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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昏君 作者:樱桃
床上。棉被掖着四角,睡得我暖洋洋,还有点热。床前垂着厚重的布幔遮光,我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撩了撩,丝刺眼的光漏了进来,而后外面守着的太监恭敬道:“陛下起了?”
我“嗯”了声,问:“几时了?”
“回陛下, 巳时三刻了。”
怪不得日光如此亮,我觉好睡,又睡到了自然醒。
我早便明白,比起圣主明君,代昏君适合我。反正每个皇帝这辈子最惦记的不过是青史留名,骂名也是名,我心大,不嫌弃。我做昏君做得兢兢业业,十七岁坐稳江山之后便没上过朝,有时候心情好,用过早膳还要回去睡个回笼觉。
我撩开布幔,宣布起床。宫人们鱼贯而入,我赤着脚往外面走,宫女太监跟在身边,为我穿鞋衣漱口。路过外间书桌时我瞥了眼桌上,将军果然深情厚谊,那个装着太傅下落的小竹筒不见了。坐在镜前,我的近身大太监,也是这宫里的太监总管章枣捧着参汤在我身边,叫我早起之后喝碗。我喝了,暖和和的参汤从喉咙直直地淌下去,唤醒空了夜的脾胃,我的肚子“咕噜噜”叫了声。
我说:“朕饿了,早膳吃什么?”
章枣便把御膳房今儿备下的早膳报了遍,说得口齿伶俐不打磕巴,唱词似的。虽说是早膳,连上清粥点心也有三十几道,我点点头,满意极了:“甚好,端上来吧。”
于是三十几道早膳摆了满满桌,我个人坐在桌前,指挥章枣给我盛粥夹菜。
御膳房有规矩,每天菜式不能重样,且我要是吃了哪道菜几口,往后好些天,这道菜就不上桌了。这既是要避免为君者太过放肆,又是怕被刺客钻了空子,往我喜欢的那道菜里下毒。本朝前几任皇帝都恪守这条规矩,到我这里,规矩给改了。
我都当上皇帝了,还不能吃几口自己喜欢的,这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就算碰上刺客下毒,碰巧吃死了,我也认!
只是个人吃饭实在冷清,偌大殿里满了宫女太监,谁都不出声,唯有我个人静静地吃,碗里的吃完了,叫章枣再给我夹。那句“粳米粥”远远地传出去,碰到大殿的柱子弹回来,孤零零惨兮兮,带回音。
很年了,我直想找个人陪我用早膳,可是找不着。
很年了。
我虽立志成为代昏君,却不想成为亡国昏君,故而该干的事还是得干。用过早膳,我溜达去书房批阅奏折。昨儿我偷了会儿懒,今天新的加旧的,那奏折在案上摞了半人高。我批了半晌,眼累心烦,便叫章枣给我念。章枣进宫前上过几天私塾,识得几个字。且他阉割时已近成年,不似寻常阉人声音尖厉。他的声音不娘,比少年三分沉稳,又不至于粗糙,我老觉得像在哪儿听过。在哪儿呢?我想了大半年,有天对着卫明的脸想起来了。
“像太傅。”我说。
就为这三个字,卫明跟我置气,足足两个月没进宫,不见我。满朝为之欣喜若狂,以为我俩终于掰了。
俩月以后,我亲自登门,赔礼道歉。将军府的内院封了整天,我是竖着进去,横着被卫明抱回宫的。
章枣封封奏折地念,我手里摆弄着串沉香珠子,有搭没搭地听。他正念到刑部请旨,蓝氏谋逆案逃犯十三人已悉数捉拿,审问完毕,想跟我要个准话,这十三人该杀,该徙,还是遵照旧判。我沉吟半晌,沉香珠子往旁边放,伸手道:“拿来朕看。”
本朝只有个蓝氏,是先皇后母族,即我外公他们家。蓝氏门三公,权势滔天,我爹刚即位的时候地位不稳,还是靠与蓝氏嫡女联姻才获得蓝氏鼎力相助,坐稳皇位。我爹直以此为奇耻大辱,终此生都在努力除掉蓝氏,却未能成功。后来我即位,虽卫明掌军权,殷阁老统率文臣,然而朝中诸事,若没有我外公的同意,还是做不成。
我夺回大权后,做的头件事便是以谋逆之罪将蓝氏族下狱。
蓝氏是不会谋逆的,我已经是皇帝了,他们只需好好扶植我便能永保富贵。何况外公虽恋权,忠君爱民的念头却是根深蒂固的,否则卫明与殷阁老的诸举措根本不可能顺利实施。然而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我要踏踏实实做昏君,就不能给自己身边留这么只大老虎。
哪怕是我的母族也不行。
谋逆案审了七七四十九天,外公在收监次日暴病而亡,我的几位舅舅或自尽或耐不住用刑,相继离世。四十九天后,谋逆之罪证实,蓝氏族男丁十四岁以上悉数斩首,十四岁以下流放极北苦寒之地,所有女眷没入娼籍,蓝氏族就此覆灭。
此事之前,朝野上下只当我是个唯唯诺诺的少年皇帝,靠嫡子身份与卫明等人的支持登上皇位,实则毫无手段,遑论坐稳皇位;此事之后,再无人敢轻视于我,我金口玉言,言行具是至高王权,这个皇位,我坐稳了。
我看着眼前的奏折。蓝氏谋逆案距今已三年,当年有蓝氏旁支十七人仓皇出逃,如今被刑部抓了回来。这十七人到如今活着十三个,皆为男丁,最大的那个二十三岁,最小的那个十岁。因是我的母族,且已时隔三年,刑部不知怎么处置,故而向我请旨,讨个旨意。我想了想,提起毛笔沾了朱砂,御笔朱批,在奏折上写了个“斩”字。
省事,方便,反正我杀了那么,来日下到阿鼻地狱,不这几人向我索命。
我把奏折丢进批过的那摞里,扬扬下巴,示意章枣继续念。
章枣这厢念着,我左耳进右耳出,思绪已然飘到了许久许久之前。当年我为坐稳皇位,着实杀了不少人。蓝氏族之后,没过久,我便把目光投向了我的同胞兄弟。
古往今来,王朝覆灭不外乎这几个原因:外戚、宦官、党争及兄弟阋墙。外戚我解决了,宦官并未露头,党争尚无端倪,我想,是时候敲打敲打我的兄弟们了。
真的,最开始我只想敲打敲打他们,谁叫他们直不服我做皇帝。当年卫明护我回京的时候,他们就在朝堂之上大闹了场,偏要说父皇那封立太子的诏书是假的。后来几年我手中无权,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帝,他们是对我没有点尊重,年长的几位哥哥见了我,不称“陛下”,竟然喊我的外号!
于是我把他们叫进宫家宴,旁敲侧击。谁想到其中有两位兄长以为我要下杀手,遂决定先下手为强,抢先步起兵,直奔皇城。
起兵人数,连二位皇子在内,八千人。由两位皇子府起兵,趁夜攻打皇城,两个时辰后,被镇压。
我第二天醒来才知道。
这太有意思了,才八千人就要谋反!我边用早膳边听巡城御史的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