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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君剪韭 作者:司马拆迁
们没谈过彼此想要的是怎样的感情。”
我现在信他学数学。我从没和人说过这种问题,考虑这样的问题荒谬。但我会给他个答案,我思索,答:“我刚才讲的,感情无非食色性也。”
他笑了笑说那我告诉你你定会认为我幼稚。他说:“我理想的感情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如果可以,从而终。”
我被他惊讶。
然后暂时无话可说。
我转过头取笑他:“你是被用什么标准养大的,大家闺秀?”
不为繁殖不为解决性欲,为感情发展关系,这叫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不是不做爱,而是不苟合,双方确立关系,确认心意再上床。最后,用他的话,如果可以,从而终,专心致志地爱个人,并且祈求有完整辈子的时间足够用来爱。
他并没受伤失落,握着船栏问我:“你觉得这种想法不可理喻吗?”
我说不是。是不合时宜。我早看出这小子是个不合时宜的人,哪怕在今时今日,在有时我也评价句物欲横流的时代里,固执地保持对自己对他人的感情和身体的珍重和郑重。只活的珍稀动物。
这珍稀动物抬头看着我,说:“既然你不觉得不可理喻,那你有什么想法吗,任何你想说的?”
我:“没有。”
当时我心里想的是,你会不会穿越时空。要是你可以,记得回到十几年前,回到我曾经最需要听见这些话的时候,告诉我你想跟我谈场古典到近乎高贵的爱情,我定会喜出望外地陪着你,和你起,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从而终。
船靠岸我们没再说话。离岸越近,离湖中的月亮越远。
这样的心绪我从前没有,以后想必也不会有。就像今天晚上照在太湖上的月亮,眼的印象将持续段时间。
我送方忆杭回酒店房间,在门外跟他说晚安,早点睡。到自己房间前侧头看见另端,他缓缓合上的房门。
第二天去周庄住。
在间琴社落脚,偌大宅院就我们两个住客。楼全是喝茶听琴的地方。到那天周庄下了场小雪,空旷的天井地面稀稀落落撒地白糖粒似的雪籽,老旧的墙角长着年深日久的青苔。行李送上客房,方忆杭在楼下小心翼翼地去摸架架古琴,我在旁边看他,不由自主觉得他好笑,问他想不想学。我不急着上楼休息,可以在这等他。
他坐下跟个穿布衣挽头发的年轻女孩子学琴,全神贯注,学抚琴手势,没拨动琴弦就已经是沉默的光影的弦律。我看着他手指的动作,掌指关节到掌骨的每个举动,按弦时并拢的食指中指,抬起的无名指和尾指,在琴弦上极轻盈又极沉着。木房梁很高,时不时声琴声都在其间传得格外悠远,后来他问我是否枯燥乏味,我答算不上。太静太闲适,自然感觉不到时间的消磨。
琴社有两重门,出门就看水巷。晚上出去随便吃吃,游客太,都来看周庄的夜景,索性打包菜饭回琴社。
我们把外卖袋外卖盒全堆在榻式沙发中间的茶几上,套房里挂国画的墙前放了个瓶子,插几枝腊梅花,香气立刻被蚬肉炒韭菜,马兰头笋丝之类的油汤味取代。回来路上还捎了瓶黄糯酒。
风卷残云吃了餐,我看看表,八点,难怪饿了。
我把蚬肉炒韭菜拌在饭里吃,蚬肥肉嫩,滋味鲜爽,吃完那小子还在夹菜。他看我吃完,放下饭盒,解开另个袋子,告诉我:“有点心,海棠糕。”
我说:“去抽烟。”
开窗窗下是尖尖的屋顶脊,股湿气扑面而来,没想到晚上那层小雪居然化了。
这个地方闹中取静,几乎是周庄古镇里最静的处。天色黑下来,灯亮起来,远处水上都像飘着朦胧的雾,周庄像幅飘在水上雾里的水墨画。
我撑着二楼窗台抽烟,脸上轻轻落下点湿意,半是水半是雪的东西裹在温软的风里。方忆杭问:“下雨了?”
不说话时能听见檐上落下的滴答声。
我:“雪融了。”
他点点头,停止进食,室内静悄悄的。他看到蚬肉炒韭菜的饭盒,动手收拾,忽然说:“夜雨剪春韭。”声音是有感而发,并不是对我说话。
我关上窗,下意识接口,说新炊间黄粱。
我连这是谁的诗都不记得,想不是李白,那就是杜甫。
他就有几分笑着地说,嗯,他特别喜欢这句,还有留君草草剪韭的说法。让人想到很晚了屋子外面下着雨,犹豫半天鼓起勇气提议,我做菜你吃好不好?然后心里藏着雀跃到园子菜地里冒雨剪把韭菜。
我抽完那根烟,关上窗说:“打牌吧。”
他重申:“你真的要和我玩牌?”
我说我这个人,不怎么信邪。
他前两张牌是a和k,我笑他可惜不是玩二十点。他说:“开头不重要。”
玩到最后他确实赢了。他问我还玩不玩,我说继续。胜负三七开。我不在乎输,但对他怎么做到的感兴趣,哪怕是学数学有意识算牌也够离奇。
我又输了,放下牌,我说:“虽然之前没说彩头,不过赢了那么局,你可以随便提你想要的。”
他问:“随便什么?”
我说:“随便。”
有时我也觉得我累了,爱齐敬恒爱到累。我需要根浮木让我求生不被溺死。方忆杭向我索取段感情,那么,好,能让我轻松点,都拿走吧。
他没看我,低着头,嘴角拉扯出笑,我初次发现有点苦涩。他用两只手抓住我只手,几根手指轻柔地抚摸我的手指,慢慢说:“你还没有准备好,韩扬。你在试着给我你没有的东西。”
我握着他的手,感受他另只手放在我手掌下,心绪烦乱。
他尊重我的感情,也尊重他自己的感情。
我和他不合适,牵扯上我是他倒霉。他太认真太清纯太有责任感,要谈场正正经经的恋爱,我承受不来。
晚要关灯睡觉,套房只有张床。够大的老式木架床。
方忆杭看看床又看看我,我说:“你去睡。”
他没动,我起来捡外套,关掉客厅顶灯,说:“赢了这么次,总不能让你睡沙发。”
光瞬间黯淡,他想了想,坐在床边对我说:“也许我应该订两套房。”
整个宅院就三套房,现在静且暗,木框的窗透进来外面水和雪的光。他的侧面落上阴影,就像我手边的花瓶样,半明半暗的阴影使得线条富有魅力。瓷瓶的高光落在瓶肚上方,他身上的高光落在他眼里。
我躺在沙发上,他仍坐在床边,会儿,蓦地在沉默的黑暗里笑出声来,问我:“你想不想吃海棠糕?”
他小心细致地用外套捂着糕点,现在才失去余温