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处 作者:淮上

    昨天相比较，今天的咖啡奶泡薄了五毫米算得了什么？

    顾远放下文件，真皮扶手椅转了四十五度，不动声色的看向方谨：“对了，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关于前天酒店里你英雄救美，然后差点被救出来的美强上了的事……”

    方谨脸上红，刚想解释，便被顾远揶揄地打断了：“那个被你揍了顿的嫖客，是本市家上市投资公司老总，事后找酒店强硬要求看录像找出揍他的人是谁。”

    方谨面色微变。

    他突然想起这件事是顾名宗解决的，很可能是叫他手下的安保主管出了面，但既然有动作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那家酒店跟顾远的生意来往密切些，关系也近，如果顾远事后跟酒店打听的话，会不会从中发现顾名宗插手的蛛丝马迹？！

    “酒店负责人事先看过录像，认出英雄救美的是方助理你，就边派人去通知顾家，边回复那老总说酒店总统套房安保录像不能随便展示给某个客人，必须用过正规途径请警方介入。那老总怕自己招嫖的事随之曝光，扯皮番后和酒店订立了保密协议，之后便偃旗息鼓了。”

    顾远靠在宽大的椅背里，跷着两条长腿，漫不经心道：“我也完全没想到，竟然遇上这么个识趣的酒店负责人，自己就把事情给解决了——运气不错呢方助理？”

    方谨了解他，虽然他在笑着，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那是种能穿过你皮肤和骨骼，透视到你脑子里去的锋利目光。

    “……”方谨迟疑道：“顾总，关于这个……”

    “只有件事我觉得奇怪，”顾远打断他，尾音带着悠悠的意味深长：“你说，发现是你之后，为什么酒店不来通知你的老板我，而是跳过我直接去通知顾家了呢？”

    方谨脊背微微渗出了汗意。

    他迎着顾远的目光，有瞬间感觉自己几乎被扒开了，那些直被小心隐藏起来的龌龊和难堪全都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了这个从高处俯视自己的男人面前。

    他甚至瞬间冒出个连自己都荒谬的念头：难道他查出来了？

    不，不可能，仅仅天而已——

    “对不起顾总，”方谨强迫自己正面迎着顾远的目光，声音听起来平时样稳定：“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所以当天晚上，为了不给您惹麻烦，就先联系了我以前在顾家积累的人脉关系……”

    他顿了顿，虽然说话语速很慢，但每个字出口前都在大脑中飞快转了无数圈。

    “集团总公司的安保主管王宇，以前跟我因公事打过交道，我来这里就任您的助理后，仍然和以前的同事保持着定联系。所以前天晚上出事后就立刻请他帮忙查了那个房客的身份，之后第二天他应该去跟酒店打过招呼……”

    顾远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半晌才不置可否地“噢？”了声。

    “……我知道在为您工作的情况下还跟那边的人过从甚密是犯忌的，所以直没敢跟您说。但前天晚上确实是我时冲动的错，后来怕连累到您身上，才偷偷拜托了以前的同事帮忙。”方谨吸了口气，平静道：“对不起顾总，我下次定注意，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他们两人坐，相距不过米之距。办公室里静得鸦雀无声，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清晰听见。

    顾远把玩着支钢笔，神情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差不跟我想的样，”许久后他终于道。

    方谨紧绷的肩膀肌肉微微松。

    “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顾远懒洋洋道：“你是我的助理，且不说以后会不会回总公司，至少现在你名义上是我的人；贸然出手的时候顶了我的名头，善后就定要告诉我，不要去求别人。”

    他有点嘲弄地摇了摇头：“虽然你救那小孩的举动本身就毫无意义且非常可笑，但人总会犯错，偶尔次是可以谅解的——只是犯错以后瞒着我去找别人，那就非常荒唐了。我是你的老板，遇到事情来求我才是理所应当的，这点你要牢牢记住，明白吗？”

    方谨怔怔盯着顾远，良久后才渐渐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顾……顾总……”

    顾远终于把视线从钢笔挪到他脸上，不耐烦道：“我就这么说说！主要是这点小事你都去求别人的话我作为老板很丢脸，知不知道？”

    方谨的所有感官却被种难以形容的喜悦淹没了，那感觉甚至比顾远在墓地里对他说“我不想看到你受伤”时还要惊讶和强烈。

    ——遇到事情了来找我。

    不要去求别人。

    这个许诺对方谨来说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就像从天而降的皇冠，于千万人中偏偏就掉在了他的头上——虽然他只是个注定戴不了这顶皇冠的小丑，但那刻猝不及防的惊喜，以及能够短暂拥有的幸福，还是重重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我明白……”他轻声道，声音带着种小心翼翼的柔软：“谢谢您顾总，我……我明白了，下次定不会再……”

    “你可别又哭了！”顾远立刻提前警告：“我知道你哭就要发烧，方助理！你今年的病假已经休完了！”

    方谨眨眨眼睛，顾远边紧紧盯着他因为这个动作而显得格外纤长的眼睫，边厌烦地挥了挥手：“行了，差不回去工作吧，昨天积了二十件事情等着你去处理，待会再过来找我！”

    ·

    方谨回到自己的办公桌，透过内窗，只见对面顾远已经把座椅转回电脑，全副注意力貌似都已经回到了工作上。

    方谨打开面前的笔记本，但眼角余光却怔怔地望向他。

    为什么给我这种许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我并没有任何可以回报你的啊。

    方谨收回目光，望向面前黑色的电脑屏幕，从反射出看见自己茫然的面容。他试图回忆这辈子曾经对自己施以善意的人，但记忆中只浮现出顾家训练有素的佣人，冰冷沉默的保镖，神态各异的公司管理层……以及顾名宗总是很难看出什么情绪的，喜怒难测的脸。

    再往前回忆，便只有大火中轰然坍塌的房屋，那里面有他的父母。

    如果跟顾家没关系的话，方谨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如果跟顾名宗没有任何关系的话，也许自己辈子都能安安心心当顾远最信任和倚重的手下，而顾远的善意和承诺也将持续下去，十年二十年，甚至到永远。

    哪怕以后顾远结婚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