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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崇宴却只盯着他的脸,像是半刻也不肯移开,半晌,他张了张嘴,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他说:“你没有死。”

    你没有死。

    和梦里臆想出来的不同的,不会拥抱他,不会对他笑。

    却是活生生的,仇恨而冷漠地,站在他眼前。

    太好了,你真的没有死。

    我好怕,我怕你真的死了。

    怕你死了,连恨,也不会恨我了。

    喉咙发痒,连鼻子也酸涩不已。

    他看着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季文礼却不看他,向他冷冷道:“我当然没有死。”

    他走到桌边,两指夹起刚才崇宴喝过的金杯,然后手指一松,金杯落地。

    残余的酒液洒落出,地毯顷刻间被蚀出一个洞。

    他对崇宴掀了掀嘴角,那笑意近乎是怨毒了,他说:“在你死之前,我怎幺舍得去死。”

    崇宴坐在红色的喜床上,他不去看被蚀的地毯,也不显出惊怒的情绪。

    他只是微微仰起头,直视季文礼充满恨意的眼睛,那脸上仿佛是有些伤心的颜色。

    “第二回。你这是第二回,想要杀我了。”

    “不是第二回。”季文礼却道,“我已经想过无数回,要如何杀掉你了。”

    崇宴似是怔住了,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那张去掉伪装的柔顺恭敬之后,竟是全然冷漠的而又充满恨意的,仿佛陌生的一张脸。

    突然地,刚才在他脸上仿佛是伤心的脸色,这下全然不见了。

    他扯了扯嘴角,道:“你就真的这样恨我?”

    季文礼仿佛听到了最不可理喻的笑话,他死死地盯住他,咬牙切齿:“我全族因你而灭,难道你竟然觉得,我不该恨你吗?”

    “成王败寇,季氏事败,满门抄家不冤不亏,何况那也是我父皇手笔,与我何干?”

    “你杀我奶母亲姐,尸骨无存,难道我不该恨你吗?”

    “你的奶母知情不报,害死我的孩子,难道不该死?你的亲姐暗中与忆恩王私相勾结,暗地传药物教你毒杀于我,难道不该死?”

    每说一句,崇宴神色便狠一分,他狠狠地瞪住季文礼,道:“她们如此都不该死,”眼眶却陡然红了,“在你眼中,就我该死?”

    季文礼一时竟无可反驳,崇宴三言两语,便将所造罪孽都推干净。可是他的奶母已死,亲姐已死,都是崇宴亲手所为。

    要他如何不恨。

    他脑中发白,只凭一股恨意驱使,脱口道:“你的孩子没保住,与我奶母何干。是你自己要送我去军营,是我自己要报复你,是我在被扔进那群野兽的前一刻,接受了忆恩王的招揽,主动喝了他托人带来的打胎药。这与我奶母何干?!就连奶母什幺都不告诉你,也是受我旨意,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有了这个孩子!我怕你恶心,嫌弃我是个怪物,更嫌弃我生的孩子,我怕你杀了他!”

    封存多年的旧事被一刀捅破,流着脓的伤口被揭开。

    季文礼浑身发抖,眼眶竟有泪水要涌出来,他用手背用力一抹,不让它落下来。

    那时的他虽然被崇宴日日强迫,却还是心存柔软,对崇宴有着不切实际的希冀。就连怀上孩子,惶惑之后也只余怜惜,他想把孩子生下来,即便将来被崇宴厌弃,他还得到了一个小家伙。他小心翼翼,将崇宴以为他不知道的催情香,催情药都偷偷扔掉,被求欢也千方百计地推拒。可是呢,崇宴这幺快就厌烦他了,还要把他送到军营里,让他被无数的人奸淫。那时崇复已经通过曲折手段与宫中的他们联系上,姐姐们自当追随旧主,唯他立场摇摆不定,每回都借口岔开。直到乘上马车到了军营营帐里,他也存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有太子的旨意下下来,把他带走。

    可是最后也没有。

    只有崇复的心腹,那个亲自送他回去的禁军副统领,带来了一碗汤药,告诉他:“主子说,喝下这碗药,你可以回宫里去。否则你今日,恐怕是要被那些畜牲给玩死的。”

    肚子开始剧痛那刻,他弯曲身体,竭力捂着自己的肚子,妄图能留下那个小生命。

    可等他醒来那一刻,他知道,孩子没了。

    他当时看着崇宴憔悴的,仿佛有悔意的脸。

    心中一片麻木。

    他已经很久不去想当年的事情,除了被梦魇住,什幺作用都不会有。

    可他今日是被崇宴的委屈刺激到了,歇斯底里,眼眶赤红:“你以为孩子是谁害死的,你不要给我奶母泼脏水。都是你!”

    “是你杀了他!”

    崇宴仿佛是被这诛心控诉给钉住了。

    他怔怔地盯住急促喘气的季文礼,半晌,才仿佛梦语道:“我怎幺可能会嫌弃你,嫌弃你为我生的孩子……”

    季文礼花了一点时间,终于平静下来一些。

    他讽刺地看着崇宴,麻木道:“太子殿下难道忘了,说我是怪物的,说我即便真的能生孩子,生的也是小怪物的……说这些的,不正是太子殿下吗?

    崇宴似被人敲了一闷锤,他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张口想否定,却又陡然想起,在最初他强迫玉奴的时候,因玉奴的诸多不配合,他每每在进入玉奴体内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口出恶语,以得到玉奴的反应。但到底讽刺了些什幺,他自己都已经记不得了。

    他原本就未当真过。

    可这天下,因果循环,竟当真是有报应的。

    季文礼还在继续说,那仿佛是淬了剧毒的刀子,插进崇宴的心脏里。

    “你以为是我姐姐要我下毒害你吗?你错了,我姐姐怎幺舍得让我犯这样大的险,是我自己,是我恨毒了你,是我说要亲手杀了你才甘心。你不该杀我奶母姐姐。“

    他指指自己,脸上是充满恶意的冷漠。

    “你该杀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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