处置了,你就这样认死扣儿!如今叫他们兄弟抓个正着,叫镇南王知道了,如何肯善罢干休,可怎么是好?你就听为娘一句劝吧……”
杜如兰静静的盯着床顶的暗绣帐幔,轻声道,“灵儿活,我活;灵儿死,我死。”
北昌侯气的脸色铁青,嘴唇直颤,吼道,“那你就去死!”
明湛下手狠,杜如兰有些脑震荡后遗症,只觉脑袋里像有一千头大象在奔跑一般,此时母亲哭泣父亲吼叫,杜如兰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胸口泛起无数恶心,急手夹脚的推开母亲,先前喝的酒水吃的饭菜一股脑儿吐在了地上!
房里一股酸腐恶臭,福昌公主险些也跟着吐了。
杜如兰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马车先送凤明礼回府。
明湛体恤范家父子久不得相见,便将范维也带了出来,留在府里和范文周吃个午饭。范文周见着儿子自然高兴,心里却又牵挂着福昌大公主家的事儿,听得这个时辰就回来了,心里一沉,果然出事了,急忙出门相迎。
明礼明湛进了屋,喝了茶,范文周有问,明礼便将事原原本本与范文周说了。
范文周倒吸一口凉气,眼瞧不见,这就把人给收拾。试探的问,“四公子,如今事情闹的这样大,要如何收场?圣旨已下,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呐。若是给北昌侯府的人知道这事是四公子安排人挑开的,您又打了杜如兰,大姑娘嫁过去要如何过日子呐。”
明湛写道,“一没行聘,二未过礼,大姐姐还没嫁呢。”
看来四公子想悔婚,范文周一把年纪都得在心里小小佩服一下明湛的胆量,抚一下薄绸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四公子是有法子请皇上收回指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