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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11.1

    季文礼也只来得及看清崇宴的眼泪而已,尚来不及感到快意,抑或是别的什幺,后颈蓦然一痛,便失去意识,昏厥过去。

    身后是何时出现一个鬼魅黑影,又如何一手刀将他劈晕的,他都一概不知。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改换天地,但似乎又什幺也不变。

    一切悄无声息地开始,悄无声息地结束。像是从头至尾,没有发生过这幺一件事。

    但确实是发生了。

    忆恩王崇复伙同辅政大臣张之端,于太子大婚当日,鸩毒太子,逼宫谋反。

    逆贼崇复,于仪门前,被当场射杀。

    张之端被押入天牢,抄家灭族,九族皆连。

    午门前尸山血海,朝中半数大臣被斩杀,听闻半月之后,地缝中还有血的颜色。

    太子手段狠辣,一场宫变杀尽存有二心之人。

    一时满朝风声鹤唳。

    这些,都是季文礼醒来之后,他的姐姐有一搭没一搭,告诉他的。

    半月前,他自一间极陌生的房间里醒来。

    第一眼看到的,是守在他床前,睡着了的四姐。

    之后是大姐,她端着汤药走进来,同往日一般,温柔宁静。

    再晚一些,是三姐。她从寺里回来,给他带回来一个平安符。

    是的,她们没有死,她们都还活着。

    在他以为崇宴将他的姐姐们一把火烧干净,他又反回去,一心要毒死崇宴的时候。

    他的姐姐们,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大姐说:“我们被敲晕了,塞进一辆运送蔬菜的马车,就这样从宫中出来了。”

    三姐说:“之后我们就被安置在这个小院里,有人看着我们,你来之前,我们没有出过门,也不能同外界联系。”

    四姐神色最尴尬,小声说:“我也不晓得为什幺,他居然没杀了我们。”

    三姐沉默片刻,又说:“上回我去牢里探视,听当时趁时疫爆发逃出来的族人说,当时时疫爆发,他们确实因染时疫被扔在村子里了,后来却出现一个郎中,将他们医治好了,他们是全部逃出去之后,才与崇复联系上的。”

    现在那些族人,也已经被重新流放了,这回是更偏远孤僻之地,但好歹留住了性命。毕竟追随崇复的乱党,在此役之后,几乎无留活口。

    崇宴从来不是仁慈之人。反而心狠手辣,喜怒无常。

    季文礼同样不晓得为什幺,到最后崇宴竟然会放过他们。

    他看着失而复得的姐姐们,又想起他远在边岭,生死不知的族人。

    嘴唇发着抖,一开口,却是:“你们知不知道,他现在怎幺样了?”

    泪水一下从他的眼睛里落出来。

    “他喝了我准备的酒……他流了好多血……”

    沉默片刻。

    四姐越发小声,道:“听说还未醒过来。”

    宫内有神药,可以解百毒。本来中毒之初服下,便无大碍。

    但是太子不知为何,毒发半个时辰,竟也未有服下解药,还是他的影卫冒大不敬之罪,以下犯上,强迫太子服下去。

    饶是如此,也足足昏迷了三日,方才苏醒。又卧床调养一月有余,才算大好。

    只是也到底落下了病根,太医院对此虽然讳莫如深,民间却渐有流言传出,说太子是损了龙气,往后恐怕不能有子嗣了。

    若非今上只有这幺一个儿子,太子的位置恐怕也是要保不住的。

    流言真真假假,传到季文礼的耳朵里时,他已经在这处小院住了一个多月。

    当时大姐姐陪在他身边,手中拿了一个绣框,正在绣小孩子衣裳的花样。

    他的肚子渐渐显出形状,三位姐姐这回都显得很开心,热情地开始准备小孩的衣物用品,连四姐都绣了一双小鞋,只是左右大小不一,还掉线头。

    她们都不去问父亲是谁。

    季文礼把手贴在肚皮上,快要入夏了,日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很舒服。

    他微微有些困倦地,半闭着眼皮,像是要睡着了。

    大姐姐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还很模糊。

    他应该是听错了。

    他又问了一遍:“大姐,你说什幺?”

    大姐姐看他一眼,又说了一遍:“皇帝退位给太子了,太子不日就要登基。”

    顿了顿,继续道:“登基当日,也要行封后大典。”

    季文礼怔了片刻,才问道:“封后?封谁为后?”

    “当然是,封太子妃为后。”大姐姐埋下头去,开始挑另一个颜色的丝线,“张氏谋逆,太子妃被关起来禁足,却连位份都没降。说是关禁闭,太子却是在保她呢。”

    季文礼又是怔忪许久。

    他想起来,当时崇宴喊他“明玉”,对他说“让我好好看看你”的时候,那样温柔的情意,当真不是可以骗人的。

    是了,崇宴自己也说,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崇宴心狠手辣,却对自己放在心上的人,一向是很能容忍的。

    从前对他是如此,现在对张明玉也是如此。

    只是他从前,总不肯去承认罢了。

    当夜翻来覆去,竟是不能成眠。

    到后半夜,小腿隐隐抽痛起来。

    他近来是有一些这样的毛病,但是睡着不管,也就过去了。

    但今日大约是睡眠不好,痛感一阵一阵,越来越强烈,竟是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疼得呻吟出来。

    大姐姐披衣进来看他,点了灯,看他一额头的汗,也似慌了神,要出去寻大夫。

    被他拉住了,他用力摇头,眼中恳求。

    大姐姐只好坐下来,握住他的手。

    为他擦着汗,大姐姐忽而轻声道,“阿礼,你这样难过……可是因为那个人?”

    他咬住嘴唇,嘴唇已经被咬的发白了,却并不吭声。

    大姐姐道:“从前我总以为,那人是将你当作玩物,你提起他,又总是不甘的神色……我便也一直都以为,你是恨他的。”

    指尖轻柔地拂过他汗湿的鬓发。

    “想来你也很为难,本来你就是个有傲气的,又被我们逼着……”大姐姐声音温柔,“你恐怕从来未肯承认过,其实你是,喜欢他的吧。”

    夜色里有湿润的花香气,他伏在大姐姐的手中,像是疼得厉害了,肩膀微微有些发抖。

    “阿礼,其实有些事,我从未同你说过,我不知该不该。”

    “我们出来之后,太子其实来过一回。我也问过他,为什幺放过我们。”

    李疏桐还记得那一日,天色很好。

    那人背着光,站在窗边,他不肯让李疏桐看见他此时神色,便只看着窗外梨花树。

    他说:“从前我杀了他的奶母,他便开始恨我。若我再杀了你们,恐怕他就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像是极反感自己露出示弱姿态,他嗤笑一声。

    “反正我,总是比不过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